"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商人妇的悠闲后院/商人妇 作者:潇烟漠漠   第一章 婚礼   顾凝端坐在花轿内,虽然八人抬花轿稳稳当当,可从惠州城东转到西南角,几里地下来,她也感觉浑身僵直。   尤其是被二哥握过的胳膊,依然火辣辣的疼。被他抱着放进花轿的时候,她从没想到一向温润儒雅的书生会有那般力气,大得几乎捏断她的手臂。   这门亲事总的来说皆大欢喜,对象是惠州新兴家族楚家,三少爷楚元祯。虽然他们是商户,但以现今扶商的政策来说,她算高攀。   毕竟没落顾家如今家财散尽只剩先祖那点薄名,而关键她是寡妇再嫁。是以她处处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差池。从提亲到筹备婚仪这一切也都是前婆婆和未来太公楚老爷子一手操办,她半点都不曾过问。   不过看起来一切都是她多心,楚家不但没有嫌弃她寡妇再嫁,而且个个热情洋溢亲切异常,老爷子更是疼爱有加,从聘礼到婚仪隆重程度与初嫁一般无二。   在她胡思乱想中,轿子被轻轻地放下,外面鞭炮齐鸣,喜乐合奏,有人端着火盆围着花轿走来走去。   之后,一只手掀起轿帘,探进一张端庄福气的脸,楚家派出的全福夫人。顾凝认识她,去过王家好几次,是楚家四爷的夫人沐氏。   沐氏亲切地笑道,“请新妇下轿了!”   顾凝忙抓住身侧的扶手,借着轿子往前倾斜的势,她扶着沐氏的手踏出轿子双脚踩在一只绣莲花的布袋上。沐氏顺势将结着同心结的大红绸递到她手里,她便牢牢攒住。   庭院内,灯火通明,燃着楚家特别调制的百花香,空气中氤氲着甜美的芳香。   红绸不松不紧地牵着她,等从红罗盖巾的缝隙里看到前面青毡铺地上放好布袋她才右脚踏上去,依次往前走。不过牵巾另一头的新郎似乎不耐或者是故意戏弄她,不时地将牵巾紧一紧,有几次拖得她不由自主要往前迈步,幸亏传袋的喜娘眼疾手快将布袋及时垫在她的脚下。   新郎这般的逗弄惹得两旁观礼的宾客哈哈大笑,大声说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这其中一道沧桑却依然洪亮的声音不断地大笑,与人夸赞他为孙子娶了一门好亲,新妇是个知书达理、心灵手巧、兰心慧质的媳妇。顾凝听着老爷子几乎将所有能用的好词都压在她身上,禁不住一阵汗颜,她相信自己的脸一定比那珊瑚红的盖巾还要红上几分。   突然脚下传来一阵钻心的疼,顾凝忍不住轻呼出声,身子哆嗦了一下踏出去的右脚便顿住不动。喜娘忙凑近询问,周围众人也是好奇地看着新妇。   顾凝蹙眉,疼得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低声对喜娘道,“布袋里有针。”   喜娘一惊,忙蹲下查看,果然布袋密实的绣花出露出尖尖一芒,还沾着鲜红的血丝,忙让副手拿了新的布袋垫在顾凝脚下。   老太爷喊了一声,“怎么回事?”   喜娘忙起身走到新郎楚元祯跟前笑着道,“新娘子太高兴,脚下福气重,崴了一下,看来是要赶着入洞房,早生贵子,早发财啊!”然后低声飞快跟楚元祯说了两句。   众人随即轰然大笑,纷纷贺喜不断。   顾凝疼得挪不动步,正想忍着走下去,突然牵巾一松,竟然缠绕着腰落在她怀里,接着腰上一紧,一阵天旋地转便被人抱了起来。   她惊呼,随即头上传来低醇带笑的戏谑声,“娘子如此心急,为夫自然从命!抱你去拜堂如何?”   观礼的宾客中年轻人登时纷纷喝彩,叫声不断,看着楚元祯抱着新娘子快步入了正堂。   待楚元祯的父亲和正妻孙氏扶着老太太自东间步出,老太爷乐呵呵地快步进厅与他们在长辈席上依次坐下。   楚元祯放下顾凝的时候,又从她纤腰上解下缠绕的牵巾,外面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三郎娶的好媳妇,腰肢细细如软柳!”   立刻有人笑问,“六爷,您摸过不成?”   那声音朗朗大笑,“看那牵巾不就知道了!”   有人笑着斥责他,“小六,闭嘴,没大没小的,那是你侄媳妇!”   六爷不服气地笑道,“新婚三日无大小,大家尽管可以闹的,等下我们一定要去看看新妇的腰到底多细!”   “小心三少爷恼你啊!别看他和和气气的,敢欺负他家娘子,有你受的!”   拜过天地,赞者高喊着送入洞房,顾凝感觉楚元祯又要来抱她,忙嗔道,“我能走!”   众人又是一阵笑,纷纷簇拥着新人进了西间新房。   他们一边观礼一边观赏老爷子亲自督促为新人准备的新房,华美精致,富贵至极却又没有一丝俗气。   黄花梨拔步大床与新妇的温婉气质相得益彰,新妇身穿石榴红织金缎子凤穿牡丹纹样大袖吉服,下面露出海棠红销金罗裙。洒金彩绣红罗方盖巾垂下细长流苏,在烛影里晃出婀娜姿态,朦胧的薄纱越显柔美温婉的气质。   宾客们不断议论着新郎能干新妇美貌,佳偶天成之类的话,也有人不断地讨论老爷子对这对新人的恩宠,看样子怕是确定他们为未来当家人。   “这主院历来是楚家当家人所住,老爷子自己都搬去后院,这不是明摆着吗?”   “那是,三少爷那般能干,惠州四少里也要以他为尊了。”   “那几位爷能……”   “快闭嘴吧,观婚礼呢,嚼舌头作甚,小心老爷子抽你!”   喜娘一边唱撒帐歌,东南西北上下左右中都撒过,手里扬着枣子、莲子、豆子、栗子还有夫妻和合福禄寿喜等金钱,小孩子们钻来钻去捡拾着掉落在拔步床浅廊外面的果子和钱,还有调皮的孩子爬进床内,去掀新妇的裙子,看她绣着鸳鸯戏莲的绣花鞋,然后引来轻斥和善意的哄笑。   当新郎楚元祯微笑着将新娘子的红罗盖巾掀起的时候,众人惊呼不断,纷纷赞叹新妇好容貌。   那位不断说新婚三日无大小的六爷又高声道,“三郎,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荡漾。媳妇细皮嫩肉,你快摸摸看是不是尊玉人儿!”   顾凝面飞羞红,轻轻抿着唇,却没有力量扭头去看,对面楚元祯清澈的眸子在烛影里如三月潋滟水波荡漾不休,一下下撞进她的心房。   喜娘一边说着祝福的话语,一边在沐氏的陪同下,替新妇摘掉凤冠,打散端正的发髻。黑瀑一样水滑的头发又引来惊呼,喜娘笑着剪了一撮顶心发,又剪了新郎楚元祯的顶发一起用红丝线绑了,沐氏接过去收进一方描金雕花的红木匣子里。   和人在床外面嘻嘻哈哈的六爷又道,“三郎,你可收好了,你媳妇头发这么好,难保有人来偷!”   楚元祯的跟班小厮叫李桂明的立刻帮腔替他说话,“六爷,您可小心没偷成反被人剃了去,不知道多少女儿家的想要结您的发呢!”   他一番话,又惹得大家笑着戏弄那位六爷。   结过发,饮了合卺酒,喜娘从楚元祯那里领了红包,佯装逗弄了一次,又得了一个,才欢喜地领着傧相们也退下。   六爷立刻高喊道,“闹新妇咯!”   顾凝还没来得及有心理准备,便感觉乌鸦鸦的人冲过来,吓得她脸色立变,忙唤了一声,“元……”   没等她喊出来楚元祯早已经飞快地侧身,将她抱进怀里送去床上,只不过六爷奔来速度太快,整个压在楚元祯的背上,连带着一起压在顾凝身上。   几个年轻人不分尊卑大小嘻嘻呵呵乱闹,这时门口一声断喝,“小六,你给我出来,少没个长辈的样子,成何体统。”   六爷哈哈大笑,隔着楚元祯的肩头对顾凝眨眼笑道,“侄媳妇,对不住了!把你绣花鞋给我一只,我保证没人闹你!”   楚元祯双臂撑起,护着顾凝,方才打散的发髻并未束起,如流泉一样自肩头倾泻,盖在顾凝的脸上,只露出她一双水灵黑润的眸子,如养在水银中的黑曜石一样熠熠生辉。   她只觉脸颊火辣辣的烧,绣花鞋是断断不能给,可是被人这般捉弄,她几乎要撑不住。   外围扑上来的十几岁少年已经被老爷子拎着扔出去。   顾凝紧张得额头见汗,忽听楚元祯轻而浅地道,“不许给他!”   顾凝凝眸看着楚元祯肩头的六爷,阳光一样的人,干净纯粹,不染纤尘的模样,一双泉水般的眸子里满是调皮的笑意。   “要不,三郎你亲一下你媳妇,我也妥协了!”六爷感觉身后不妙,忙一跃而起,却还是被老爷子揪住了脖子。   “爹,爹,您放手啊,闹新妇本来就没大小,您太过分了!……啊啊啊,爹,长卿知错,知错了,这就滚蛋!”   他手忙脚乱地从老爷子手里挣脱出来,捂着耳朵跑出去,到了门口不忘回头朝新人做了个鬼脸。   “姐姐,姐姐,你没事吧!”一个十五六岁杏眼圆脸的粉衣丫头忙上前扶楚元祯,另一个稍大一点眉清目秀的紫衣丫头也上前帮忙。   她们是顾凝的陪嫁丫鬟,因为进门的时候有喜娘和沐氏,她们近不得前,方才闹新妇的时候还没等靠前,便被人挤了出去。   楚元祯起身,将顾凝抱起来,关切地看了看她,用手心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柔声笑道,“吓着了吧?六叔就那样,比你还小一岁呢,跟孩子一样!”   顾凝摇了摇头,忙让丫头帮她梳头换妆,她起身坐在浅廊的梳妆台上,对粉衣丫头道,“茗雨,去拿衣服把礼服换下来。”   又对另一个紫衣丫头道,“茗香,你帮姑爷束发,让他陪客人喝酒去吧!”   茗香应了,请楚元祯在床外的西墙边的联三橱前落座,替他束发。   楚元祯从镜中看了她一眼,茗香模样俊俏,神情文静,他笑问,“茗香是王家的丫头吧。”   茗香起眼望向镜中,垂下眼给他梳头,“是,我本是二公子的丫头,后来跟着姐姐。夫人说姐姐就是她的女儿,嫁女自然要陪嫁丫鬟,就让我跟来了。”   楚元祯笑了笑,没说什么。   顾凝换了妆面,绾了个灵蛇髻,插上金凤步摇,穿上红罗描金袄裙,外面套了件窄袖遍地锦大红百蝶穿花袍儿,系上红底描金的腰带,缀上碧玉鹣鲽组佩。   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茗雨才笑逐颜开,给楚元祯束发完毕的茗香看了一眼,赞道,“还是二公子眼光好,这套衣服真配姐姐。”   说完,她便去整理梳妆台上的木梳等物件,一一放进妆奁匣子内。楚元祯脸色微沉,随即又笑了笑,看了顾凝一眼,走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   第一章 惊变   顾凝心下一颤,竟然生出一种畏惧感,他温润如玉的表面下,是怎么冷峻果决的本质,她还是记得的。   正略略尴尬的时候,外间进来一个十**岁模样不俗的丫头,她满脸笑意,只是一双细长的眼却微微红肿,略显憔悴,可能过于忙碌所致。   “少爷,老太爷说了,新妇娶来不是金屋藏娇的,让您领着出去见见宾客吧,反正以后也是要常见面的。”   楚元祯微微颔首,明白老爷子的意思,垂眼看向顾凝,笑道,“别怕,有我呢!”然后领着顾凝往外走,顾凝忍着脚疼,尽量不露出什么破绽。   两个丫头忙紧紧跟着后面,生怕再出一点乱子。   大红的纱灯高高挂在头上,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他们,院子里宾客满朋,围棚上空彩云追月,瞬间苍穹如墨,通明的灯火遮去了天空的亮色。   楚家主院纵向五进,筵席摆满了三院,新房坐在的院落如今主要是些年长之人和妇人,年轻的宾客都在前面大堂院,由楚家六位爷和几位少爷相陪。   见新人踏出房来,老爷子高兴地招呼他们,一一给在场的长辈斟酒。   楚元祯领着顾凝拜见了老太太,杨姨太太,还有其他几位夫人,大夫人孙氏眉梢扬了扬,看着老太太询问道,“娘,不要磕头吗?”   老太太看了老爷子一眼,又笑着对顾凝道,“磕什么头?现在磕了头,明儿一早还磕不磕,照我看还是留着一总吧。”   老爷子点点头,威严道,“本该如此。”然后又亲自给顾凝介绍几位长辈,他们和楚家的渊源,一些趣事之类。   顾凝端庄大方,谨守礼节,一切做得恰到好处,博来阵阵赞扬声。她心里却忐忑不安,楚元祯并非嫡出,而是大爷的妾生子,老爷子却这般宠信器重他,连带自己竟也这般风光,只怕定要树敌。可她也知道,如果怕树敌而故意畏首畏尾,反而让看重自己的老爷子失望,那反而更加不明智。   她算是第一个进了洞房之后,换妆出来大大方方与宾客相见的媳妇,大家也对老爷子此举心知肚明,要做未来的内当家,藏着掖着是不行的。而顾凝落落大方,端庄有礼,长辈们也赞不绝口,纷纷附和老爷子英明,娶了门好孙媳妇。   老爷子领着顾凝将席间叔公之类的长辈见过,便将她交给楚元祯,让他领着媳妇去前面走走,还特意嘱咐护着点,要是长卿那小子再没个长辈样,就打发丫头来回,他亲自去收拾。   有老爷子的关照,四下里对顾凝都是一片赞誉声。她极为用心地记住每一个拜见过的人,他们的名字排行,然后在敬酒或者错身见着的时候,立刻笑着喊出称呼,自然而亲切。   她也能感觉到,一片笑脸中有多少人是目闪冷光,鄙夷不屑的,真诚和虚伪不在笑容间,而在传达心底讯息的眼睛中。   深夜。洞房花烛,眉眼如画,他笑得眼如春波,修长黑润的眉梢都蕴藏着无限的情意。   顾凝想将那两只红烛守完,他却拦腰将她抱上床,修长的手指轻而细地抚摸着她的眉眼。她心头怦怦直跳,感觉他温润的唇几乎要覆下来便紧紧闭上眼睛。   他喉间发出似叹息的声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什么都没说,大手顺着她柔软的身体慢慢地滑下去,握住她纤细的脚弓抬起。   顾凝禁不住身体战栗起来,羞得忙抬手捂住脸。楚元祯轻轻除下她右脚绣着莲花的丝绢袜子,温热的指尖轻轻地擦过脚心,惹得她又痒又痛叫出声来。   楚元祯凝眸瞧着她脚底被针扎过已经红肿起来的地方,雪白的袜底血迹模糊,想着她强忍着走来走去,丫头询问的时候还装作若无其事说没什么,老太爷问更是三缄其口只说崴了脚将他骗过去。   楚元祯心底有些抽痛,眉头紧紧地皱起。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惩罚她,手上暗暗施力,疼得顾凝睁开一双水盈盈的眼不解地看着他。   “为何不说?”   顾凝挣扎着坐起,被他手臂一揽抱坐在怀里靠着他的胸口,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外面,床帐还未放下,不禁更加羞窘,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箍住。   楚元祯一手揽着她一手握住她的脚,转头对外面吩咐,“向柔,把消肿止疼膏拿来!”   原先见过的那个丫头很快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白地青花椭圆瓷盒,看到他们亲昵的模样脸登时通红随即又泛白,飞快低下头将瓷盒用地平一侧小柜上的炕桌托着,放在楚元祯身侧。   待看清顾凝的脚,向柔惊道,“啊,这是怎么回事?”   楚元祯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进门的时候被布袋里藏的针扎的。”   向柔脸色唰得惨白,颤声道,“少爷,不是我!”   楚元祯扬了扬眉,声音淡的出奇,“我也没说是你,布袋虽然是你领人做的,针却不是你放的。”   向柔脸色稍微缓和一些,忙行礼道谢,“多谢少爷明察。”   顾凝发髻上的金钗已经被楚元祯拔下,一头墨发披散下来,正好挡住脸,让她微感庆幸,不必面对向柔的目光。   她倒是宁愿楚元祯不要这般关切,当着别个女人,他的手指那样放肆地游走在她的脚心,让她□难忍,只能死死地咬住唇才算没有失礼,只是却汗透重衣。   待他慢条斯理地将顾凝折磨得实在忍不住要叫出声来的时候,他才停了手,接过向柔递来的丝帕擦了手,让她将炕桌端下去。   向柔端下炕桌,看了一眼外面高案上的一对大红龙凤烛,还有大半个时辰的光景,不过看样子,两人似乎不想守烛?   楚元祯扫了她一眼,“你还有事?”   向柔回过神来,忙说没,转身将床帐层层放下,楚元祯淡淡道,“少奶奶的两位丫鬟,好生招待,别让她们感觉生疏。”   向柔施礼告退,“已经安顿在东间,请少爷少奶奶放心!茶水温在炭炉上,后面有热水,大手巾也都备好。”   顾凝这才喘了口气,说了句,“多谢!”等向柔出去,她瞥眼见楚元祯一脸戏谑笑得妖孽风流,全然没了白日那种温润端肃,随即想起向柔说的话,她的脸猛地红了个通透。   她本是谢向柔帮忙安顿茗雨两个丫头,结果楚元祯这般放浪的笑,倒好像她是为了下半句,那……   她窘得不敢看他,忙拿了帕子遮住脸,翻身朝里躺下。   楚元祯静静地看着她,慢慢地收敛了笑容,片刻,他幽幽道,“阿凝,欠我的三年,你连个解释也没吗?”   顾凝心里一咯噔,蓦地一沉,便握紧了被角。   他继续缓缓道,“你说你喜欢的是王家二公子,他温文儒雅,与你门当户对,自小青梅竹马。你说我孤傲清高,不适合你。你说……”他声音陡然一寒,心绪有些激动,却竭力克制了自己,淡淡道,“可为什么,你嫁的是大公子?而他又在你们成亲当年死去?阿凝,你欠我一个解释。如果你爱着王允修,如今答应祖父嫁给我算什么?依然无能为力吗?像四年前一样无能为力?”   他俯身,伸手握住她的下颌,慢慢地扮正,让她面对他的眼。   他微微地笑着,如暄暖风荡漾过三月春水面。   顾凝心一点点冷寒下去,她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可是当年的事情如今再翻开来,孰对孰错,似乎已经没了必要,也根本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况且,以楚元祯的性子,她解释又有何用?他认定的事情,不会听她解释。   只是楚元祯那淡淡的笑让她心底有些发慌,如今的他再不是年少时候那般清澈见底,那时候虽然清冷孤傲却诚实得可爱。短短四年他改变良多,眼神不再直钻人心般犀利,如今整个人暖玉般温润清雅,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随时瓦解对手的心防,即便再三自省不知不觉中也会融化在他真诚的微笑里,捧出真心。   他笑得很是真诚,就好像好友般亲昵叙话,没有半分给与压迫的意思,可是顾凝却觉得冷汗涔涔。   楚元祯头低了低,依然浅浅地笑着,柔声道,“阿凝,你不必害怕,我实在好奇,随口问问,这些年,你还好吧。”   顾凝却从他垂下的眼睫后面捕捉到一丝冷厉的光芒,她叹了口气,“你认定的事情别人解释还有用吗?既然不喜欢,为何要娶我。”   楚元祯朗朗清笑,眼梢微挑,神态暧昧,“谁说我不喜欢?我当然自己愿意,祖父开始怕我不同意,竟然一直瞒着,甚至用当家人的条件来压迫我,实际他不知道,我欢喜得很。阿凝,我真的很喜欢!”   他声音渐次低下去,温柔得几乎能滴出蜜来,眼波欲流,深深地缠绕着她,顾凝心神一颤,浑身的力气便被抽走一般。他伸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轻轻地将她勾在胸前,垂首间两人的唇浅浅地触了触。顾凝脸颊飞红,心情忐忑,想低头,却被他握住下颌,他的唇带着滚烫的热度覆上她的,缓缓而坚定地辗转。   “少爷!”门外突然传来向柔急促的声音。   楚元祯眉头微蹙,声音有些发冷,“何事?”   向柔匆忙进屋停在落地罩外面,急急道,“京城来信,怕是有急事。老太爷不肯打扰少爷,老太太悄悄派人来请您过去,说是让您快点,老爷子……他……怕是……   楚元祯身体一僵放开顾凝,蓦地起身冲下床猛得撩开床帐瞪着向柔,“到底何事!”   向柔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少爷,快点吧!”   楚元祯身子挺直,回头看向顾凝,她原本娇羞的脸颊如今血色全无,惨白得让人心痛。   他不再说话,立刻快步离开,向柔也没顾得跟顾凝行礼,匆匆跟上去。   顾凝身体猛地一阵发冷,几乎坐不住,心底里那莫名的恐慌又开始一阵阵袭上来,让她浑身僵硬。   听到声音的茗雨和茗香忙穿衣跑过来,急切地问是何事。   顾凝紧紧地抓着她们两个的手,汗水涔涔,声音发抖,“去,去后院看看老太爷怎么啦。”   茗雨立刻要去,茗香忙拦住她,“你陪着姐姐,我去。”   顾凝死死地抓着茗雨的手,似乎她能给自己力量一样,心里默默地祈求希望老爷子平安无事。他身体一直很是硬朗,没病没灾,还能跟她比赛爬华严寺,看谁先到最高的清音阁。   ******************   删掉一点字数,拿到下一章去了。嘿嘿。   第一章 维护   一定不会有事,他是她的忘年交,更是她的老师,是她的祖父。   在她最消沉晦暗的日子,是他一次次地鼓励她,给她笑对惨淡人生的勇气。   她从没这般虔诚地祈祷,虽然母亲去世后她也觉得没有神灵会帮助自己,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在最困难几乎绝望的时候,会寄托神灵护佑。   突然地后院传来一阵揪心的哭声,惊得顾凝猛地跳下地,赤着脚往外跑。茗雨忙追上抱住她,急道,“姐姐,更衣吧!”   顾凝点了点头,立刻冷静下来,吩咐她找日常穿的素净衣服出来,利索地打扮好,洗去白日的妆面,将头发绾了个简单的髻垂在脑后。   两人走到门口,被匆忙赶回来的茗香撞到,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茗雨忙给她擦背顺气。   “姐……姐,老……老爷子……怕是去……了!”   顾凝脑中嗡得一声,顿时一片空白,身子晃了晃,茗雨忙扶住她。   “走,去看看!”她竭力稳住心情,走得飞快,全然不管脚底越来越疼。   顺着抄手游廊绕去后面大院,院子里乱哄哄的,有人喊着快去请郎中,有人哭着呼天抢地,还有人喊各位爷和夫人怎么还没来快去叫之类的。   顾凝提着裙子快跑,在上台阶的时候突然被人迎面推了一把,有人厉声斥道,“混账,什么时候乱闯乱撞!”   顾凝猝不及防往后跌去,后面紧跟着的茗雨和茗香忙拦住她,三人一起跌下台阶,茗香垫在底下,触地的胳膊肘一阵钻心的疼。   茗雨赶忙爬起来扶起顾凝,愤怒地道,“是三少奶奶,你是哪个混账?”顾凝俯身抱着茗香,查看她的胳膊,好在只是蹭破了一层皮,并无大碍。   那妇人似是没料到会是顾凝,愣了愣,立刻跑下来赔不是,“少奶奶莫怪罪,秀姐急昏了头急瞎了眼,没看到是三奶奶。”   她声音嘶哑的,带着哭腔,双眼通红。   顾凝认出是老太太跟前的李秀姐,她母亲是老太太的陪嫁丫头,父亲是老爷子从小的跟班儿,如今在京城替楚家打理生意。李秀姐的女儿就是向柔。   顾凝顾不得跟她寒暄,立刻打断她的道歉,急匆匆往里走,“我去看看……”   “三少奶奶!”李秀姐忙拦住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凝心中焦急,脸色陡然沉寒下来,“秀姨不许我进去?”   李秀姐面有难色,咬了咬牙,狠心道,“少奶奶,老太爷猝然过世,老太太昏阙过去也还没醒来,我觉得您还是别过去的好。我这也是为了您好。”   顾凝气得浑身发抖,看来他们不是不介意她是寡妇,而是很在意,不过有老太爷压着,表面风平浪静罢了。   她直了直脊背,冷冷地道,“如今我是楚家的孙媳妇,老太爷也是我的祖父,我自然要去看最后一眼。”   茗香会意立刻拦着李秀姐,让顾凝和茗雨上去。   李秀姐噗通一声跪在阶下,眼泪婆娑,声音凄厉地道,“少奶奶,奴婢求您,求您别进去。求您放过老太太!”说完垂首噔噔磕头。   顾凝咬破了唇,挺直了脊背要往里迈步,突然有人恼怒至极地大喊一声,“站住!”   一簇人顺着东边抄手游廊疾步冲了过来,为首的是大夫人孙氏和她的长媳宋氏,孙氏目光冷寒像刀子一样剜着顾凝,尖声斥责道,“你,你想干什么?克死了老太爷还不行,还想害死老太太,想弄死我们全家吗?”   顾凝的脸在红灯笼的映照下惨白如纸,她死死地咬着唇,目光平静坚定地看着孙氏,“当日下聘礼,三媒六证的时候,夫人为何不提?”   孙氏冷哼,脸色铁青,“老爷子护着你,你自可以嚣张。他老了,我们不能糊涂。如今还让你嚣张,我们楚家迟早被你这个扫把星都克死!”   顾凝冷笑,“倒不知道谁趁着老爷子尸骨未寒,就想立刻发泄往日对他的不满,让他往生也不得安宁!”   “你,你……”孙氏猛地扬手朝顾凝脸扇去,一旁的茗雨立刻拉住她的手,愤怒道,“你凭什么打人!”   阶下的李秀姐还有急事,也不多管,便悄悄起身匆匆离去。   一旁的宋氏手脚利索的上前,“啪”的一巴掌呼在茗雨脸上,怒斥道,“你是个什么混账东西,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你还想在楚家撒野不成?你当我们楚家是那些破烂户?”   顾凝想也没想,扬手飞快一巴掌,“啪”的又是一声脆响,扇在宋氏的脸上。   如果这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她未必一定要当时报复回来,可是打在茗雨的脸上,她不想让她的姐妹背着屈辱过日子。茗雨可能至死都没机会打回来,所以她毫不犹豫,一巴掌立刻扇回来。   顾凝脸色冷寒,目光凛凛地瞪着她们,她不知道平日里孙氏和宋氏是什么模样的,以往见过几次,虽然言不由衷,当着老太爷的面却是和和气气。只是没想到,老爷子一去,她们立刻原形毕露,这就嚣张起来。也许,孙氏是想借此试试自己的长媳威风吧。如果平日,顾凝绝对不会攘其锋芒,但是现在她也顾不得那么多。   宋氏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踩到后面丫头的脚。   一簇人都愣住,没想到温柔的顾凝会突然这般发狠,蓦地宋氏尖叫,捂着脸哭得肩头抖动起来,“老太爷,老太爷,您刚去,就有人要耍威风,把我们都赶出去。求您给我们做主啊!”   身后的丫头冲过去就要打顾凝,茗雨和茗香立刻冲过来保护她。   身后传来楚元祯清冷的声音,“住手!”   顾凝回头,楚元祯站在门口,已经脱了那身绯色的礼服,雪白的丝绢中衣外面随意地披了件玄色的袍子,俊眸红肿,面寒如冰。   孙氏目光毒辣地剜着顾凝,对楚元祯道,“三郎,你也看到了。她竟然敢打大嫂。老爷子一死她就来闹事。就算老爷子有让她当家的意思,可我们楚家也还没死绝!”   顾凝看着楚元祯,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茗雨哭着道,“姑爷,小姐想去看看老太爷,老太爷对我们恩重如山,求你让我们进去看看。”   楚元祯身形渊渟岳峙,如修竹般挺立在那里,他扫了孙氏她们一眼,冷冷地问顾凝,“你动手打人!”   顾凝咬了咬牙,淡淡道,“如果我的丫头无辜被打,我不能帮她打回来,岂不是让她一辈子憋屈死?我宁愿自己憋屈,也不要她如此!”   茗雨凄凄地看着楚元祯,“姑爷,是茗雨不好,我认罪认罚,求您让小姐进去看老太爷最后一眼。”   孙氏重重地哼了一声,领着宋氏她们走到门口,站在楚元祯身后位置。   宋氏的丫头翠珠狠戾地啐了一口,“呸,扫把星,克死自己的男人,又克死了老太爷,还想害死老太太和三少爷不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什么模样。真当自己是当家主母!”   几乎是同时,响起清脆的一声,翠珠被一记耳光抽得转了个圈往后倒去,后面的人忙扶住她。翠珠下意识地捂着脸,一双眼惊恐万分地瞪着楚元祯,不知道该哭还是如何。   宋氏和孙氏也张口结舌,看着一脸冷寒的楚元祯,再不是平日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他,这一刻他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一样,一身的杀气,吓得几个女人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楚元祯眼中怒火如涛,拳头死死地攒住,浑身肌肉绷得紧紧地,出口声音依然淡淡无波,“翠珠,我并未休妻,她就还是楚家的三少奶奶。是老爷子最喜欢的孙媳妇。你给我记住了!”   翠珠泪珠滚滚,抽噎着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看向楚元祯的目光哀怨至极。   楚元祯随即一撩袍角在孙氏面前跪下,淡淡道,“母亲,事情发生得太过仓促,大家难免悲伤过度,若阿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替她赔罪。”   孙氏神色一变,摆了摆手,借了这个台阶,“算了算了,我听到这个消息,脑子一下子懵了,根本是头重脚轻,要不是想着一大家子还有数不完的事情,真想死过去得了!”   楚元祯随即起身,看向顾凝。   孙氏立刻道,“三郎,我也不跟你说外道话,老太太向来吃斋念佛,笃信因果轮回。”   楚元祯没应声,顿了顿转身看向顾凝,她纤细的身影印在身后的廊柱上,带着一种惊人的倔强,那惨白的脸上写满坚毅和讥讽。   他微微舒了口气,“阿凝,你先回去吧!”   顾凝冷冷地看着他,“你觉得是我不详,克死了老太爷?也会克死老太太?你也要剥夺我去见最敬爱长辈的最后一面?”   楚元祯蹙眉,脸色沉了沉,“阿凝,不要不懂事!”   顾凝冷笑,不懂事?她从小就被人说知书达理,懂事得很,从没有一个人说过她不懂事。   楚元祯看她身形细微地摇晃,上前一步,对茗雨道,“茗雨,送你家小姐回房。”   茗雨嘟着嘴,怨愤地瞪着楚元祯,方才的事情,她很感激,可是他这般对小姐,让她没法接受。   茗香上前,扶住顾凝,柔声道,“姐姐,我们回去吧。他们和我们终不是一家人。与其在这里受苦,不如回家去!”   宋氏讥讽道,“自然,在这里可是要受苦。我们楚家向来礼仪传家,守孝期间的日子清苦得很。可没有琴棋书画,曲水流觞,踏雪寻梅,把酒言欢这样的放浪事。”   顾凝咬紧了牙,死死地盯着楚元祯,他神情坚定,没有一丝动摇的样子。   “好!如果三少爷真这么想,还请不要让我失望!”她毅然转身,绝然而去。   茗香拉着茗雨飞快地跟上。   宋氏哼道,“什么意思?”   孙氏转身往里走,不阴不阳道,“让三郎给她休书,看到没,这样的女人,一听说要守孝就熬不住。都说她在王家守了三年寡,我看未必。听说她和那个二公子可是暧昧得很,也只有我们老爷子才会那么好骗!”   她们回头望了楚元祯一眼,他笔直地站在那里,望着顾凝走远的方向,一动不动,不由得冷冷哼了一声。   她们站在西间门帘下往里望了一眼,老爷子依然穿着白日参加婚礼的衣裳停在南窗下的大榻上,角柶楔齿,燕几缀足,还未盖殓衾。六爷呆呆地跪在旁边,双目哭得红肿像桃子一样,如同失了灵魂的木偶人,只有不断流出的流泪才让人觉得他还活着。   第一章 为难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立刻放声痛哭,跪在地上的楚长卿惊得回头,不认识一般冷冷地瞪着她们。   孙氏嚎啕大哭了几声,立刻有丫头来搀扶起她,“夫人,您别伤心了,还是先去看看老太太把!”   孙氏抹着泪起身往东间去,杨姨太太正坐在床边守着,老太太依然牙关紧要没有转醒的迹象。   孙氏看了几眼才哭着上前,“娘,娘,您老人家一定要好起来啊!”   宋氏并几个丫头立在她身后抽泣。   杨姨太太擦了擦泪,施了礼道,“夫人,快别哭。先去办要紧事吧。丧礼要紧。”   孙氏抹着泪只管哭,半晌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冷冷道,“不是有老三吗?让他去弄,再说家里的钱归他管。还有老三家的,老爷子器重要让她管家的,我们怎么好多管?”   杨姨太太垂了垂眼,转身从身后床头上捧起一只紫檀木匣子,放在孙氏跟前,“这是家里的钥匙和账册,老太太醒着的时候嘱咐我交给夫人,让您赶紧准备老爷子的丧事。”   孙氏将信将疑地逼视着她,杨姨太太年轻时候是个色艺双绝的大美人,如今虽然比自己大一两岁,可看上去才四十出头的模样,依然风韵犹存,且如同醇酒越酿越香般更具风情。   对于她的审视杨姨太太不动声色,只点了点头,“大爷是长子,夫人是长媳,当家守丧办丧礼自然要由你们做主张罗,带着几位爷和少爷把老爷子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孙氏看了一眼床上的老太太,她本来富态的脸陡然间凹陷下去,双眼塌陷,脸上蒙着一层灰气。   她接过木匣子牢牢地捧着,便问,“其他人可都通知了?怎么还没到?扫把星都来过!”   杨姨太太眉梢微微抬了抬,淡淡道,“他们远一些,可能慢一刻。三郎和长卿已经把老太爷停在南窗下,秀姐亲自去告诉三叔公他们,等各位哭过之后便可送去前厅布置灵堂。”   孙氏哼了一声,冷冷道,“按说姨太太这么懂,应该让你来主持才是!”   杨姨太太神色微变,垂下眼,“夫人大家闺秀,自然比我们这些人见识多,我要守着老太太,您还是忙去吧!”   孙氏点了点头,慢慢转了两圈,又冷冷地逼视着她道,“这大院要办丧礼,扫把星住着不合适。姨太太可有什么建议?西北那边的院子倒是空着。”   杨姨太太转身在床边坐下,缓缓道,“夫人当家,自然是夫人做主。不过我要提醒夫人一下,西北的院子,老太爷走的时候说给长卿将来娶妻用,丧礼一过,就让我们娘俩搬过去,家里的田地也划了一千亩在长卿名下--”   “什么?一千亩?”孙氏如被人踩了痛脚一样,尖叫起来,脸色登时铁青。   杨姨太太微微侧首,平静地看着她,淡淡道,“确实,而且老太太,秀姐三郎都可以作证。况且老爷子早就把房契和地契交给我们。所以夫人想怎么当家但请随意,我和长卿不掺和。大家彼此相安无事才好。”   孙氏一下子如被什么噎住一样,哼了一声,很快笑道,“姨太太说哪里话?您可不是一般人,老爷子器重你又来历不凡,见多识广,以后媳妇还得向你多多请教。本来我还想说你和小六叔呆在这里怕不方便,要拨座宅子给你们的,既然老太爷有了安排,那是最好。”   杨姨太太点了点头,“老爷子还有遗命,三郎不必在家守孝,京城生意有点问题,要他去处理。他会带媳妇一起上京,等处理好事务再回来!”   孙氏尖叫一声,“这怎么成?不守孝?不守孝也罢了,还要带着新婚媳妇上京?这……这成何体统,让亲戚和同行们不是笑死?是不是还要在孝期三年抱俩?”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哭嚎声,脚步嘈杂,一行人冲了进来,扑进西间嚎啕大哭。   杨姨太太眉眼抬了抬,用一边熏笼上的湿帕子给老太太擦了擦脸,提醒道,“夫人,老太太无大碍,不过是年纪大受不住打击一时昏阙,肯定会醒过来,妯娌叔伯们都来了,夫人还是忙正事吧!”   孙氏一想便领着宋氏他们出去。   老爷子因为去的仓促,却也没受折磨,面色如新,额头不曾开纹,耳朵也未塌陷,不用费心化妆整容。大爷领着众兄弟到来,哭了一通,便让沐氏领人去前厅大堂设置帷幔灵堂,然后三爷领着六爷四爷五爷连同木榻抬去前厅。   经过顾凝新房时候,大爷放慢脚步和孙氏落在后面,“她怎么办?在这里恐怕不合适吧!”   孙氏低声道,“我跟姨太太说过的。等下你跟几个叔叔们商量一下。”   大爷鼻子里哼了一声,“跟她说甚?也没什么好商量的,现在你当家,前厅我守着,这边你去办吧。还要赶制孝服,派人报丧,一摊子事呢!”   孙氏瘪瘪嘴,“大爷嫌烦还是嫌累?家自然没那么好当的。”   大爷睨了她一眼,不屑道,“你当我想当家?庸俗无聊的事情。不过是为你出出头。回头你别再为鸡毛蒜皮地闹来闹去就好。”一甩袖子,大步往前院去。   孙氏撇着嘴角哼了一声,然后又回头招呼宋氏赶紧跟上来,便疾步往顾凝门前去。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定住脚步看向宋氏,冷冷道,“这事让向柔去办。”   宋氏会意,“娘,您放心,我去找她。”   孙氏清了清嗓子,身体站直了些,神态也变得端庄了两分,声音尽量平稳缓慢,“行,你去吧。话说得满一点,客气点,毕竟我们楚家可不是那些三教九流之家。”   屋里响起脚步声,孙氏立刻提着裙子往前厅去,宋氏招呼丫头躲开,也没听到什么便悄悄离开。   吱呀一声房门被拉开,茗雨探头看了看,大声道,“还以为有夜猫子在外面鬼混呢!”   气得宋氏差点栽一个跟头,翠珠忙扶住她往后院去。   茗雨看了看,回去房中,对顾凝道,“几根舌头在外面叽叽咕咕,姐姐,只怕没好事。”   茗香一直在默默地收拾东西,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想也不用想,一定是看我们住大房子碍眼,要赶我们走。”   顾凝一直没说话,静静地坐在屏风后的茶几前,不知道想什么。   茗香盖上手箱走到她跟前,急道,“姐姐,你没有打算,我们要怎么办?总不能留在这里给他们欺负吧。”   茗雨劝道,“不是还有姑爷吗?”   茗香嗤了一声,“他?方才你也看到。他才不会以姐姐为重。我听她们嚼舌头,姑爷要去京城。想来他也不会带着姐姐去的。”   茗雨不解,“为何不能。”   茗香看了顾凝一眼,想了想便说了出来,“楚家在京城的生意和林家董家还有其他几家合作。如今出了岔子,只怕少不得去周旋。姑爷以前跟林家大小姐定过亲,她死了才又娶我们姐姐的。但是那林家二小姐可一直想嫁给这个没成的姐夫。还有那个什么董家小姐,更是姑爷的红颜知己,你说,他能让姐姐去吗?”   茗雨不禁着急起来,“难不成,他还想借这个机会休妻?一直不满老爷子给他定亲事?”   茗香撇撇嘴,“那可难说。”   顾凝听着她们说个不停,也不去打断,在后院的时候,她也想楚元祯是保护她,可不肯让她去见老爷子最后一面,将她看成不详之人,这样比骂她打她还要难受。   又过了一些时候,门外传来向柔的声音,茗雨去开门。   向柔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裙衫,俏生生地像棵白兰花一样,眼底浮肿眼眶通红,她声音沙哑,给顾凝行了礼。   顾凝欠了欠身,开口问话才发现自己嗓子又痛又哑几乎说不出话,茗香立刻倒了茶水来,柔声道,“姐姐,你想开一点,人老了,总有去的一天,这般伤心难过,却也无人领情。”   顾凝喝了一口水,咳嗽了一通,问向柔何事。   向柔略有些犹豫,叹道,“少奶奶,这话本不该我来说。但是您也知道,我只是个奴婢,而且是家生家养的,谁当家就要听谁的。”   顾凝点了点头,“你尽管说,让我们去哪里?”   向柔没想到顾凝如此通透,低声道,“出了西墙,在五爷家池塘后面有座小院,虽然不大,但是也挺安静的。不会有人打扰。大夫人说这边前面设灵堂,哭丧的人多,而且小子们跑来跑去,怕冲撞了少奶奶。让少奶奶且去那边歇息!”   茗香冷冷地道,“行了,我们知道,赶我们走,不必找什么借口。姑爷也是这个意思?”   向柔一脸尴尬,依然低眉顺眼地道,“是。而且京都那边事情很急,少爷恐怕要即刻动身。”   茗香看了顾凝一眼,不满地道,“姐姐,姑爷自然是忙的,他们都以大事为重。你还怕什么呢?大不了我们回王家去,不回王家,我们还有顾家。就算没有顾家,我和茗雨也一直陪着你。我们三个总能养活自己,也没有必要定然靠着谁。自然也不怕别人来算计些有的没得。给人这样的羞辱,偏还要说得舌绽莲花,他们自己三媒六证地把你娶来,老爷子刚去,尸骨未寒,还说什么礼仪传家,便是这般?”   向柔脸色顿时煞白,忙道,“少奶奶可千万别动气,少爷也是不得已。而且少爷可没说要休妻,更没说要赶少奶奶走。老爷子有遗命,要他好好待少奶奶,否则他便没资格做楚家当家人的。少奶奶,您--”   “住口!”茗雨突然脸颊通红,恼恨地瞪着她,“你当我们要赖在你们家吗?他有没有资格关我们什么事?”   向柔没想到看着单纯乖巧的茗雨会突然翻脸,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忙解释,“请别误会,老太爷希望少爷好好对少奶奶,只是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老太太又人事不省,一切都要大爷和夫人周旋,他们也怕一个照顾不周--”   “滚!”茗雨突然暴怒,冲过去便往外推向柔,恨恨道,“让他自己来说!”   顾凝也没料到茗雨会遽然发难,平日里她除了在家会跟老爹吵架拌嘴之外,都是嘻嘻哈哈与人为善,忙喝止“茗雨,不得无礼!”   茗雨已经把向柔推了出去,她一个收势不及往后跌去,外面一人从旁疾步上前张臂接住她。   茗雨见是楚元祯,也不行礼,冷冷地看着他。   第一章 别居   楚元祯蹙眉,扶正了向柔,抬脚想进屋却被茗雨上前拦住。   茗雨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小姐不舒服要休息了。姑爷就是赶我们走,也不急在这一夜吧!”   楚元祯神情冷凝,眼底的悲痛浓稠得几乎要流出来,他静静地看了一瞬,淡淡地道,“茗雨,让开。”   茗雨瘪瘪嘴,突然哭起来,“你要是对姐姐不好,干嘛要娶她?你……”   楚元祯叹了口气,抬手将她勾进怀里,柔声地安慰道,“小丫头,别哭。”   茗雨却哭得更凶,将眼泪都蹭在他怀里,向柔在外面茫然地看着,死死地咬着唇。   楚元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用很轻的声音道,“小丫头,你不信我了吗?当年说的,只会历久弥坚。”   茗雨犹豫了一下,擦了擦眼泪,从他怀里走开让他进去。   楚元祯抬脚进了内室,打眼看了看,见顾凝脸颊浮肿,双目黯淡无神,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顾凝没看他,起身对茗香道,“走吧,去西小院。把大院子腾给当家夫人。”   经过楚元祯的时候,他握住她的手,“阿凝,我要上京去,你暂且回历城好吗?”   顾凝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牢。   茗香抱着装有金银细软的箱子,冷冷地道,“姑爷,老爷子不是让您带姐姐上京的吗?”   楚元祯眉心紧蹙,没理她,依然看着顾凝,柔声道,“阿凝,你知道重孝期,我不可能如此。”   茗香还要说什么,茗雨立刻跑过来阻止她,拉着她往外走。   这时前院有人急匆匆过来找楚元祯,说大爷急找,楚元祯不耐地道,“让他们随意,家里的事情我不掺和!”   那人做了揖,笑道,“三少爷,办丧事家里的钱恐怕不够,得铺子里往家匀,掌柜们都说这事您做主,老爷让小的来叫您。老太爷已经停在大堂,灵堂也打起来,写了讣告报了丧。明儿一早,大家都来。要给老爷子沐浴含饭穿寿衣小殓,这都要大笔的开支。夫人说还得请高僧来做法事,给老太太屋里驱邪,去去家里的晦气,请哀乐班子,丧宾,哭丧子……哎呀,反正一大摊子事,您还是快去吧!”   顾凝挣开,转身走开,门口的向柔立刻跟上去安排。   西小院不是很大,没有南屋,院子里光秃秃的,原先一直放些杂物,大爷想让大儿子来住,老太爷不肯,只说以后有用处。   向柔拿了钥匙开门,大门吱呀刺耳,里面灰尘扑扑,开了正屋的门,一股霉气扑面而来。向柔忙摸出火折子点了角落一盏油灯,罩上破了个大洞的纸罩。   她柔柔的看着顾凝,福了福,“少奶奶,您千万别生气,别生少爷的气。他当真是为了您好。如果留在这里,您也知道,老爷子不在,几乎没人为您做主。就算谁克谁这事未必就有。可人家要是需要这个做文章,那就是真的。这事如果顶着,闹开了。反而对少奶奶更不好。少爷他要上京,不能在家里照顾您,自然是担心的。与其让您在这里担惊受怕的,不如先回去。”   顾凝向她道谢,看了一眼四周,都是些残破的家具,也没请她坐。   “外面那么忙,向柔姑娘还是先过去吧。”   向柔还想说什么,茗雨又火了,拖着她就往外走,丝毫不管顾凝阻止。   茗雨将向柔推出去,“砰”的一声,把大门关好。   顾凝来到院子,想骂她两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是她从没跟茗雨和茗香两个丫头红过脸,再者她根本没生茗雨的气。不过见茗雨这般不懂事,又不能不说,想了想还是算了。茗雨这丫头从小只要有人要欺负她,立刻由一只小白羊变成小母老虎,凶得很。   黎明前的时候黑漆漆只有院中廊下挂着的白纸灯笼发出惨惨的光,那白森森的光一直追着人的影子不离不弃,由长变短,由宽变窄。   院中家仆穿梭如织,一拨人撕扯白日喜庆的装饰,另一拨人立刻缚白纱挂白灯笼,还有人扯白幡,插在院中廊下和四角处。又有一拨人将院中为喜宴搭建的长棚全部拆毁,再以白麻包的竹竿搭起白棚,一时间白色灯影里,更是凄惨惨一片雪白。   因为客人还未来吊唁,夫人们都只换了素服,去了钗环,带了几个善哭的丫鬟婆子守在白色幔帐之外,后面便是老爷子的尸身。   大爷招呼了家里男人们按照丧礼的仪式各自分派了任务。他儿子楚元坤看了一眼,小声问,“爹,您身子骨不是很好,这些天为了老三的婚事又累得几夜没合眼,再熬几日,我怕你吃不消,还是我代您守灵吧!”   大爷横了儿子一眼,然后垂下眼,一副疲累不堪的样子,晃了晃脖子,“就算累死,该当我的事情,还是我的。你不用操这个心。”   三爷和弟弟楚长卿肩靠着肩倚在廊柱上,神情疲累憔悴不堪,突然他开口道,“大哥,守灵的事,这几日我在这里就好。”   老四楚长义点了点头,“还有我,大哥,大侄子说的不无道理,你要是再累出个好歹,这丧事谁主持?守灵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你只管吩咐一声。”   三爷看了一旁的五弟一眼,突然生气道,“老五,你神游什么?睡着了?”   五爷惊得啊了一声,三爷没由得一阵气,抬脚就踢他,“又想你那些破鹦鹉呢,你个闷头。”   五爷忙躲在四哥身后,看着大爷,“大哥,你看三哥,从小欺负我,如今我也快四十的人了。他还这样!”   大爷看了三弟一眼,“老三,你也改改那暴脾气。依我看兄弟们轮流着,老六回去歇歇吧,小孩子不经事,受不住打击。”   楚长卿眼珠子转了转,淡淡道,“我没经什么事,可不是不孝子。”   大爷拉下脸,哼了一声,三爷忙踢了楚长卿一脚,“小六子,你说什么混账话。”这时候孙氏在那边叫大爷过去,他瞪了六弟一眼走开。   五爷转了一圈,道,“二哥呢?”   三爷又要揍他,他忙躲在四爷后面告饶,“三哥,我没想我的鹦鹉。”   五夫人韦氏快步过来,瞅了三爷一眼,站在自己丈夫旁边斥责道,“你又丢人,就不能消停点。”   五爷作势要打她,韦氏脸颊红了红,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对三爷道,“三伯又欺负我们家老五。”   三爷扶着楚长卿的肩膀,“小六,你不去看看姨太太?”   楚长卿无精打采,“她陪着老太太呢。”   韦氏便问四爷,“四伯,当家这事是怎么定的?老爷子以前可一点口风都没露,看那样子,倒是想让三郎家的当呢!”   四爷往大爷那边瞅了一眼,“你小点声,老爷子没说,不是还有老太太吗?老太太留了话。”   她哼了一声,“老太太还昏着呢,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时候三爷回头,“姨太太作证。况且家里有事,都是嫡长子做主。这也差不了。”   韦氏讥讽道,“那也要看有没有本事。再大的本事就会对着家里人耍可也没意思。新媳妇才过门,就给撵出去,算什么话?”   五爷胆怯地东瞅西瞅,拉着自己媳妇的衣角,急得使劲拉。   四爷脸色一变,忙打断韦氏,低声道,“快别说那个了。老太太最是信,要是再把她气出个好歹,可不得了。依我看,这事大嫂做的也不错,毕竟红白犯冲,让三郎家的去西院住也没什么不对。否则家里大办丧事呢,她一个新妇也不得劲。”   韦氏看了三爷一眼,哼了一声,走开。   前面的楚长卿回头瞄了瞄,对三哥道,“三哥,我听说大嫂要把三郎媳妇赶回娘家?”   三爷蹙眉,“你孩子家的,少管女人的事。有点出息。”   楚长卿撇撇嘴,“当我不知道。嫌三郎住了大院子,又怕以后三郎媳妇分那一份例钱……”   三爷斥道,“闭嘴。你个乳臭未干的,给我少说话。等你有了女人再说。”   楚长卿扬眉,“三哥,你还真当我什么都不懂呢?女人算什么啊?我--”   “啪”的一声,三爷在他脖颈子上拍了一巴掌,拖着他进了灵堂跪下,想着老爷子不在了,两人忍不住又哭起来。身后有人劝止也劝不住。   楚长卿哭累了,就跪在当下发呆,听得身后大嫂孙氏跟她儿媳妇宋氏在嘀咕。   宋氏问,“娘,老三真答应给钱了?”   孙氏低声道,“嗯,办丧事的钱,让我们从铺子里支。秦掌柜管账。”   “那敢情好!”宋氏又问,“娘,那三郎媳妇怎么办?就让她那么呆着?”   孙氏抬眼瞅了瞅,见六爷垂着头伤心地要昏过去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我本想将她赶回娘家的,可一想不合适。而且听说这顾凝和她两个丫头做一手好针线活。跟那个王家二公子又暧昧不清。回去不是给我们家抹黑吗?让她住在那里,怎么着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宋氏点了点头,“娘就是睿智。不过听三郎的意思想赶她回家呢。估计三郎也不待见这么个寡妇。以前老爷子逼着他娶,他心里恨着呢。要不是她,老爷子能突然就去了。还连累我们家生意出问题,李大掌柜也突然暴毙?”   孙氏哼了一声,“这扫把星坏劲儿还真够大!不过三郎那里也说不准,你看他平日假模架势,谁知道他想什么?哪个能看透他的花花肠子?连罗家的老狐狸都说他再过几年必无人出其右呢!”   六爷浓眉紧锁,双拳死死地贴在自己的大腿上,浑身禁不住地打哆嗦。   宋氏又道,“我看三郎也不喜欢她,他心里说不定还惦记着林家二小姐呢。我听说董小姐可是绝色,跟那个一样,色艺双绝呢!”   孙氏冷哼,“呸!”   宋氏忙看了一眼六爷,见他没反应才松了口气。   孙氏捅了捅她,声音压得更低,“你没去看看老太太怎么样?这里我盯着,去吧。”   宋氏应了,起身,然后去跟大爷告退,去了后院。五夫人哼了一声,孙氏拿眼瞪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孙氏捂脸恸哭。哭了两嗓子,她跪得膝盖发麻,便站起来借故去吩咐事情。   六爷跟三爷说了两句,也站起来出去。   天蒙蒙亮起来,大院子不时传来一阵阵哭嚎声,在青幽幽的晨光里更让人心头沉甸甸的。   顾凝站在院中呆立许久,茗雨知道劝她不住也只由着她,茗香说出去看看,只是这半日也没回来。   突然顾凝移步往外去,茗雨忙跟上,“姐姐,哪里去。”   第一章 体贴   顾凝到门口猛地顿住,茗香走得急大门半掩着,外面晨光水汽中,池塘里荷叶索索作响,岸边修长挺拔的身影如同水墨画一样印在那里。   一人扑在他怀里嘤嘤啜泣,那细碎娇柔的声音,柔软馨香的身体,在这样悲情的氛围暮春的风情中,竟然有一种哀艳的让人无法抵抗的美丽。   顾凝呆呆地看着他们,听他用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声音安慰向柔,她的心慢慢地沉下去。他口口说说走的急,她也体谅他的悲伤,可是在这样悲伤的时刻,他们倒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卿卿我我!   她冷笑,猛得将门撞上,惊得茗雨忙问何事。   不一刻,门外响起楚元祯低哑的声音,“阿凝,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顾凝倚在门上,淡淡道,“三少爷,如今我不再欠你了吧。欠你的三年,我会还给你。过去的就让他都过去。从今我们尘归尘,土归土。”   楚元祯掌抵在门扇上,急怒道,“你说什么话?每一次都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给我开门!”   顾凝浑身无力,声音轻飘飘的,“我知道你的自尊不容人践踏,我以前对不起你。如今你用这样的方式羞辱了我。该还的我都还了。不用你开口我自然回娘家去。不过在你另娶之前,要记得把休书送去顾家。”   茗雨不明就里,急得团团转,却又插不上话,没有人回应她。   外面响起向柔哭泣的声音,“少奶奶,您误会了。真的误会了。”   楚元祯整个人压在门上,低低地问,“阿凝,实际你不想嫁过来,是不是?你也恰好希望借这个机会回家。对不对?”   顾凝咬了咬牙,淡淡道,“对,况且你也看到,我不适合这里。你们家人也不会容我。我克死过一个男人,还有公公。如今你祖父去世,你祖母病重,这些也都被扣在我头上。我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你不如放我回去。”   楚元祯怒急冷笑,“好,自然遂你所愿。”   外面传来茗香的声音,“那三少爷可记得赶紧送休书过去。免得我们回家不清不楚。”   楚元祯没说话,冷笑了两声,转身离开。向柔急得跟顾凝解释,茗香一把拖开她,凶狠道,“让开,我们这就走!”   向柔被她推了一把,撞在门框上,然后惨叫一声滚落在台阶下。   顾凝忙开门,去扶向柔,楚元祯疾步赶回来,将她推开自己抱起向柔冷冷地离去。   茗香忙扶住顾凝摇晃的身体,急切道,“姐姐,你别生气,不值得。是不是?我们这就走吧。刚才我悄悄去前院,恰好听见他们六爷跟大夫人说话,那大夫人还算计让你留在楚家做丫头做牛做马呢。六爷跟她吵起来,说等老太太醒了再理论。”   楚家后院,老太太幽幽转醒,杨姨太太喜极而泣,握住她的手,“老太太,您吓死我了。”   老太太苦笑,叹了口气,“老了,不中用了。还是妹妹你年轻好。”   杨姨太太擦了擦眼泪,“要是这年纪能给,我可不吝啬跟老太太共享。”   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嗔道,“说胡话。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杨姨太太道,“一切有大爷和大夫人呢,秀姐帮衬着,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往外看了看,“三郎呢,他媳妇呢?”说着就要起来,“他们是老头子的心肝宝贝,可不能亏待了。”   杨姨太太忙按住她,“老太太,您快歇着,这刚顺口气,先呆会儿。我立刻让人去叫。”说着起身去外间吩咐,让丫头去找顾凝和楚元祯。   没多久,孙氏急匆匆赶来,一进门便慌忙扑过来,“姨母,您可醒了。都急死我了。”   杨姨太太适时退下去。   孙氏立刻一屁股坐在床沿。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拉下脸,“三郎和他媳妇呢!”   孙氏低头拭泪,“娘,您都什么样了,还挂着他们。难不成真让他在大孝期间带着个新妇上京?这不让人戳我们脊梁骨?”   老太太闭了闭眼,有些恍惚,“你们爹的意思……”   “娘,爹老了,您怎么也跟着糊涂不成?”孙氏急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那就让三郎自己去,孙媳妇留下来陪我。”   孙氏瘪嘴扬眉,气愤道,“娘,怕是咱没这个福气。人家要回娘家呢。一天都不想呆。”   老太太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孙氏道,“娘,您别不信,我看三郎当初也不愿意,您也不想想,她以前男人怎么死的?花柳病。三郎能乐意?爹逼着他娶,说什么不娶就不给他管生意。,我们家肯定要守孝三年的。到时候日子清苦,又没什么乐趣。她是个风流惯了的人,能呆得住?况且说,她年纪轻轻的,在家里守活寡,还不给我们捅出篓子来?家里可有几个热血方刚的青年呢!跟丫头不三不四也就罢了,要是跟个侄……娘,您说,真要是那样,还不得笑死人家。”   老太太慢慢闭上眼,细细地喘气。   孙氏继续道,“娘,您要是嫌我啰嗦。多管闲事。这家我也没说非要当。反正老五家的一直盯着呢,我当这个家,她看我跟仇人似的。您是我姨母,我可一直当您是亲娘。我娘早就没了,我……”说着她又伤心地哭起来。txt全本小说最多的网站--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老太太皱眉,“我说不信你了吗?看你那点出息。只是照我看,凝丫头可不是你说的那样人。她母亲早逝,年纪轻轻就守孝,后来孝期满出嫁也一直谨守本分。这一次出嫁也是因为老头子……”   “娘!”孙氏急了,起身去外面瞅了瞅,见丫头们都在外面院子里扎大白花,杨氏在指挥她们,便又回去,“娘,爹的脾气,您忘了?我知道不该说爹娘的不是。可是娘,您扪心自问,爹他对得起您吗?儿子的,孙子的……”   “闭嘴!”老太太蓦地脸颊绯红,阴沉地盯着她。   孙氏立刻噤声,委屈地在床前跪下。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孙氏低低地抽泣声,委屈至极。   半晌,老太太又叹了口气,“算了,我也知道你委屈。”   孙氏擦了擦泪,“可是娘,三郎家的已经走了。”   老太太诧异道,“走了?你让人送的?”   孙氏摇头,闪烁其词,“可能他们自己有门子吧。”   “三郎呢?”   “明子收拾呢,得赶紧上京把李掌柜的灵柩扶回来,那边生意还出了问题,他自然不能耽搁。当家的让他早点出发,反正不能在家守孝,不如索性早点去了。”   “哦,明子跟他上京也行,去看看,让老二家的四郎元孝也跟着历练历练,以后也能帮帮手。”   孙氏撇撇嘴,嗯了一声,“娘,那大郎呢?家里的铺子,不如让他也去打点下跟着秦掌柜学习学习。”   老太太沉吟不语,片刻,“我乏了,再说吧。你爹的丧事,务必风风光光的。”   孙氏应了,帮她拉了拉被角,告退出去。   孙氏走到门口,老太太突然开腔,“你也别太过分。让人好好收拾一下西院,三郎家的嫁妆彩礼,要一样不落地给人收拾过去。把那屋收拾出来,重新装饰装饰,布置地跟新房一样。”   孙氏面有难色,“娘,我们家正办白事呢。再说那拔步床那么大,本就是在房间里装好的,如今要拆掉也麻烦啊。我倒是看她陪嫁里不是还有张大床吗?比这张看上去旧点,可料子更好呢,黄花梨紫檀的。”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你就算计这些,什么时候能有出息。没法拆床就拆墙,直接抬过去。要不那屋子就锁起来,等三郎回来让他们继续住就好。”   孙氏忙道,“好的,娘,好的,等爹一下葬,我就让人拾掇,这样成了吧。”   老太太双手稳稳地放在腹前慢慢阖上眼,孙氏便急匆匆出去。   晨光自东方向西蔓延,渐渐地,大地一片亮堂。没过多久天边云涌而上,阴沉沉的,片刻飘起了毛毛小雨。   雨丝落在河面,荷叶微微轻拂,水面涟漪层层荡漾,因为湿气空气中氤氲着清新的桃花香气。三月绝美的春光,并不因人世的悲伤而有丝毫褪色,小院西面树林里鸟鸣悠脆,在凄婉的哀乐中,越发动听。   顾凝换了素白的衣裙,发髻上簪着一朵茗雨河边掐来的小白花,她立在与大院中间丈宽的小河边许久,一动不动。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提起裙摆,跪在青草地上向着灵堂的位置遥遥下拜,叩了三个头。   茗雨在她身后的门口静静地站着,一直看着她,顾凝纤细素白的身影让人心疼。茗雨自四岁被顾凝和母亲捡回家,便一直跟在她身后。最开始茗雨胆小怕事,大气都不敢喘,顾老爹觉得她养不活。顾凝却加倍细心地照顾她,也从不将她当做什么柔弱的下人,反而像姐妹一样平等地待她。   顾凝一直以来的苦楚,茗雨都看在眼里,奇怪姐姐似乎从来不会绝望,也不抱怨。她总是那样淡然温柔,体贴地关心照顾着她身边的每个人。顾老爹嗜酒,弟弟调皮好赌不务正业,将家里的田地宅子都输光,将楚老爷子给的礼钱拿去挥霍。顾凝虽然伤心,却还是最在意老爹的身体,弟弟的前程。   茗雨一阵心痛,忍不住上前将顾凝扶起来,“姐姐,我们走吧。茗香已经让人通知二公子,他很快就到。”   王家在惠州城东有一座小宅院,楚元祯就是从那里将她迎娶来的。顾凝不是很想回去,她想直接雇辆车去渡口,然后坐船回历城顾家去。   她应了一声,这时茗香顺着河边从南边快步过来,转眼到了跟前,面带喜色。   “姐姐,二公子到了,正去大院打招呼呢!”茗香清晨天不亮的时候就去找人给王允修传话,二公子果然不负她望,一接到消息立刻驱车前来,没有耽误一点时间。   顾凝看了她一眼,略有担忧,不过她也不好直接拒绝,毕竟议嫁的那夜王夫人握着她的手,说得很是恳切。她说,“阿凝,你虽是我媳妇,可实际我一直当你是女儿。允修以后就是你二哥,有什么委屈需要出头的,你尽管找他。出嫁那天,我让他送你上花轿。”   他们对她这般体贴关怀,她如何拒绝得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楚家再多的嘴巴和眼睛,便也如是吧。   这里不允许外人随意出入,所以马车停在街口。顾凝出来的时候,也看到一身淡青色衣袍的王允修从大院门口迈出,四爷陪同向他答谢。   第一章 信物   车夫老陈见着顾凝很是亲切,知道她的苦楚,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手脚麻溜地把行李从两个丫头手里接过放到车上,又放下上马凳扶着顾凝上了车。   “少奶奶,少奶奶!”顺着河边的小道,向柔疾步追来,她扶着车辕大喘气,“少奶奶,少爷没时间来看您,让我跟您打个招呼,不出三年,他定会回来。”   顾凝看着她,微微点头,道,“向柔姑娘,之前是我们太无礼,对不住的地方,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在车上施了一礼。   慌得向柔忙恭敬行礼,口中道,“少奶奶,折杀奴婢。您可千万别生少爷的气,奴婢从小就跟着少爷,最是知道他的脾气,他……”   不等她说完,茗雨立刻打断她,“向柔姑娘,请回吧!”   这时候王允修施施然走过来,见了向柔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便要上车。   向柔见他相貌俊秀气质清润,一身青罗衫满身书卷气,与自家少爷是完全不同类的男子,不禁多看了眼,福了福,“奴婢向柔见过二公子!”   王允修还了礼,“告辞!”说完,一撩袍角,便上了车。   向柔还想说什么,茗香不耐烦催促车夫,“陈叔,快点吧!”   车夫对着向柔作揖,她向后让了让,马车便稳稳行驶起来。他心里有数没有掉头过楚家大门径直往西去,然后绕道往北再转向东。   王允修坐在外侧,轻轻地看了顾凝一眼,没说话。   昨日风风光光楚家,今晨失魂落魄返家,这样的事情怎么说起来都让人尴尬羞愧,顾凝也知道大家对她的同情,索性便真的任性一把,不言不语。   过了一会,茗雨对王允修道,“二公子,还是送我们去渡口吧,这时候还是回历城的好。再去王家,只怕不便。”   不等王允修开口,茗香道,“有何不可?夫人说了,王家就是姐姐的娘家。”   王允修这才悠悠开口,“茗香说得对,况且这时候猝然回顾家,只怕老爹和亲戚们又要啰嗦。还是在这里休息几日,我先派人回去跟老爹打声招呼,再做打算。”   他注视着顾凝,柔声道,“阿凝,你觉得如何?”   顾凝被这句话触动不禁抬起一双涩痛的眼看着他,从六岁认识他开始,王允修便一直用这样温柔关切的声音跟她说话。每每需要决断的事情,明明是他拿主意,却还是顺口问她,“阿凝,你觉得如何?”   顾凝点了点头,然后垂下眼,缓缓道,“就依二哥的吧。”   王允修一直凝视着她,温柔的表情没有任何遮掩,片刻他垂下浓密的长睫,遮去眼中的怜惜和忧伤。   突然身后马蹄声疾,人群传来阵阵惊呼,没一会儿,一人策马挡着他们车前,车夫忙扯缰绳停下马车。   王允修撩起细锦车帘问怎么回事,见一位身穿雪白布袍的俊朗青年策马挡着跟前,略略一辨,知道是楚家六爷。   “三郎媳妇,我有几句话要说!”楚长卿声音沙哑不复之前清亮透彻,他飞身利索地跳下马,走到车前朝王允修拱了拱手。   茗雨立刻打起车帘,王允修回礼,不便让顾凝下车便请他上来。   楚长卿将马缰绳在车辕上稍微一搭,一撩袍摆纵身跃上马车,弯腰进了车厢。   顾凝忙起身屈膝见礼,楚长卿摆摆手,让大家不要弄虚礼,她便端坐。   楚长卿看了王允修一眼,向顾凝道,“三郎走得急,来不及亲自送你回历城去,特意让我来送送。他有两句话,希望你务必听进去。他说一切都不得已,如果你有什么误会或者难受的,他不是有心的。他处理完京城的事情,争取早点接你回家。”   顾凝倾了倾身体,“多谢六叔挂怀。顾凝谨记。”   楚长卿摸了摸头,难受道,“那个,你,你不要跟我这样拘谨,还有这是小三子的意思。我本该亲自送你回娘家,可是既然有人来接,我就不用再去。只是请你记得,如果有什么麻烦,或者需要帮忙的,千万不要客气,三郎不在,不管什么事情,就算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有我楚长卿,一样给你担着!”   虽是说笑顾凝却笑不出,忙又道谢,楚长卿摆着手,“哎呀,真的不要客气。”然后又看向王允修,拱了拱手,“多谢王兄代为照顾,等三郎回来,我们一定登门拜谢!”说着长揖下去。   王允修忙托住他的胳膊,对于他那声王兄很是尴尬,论年纪,楚长卿比他小,辈分却大。如今隔了顾凝,怎么说都让人觉得别扭。   他道,“六爷客气。阿凝本就是我王家人。还请六爷放心,府里事多,还请回吧。”   楚长卿点了点头,又看了顾凝一眼,“你在我们家受的委屈,三郎定然帮你讨回来。你莫要生气,若是气坏了。三郎心里不安生,到时候做事情也不踏实。”   顾凝眉梢抬了抬,淡淡道,“六叔言重,顾凝怎会生气。突生变故,人心惶惶,大家都不好受。顾凝也不对,还请转告夫人和老太太,顾凝不是不肯在家守孝,实乃这样的境况,若是留下只能给大家添麻烦,回娘家之后,顾凝也自会为太爷守孝。”   楚长卿也不多罗嗦,直截了当地道,“那你给三郎写封信,等我给他寄信的时候,一并捎给他。看了你的信,他也不会有什么顾虑。”   顾凝微微蹙眉,被楚长卿看得心底发虚,他是不知道他们已经决裂,还是故作不知?难道楚元祯没告诉他?若是他茫茫然寄过去,楚元祯怎么看?岂不是要得意地笑话她?   她试探地问,“六叔,是他让您这么做的吗?”   楚长卿坦诚地看着她,眼眶浮肿,可眸子依然清澈如水,断然道,“自然,否则我怎会多管闲事呢!”   顾凝感觉王允修在看她,犹豫了一下,她清晨和楚元祯说得已经很清楚,就算彼此都有置气的成分,可她也很决绝,让他送休书给自己。如果依了楚长卿,倒显得他们只不过是在闹情绪,孩子过家家一样。   楚长卿深深凝视着她,催促道,“我等着呢!”   顾凝无法,只得道,“六叔,这里也不方便啊。我回家写了让人捎给你吧。”   楚长卿摇了摇头,爽快道,“不忙,这样吧,你给我一样信物,我让人捎给他也是一样的。”   顾凝还在犹豫,茗雨立刻帮她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素绢地绣折枝梅,递到楚长卿手里。   楚长卿立刻揣进怀里,向茗雨道谢,然后又拱了拱手,跟他们告辞。   他一走,茗香拿眼狠狠瞪着茗雨,又回身从箱子里找出一条半旧的帕子递到顾凝手里。   王允修看了茗香一眼,轻声道,“你这丫头到现在还欺负茗雨呢!”   茗香低下头不说话。   因为顾凝出嫁,这两日王夫人也住在惠州小院中。见他们马车回来,小厮立刻进去通报,待顾凝下车进去,王夫人已经由丫头陪着迎出来。   她一把搂住顾凝,泣声道,“我苦命的闺女!”   顾凝忍不住泪如雨下,万般的委屈让她止也止不住,放声大哭。   王允修让人帮茗雨和茗香拿行李进去,他则站在一旁静静地陪着,片刻,便安慰道,“娘,别哭了,你们身体都不甚好,要当心。”   王夫人止住泪,捧起顾凝的脸,看她哭得脸颊憋红,忙替她擦泪挽着手往屋里去。   王夫人让丫头领着她们去布置一下,她则叫住王允修,问问情况。   王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扫了王允修一眼,“楚家人什么意思?”   王允修垂首立于母亲跟前,低声道,“楚元祯去京城处理事务,可能怕阿凝独自住着不便,说等回来再接她回家。”   王夫人点了点头,淡淡道,“这么说,他们没有休掉阿凝。”   王允修低低应了一声。   王夫人神情平和,挺直的脊梁松了松,“既然如此,让阿凝休息两日,你便送她回顾家。如果还跟我们回去。倒是让楚家有把柄更要给她扣什么罪名。待楚三郎回来,只怕也不好解释。”   王允修又应了。   王夫人叹了口气,无限伤感道,“你说,这到底是做的什么孽?可怜的阿凝。”   王允修只静静地陪着,没接话。王夫人看了他一眼,叹道,“允修,你年纪不小了。到底想拖到什么时候?”   王允修似是料定母亲必然会问这个事情,神态越发谦恭,“母亲,儿子还有孝在身。”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既然不能去考取功名,不如做点事情。你父亲从前一个苏州学生,来信问过,询问你有没有意一同经商。依我看,入仕也没什么了不起。不管名利,还不是为了活得风风光光生活无忧?过些日子你去看看吧。”   王允修微垂了头,过了片刻,应了一声。   楚家老爷子去世,甚是轰动,亲朋好友以及其他商家大户,凡有交情的皆去吊唁。王夫人让儿子亲自去,还让他一定去拜见老太太,把顾凝的事情问明白。王允修夜里回来说,老太太时好时坏,身子不是很好,不过杨姨太太见了他,很明白地说楚家绝对没有休孙媳妇的打算,也让王夫人不要听人乱说,如今家里乱,楚元祯不在家,怕顾凝不习惯压力大,所以才让她暂时回家住的。   王夫人彻底放了心,还带了丫头坐车亲自去楚家探望了老太太。   顾凝知道王夫人担心何事,所以处处谨慎小心,平日只安静地呆在房间里,每日念三遍往生咒,然后便帮王夫人抄经书,两个丫头在她身边做针线。   如此过了五日,老太爷出殡下葬的日子,顾凝穿了素白的麻布衣裙,戴了一顶白纱帏帽,想远远地看老太爷下葬。   王允修看她脸色憔悴,双目暗淡无光,禁不住叹息,“阿凝,你若这般去,肯定被人识出。到时候只怕惹起什么烦心的。不如我们驾车去,你远远看看,在车上磕个头,拜一拜便罢。你觉得如何?”   顾凝感激他的体贴,跟王夫人说明,坐车跟在长长的送葬队伍后面,默默流泪。远远地拜了拜,伤心地哭了一场,王允修怕她哭伤身子,强行带她回家。路上她说休息一下,结果昏了过去,王允修便也顾不得什么,将她抱在怀里让车夫快马加鞭一路回了小院。   请郎中来瞧过,只说忧思过度并无大碍,歇息两日放宽心便好。王允修苍白的脸色才算和缓了些。   第一章 顾家   那次昏倒之后醒来,顾凝从王夫人紧蹙的眉头里似乎看出什么,身体稍好一点,便立刻告辞回历城。王夫人再三挽留,顾凝便说想回家看看父亲,王夫人才依依不舍地让王允修送她回历城去。   一路上又是马车又是船,从清晨折腾到大过晌才到历城。   历城是座前宽后窄的县城,前头多是店铺和富贵人家,后面则是普通农户居住的地方。普通的土路颠簸得很,历城无人不知前县太爷家二公子王允修,一下船便有人送马车与他,用完让老陈送回即可。   顾家之前的老宅在城南,只不过有顾老爹几十年如一日地“能干”,短短的二十几年,顾家几经乔迁,终于搬进了一座又窄又小的院子。这还是老爷子闹出那桩气死人的笑话之后王允修暗地里买下来,又帮他们将用惯的家具赎出来送给他们的。顾凝再嫁的时候,顾老爹得了老爷子的礼钱,顾凝便逼着爹还了王允修钱,又让他帮忙买了二十亩地。家里两个男人都不事稼穑,地也只是给相好的乡邻代种,收取一点地租而已。   如果加上顾凝带着丫头做针线活之类,也将将够吃。   王允修总想贴补她,可顾凝死活不同意,而且很清楚地说开,不许给顾老爹和顾冲钱,否则她要翻脸。王允修认识她这么多年,自然了解她的脾气,除了不乱给钱,还尽可能负责教导顾冲,劝诫老爹。好在顾冲从小崇拜王允修,他说什么多半是听的。老爹因为对王允修有所愧疚,加上因为自己嗜酒又好面子吹牛皮下不来台的时候他多次帮忙解围,对王允修很是信任依赖。照茗雨的话说,老爹脸皮厚得紧,如果你跟他亲近了,他反而借口赖上你。   不过王允修向来性子和软,一不怕烦二不怕赖,总是不温不火,不疾不徐,老爹越发得寸进尺。顾凝动了气,王允修才真的不那么惯着老爹,一切正常一点。   下车的时候,有几个邻居见到,狐疑地看着他们,没有上前,窃窃私语了一番各自回家。顾凝知道他们议论什么,索性不理,家里门锁着,王允修抬手从门楼下的墙缝里掏出钥匙,开了门让人帮忙把行李抬进去。   这座小院之前是一个神秘的外地疯子住过的,不过王允修多方打听过,没有危险才从官府手里买下来的。   小院里头乱糟糟的,扫把和铁锨混乱地扔在地上,被踩扁的鸡盆旁边一只灰溜溜的大老鼠,听得人声立刻簌簌地钻进墙角的地洞里去。   茗雨去厨房看了看,灰尘扑扑地挂满了蜘蛛网,还有一股子让人作呕的馊霉味,她用帕子捂着鼻子冲出来。   正房里冷冷清清的,除了简单的床柜桌椅也没其他物件,顾老爹睡东间顾冲睡西间,顾凝看得眉头紧蹙,心口一阵阵抽搐着痛。茗香忙去找了抹布,让来送他们的车夫大叔一起帮忙,给顾凝把东厢打扫一下。   顾凝看了看天色,赶回惠州肯定是来不及,可让向来吟风弄月,画中人儿一样的王允修呆在这样脏乱得没地下脚的院子里,确实失礼。   见王允修竟然挽了衣袍,从地上拾起一把几乎秃掉的扫帚往厨房去,顾凝赶忙拦住他。   王允修笑了笑,看着她道,“干嘛?怕我烧了你家厨房?”   顾凝脸颊微红,伸手去夺扫把,王允修却将手臂藏向身后,争夺几次,她几乎要趴进他怀里。窘迫之下忙站定,理了理衣裙,柔声道,“二哥,夫人身体不是很好,你还是先回惠州吧。”   王允修淡淡道,“我跟母亲说过,回家住几日收拾一下。她没什么大碍。”说着便要进厨房,顾凝抢身过去拦住他,“二哥,这不适合你做。”   王允修顿住脚步,回身专注地看着她,淡笑道,“阿凝,为何不适合我做?为了你树也爬过,鱼也摸过,葡萄也偷过,烤田鼠也吃过,一个厨房有什么好怕的?”   顾凝顿时哑口无声,只是这脏兮兮的厨房,就连站在门口外面的她都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怎么能让他去做。   王允修突然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条雪白的帕子,展开蒙住口鼻,一双水澄澄的眸子灿然地看着她,“这样可行?”   顾凝无奈,“二哥,君子远庖厨。”   王允修眉毛一挑,笑道,“我可从来不是君子!”   顾凝没法,只得也蒙了帕子,进去帮他收拾,外面茗雨拿了抹布要过去,被茗香一把拽回去。   茗雨不解,“干嘛?”   茗香瞅了一眼车夫,笑道,“大叔,你帮我们刷刷水缸,去外面东头的水井里担几担水吧。”   大叔乐呵呵地去了。   茗香又拉着想去厨房的茗雨进了正屋,“看看。老爹的房间酒气冲天,得好好冲洗一下,被褥都要拆洗,这几日可有得忙。”   东边邻居家有个叫椅子儿的混混,喜欢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向来想巴结王允修不过却也知道他们这样的公子哥是瞧不上自己的。当年他跟着大公子鞍前马后地跑腿,王允修就一直看他不顺眼。他踩着梯子趴在墙头看了半晌。   顾凝从厨房出来抬头看见,他便瞅着顾凝嘿嘿笑,“顾家大妹子,回娘家啊?没想到咱两家还能做邻居,这真是艳福不浅啊!”   顾凝脸一沉,不等她说话,王允修从她身后出来,用手巾抽了抽身上的灰尘,看了椅子儿一眼。   椅子儿故作惊讶道,“啊,这不是二公子吗?幸会幸会,可要来家里喝两盅!”   王允修淡淡道,“不好意思啊,我这手头还有事情呢,这艳福还是往后推推吧。”   椅子儿瘪瘪嘴,从墙头拔了根草咬在嘴里,两条腿在梯子上不断地抖着,“我说大妹子,听说你不是改嫁去了惠州楚家吗?这是回门吗?可回门不是跟姑爷吗?怎么跟以前的小叔子呢?”   顾凝刚要说话,王允修将手里的手巾递给她轻描淡化地看了椅子儿一眼,缓缓道,“阿凝如今是我王家半个女儿,我既然能送她出嫁,接她回门有何不可。阿凝回门没什么不妥的,倒是有人长着人嘴,不说人话,青天白日的真是不妥至极。”   椅子儿不乐意了,一口将嘴里的草棒吐出来,叫嚣道,“二公子,你这是骂谁?感情读书人都是骂人不带脏字啊!”   王允修淡笑,姿态优雅地拨了拨头发上的灰尘,淡淡道,“我骂人吗?我从不骂人!”   椅子儿大声道,“怎么没骂人?方才你不是说我长着人嘴不说人话吗?”   王允修哈哈大笑,“原来兄台也知道自己不说人话啊?”   椅子儿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闹了个大花脸,气呼呼地跳了下去。   茗雨和茗香从正屋里出来,茗雨担心道,“这厮向来鼠肚鸡肠,得罪了他,少不得以后往家里扔些死猫死狗之类的东西。”   茗香哼道,“在历城难道我们也要委委屈屈过活?就算现在的县太爷,只怕也要给公子几分薄面。前一阵子惠州知府还想举荐公子进京呢。要不是有孝在身,公子兴许就去了呢。”   顾凝看了王允修一眼,实际他的孝期已满,已经整整两年零三个月,不过看这样子他倒是一定要满满三年才肯。   “那样的话夫人一个人在家倒是孤单得很!”   茗雨笑道,“所以夫人才要忙着给二公子娶亲啊,有个少夫人在家作伴就好了。”   王允修看了顾凝一眼,没说话。忙了一下午,因为有些阴天,天黑得快,今日太累也都不想动,王允修便让陈叔去买点吃的。   吃饭的时候,附近的邻居听说他们回家纷纷来拜访,一个个眼睛铮亮,像猫捉老鼠一样精明地打量着顾凝和王允修,灵敏地嗅着每一丝能让他们跟人炫耀嚼舌头的气息。他们话里话外地打探楚家如何,惠州如何,顾凝怎么突然跟二公子回家之类。顾凝断定他们肯定知道楚家老爷子过世的事情,不过是故意来打听事情看热闹罢了,相好的邻居从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贸然进门。她又不好意拒之门外,顾老爹和顾冲也不见人影,顾凝内心着急起来。   掌灯时分,还有两个前屋的婶子磨磨蹭蹭地一边啃着鸡翅膀一边打听话不肯走,茗雨见她们不断地拿眼溜着顾凝和王允修,心里早就鼓了一肚子气。王允修却落落大方,没什么藏着掖着的,该跟顾凝说什么话还是什么话,神态一如既往的温柔,没有半点忸怩尴尬的。   茗雨想将饭桌收拾下去,只是那两个女人依然砸吧着嘴巴,一副要将剩下的卤菜都吃光的架势,便问道:“两位婶子,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要去找找老爹,婶子白日可有见到老爹去哪里喝酒?”一个女人又抓起两个鸡翅膀,对另一个道,“嫂子,我没看见,你见过吗?”   另一个也一手一个鸡翅,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道,“没呢,顾家大哥平日都在万福酒楼喝酒,近来又得了楚家的礼钱,八成不会去小铺子。指定在那里呢!”   茗香看了一眼,端起盛鸡翅的盘子,见两个女人还惦记着,看着她们油汪汪的嘴一阵恶心,顺势道,“婶子都吃了吧。留着便没味道了!”   那两个女人也不客气,忙不迭地接了去,拿在手里又不再吃,想着拿回家给小孙子解馋。顾凝送她们出去,一人问顾凝,“阿凝,如今嫁给了楚家,姑爷应该出钱给老爹买栋大宅子啊!”   另一个忙附和着说,“是啊,这里太小了!最好是盖栋大宅子,把门前的路也铺铺。一下雨,那个泥泞,没法走!顾老爹年纪大了,可要不得的。”   顾凝只陪着笑,“楚家一大家子呢,况且我们家那个不当家的。”   两人看起来有点失落,两人相视看了一眼,随即又笑着,寒暄了几句,告辞离去。   茗香和茗雨将饭桌收拾干净,又沏茶来,见顾凝回来,茗香笑道,“天这么晚了,让大叔去找找老爹和小哥吧。累了一天,不如让公子在小哥房里歇着。”   车夫大叔听见,便告辞然出去转转。   茗雨咬了咬牙,面有难色,看向顾凝。   顾凝端起白瓷茶杯,就算不想王允修留下她也说不出口,王允修对他们家帮助太多。况且大家早就说是一家人,让他走反而太失礼。只是如今自己嫁了人,他依然留宿,让邻居知道,定然要闲话。   第二章 老爹   顾凝寻思既然大家早就说开,也不要在扭捏什么,反而更让人笑话,还寒了他的心,索性让茗雨也一起帮着去收拾。   顾老爹果然被大叔从万福酒楼找回来,大叔将他送到家便回王家约定明日再来。顾冲不知道哪里得了消息,颠颠地跑回家。   一进门,顾冲兴高采烈地道,“二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让人捎信给我,我好去渡口接你们!”   顾凝和茗雨忙着打水给老爹擦洗,老爹每喝必醉,好在并不会吐得满身都是,饶是如此,一身的酒气,满脸的尘土也够呛的。   王允修看了顾冲一眼,这小子已经十六岁,整日就知道斗鸡走狗,赌钱摸鱼,小模样倒是越来越板正,笑起来灿烂烂的,想办法给他找点正事做才是正经。   “你姐姐在屋呢,去看看去。”   顾冲嗯了一声,冲进东间,大声道,“姐姐,我想死你了。怎么才回来!”   顾凝白了他一眼,没理睬,茗雨气道,“小哥,你是真不懂事还是装模作样?”   顾冲委屈地撇撇嘴,“就知道说我。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楚家老爷子驾鹤西去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茗雨冷哼,不睬他。   顾冲气呼呼道,“小茗雨,你去了趟楚家,长脾气了啊!楚元祯那小子给你灌**汤了?”   顾凝蹙眉,看了他一眼,“再说混账话!”   顾冲见顾凝生气,便闭嘴不吭声,过了一会又忍不住道,“姐,他们可都知道楚家老爷子去了。正满街头嚼舌头呢,你这档子回来,正是找数落呢!”   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惹恼了茗雨,她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道,“数落什么?他们有什么资格数落?我们吃他们的,还是穿他们的?”   顾冲举手求饶,“好好好,我不和你抬杠。你饶我了吧。”说完一扭腰去了外间找王允修说话。   “二哥,你跟我一个房间睡吧。我床大。”顾冲趴在八仙桌的一边,双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对王允修道。   王允修瞥了他一眼,“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出去胡混?”   顾冲撅起嘴巴,“好了,二哥,我错了。这几日都在家里呆着哪里都不去,成不?”   王允修抬指擦了擦眉尾,指了指西间,“我上次留的书,你可背会了?”   顾冲脸色立变,痛苦地捧着头,“我好头痛,睡觉成不?”一转身,闪进房去,跟茗香撞了个正着,惹得她娇嗔不断。   好不容易弄利索了顾老爹,顾凝出了一头大汗,让茗雨先去收拾房间准备睡觉,她自己再守一会。   顾凝叹息,曾经儒雅俊气的父亲如今邋里邋遢,额头上布满深深的如刀刻的皱纹,让她心头一阵阵地抽痛。   实际顾老爹这一辈子,根本未曾受过什么苦。   上去四十年,顾家还算钟鸣鼎食书香之家,历城有名望族,可惜三十年前便只剩下空架子。顾老爹年轻时候就好酒,以书酒、饮酒、藏酒名闻乡里,渐渐地有了“酒王”的诨号。凡是尝过的酒,便是几样混掺他也能一口尝出,喝得醉醺醺之后,还能根据酒香判断。酒量却不大,八两醉醺醺,一斤多就大醉,偏还以为自己很能喝,无酒不欢,有酒便挪不动步。   父母死后,顾老爹一直靠典当祖业田产宅院过日子。也亏了他死去的父母不放心,托王家帮他保管了一处宅院,一百亩良田,靠这个娶了王家本家一位姑娘。   娇妻温婉美丽,他欢喜得很,倒是收敛了些时日。只是从小娇生惯养,挥霍无度好面子摆阔气习惯了,怎么都收敛不住,没多久又故态复萌。这家便怎么都不够败坏的,烦恼之下越发嗜酒,且越来越甚,就算娇妻稚子都无法让他回头。   如今顾母已去了七年,他更是无人能管,为了喝酒充门摆面阔气,加上不善经营不事稼穑,田产宅院早典当干净,若不是顾凝平日里接济,又加上得了笔礼钱,早已经流落街头。就这样因为嗜酒一年到头清醒的时候少,不是呼呼大睡,就是天花乱坠地胡吹海侃或者醉醺醺跟茗雨等人斗嘴。   好在他虽然嗜酒,可也没因为喝酒得什么毛病,这让顾凝稍微松了口气。   她帮父亲盖好被子转身往外走,突然床上的老爹坐起来,指着她怒目喊道,“你说什么?我揍你!”   顾凝愣住,刚要接话,顾老爹却又躺下呼呼大睡。她无奈苦笑,转身看到王允修站在门帘外,自嘲道,“每次都这样!”   王允修往里看了一眼,待顾凝走出来便放下帘子,道,“明日我跟老爹谈谈心。”   顾凝摇头,“还是算了。估计……现在他也听不进去。”顾凝自然知道父亲要面子,定然也被所谓自己克死老太爷让人休回家之类的闲言碎语烦扰得难受,所以才喝得更厉害吧。   王允修的目光在灯光里越发温柔,满满地都是怜惜,“阿凝,别担心那么多。不会有事的。去睡吧。”   顾凝点了点头,让他早点休息,便出了正屋去东厢。   两个丫头已经把床铺好,拿出青铜金鸭熏炉,熏了淡淡的玉兰香,房间里气息幽雅恬淡。早已经没了那些**气味。   茗香看上去很高兴,一直在说明日吃什么菜之类的话,顾凝太累,迷迷糊糊睡过去。   因为心里有事,又不肯找人倾诉,顾凝睡得不安稳,第二日醒来已经天大亮,脑袋昏昏沉沉,很不舒服。   家里面缸已经见底,米缸里有些杂粮,茗雨熬了一锅杂米粥,又从以前的冬天腌下的咸菜坛里摸了两个咸菜疙瘩,切丝用热水淘过,淋上麻油当做过粥小菜。   顾凝起来看了看,老爹不见人影,王允修和顾冲已经吃过早饭在院子里正屋廊下玩双陆棋。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顾冲一直在吵吵说悔棋,王允修一副好脾气的模样,随他怎么摆弄,最后终能赢他,将顾冲兜里那点钱赢得干干净净。   顾冲双手一摊,“二哥,你狠!”   王允修眉梢一扬,温温地笑道,“是吗?”   顾冲看向姐姐,“姐,你说是不是,二哥除了对你好,对我太狠了。我就那么点钱,全给赢了去。”   顾凝抬手拍他脑门,“就你那点伎俩,还整天咋咋呼呼,去,把爹找回来。”   顾冲不想去,见王允修在看他,只好起身往外跑。   王允修摆弄着一枚胡桃木的双陆棋,看了顾凝一眼,轻声道,“头疼吗?脸色不好。吃饭吧。”   顾凝点了点头,茗香用小托盘端了一碗粥和一碟子咸菜,王允修拖过一只四方槐木凳让她放上。   王允修摆弄着棋子,慢慢道,“我跟你说点事。”   顾凝端起白瓷碗,粥已经温热刚好入口,她点了点头。   王允修道,“阿凝,如果我给你钱,你肯定要怪我。不如这样,我过些日子要去苏州,回头你调制一点香书出来,也不开专门的香铺,只卖给熟悉的人家。你看如何?”   顾凝略略想了想,道,“那自然好,如果有那种好的花样,倒是也好拿回来,我们女人家的,也就做做这个。”   王允修起眼看着她,笑了笑,“自然。”   吃晌饭的时候,顾冲还没回来,王允修说他去看看,茗香拦着让茗雨去,结果还没出门,便见顾冲匆匆跑回家。   顾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姐,你快去,爹跟二舅吵架呢!”   顾凝一惊忙问怎么回事,顾冲三两句说了说,原来老爹出去喝酒,正好二舅去找他,说如今顾凝嫁给楚家,也算有钱人家。他让老爹出钱,再把妹妹和王家老父母的坟茔都修一下,修缮的气派一点,在庙里捐个牌位,受受香火,后代也能旺一旺。老爹只说自己还没死,如今修了没用,要等他死跟妻合葬之后再修。为这个二舅便跟他冷嘲热讽起来,说老爹平日夸海口,大包大揽,又吹牛自己多有钱多有钱,到了正事上就不肯。结果老爹一来气,也吵了起来,后来竟然推推搡搡,不可开交。   老爹又喝得有点多,口没遮拦,开始胡吹海侃,说什么自己女儿嫁给楚家,虽然比不上自己顾家的名望,可也是新起的大户之类。顾冲觉得丢人,没靠前就跑回来报信。   顾凝顿觉脸上火辣辣的,跟被人扇了耳光一样,她沉着脸往外走,王允修忙拦住她。   二舅也算王允修本家的叔伯,未出五服,她拦住顾凝,“你们在家呆着,我和顾冲去看看。”   顾凝还想说什么,王允修笑了笑,温柔道,“阿凝,你的二舅可是我叔叔,我自然去的。”说完便让茗雨和茗香好好照顾顾凝,他拖着顾冲出门去。   一顿饭功夫,王允修和顾冲抬着顾老爹回家。顾老爹本来吵吵嚷嚷,指手画脚地想要挣脱两人的钳制。他平日斯斯文文,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可喝醉了之后倒是力大无穷,有几次顾冲都被他甩开,幸亏王允修眼疾手快,从后面将老爹抱住,索性解下老爹自己的腰带捆住,跟顾冲抬回家。   邻里自然不少看笑话的,就连小孩子都知道顾老爹的外号叫小酒壶大嘴巴,见着王允修随意出入顾家,邻居们的神情更是暧昧,嘻嘻哈哈地要跟着去看热闹。   顾冲气呼呼地一脚将门踹上,把想看热闹的人关在外面。   顾凝她们帮忙将老爹扶去床上,结果刚解开捆绑,他嗷嚎一声非常利索地跳起来,嘴里嚷嚷着,“别看你是我小舅子,我告诉你,我阿凝发达了,可没你甚事。我自然有钱,难道嫁给楚家还没钱?你,你小子再胡说八道,小心老爷我抽你!”   一通话说得倒是顺溜,一点不像喝醉的人,顾冲拉着王允修躲去院子,让顾凝她们给老爹收拾。   顾凝跟茗雨要给他脱掉外衫,老爹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她,“你是谁?”   顾凝没好气,不理睬她。   老爹气呼呼道,“我有夫人的。”   顾凝气结,继续给他脱外衫,老爹撅着嘴,“阿凝?”   顾凝哼道,“你还认识我呢!”   老爹也哼哼,“你不是阿凝,你是别人。”   顾凝不理睬他,接过湿漉漉的手巾给老爹擦脸,他冰得一个激灵,突然跳起来,一把掐住顾凝的脖子,大喊道,“你是谁?你霸占我女儿,克死我老婆,又害死那么多人,你到底是谁!”   茗雨飞快地扑上来扒老爹的手,“爹,你放手啊!”   老爹死死地掐着顾凝,不肯松手,“你不是我家阿凝,阿凝没你那么聪明,阿凝两岁的时候还是傻呆呆的。”   第三章 歉意   顾凝透不过气,脸憋得青紫,茗雨吓得大声尖叫,王允修飞奔进来,拾起一旁桌上一只古旧的青铜熏笼,一下子砸在老爹脑后,将他敲晕。   顾凝想说什么,眼前一黑,昏过去。   王允修张臂抱住她,快步去了西间,将她放在床上,然后掐她的人中。过了一会,她幽幽转醒,眼角泪光点点,神情黯淡,似乎神游一般注意不到眼前的景象。   王允修轻轻地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道,“阿凝,别怕,别怕。”   泪眼朦胧里,顾凝望着王允修那双温柔关切的眼,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以为没有人知道,这一切自己隐藏的很好,可是没想到父亲竟然会在醉酒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二哥,我是怪物吗?”   王允修清润的眸子里闪烁着忧郁,笑了笑,“傻丫头,你是怪物,那大家都不正常。从你六岁我就认识你。孩子的时候,你调皮却也懂事。长大两岁以后慢慢的像个小大人,比我还要聪明。你虽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却又跟普通人不同,对什么都好奇,学什么都很快,前头的李老郎中,不就总说你是小小神童吗?阿凝,你只不过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众人给了你太多压力,让你越来越沉静,阿凝,你可知道,我多怀念那时候的你!”   顾凝神思恍惚,虽然穿越到这个世界也不过十八年,可在她的内心里,却像几千年一样久远,久远的自己几乎记不起前世的事情,就好像生来就是顾凝一般。   她前世本是一个调香师。小时候被人丢弃,孤儿院收留了她。前世她尝尽人间冷暖,从不知道温暖为何物。长大以后被人说性格孤僻,喜欢与各种香气为伴,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最终成为一名外界看来很是神秘的调香师。   后来在义无反顾爱上一人又被背叛之后,由于精神恍惚操作失误,导致实验室爆炸,自己醒来才发现是在一个两岁的小身体里重生。有一段时间她很迷茫,狂躁,后来又慢慢地接受现实,觉得可能是上天给她的一次补偿,让她来体味父母的关爱,人间的温暖。于是她学着把自己真的当成一个孩子,重新认真地活一次,母亲对她很好很好,让她忍不住无限留恋,而且成功地抛弃了过去,真的将自己当做一个孩童,心安理得享受她的关爱。   她爱着这里的父母,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只是如果父亲一直对她怀有这样的念头,以后该如何?她已经竭力地学习古代的东西,将自己融入他们,外人根本看不出一点破绽。   可是如果……   王允修看她神游天外的模样,叹了口气,柔声道,“阿凝,别胡思乱想,老爹喝醉酒向来信口开河。我上次还见他跟人说自己是太上老君的弟子,财神爷晚上给他送金元宝呢!他说的煞有介事,还惹得椅子儿来家里偷,你可还记得?”   顾凝苦笑,怎么会忘记。   王允修又道,“二舅的事情,已经解决。你别担心。”   顾凝却越发愧疚,王允修一直在帮她,她有何资格让他帮她?   “二哥,这些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处理。”   王允修笑了笑,“你自然有能力处理,我要去苏州,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   因为老爹这一闹,家里气氛煞是紧张,茗雨火气极大,顾冲一不小心就惹了她。茗香倒是心情不错,虽然不善下厨,也去割了猪肉和时蔬,做了六菜一汤。   都心不在焉地吃了饭,王允修说回家一趟处理点事情,顾凝估计是二舅的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将感激记在心里。她又觉得头昏脑胀,就回去躺一会。   顾老爹醒后,起来晃了一圈,脸色不是很好,进厨房找正在刷碗的茗雨。茗雨冷着脸瞅了他一眼,没理睬。顾老爹撅着嘴,“饿了!”   茗雨冷笑,“饿了出去喝啊!”   顾老爹没好气道,“给钱!”   茗雨继续刷碗,不理睬他。顾老爹踢了一脚灶前的竹筐,大声道,“如今嫁给楚家,如果没钱,那嫁去有什么用?净丢人,还不如给二公子做个妾好了!”   茗雨登时火了,把手里的盘子“砰”地往铜盆里一甩,哗啦一阵脆响,她柳眉倒竖,凶巴巴地盯着顾老爹。   “你老发什么疯呢,你拍拍自己的良心,从娘去世之后,还不是姐姐和我养着你,你每日除了喝酒吹牛,打肿脸充胖子,你还有什么?别人不跟你计较,你越来越当自己是香饽饽,姐姐在外面受了委屈,你没句安慰,反而说些不着四六的混账话。你是爹有什么了不起,你为老不尊,你根本就不配!”   愤怒到了极点,茗雨脸煞白,且她自小不怕老爹,常年拌嘴已经养成了习惯,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尊卑伦理,斥责起来,跟两个吵架的孩子没区别。   老爹脸憋得通红,扬了扬手,茗雨将头往前伸了伸,“你打,你打,我是娘捡来的,跟你可没半点干系。我是娘用她的嫁妆,做女红养活的,我受她恩惠,照顾姐姐,顺便帮着姐姐照顾你。你打!”   老爹气得喘不上气,最后嚎了一声,把手一甩,“我,我好男不跟女斗,你们翅膀硬了,忘恩负义!”   茗雨冷笑,尖声道,“说到忘恩负义,这话您还是自己留着吧。你只管出去喝酒,不用管姐姐死活,我们这就搬出去。我还告诉你,我们能养活自己,你老可养不活自己!”   老爹气得说不出话,两手一背,撅达撅达走了出去。   顾冲和茗香目瞪口呆地站在院子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本来想劝茗雨,后来又想劝老爹,可最后,只能傻愣愣地看着他们。他们从没见过这样茗雨,也被老爹那些不着边际不负责任地话震得一愣一愣。   顾冲对茗香道,“他们疯了。”   茗香白了他一眼,“你有没有人情味。老爹差点掐死姐姐。”   顾冲点了点头,“其实爹说的不错。跟着二公子比楚家要好。”   茗香忙拉扯他的衣摆,看了一眼厨房,又回头看了看东厢,拉着他进了正屋,“你说话把点门行不行,口没遮拦,十六岁了。又不是六岁。混说话。”   顾冲哈哈笑道,“可别说,你不是这么想的?”   茗香脸色一变,啐了他一口,“再敢这样浑说,看我还理你。”   顾冲忙又讨饶,“好姐姐,我错了。你快去劝劝茗雨那丫头,她凶起来,我怕死。不敢去她眼前晃。”   茗香叹了口气,“算了,茗雨气得快,好得快,一会就没事。”   顾冲好奇地问道,“你还没跟我说,你们在楚家怎么样呢。都发生什么事儿?楚三郎给不给休书啊?给了休书好撮合我姐跟二哥啊!”   茗香抬手狠狠给他一巴掌,“你再说混账话,看我不告诉姐姐,让她揍你。”   顾冲又求饶,然后躲开一点嘻嘻笑道,“我知道,你是说王夫人不同意对不对?爹不是出主意了吗?做正房不行,妾总行吧。反正二哥对她好,妾不妾的也没关系吧。”   茗香倒是没生气,转身走进了西间,顾冲笑嘻嘻地追上去。   茗雨刷了碗,又气又难受,知道顾凝肯定都听见了,又觉得不知道怎么跟姐姐解释,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捂着脸流眼泪,越哭越伤心,止不住声。   顾凝本来想假装没听见,后来见茗雨哭得伤心,又不能不管,便出了屋进了厨房。茗雨肩头抽动,止住了哭声,假装低头摆弄地上的一把干草,将它们捆扎起来。   顾凝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拍了拍茗雨的肩头,笑道,“看你那傻样,从小跟老爹顶嘴,跟他有什么好理论的。”   茗雨没好气道,“我没姐姐当哑巴的天赋,宁可自己委屈死,也不肯说出来。”   顾凝又笑,“我可没委屈,只是要治他也得慢慢来不是。”   茗雨扭头看她,“你那么软的心肠,要治他才怪呢!”   顾凝蹲下揽住她的肩头,“那好,你看着,我怎么治他。保管让他老实几天,没酒喝就是。”说完她又笑,拍了拍茗雨的后心。   茗雨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破涕为笑,哑着嗓子道,“姐,我是不是可凶了。你们都笑话我。”   顾凝点头,板着脸严肃道,“是啊,好凶,吓得顾冲和茗香都躲起来。”   茗雨撇撇嘴,“咬人的狗--”   猛然意识到自己骂自己呢,忙又笑起来。   顾凝拉着她的手,去了东厢,从妆奁匣子里拿出黛笔,写了个方子递给茗雨。   “你照这个方子去买这些东西,然后再让人送两坛最好的杏花村来。”   茗雨诧异道,“姐姐,你还惯着他,主动给他喝呢!”   顾凝神秘地笑了笑,低声道,“去吧,过些日子你就知道。记得买酒的时候想办法把爹骗回家。”   茗雨笑道,“这个我有办法。我买了酒,自他跟前走,偏还不理睬他,他馋瘾发作,自己就回来了。还会跟我好声好气呢,一点都看不出刚吵了架的样子。”   说完她去拿了钱袋,出去沽酒去。   顾凝叹气,这两个人每每都如此,别人红脸吵架的,半年几个月的不说话,他们一转身就又拌嘴,家常便饭。   傍晚时分茗雨沽酒回来,酒坊帮忙送到门口,收了钱离开。顾老爹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却不急着回家。茗雨早就知道他在后面,也不理睬,大声道,“姐姐,过来帮忙把酒抬过去。”   顾凝招呼了顾冲,将酒坛子放在门楼下,然后将茗雨买回来的东西接了去。所有材料都包在几张大干荷叶里,一阵腥气扑鼻,还有股说不出的香气。   顾凝拿回去,将门管上,过了一会,开门让顾冲去王家找王允修,管他借一只小一点的山参。   顾冲乐颠颠的去了,茗香也说自己想去看看,顾凝便让她一起去。   顾凝将所有材料都塞进一只多孔的瓷罐,然后盖上盖子,放到酒坛里去。   顾老爹回了家,背着手,拉着脸,一副人神莫近的模样。   茗雨也不理睬他,对顾凝道,“姐姐,你泡了这坛人参杏花酒,要是卖给万福楼,能换不少钱吧。留着给二公子尝尝,让他帮忙联系一下,肯定行。”   顾老爹闻到一股清雅的香气,之前的酒从没这么纯正的香气,禁不住吸着鼻子凑过去。   茗雨心里暗笑,却假装不理睬,气呼呼地转身走开。   顾凝看了父亲一眼,没说话。顾老爹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他搓了搓手,嗯嗯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顾凝只慢慢地调制另一罐药材,顾老爹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道,“阿凝!”   顾凝手上动作不停,“爹有事?”   顾老爹砸吧了两下嘴,道,“我不该那么说。”   顾凝诧异,“爹说什么了?”   顾老爹挠了挠头,为难地道,“那个,在厨房里,我跟茗雨丫头说的,说的,哎,反正啊,我就是随口乱说,跟她置气呢。真没要那么说你。不是那个意思。”   第四章 心机   顾凝抬眼看着他,一脸不解,“爹,您说什么了?我还不知道呢?再说一遍我听听吧!”   顾老爹倒抽了一口冷气,嘿嘿地笑着,垂下头去看酒坛子。   “爹,您跟二舅吵架可还记得?”   老爹嘿嘿着,点了点头。   “那二公子把您带回家,之后您还记得?”   老爹恍然大悟,“啊,我还说呢,怎么突然从床上醒了。”   “那回家以后的事,您还记得?”   老爹挠着后脑勺,为难地看了顾凝一眼,“不记得了,你知道我,喝了酒就不记得事情。”   顾凝轻轻地哼了一声,“嗯,不记得好,不记得就不用自己难受,也不会憋屈了自己。”   老爹讨好地看着她,“阿凝,我说什么胡话了?你别往心里去啊。你知道我……”   顾凝叹了口气,无限伤感道,“爹,过两天,我们一起去给娘上上香吧,我很想她。”   老爹猝不及防,喉咙哽咽,没说出话来,叹了口气。   顾凝道,“我那里还有点钱,我们把娘的坟茔重新修一修。”   老爹低声道,“可是我想等我--”   顾凝忙打断他,“爹,您会长命百岁的。您放心,等那时候,我一定和弟弟把你们的坟茔修葺的宽敞气派。绝对会风风光光的。”   老爹笑了笑,讪讪道,“好好,好。哈哈。”   夜里戌时初的时候,王允修他们才回来,给顾凝她们收拾了在王家时候的衣物被褥等常用物书,还送了些香料、钢针、彩线、绸缎、素绢之类的东西,让她们做点想做的针线。   顾老爹正滋滋有味地喝小酒,让王允修陪他喝两盅,顾凝给他使了个眼色,王允修立刻会意,说还有事情要跟顾凝说。   茗雨和茗香在屋里检点物书,见他们进来,茗香便说去正屋那里亮堂。茗雨诧异道,“黑灯瞎火的,点了灯哪里不一样。”   茗香看了顾凝他们一眼,便没再说什么。   顾凝让王允修坐,捧出一只小柏木匣子放在他面前的方桌上,“这里面有我之前调制的几味香,是用王家普通的香加上鲜花香调配出来的,虽然比不上楚家的百花香,但是它有个好处。”   王允修看了一眼,将木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五只巴掌大的青花瓷盒。他拿起一只打开盖子,顿时一股清幽香气扑鼻而来,清而不寡,点了点头,笑问,“什么好处。”   顾凝道,“这几书香,都可以滴入几滴西域进贡来的苏合油、玫瑰油等异香,那些香浓郁刺鼻,如果配合这种熏制,就会别有香气。楚家的百花香里含有了苏合油,但是香气过浓,若在床帐中熏,很可能有人不舒服。这个便不会。”   王允修赞叹道,“阿凝,小时候我们都在王家香铺里呆着,我对香料略懂,可你却如此精通。”   顾凝笑了笑,谦逊道,“二哥琴棋书画,仕途经济,可是比谁都精通呢。你那一曲高山流水只怕钟子期复活也会误会。”   王允修摇头轻笑,“你取笑我。已经好久没有抚琴。我记得你从小最喜欢听那曲风入松。”   顾凝微微垂眼,小时候很多事情已经一去不返,这也让她清楚地知道一切不是做梦。突然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伤感,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情愫在里面,她忙收敛了心神,问道,“二舅要了你多少银子?”   王允修摇摇头,“没什么,他要给你外公外婆修坟墓,也没什么不对。我家如今也没什么花销,替你父亲出一份,他们自己也那一份,给了十五两。”   顾凝惊道,“那么多?”   王允修笑了笑,安慰她道,“你别急,我实际交给了大舅。让他们兄弟几个自己商量着办。”   顾凝面有难色,越发愧疚,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若是让王夫人知道,自然要数落他的。不说这个,他本家的那几个叔叔,也要找他蘑菇。如今也不过是祖上的产业,靠收租子,未必就有多少余钱,且这次给自己置办嫁妆,只怕也是不菲开支。只希望自己以后能加倍地偿还他才是。   王允修似是看透她的心思,拍了拍木匣子,“你给我这些,如果卖的好,多少银子都赚回来。如今你在家里,手上没钱可不成。”   顾凝怕他往外掏钱,忙道,“我手头还有一些,不紧张。”   王允修无奈地笑了笑,打消了给她银子的念头,“苏州有赛香会,我会先去看看,联络一些朋友,先通过他们试试反应如何。如果好了,再开一家铺子,父亲有个学生,想邀请我一起。他脑子灵活,有经商的路子,我也算沾个现成的光。你也知道,我真没经商的头脑。”   顾凝道,“你是没往那上面用心思。人各有兴趣。反正做不做得成没关系,别亏了家里的钱就行。到时候你给我捎一点别致的香书,我试着调配新的出来。”   顾老爹喝得爽了,醉醺醺地去屋里睡觉。顾冲来东厢让王允修陪他下棋。顾凝便跟两个丫头一起挑丝线,准备将母亲留下来的花版拿出来做几条领抹,让王允修走得时候带上去苏州试试路子。   惠州地处东南西北交界的地方,受外来影响颇深,而女子之物以苏州为首,一切都跟那里看齐,特别是苏州的名门苑和红楼馆,基本代表了所有能购买这类物书的女子们的欣赏水平和流行风向。   这次置办嫁妆的时候,顾凝就看出苏州的名门小姐们似乎有复古的倾向,喜欢稍微素淡一点的衣袍,然后做一条精致华美的领抹,很是雅致动人。恰好她母亲留下一下花版,正是当初在家做小姐的时候保存下来的,花样精致,顾凝一直很喜欢。   忙了一会,各自回屋休息。   第二日顾老爹起来的晚,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倒也不想出门,只说嘴馋,让茗雨出去买点肉,买条鱼,做几样精致的小菜,让王允修陪他喝两盅。   王允修说自己如今不太饮酒,顾老爹知道他孝顺,虽然出了孝期,可还是不肯破戒,倒也不逼他,只让他跟自己说说话。   晌午不到,顾冲找了自己的狐朋狗友去河里抓鱼未归,茗雨还未做饭,顾老爹就着咸菜、花生米、一只咸鸭蛋喝了几两小酒,越喝越兴奋,最后又开始指手画脚。   他盯着王允修看了半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有话说不出口,便继续喝酒。王家和他们顾家的交情有多深,顾老爹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往上数的时候,有自己的爹救了他们家的命,可往眼前说,王允修他们也算是救过自己。   只不过如今王老爷去世,只剩下王夫人和二公子,以往的那些便是过往烟云,也不会有人再记得。   且他也从未主动提起过。   如今女儿已经出嫁,不管跟王允修感情怎么好,这般密切的接触,总该是不合适。可他说不出口让人家疏远,况且他对女儿,对王允修,或者对楚元祯,都存了无限的愧疚。   实在说不出口。   可是亲戚们的闲言碎语,外面的风言风语,都肯定流传进楚家的耳朵里,到时候女儿去了楚家,这日子还怎么过?若是老爷子在一切都好说,可现在老爷子不在,楚元祯远在京城,他总不能让女儿再平白受侮辱。   王允修按住他的手,劝道,“大叔,您不能再喝了。别让阿凝难过。”   顾老爹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二公子,你,你对我们好。老头子我,终身感激啊。”   王允修忙夺下他的酒盅,“大叔,我不用您感激,不管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老爹醉眼半开半合,拍了拍王允修的肩膀,一脸伤感,“二公子,你,前一阵子很生气地来质问我,为什么要把阿凝许给楚三郎。对吧。只是我想问问你,当初你为什么不坚持。我吧,也是混账!”说完又抢过酒盅滋溜了一口,然后开始摇晃着脑袋难过。   王允修不明就里,劝道,“顾大叔,阿凝给您备了许多酒呢,不用急,慢慢喝。不如我们下盘棋。”   顾老爹叹着气,仰头笑了一阵子,又眯缝着醉醺醺的眼睛看着王允修,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你,你知道你毁了阿凝。你知道吗?”   王允修脸色一变,瞬间惨白,呆呆地没有动。   顾老爹又道,“当初,你们两个青梅竹马,都说很般配。我也觉得是,阿凝她娘也说。我也想过把阿凝许配给你的。我们两家门当户对,正合适。”   王允修身体越来越冷,没有说话。   顾老爹又道,“哪里知道,哪里知道,我,我是个混蛋。”他突然呜呜哭起来,“我财迷,我贪恋大公子以后当家,会给阿凝富足的日子。我也跟着享受一下。你家我大嫂子也喜欢阿凝,说她和大公子的八字正相配,阿凝又聪明若是成了亲肯定能把大公子规劝好。我们一合计,我也寻思吧,阿凝是聪明,你们都说她好,大公子也肯定会喜欢她。还真是……我!我他娘的不是人!”他猛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王允修没有动,仿佛没听见顾老爹的话一样。   顾凝和两个丫头在东厢用色浆调配珍贵的金粉,装在一只小小的瓷瓶内,小心翼翼免得洒出半滴去。   茗雨拿着花版夹住素缎,茗香用一只小小的兔毛刷子沾了金粉往上刷,看了看效果,接连刷了十几片,然后撤了花版,将上面的金粉色浆刮干净。茗雨将花版放在一边晾干。   顾凝用细狼毫沾了色浆慢慢地勾画花边,听着正屋好像有动静,停下笔让茗雨去看,她听了听,道,“没什么呢,老爹喝酒,你也不是不知道。动作大着呢。”   顾凝便继续画。   茗香好奇道,“姐姐,你到底用什么泡了酒?这样放心地让老爹喝?”   顾凝神秘地笑了笑,不语。   正屋的顾老爹还在吱吱溜溜地喝小酒,王允修却好像被人套了枷锁一动不能动。   顾老爹又道,“那年阿凝十五岁。你们得知我要将阿凝许给大公子,你们想做什么。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要和阿凝私奔。我是知道的。我甚至想,算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他们真跑了,随他们去。可是……”他摇了摇头,叹着气,手拍了拍王允修的肩头。   王允修身体温热,可心底却冷寒如冰。   “你可知道那一夜阿凝偷偷跑出去,我跟在后头。她只抱着她母亲的灵位,什么东西都没带。连茗雨那丫头都扔下了。你知道吧。茗雨那丫头至今还怨恨你呢。”   王允修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五章 惩治   顾老爹惨笑了两声,“如果阿凝跟着你,大公子的死就不会赖在她头上,她也不用嫁给楚家,楚家老爷子的死也不能赖她。那些混账东西,也不能天天嚼舌头说她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有事没事就拿她逗乐。”   王允修拳头捏得格格响,指头几乎要被自己捏得断掉。   顾老爹又趴在桌上小声地哭,“阿凝从小就懂事,知道疼人。你对她好一分,她便满全心回报。她体谅你,体谅你扔下她自己走了。她回来以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可知道,第二年楚元祯那小子就来找她。说要带她离开这里。”   王允修痛苦地闭上眼睛,眼前一阵阵发黑。   顾老爹歪歪斜斜站起来走到窗口看了看东厢,几个丫头在忙针线,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他摇晃回去坐下,“第二天那傻丫头跟楚元祯说,她喜欢的是二公子。那时候阿凝就要嫁给大公子了。我躲在墙角听着他们隔着门说话,心里那个不是滋味啊。我也知道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那一刻我真是动摇,寻思着楚元祯这小子是个男人,我都想阿凝跟他走,跟他走,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那傻丫头,不忍心抛下我。也怪我,以前怕她扔下我走,寻死觅活,说她要是敢逃走,我就跳井,反正被人瞧不起了,不如死了算了。”   “二公子,我答应楚家婚事的那夜,你喝多了,愤怒地跑来质问我,为何要把姑娘嫁给楚家,你现在知道了?”   顾老爹突然急了,一拍桌子,哼道,“你光对她好,光守着,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说完,酒劲上头,他晃了晃,一头栽在地上。   王允修浑然不知,灵魂出窍一般,木然地坐着,身体笔直僵硬。五年前在得知母亲和顾老爹约定让顾凝嫁给大哥的那时候,他非常恐慌,无法接受,甚至跟母亲求,闹,可是无济于事。所以他找顾凝跟她私奔,顾凝开始为难,后来下定决心去找他,他却并未赴约。   他浑身抽痛,下意识地摸着额头上的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顾凝嫁进王家,大哥流连花丛不肯回家,他替兄长拜堂,送新妇入洞房掀盖头的时候,顾凝惊讶地一下子站起来,凤冠划过他的额头,留下了这样一道疤痕。   顾凝眼中燃起的希望又飞快地湮灭如灰,他能感觉那种彻骨的痛意袭遍全身,却还要坚强地忍住,从容地行礼,告辞,那样一种痛苦,能让人化成空气。   他突然又感觉一阵恐惧,心头虚空得仿佛要化为虚无,忙捧起一边的酒坛子,猛得灌了一阵子,才觉得心里那个空洞洞的地方慢慢地被填补起来。一时间忘记顾凝的意思这酒是专门给老爹喝的,喝完了觉得有些迷糊,也不知道是心里郁结的悲痛上涌还是酒上了头,让他轻飘飘的,有些难受。   顾冲用芦苇串着三条大鲤鱼回家,一进门就喊,“我回来了。抓了好几条鱼,茗雨快点一条红烧,一条做鱼汤,一条给二哥清蒸了吃。”   王允修猛然回过神来,见顾老爹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愣了下,忙将他扶起来。这时候顾凝走进来,吓了一跳,惊道,“怎么啦?”   王允修几乎没有勇气面对她,将老爹扶去床上,替他盖上被子,才勉强回头,“喝多了。”   顾凝关切地看着他,“二哥,你脸色好苍白,怎么也喝酒了!”上前抬手去拭他的额头。王允修下意识地要躲,扬了扬头,却又飞快地捉住她的手。   “阿凝,对不起!”他脸色苍白,双眼沉痛地注视她。   顾凝忙往回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一阵慌乱,她急得满头大汗,“二哥,二哥,你做什么?”   王允修似喝醉了一般,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句话,突然他猛得将顾凝抱进怀里,喃喃道,“阿凝,阿凝,五年前我并没有……我,我,我……”他喉咙如被什么塞住一样,一个字也接不下去。   顾凝本来慌乱的心立刻平静下来,淡笑道,“我当什么事儿。二哥,你喝多了吧。竟然提五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我们不是说好,以前的事再也不提吗?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自然冲动一点的。”   她抬手抱住王允修,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安慰道,“二哥,一切都过去了。”   王允修紧紧地抱着她,紧得自己都发痛,“阿凝,我错了。我太想带你走。可是怕你要……怕你会……所以,所以……我……”   顾凝微微叹息,用力地抱住他,轻轻地安慰,“二哥,你太紧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然后是顾冲和茗雨拉拉扯扯的声音,顾凝也没去管,依然安慰王允修。   现在想来十五岁那年要私奔,王允修没有赴约而是独自离开,她当时自然很伤心失望。可是之后很快平静下来,也看淡了。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况且,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情,说私奔就私奔了?自己有父亲茗雨,王允修有父母哥哥,他们不只是为自己活着,还有责任。家人的脸面。   她不能那般自私地要求王允修做他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隔年楚元祯不顾一切地来找她,让她跟他走的时候,她突然又有了一种感觉,一种可以为之激动,称之为向往的东西。   可是……人世有那么多无奈,她可以不顾一切,却又不能毁了另外一个家庭。他有大好的前途,况且他的母亲……她叹了口气,精神有些恍惚。   王允修紧紧地抱着她,恨不得将她嵌进自己身体去一般用力,顾凝的安慰声淡而坚定地缓缓渗透进他的心底,让他失去的理智慢慢地回归,将他失去的魂魄硬生生拉回体内。   他放开顾凝,既窘迫又尴尬,愧疚无比,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说什么好。像是二月的杏花春雨一般,美好而又带着一股忧伤的芬芳。   顾凝笑了笑,柔声道,“二哥喝醉了。”   王允修他苦笑,看了一眼床上的顾老爹,道,“老爹真是厉害。你说他糊涂,真是冤枉他。”   顾凝微微垂下眼,笑了笑,,“二哥,你去休息一下吧,我熬碗汤给你。”   王允修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淡定从容,气质优雅,他抬手理了理稍乱的衣襟,见顾凝发髻被自己弄歪,歉然道,“阿凝,对不住!”   顾凝笑了笑,抬手扶住发髻,正了正,核桃木簪子歪下来,王允修接住,帮她重新插了插。   顾凝道了谢,然后让他休息一下,她和茗雨去做汤,去厨房又看到椅子儿趴在墙头上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随口问了声好,椅子儿笑道,“大妹子,在屋里做什么呢?衣衫不整的。”   顾凝脸色一沉,随即回头看着他道,“椅子儿大哥,我们可没你那么好的命,整日游手好闲的。你顾大叔整日价就知道喝酒,弄得家里乱糟糟的,我们忙里忙外的,还真没大哥那么空闲的功夫把自己收拾的油光水滑。”   这时王允修从正屋出来,椅子儿暧昧地笑着,目光在他们身上溜来溜去,“二公子,挺清闲啊!”   王允修掸了掸衣衫,走去墙角,道,“顾冲抓了几条鱼,要不要过来喝两杯!”   椅子儿吧嗒着嘴儿,谄笑着,“喝两盅!”   王允修朝他招手,让他下来,椅子儿笑了笑,“那成儿,您拿把椅子过来!”   王允修眉梢挑了挑,淡淡道,“你尽管跳,我托着你呢,摔不死!”   椅子儿犹豫了一下,看看墙,也不甚高,便扒着墙头爬过来,往下顺的时候,突然腰上一紧脑子里一阵发晕,整个乌龟一样躺在地上,四蹄朝天。   王允修歉意地道,“啊,没扶住,真是不好意思。”忙去扶起他来。椅子儿本来还寻思是王允修给他拖下来的,只不过太快了,自己也没感觉清楚,便笑了笑,“见笑,见笑!”   茗雨和茗香两个都拿眼狠狠地剜他,椅子儿脸皮厚,谄媚地笑着。   王允修给顾冲使了个眼色,顾冲会意,立刻拉着椅子儿去他屋里,让茗雨上酒菜,然后又跑出去,没一会便领着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来,热情地招呼他往家里走。   顾凝略略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也不去管,热情地跟青年打了招呼,让他们去屋里吃喝,她则跟丫头们在东厢关了门吃饭。   听着他们吆三喝四的,顾凝怎么都想不出王允修会有这样的一面,他向来不温不火,为人又温和正派,没想到也能跟他们一起喝酒掷骰子。   两个多时辰之后,天将黑未黑之际,椅子儿灰溜溜地出来,脸色都发绿了。   顾凝从窗子里看到,跟茗雨她们出来,热络道,“椅子儿大哥,这就走啊!”   椅子儿噗通一声给顾凝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大声道,“大妹子,对不住,以后我一定关紧自己这张臭嘴。你要是再听我胡说八道,你就掌我的嘴。”自己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嘴巴子。   顾凝忙拦住他,惊讶道,“喝酒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话,吓死人。快起来吧!”   椅子儿回头看了一眼,见王允修淡淡地笑着,站着正屋廊下温和地看着他,只觉得脊梁一阵阵发冷,忙向顾凝求饶。   顾凝只得说着原谅他,请他快快起来。   顾凝保证自己从没怪过他,椅子儿才感恩戴德地告辞,顾凝送他,慌得他忙说留步留步,自己一溜小跑离开了顾家。   浓眉大眼的青年哈哈大笑,然后拱手跟王允修告辞,“王兄去苏州的时候,别忘了喊我一嗓子,我跟着你。”   王允修还礼,再三道谢,然后亲自送他。   青年经过顾凝身边,笑了笑,也没让人介绍,便大步离去。   顾冲兴奋至极,被茗香拉去正屋,关上门问怎么回事。   顾冲嗷嗷地叫了一会,“我跟你们说,二哥真是太威武了。你看到没,那大个子青年,他可厉害了,会功夫呢!不过别看他厉害,他最佩服敬畏二哥呢。二哥手上没多少力气,人家都是靠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得意洋洋地道。   顾凝嗤了一声,“二哥自然是聪明得很,那你呢。倒没看出来什么出息。”   顾冲瘪瘪嘴,“你自然瞧不起我。等我有了出息,给你买座大宅子,你就知道了。”   顾凝笑道,“你还是先娶房媳妇回来是正经。”   顾冲脸红了一下,茗香和茗雨拉着他问方才的事情,顾冲看了顾凝一眼,领着她们进西间,关上门慢慢说,挑衅地朝顾凝扬了扬头。   第六章 往事   顾凝气得笑起来,不去理睬他,依然回屋做针线。   不用顾冲讲她也知道,王允修虽然是书生,可并不是书呆子,脑子好使,从小人家就说他有为官天赋,如果肯用心,说不得将来还能上朝叩拜天子,出将入相。   诚然有夸张的成分,可王允修做事从来都是先动脑子,这点不假。   想起小时候,顾凝又无法忽略晌午之前的事情。她不知道向来安静稳重的王允修怎么突然做出那样的举动,这样唐突,完全不是从前的他,若不是自己有前世二十几年的记忆,真的要吓坏。   毕竟男女有别,如今她已经嫁给别人。   难道是爹跟他说了什么?   说起童年的事情顾凝觉得有些遥远,她小时候喜欢在大舅家的香铺里研究香书,由此认识了王允修。因为前世孤僻,而这一世有母亲关爱,她有一种想要跟更多人交好的渴望。所以开始她和谁都要好,但是对王允修却也不同,他小小年纪却有一种温柔沉稳的气质,不由自主地吸引了着。   她调香送给他,他为她弹好听的琴曲,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他们是一对,加上顾家和王家的交情,觉得联姻也不错。王夫人尤其喜欢顾凝,每次小小人儿一去她家,便搂着女儿女儿的叫。王夫人有失眠头风之症,吃药扎针都不好使,顾凝跟着李郎中学了一点医理,在他的帮助下将重要和香薰术结合,耗尽自己前生所学,帮她配了一些香料,让她平日熏来,病症有所减轻。王夫人由此更加喜欢她,都说认个干女儿,她却不肯。   顾凝自然懂得她的意思,又觉得王允修跟自己合得来,加上来到古代之后对父母尤其依赖,也发现根本不可能随便四处走动,婚姻之事更不由得自己做主。所以对他也多存了一份心思,格外亲近。   而王允修对她也是最好的,体贴温柔,虽然顾凝二十几岁的灵魂,跟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起,因为他比较早熟却也没有什么格格不入的感觉,便越发喜欢。   当然如果没有后的事情发生,他们也许会很幸福。顾凝一直这样坚持。   王家香铺来了个冷傲孤僻的少年,看起来十来岁的样子,他叫原祯。因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气质,让顾凝不喜欢跟他接近,虽然有些同情,甚至于他很像前世的自己,让她生出一种怜惜。但已经不是小丫头,她也知道王允修的心思,虽然大家没有说破,可她也不能让他不舒服。所以除了王允修和自己两个舅舅家的表兄弟,顾凝跟别的男孩子越来越疏远。   只是原祯太聪明,太抢眼,就算他沉默孤独着也让人无法忽略他。她的几个表哥天天想办法欺负原祯,让他干活,捉弄他。他不管是受伤还是被打,从来不求饶,也不会撩狠话,只是安静坚强地挺过去。   顾凝实在看不下去,便出声制止表哥,大表哥王子恒最喜欢她,因为曾经存过联亲的想法只是大舅说儿子配不上顾凝,还是王允修好,让他断了心思。不过王子恒对她倒是极好的,她一说便稍稍放松了对原祯的欺负。   他们都说原祯是来偷学王家调香技艺的,顾凝却不以为然,王家香铺的香她看过,不过是有几个秘方罢了,而且那方子她通过研究香书也能分析个差不多。   她不忍心原祯那般受辱,便主动帮助他,教他一些调香的法门,原祯脑子聪明一学便会。只不过对她也不热情,依然冷冷的,也从不说一句感激的话。   顾凝也不在意,她本就不要他报答什么。只是从没想过,楚元祯可以为她连命都不要。十二岁那年,母亲生病,她想去南山采药调制香书,看看能不能减轻母亲的痛苦。王允修自然陪她,原祯说大舅让他去买东西,要路过那边,便陪着他们一起去。   顾凝鼻子特别灵敏,找起香草来格外快速,两人都跟在她身后。那次她嗅到一种淡淡的带着微微腥气的芳香,问另外两人,他们都闻不到。顾凝便用棍子拨动荆棘往前走。香气越来越浓,到最后她心头大喜,觉得终于要找到了。可当她拨开荆棘的时候,突然吓得一动不敢动。   一条手臂粗的金黄蛇盘在那里,眼睛绿幽幽地瞪着她,她浑身瘫软吓得几乎要昏倒。王允修在她身后,他自小就怕蛇的,两岁时候在姥姥家,一条蛇爬上他的小床,给他留下了阴影。他下意识地往后退,惊动了那条蛇凶狠而快速地朝顾凝扑来,顾凝几乎能闻到一阵香浓腥气扑面而来,下一刻却被人猛地扑倒在地。   那蛇咬过人,飞快游走消失在草丛中。原祯为了救她被蛇咬中了肩头,当初她以为他会死,顾不得太多,飞快撕破他的衣服帮他吸/毒。也多亏她从小喜欢去李郎中家跟着看中草药,为了能够配合调香来调理人的身体学一些简单的药理。王允修当时吓得脸色惨白,身体僵硬,她只好自己找了棵七叶一枝花,嚼烂了按在原祯的伤口上。   后来王允修回过神来,飞快地检查她,见没有被蛇咬才松了口气,然后赶忙背着原祯送去李郎中家里。   多亏那是一条很少见的香蛇,毒性不大,加上没有咬中脖颈和头部,原祯并无大碍。尽管大家都说原祯是为了取得王家信任才那么奋不顾身救顾凝的,可她知道他是真的善良,因为他也不知道那条蛇会不会咬死他。况且对于一个救过自己命的少年还要这般猜测,她觉得很是过分。有一段时间没有去舅舅家,直到大表哥王子恒亲自来给她道歉,保证以后对原祯好,诚心教原祯调香,她才又回去。   从那件事之后,大家似乎也没什么不同,至少她觉得没什么不同。原祯也没有对她格外好,还是冷冷淡淡的,敬而远之。她和王允修和从前一样,一个调香,一个弹琴读书下棋。   但是她能感觉出一点不同,王允修无意中会变得敏感,虽然没有明说,顾凝知道他在担心自己会生气他没有在危险的时刻挺身而出。txt全本小说最多的网站--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可实际顾凝一点都没有介意,她感激原祯为她做的,但是王允修做不到也不是他的错,如果是她,她也未必能做到,毕竟自己都已经吓得一动不会动。   因为这个,她反而更加疏远原祯,免得王允修不舒服,倒是茗雨那丫头更加喜欢原祯,本就跟他合得来,伺候越发亲近。原祯可能因为她是孤儿对她比别个也好一些,两人像兄妹一样,茗雨总是想办法撮合他们,让顾凝啼笑皆非,为此还硬着心狠狠骂过茗雨。   顾凝一直觉得她和原祯永远都不可能,她不喜欢他那样的性子,尽管欣赏他怜惜他,可他们不是同路人。   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翌年母亲去世的时候,她万般伤心之余,会有一种无法遏制的力量,让她想跟他倾诉。深夜偷偷地跑出去,只是想见到他,有一种感觉,就好像同病相怜的人,知道那种深沉的,无法挽回的悲伤。   而实际他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见到他的时候也突然没了当初想要倾诉地**,看到他仿佛一切都宁静下来。   他们只是默默地站在黑影里,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许久他才说,“阿凝,会有人用生命来爱你。你失去的,都能得到补偿。”   她以为他说的是王允修,笑了笑,然后感谢他的陪伴,又悄悄地回家。   现在想来,她依然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去找他,那样急切,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懂她的悲伤。   想起来真是好笑。   在她觉得有些忸怩,想找他说清楚的时候,他于深夜中突然来找她。那是他第一次主动找他。在她家的院墙外面隔着大门,她问了好几次有什么事情,他却期期艾艾地一个字也说不出。等听到远处有嘈杂声的时候,他似乎急了,终于憋出一句话,“阿凝,你能……等我吗。”   她觉得这句话很突兀,有些不明就里,甚至觉得被侵犯,她为什么要等他?等他做什么?   然后他便说得很急,好像赶着要离开一样,他说,“阿凝,可能你一直觉得自己要嫁给他。但是请你等几年,等我几年,给我时间。我可以证明自己。况且你没想的那么爱他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请你……”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杂乱声,似乎有人叫嚷着冲过来,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也被他的话震到。   她没有那么爱王允修吗?她内心里有一种恼怒,被人这样无礼地评判自己的感情,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可以。   她刚想斥责他,突然听到大表哥的声音,“别让楚元祯那小奸细跑了。”   顾凝听得声音,一下子醒悟过来,原祯其实是惠州楚家派来偷师的,这时候他还在外面等她的话。   她急得喊道,“你还不快走。”   他的声音依然沉静,“阿凝,我等你回话。”   她气得几乎要骂人,他看起来自己不给答案便任由人来抓的样子。   鬼使神差地,她说,“好,我等你,你快走吧。”   当时她想,等他回来,自己已经嫁给王允修,那时候一切都是定局,现在就算哄哄他,让他快点走吧免得被人抓住。   后来她才觉得自己真是幼稚,其实就算楚元祯被抓也没什么关系,楚家老爷子派大掌柜出面,很快跟大舅和王家达成了协议,扶持王家香铺,一同发财。而楚元祯却跟祖父去了京城历练,听香铺的伙计说,楚元祯有写信回来,有给顾凝的信,只不过她一封也没有见到。   十六岁即将出嫁的那几天,当楚元祯从京城风尘仆仆赶来要带她走的时候,她突然有一种圆满的感觉,觉得终究有人不会负她,让她本来想认命的心突然猛烈地激跳起来。他是私生子,好不容易在家族站住脚跟,竟然这般不管不顾地来求她,让她泪如雨下。   隔着门缝看他因为日夜不停赶路而黑瘦得几乎不复先前模样的脸让她很是心痛。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写满了祈求和渴望,他嘶哑着嗓子急切地问她,“阿凝,你真的要嫁给王家公子吗?你爱他这样深,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他看起来似乎还不知道她要嫁的是大公子,而不是二公子。   茗雨那丫头在后面喊,“三少爷,小姐不愿意的,不愿意嫁给人家的。你带她走吧。”   她苦笑。她想着母亲去世了,她可以带着茗雨一起走,离开这个家,远远的。她不要嫁给风流好色的大公子,不要那样悲苦地过一辈子。   她说,“好,明日一早,你去渡口等。我跟你走。”   第七章 生病   茗雨喜滋滋地开玩笑说,“姐姐,我说什么来着,原祯跟二公子从来都不是一类人。他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   王允修推门进了东厢,打断了顾凝的回忆,她忙起身,因为腹诽王允修而觉得过意不去。   王允修见她眼眶红红的,一双清澈的眼睛闪烁着躲闪他的目光,即刻意识到什么。又不想再说些让人尴尬的话题,便若无其事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茗香放在方桌上的绣活看了两眼,赞道,“好精致的花样。只在书上看过。近来织金昂贵的布料多了,官家夫人小姐的,倒是少有这样精致的东西。”   顾凝一听不禁担心起来,“我还想让你带去苏州试试呢。”   王允修笑道,“反正东西好,不怕卖不掉。红楼馆的头牌个个都比大家闺秀还要细致,到时候托人送几条去,一个有别个肯定也要打听来买。”   顾凝知道红楼馆是青楼妓院,当年大公子流连不返,如今王允修要去,她有些担心,“二哥,那种地方,你还是少去的好。”   王允修垂下眼,温温地笑着,抬眼看她,顾凝却低了头凝视着手里的绣绷,光洁雪白的额头微微泛着粉色。   他想说什么,抿了抿唇,终究没说,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柜上找了本书,坐在她对面安静地看。   在王家的时候,他们也如此,她在凉亭内做针线,或者帮王夫人抄经书,他拿着一本书慢慢地看。累的时候,抬头彼此笑笑,说几句话,喝杯茶,再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如果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她做得很快,钢针闪闪,让他有一种错觉,那闪着寒芒的针尖如同一把利剑,飞快地扎过他的心口,那种滋味却又不是痛。   这时候茗香来叫他们吃晚饭,王允修起身说母亲这两日要回历城,他得回家收拾一下,免得回来太仓促。顾凝也不挽留,自己送他出了门,然后回家吃饭继续跟丫头们做领抹。   此后一连几日,顾老爹只在家里喝酒,倒是没有出去闹事,茗雨逗他,老爹自己说,“家里有酒,谁要出去?外面那些人天天就知道嚼舌头。我只恨不得耳朵聋了才好呢!”   他因为借酒对王允修说了那番话,心里也很愧疚,索性每日喝喝小酒,不怎么跟人说话,只是酒量见小,醉醺醺就喝不下去想睡觉,再也没酩酊大醉闹事耍宝过,茗雨等人窃喜。   三月底一连下了几日小雨,四月初天一放晴,泥泞的路面变得好走时候,楚家倒是派了人来。来的是宋氏和向柔,两人一个指责她和王允修走得太近,让人闲言碎语,一个婉言打圆场,说老太太的意思来探望顾凝,如果家里没什么事情想接她回去。   顾凝自然不肯回去,但是又厌烦宋氏那种明明不想她回去,还要冷嘲热讽说自己不肯守孝的姿态。她索性说父亲生病,家里需要钱,自己可不是守不得清苦的人,一定要跟宋氏回去。顾凝一坚持,宋氏倒是乱了阵脚,又忙说既然老爹身体不好,还是先在家照顾一下。恰好茗雨出来说老爹毛病犯了,顾凝索性让宋氏肉疼了一把,管她们要了几两银子。等宋氏迫不及待上马车离开,顾凝看到自己本家的二叔鬼鬼祟祟地从草垛后面离开,只冷笑了一声,也没去管。   宋氏一走,邻间立刻传得沸沸扬扬,说楚家要休掉顾凝,派人送了休书来。   要好的邻居和亲戚纷纷来安慰,特别是顾凝的大舅,因为跟楚家有生意,竟然要替她去问个明白。顾凝一一谢过,向他们解释自己没被休,是楚家派人来接她,但是老爹犯了病不能回去而已,众人这才放了心,知道是有人造谣,又纷纷指责造谣的人。   “顾二叔还真是过分!”他们愤愤不平。   王夫人也派了小厮来,说王允修忙着置办去苏州的货物,暂时没空来探望她,让顾凝好好保重。还叮嘱她,除非楚元祯亲自来接,自己不要回去,又送了很多东西给她。顾凝感激,也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为了避嫌,她只让茗香和顾冲去道谢。   对于自己本家的那位二叔,顾凝倒是真的动了气。她向来对事情开得开,能过得去便过去,但是说到跟顾二叔的渊源,这次被他造谣她便不想再不了了之。   顾老爹本是正房嫡子,他后面还有个弟弟。老爷子被自家丫鬟设计酒后乱性,跟她生了个儿子,老太太倒是愿意接纳,可老爷子郁闷至极。因此对他们母子不待见,后来更是给了几亩薄田将他们赶出家门。   母子两个生活颇为清苦,等儿子长大,那丫鬟也累死,老爷子的气也没消,依然不肯给他进门。   顾老爹年轻的时候,对那对母子颇为同情,因为父母宠溺,手上有大把的钱,常常偷偷地去救济一下。弟弟对哥哥也很是尊敬,将他恭维地轻飘飘,好像花一样。   顾老爹从年轻时候好酒,可并不赌,也从不逛窑子,只是好面子喜欢被人捧着,享受那种别人尊重逢迎的感觉。为了那些狐朋狗友,所谓的义气情义,家里的田地宅院越来越少,城南的祖传大宅子也变卖出去,搬到城中一座不大不小的带后花园有水井水车的院子。   他在那所宅子里成亲生子,顾凝在那里长大。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三年前不明不白地就被人讹了去。   顾老爹跟一帮人喝酒,越喝越多,后来迷迷糊糊就睡在外面。醒来回家,发现家里竟然住了别人,他上前理论,人家拿出他亲笔画押的契约给他看。   黄纸黑字,清清楚楚,是他转送与人,连证人都齐全,他的那个弟弟赫然在列。   顾老爹去找他问清楚,顾二叔说当日有个朋友要给儿子娶妻没钱,问老爹怎么办,他女儿嫁去王家,是不是可以给挪点钱出来。人家低三下气央求,顾老爹自我膨胀,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说没事。但实际他刚和顾凝吵了架,顾凝也跟王允修放了狠话,不许给老爹一个铜板。   朋友们都说老爹嘴上说得痛快,不过是哄哄人的,夸了海口,却不办真事,都很是寒心。老爹急了,说自己不是还有宅子,实在不行借给他办喜事,办完喜事再想办法。   那人高兴,拉了一帮子旧日老友去喝酒,顾老爹自然是座上嘉宾。   被人左一杯右一杯,前一句后一句地恭维着,没一会就理智全无。   老爹不信,“就算我醉了,也不可能写那么个东西给他。我醉了,我有力气写吗?”   顾二叔很是淡定,“大哥,你还别说,你就有这个本事,醉了书酒,写字,那是一流丝毫不差!我当时苦劝你啊,给你下跪磕头,求着你别写,你可好,一脚给我踹翻,倍是神武啊!写完那东西,还很豪迈地说,‘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咱分内的事,我女儿是县太爷的儿媳妇,多少钱没有!’”   甚至于连家里的房契在哪里,他都告诉了人家。这样的事情,连县太爷也没法。况且王家老爷那时候刚死了没两个月,也根本没人再给他做主。   也没几日,顾老爹也知道自己之前的那些房产宅院,实际都被弟弟变着法子弄了去,如今顾家老宅里,是顾二叔当家。   秋冬交替的时候,顾凝去祭拜了母亲,回来大病了一场,死也不肯再理他。   顾老爹对付别人没办法,拿捏自己的女儿倒是一捏一个准,每日去妻子坟头哭,说自己不争气,要死要活的。大冷天睡在坟茔地里,懂得几乎僵过去,顾凝又心软了,拿出所有积蓄,给他重新赁了栋小院。后来王允修私底下买了现今这座小院,把之前老爹他们典当出去的家具赎了去。   顾老爹知道是弟弟搞得鬼,两人绝交,如今老爹因为顾凝倒也长了一点记性,已经差不多两年没主动跟弟弟说过话。   对于顾家的祖业,那是父亲自己不争气败光的,顾凝一点都不可怜他,倒是母亲住过的宅子,她要想办法拿回来。又不想撕破脸皮,便想办法让二叔心甘情愿地送回来。   四月中上,王允修要去苏州做生意来跟她告别。顾凝让茗香赶紧将她们做好的领抹还有自己调好的香书送他带去苏州。顾冲不肯呆在家里,要跟着二哥去苏州,顾凝寻思他在家也就是出去胡混,如今十六岁也该做点事情,跟着王允修还有个人管管他,便同意了。   王允修一直看着她,有话却又说不出的样子,顾凝送他出门的时候,他像开玩笑一样问,“阿凝,家里很闷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顾凝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我倒是想,可有楚家的眼睛盯着,再说身上还有老爷子的孝,二哥的好意我心领了。”   王允修原也没指望她应承,嘱咐她保重身体,告辞离去。   他走以后,茗香给顾凝一封银子,说公子留给她应急的,如果有事情让人立刻捎信给他,还说如今椅子儿也听她的话,有什么事情尽管让他做。顾凝将感激记在心里。   五月里顾凝大舅家的表哥跟楚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送了一些新的香书,王允修也从苏州托人带了一些别致的东西,说她调配的香还有领抹很受欢迎,价钱也不错,让她可以试着多做一些。   她一直让椅子儿帮忙留意顾二叔,知道他四处打探她和父亲的事情,见缝插针地造谣,暂时也不去管她,只做不知道,却悄悄地进行自己的计划,她要跟二叔好好地演一场戏,也让二叔尝尝曾经的滋味。   转眼到了金秋八月,熬过了溽热黏答答的梅雨季节和炙烤的人能流油的酷夏,天气凉爽下来的时候,顾凝病了。   十三岁那年母亲缠绵病榻又在略见起色的时候猝然去世,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加上之后大大小小的事情积压在心里,表面上看得开,可实际又不是个善于排遣遗忘的人。中秋节是她母亲的生日也是祭日,往年每到秋冬交替的季节,顾凝也会怏怏不乐,或大或小的病上一场。   这次去给母亲上香回来的路上淋了雨,夜里便发烧病倒。她让茗雨闭门谢客,任何人都不见,更不准茗香捎信给王允修。   顾老爹因为女儿病倒,竟然几天没喝酒,茗雨见他鬓发见白,让他不必守着姐姐,有她和茗香呢。以往这个时候顾老爹酒喝得最凶,这几日没喝酒,精神竟然也是萎靡不振,蔫巴巴地像是要生病。   夜里喝过汤药顾凝便窝在床上休息,昏昏沉沉地听见外面门响,有橐橐的脚步声。她从来不信鬼神,可是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总是想如果有魂灵该多好,母亲是不是还能回来看看。   下半夜的月亮带着清冷的光,傲然而冷淡地俯瞰着大地,银辉如水,冰冰凉凉。让她的心也跟着冷下去,身体却滚烫得厉害,想起小时候生病了,母亲会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地安慰她,给她很好吃的杏仁酥,她就忍不住流泪。   又怕被起夜看她的丫头看见,赶忙用袖子擦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抱住自己,温暖清爽的怀抱,结实有力的臂膀,那样稳稳地抱着她,幽幽的桂花清香氤氲在清凉的夜色中。   她眼皮沉沉,睁不开眼,低低地问了句什么,听到那人温柔如水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傻丫头。”   第一章 探亲   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顾凝竟觉神清气爽,身上也凉快了很多,不再那般发烫。小院里用小灰缸栽种的金桂芬芳吐香,幽长绵软,令人余味无穷。   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音,前几天还有两只母鸡每日咯咯哒地叫着抱窝,茗雨嫌它吵顾凝休息不好给宰了,剩下那只恢复下蛋才逃过一劫。顾凝下地从窗口往外看了看,没看到那只散养的母鸡,茗雨和茗香也不见人影。   突然西边厨房里白色人影一闪,随即一阵夹杂着芫荽气息的鸡汤香气悠悠飘了过来,顾凝惊了一下,忙问,“顾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允修曾经捎信回来说,他要带顾冲去别的地方走走,所以中秋节没回家,但也没说现在回来。   方才的人影分明就是个男人,老爹一直穿着灰色的麻布凉衫,顾冲夏天倒是喜欢穿白色的葛布衫,是以顾凝怀疑。   等一阵锅碗瓢盆的响动之后,一人捧着红漆托盘稳稳当当地走了出来。背景是灰败的土墙黑色的木门,他那一身未有任何纹饰的普通白色麻衫竟有一种别样的韵味,秋风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段,一样的俊逸不凡。   顾凝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在这里?”下意识地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颊,疼得嘶了一声。   楚元祯朗朗大笑,端着托盘大步进了东厢。   他将鸡汤放在桌上,笑道,“我**汤很香的,你来尝尝。”   顾凝没动,只是盯着他看,“你……”   楚元祯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唇角微微地翘着,笑道:“需要一批货物,便回来……催一催,路过历城过来看看。”   顾凝审视着他,探究着他的真正意图,楚元祯走上前扶着她坐下,亲自帮她盛了一小碗鸡汤,用瓷勺搅了搅递给她,“不烫,喝吧,看你才几天,瘦成这样!”   顾凝往门外看,也不见其他人的踪影,不禁有些狐疑。   楚元祯知道她的心思,“老爹说大舅家有点事情,他要去看看,顺便让两个丫头跟着去帮忙,走的时候嘱咐我炖鸡汤给你喝。鸡是他杀的,可与我无关。”   那鸡还在下蛋,如果说自己做主杀了,顾凝只怕要恼他。   顾凝浅浅地尝了一口,果然是鲜香味美,而且汤清亮并未有一层黄油让人腻烦。一口之下,顿时食指大动,便将一碗都喝光。   楚元祯用筷子夹出两条鸡腿,将肉撕下来放在小碟子里,又去拿了酱油醋和蒜蓉拌上,用鸡汤浇了一碗饭递给她。   半月里没正经吃饭,顾凝也饿了,可真吃起来也只吃了小半碗便放下碗筷。楚元祯见她吃完顺手接了过去,扒拉了两口。   顾凝脸一红,忙道,“喂,你不会重新盛一碗饭来!”   楚元祯低头看了看碗,“这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见她大病之后的脸上有一种嫣然的粉色,透出股子柔弱的娇羞,让人移不开视线。   顾凝脸颊发烫,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是从惠州来的,还是直接从京城下来的?”   楚元祯咽下嘴里的饭,道,“直接过来的,坐船,先经过历城。”   顾凝瞥了他一眼,从京城回家,如果在连州弃船换车,自然更快,他却径直来了历城,却也不问。   两人静静地没说话,待他吃完,顾凝起身要收拾。楚元祯忙拦住她,“你坐着。”顾凝知道从前他在家定然也要干活,可如今怎么也是楚家外面生意的当家人,家里有女人自然轮不上他动手。   楚元祯握住她伸出去的手,顾凝抽了一下被他握得更紧,不禁心慌起来。   他看了她一眼,自然地放开她的手,关切道,“还是有点烫。”   顾凝移开眼,“病没好利索自然这样,况且正午天热得很,你不要回家吗?”   楚元祯将碗筷都放在托盘上,“我已经让明子回家给大娘送信,这两日我要在渡口看看货,过几天再回去。”   顾凝点了点头,没说话,他又道,“好热,要不要喝酸梅汤?”   顾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历城可不是惠州,除了酷热的时候,没人卖。”   楚元祯得意地扬起眉毛,“这难不到我,酸梅汤我还是会做。方才我看厨房的小瓦罐里有熏过的乌梅,恰好我带了一包山楂干,桂花又开得正香,都是现成的材料。”   顾凝没法,便跟着去厨房看,怕楚元祯真个管到底还要刷碗忙让他先放着,等茗雨回来收拾。   楚元祯找了乌梅洗净,倒了半砂锅水,然后将乌梅、山楂、干草和新鲜洗过的桂花扔进去大火直到水翻滚起来,然后将火炉膛的木头掏出几片,小火慢慢熬了两盏茶功夫便灭了火。   顾凝惊诧道,“不想三少爷还会做这些。”   楚元祯看了她一眼,“在王家的那几年,什么都学会了。”话说完目光却又不移开,一直笑微微地盯着她,看的顾凝脸颊发热,侧身躲开。   砂锅嘶嘶地冒着白气,楚元祯忙活顾凝也不好意思走开,只得陪着他。   他起身从橱柜里找出冰糖,又从一只青花小瓷瓶里倒了几滴似蜂蜜的东西,厨房里顿时有股清幽的香气萦绕。   顾凝惊异道,“是什么?给我瞧瞧。”   楚元祯笑了笑递给她,“我按西域进贡的食用花露自己做来试试,加了一点蜂蜜。单吃很难吃。倒进汤里会香香的。”   顾凝接过去嗅了嗅,里面有蔷薇、栀子的味道,其他可能是什么食料她分辨不出,尝了一点甜中带着一点涩,还有微微的苦,不禁皱起眉头还给他。   楚元祯让她去屋里坐,他把汤倒在汤罐里浸到井水中,等凉了再拿进去喝。   楚元祯的出现是突发状况,顾凝有些不适应,站在屋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只按着块抹布无意识地擦着光可鉴人的桌面。   等楚元祯拿帕子擦着手进来的时候,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头的时候发现他衣摆后面被什么刮破了条口子,他显然还不知道。   家里静悄悄的让顾凝觉得有点紧张,想开口请他坐,可楚元祯自在得很,没有半点做客的架子。楚元祯看到梳妆台上绣了两朵海棠花的领抹,随口道,“绣得比以前好了很多。”   独处让她有点尴尬,“茗雨他们都去了舅舅家?爹怎么也去了,半年不出门,这会倒是喜欢往外跑。”   楚元祯笑着看了她一眼,从墙角的五斗橱上捧来一只四角包着铜皮的黑漆木箱放在桌上,“走得匆忙没准备礼物,顺手拿了几盒今年新出的胭脂水粉,你试试看,也提提意见。”   顾凝坐在桌前,楚元祯打开木箱推给她,里面用薄木板格成一个个小格子,放着两只巴掌大的白地青花瓷盒,是胭脂。两只镶嵌宝石的银盒,装的是宫粉。还有一只小小的海螺,里面盛着眉黛,刻成一朵精致的蔷薇花模样。   这些就算做贡书也是极好的吧,她把玩着那些匠心独运的盒子,爱不释手。   看完之后,她觉得木盒子很厚,发现还有一层,小心翼翼地捧出来,不禁惊讶地叫了一声。底下是一大块荔枝木的鱼戏莲叶间根雕,莲花心处有只小小的盖子可以打开,每个花瓣上又雕有精美的纹饰,两条跃起来的鲤鱼嘴巴张开,尾部也各有小塞子。   旁边还放了一只雪梨大小的紫檀木雕刻的玲珑球,里面层层兜转,下面缀着几颗银铃珠玉,叮叮咚咚,很是好听。   她惊讶道,“好美!”   楚元祯笑了笑,指着鲤鱼道,“拿下塞子看看。”   顾凝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拔下塞子,突然一颗颗黑色珠子从里面哗啦啦地掉出来,落在根雕地盘上。   顾凝拈起来看了看,喜道,“是香丸,”嗅了嗅,分辨道,“玫瑰水,桂花、紫茉莉……”   楚元祯佩服地看着她,“还是你强!”   顾凝像发现宝贝一样,细细地研究着,突然又惊叫道,“这是两只熏炉!太神奇了!”   原来那莲花中间的位置打开盖里,里面是一只小小的炉膛,可以放入香灰、香饼、云母片等用来熏香。   而那种玲珑球也是如此,只不过两头打开,分别放入东西,可以挂在腰间,也可以作为帐中香,让人叹为观止。   楚元祯见她脸上露出年少时候那种孩子一般的表情,不禁目光为之一凝,柔声道,“熏笼我们可以做到极致,可是香却总是不成。”   顾凝随口道,“你们只知道蒸花香,没有完全蒸馏,自然不对。”   楚元祯诧异道,“何为蒸馏。”   顾凝心下一惊,太过专注竟然忘记这时候还没有蒸馏花露的做法,忙遮掩道,“其实很简单,但是我现在还没参透。”   楚元祯便不再问,只让她试试看好不好用。   顾凝看了看说先用根雕,莲花心中间的熏炉是用黄铜打造,看起来小,实际里面宽而深。   顾凝从红木大柜子里抱出自己盛放熏香物书的柏木手箱放在桌上,捧出一只密封的白瓷罐,用铜箸从里面夹出一枚碗底大小的香饼,用帕子拖了递给楚元祯。   楚元祯拿了香饼去厨房在方才熬汤的火炉底下重新起火,在炉膛底下放了铁丝网,用长长的铁钳子夹着香饼放上去,待烧得红透,又夹出来用一只小碟子盛了回房间。   顾凝把自己在王家香铺特制的雪白香灰放进熏炉底,平日不熏香的时候也会用自制的普通木炭烧红放进熏炉内以便保持香灰的干燥,否则经过溽热的夏季,香灰会潮湿不能用。   楚元祯用铜箸夹起烧红的香饼放进去,顾凝拿起长柄银匙将香灰拨了拨,盖住香饼,看了看从楚元祯手里接过铜箸,在香灰上戳了几个洞,再放上云母片隔火,然后夹起一粒梧桐籽大小的香丸放在云母片上。   楚元祯静静地看着她,每当调香熏香的时候,她都极为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样一件事情一般。她光洁的额头上沁出细微的汗珠,想也没想他提袖子帮她擦,顾凝立刻窘住一动不敢动。   成亲之前他也只在那次遇险的时候碰过她,此外连衣角都不曾触过,对于他来说一切却做得自然而然,顾凝却紧张地汗更多起来。   香丸爇在隔火上,香气慢慢地氤氲起来,外国异香浓郁低沉,最先散发出来,而后是甜甜的桂花香,还有淡淡的金银花……   顾凝微微垂首,不吝惜自己的赞美,“如今你调香的本事越发高明了。”   楚元祯探手试了试温度,恰好顾凝正伸出手去,他的手便扣在她的手背上。   顾凝忙抽回手,“有点烫了,加点香灰吧!”说完忙去拿瓷罐,楚元祯却又比她快,她的手按在他的手上,她只好退后一步,“我去看看酸梅汤。”   酸梅汤依然温温的,反而别有一种香气,根雕莲花的熏炉上白烟缭绕,香气清幽,让人感觉一种熨帖的舒适。   楚元祯将瓷勺放在小碟子上,喝了一口,眉眼带笑,“味道不错!”那神情倒像酸梅汤是顾凝做的,他书尝一下,给个表扬一般。   顾凝瞅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笑,呷了一口,倒真的酸中带着甜,甜中蕴香,咽下去舌底生津,回味悠长,让人神清气爽。   突然想起什么不由得笑了笑,实际楚元祯熬的酸梅汤,以前也喝过的。在王家香铺的时候,她曾经喝过一碗很酸带苦的,那应该是他的杰作。   楚元祯喝完酸梅汤,起眼看着她,“母亲可曾再来为难过你?”   第二章 铭志   顾凝有些不解,伸手把玩着那只紫檀玲珑球,看着上面雕刻的缠枝莲和海棠花纹,淡淡道,“为何如此问?家里发生了些事,我还未曾去磕头。”   楚元祯思忖着措辞,手里捏着一根铜箸,轻轻地敲着碗沿,叮咚叮咚,宛若简单的曲调,“我知道,母亲之前做过什么,如今我也知道。”   那一年她答应跟他走,可是第二天却盛装打扮,满面春风地告诉他,她要嫁给王家,他们门当户对,而且王允修是她最爱的人,她希望他不要再来打扰她。   他想过所有的可能,只是没有想到会是母亲深夜找了她,跟她说了一些不用动脑子也能想到的话。后来祖父跟他深谈过一次,告诉他除非他能足够强大,给顾凝幸福和安全,否则就算在一起,也不会长久。因为他的敌人够强大,而他只有比自己的敌人更强大的时候,才能稳操胜券。   他觉得这话很对,所以他努力再努力,只为了让人们记住他的能力忘记他的出身,总有一天,就算他依然是妾的儿子,可人们看他的目光,对待他的态度,会完全不同。   他知道顾凝虽然看起来淡淡的好像对某些事情并不在乎,可她的自尊不比他少一丁点,不管母亲对她说过什么,都伤害过她,也让她说出那番话,成就了如今的自己。   心中深藏的愧疚因为成亲之日发生的事情而更加浓烈,可如果就那样道歉,又势必会让她重温当日的屈辱,徒增尴尬,倒不如什么都不提,一切顺其自然来的好。   他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将碗递给顾凝,“这么好喝,再来一碗。”   顾凝抿了抿唇,唇角微微地翘起,“三少爷,酸梅汤是你做的。不用那么王婆。”   楚元祯没半分不好意思,“可我真的觉得很好喝。阿凝不觉得吗?”   顾凝转身帮他盛了一碗,楚元祯接过去的时候,似是漫不经心地道,“现在我依然没时间处理家里的事情,还得委屈你待一段时间。不过临走前我想带你去见见老太太,如果你喜欢呆在那里--”   顾凝立刻截断他,“我现在回去做什么?”她的本意楚元祯不在家,她现在回去,太过突兀,等他回家再说。   楚元祯点了点头,“也对,我不回家,你一个人太孤单,家里人来人往,也乱一些。”   顾凝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她才不是因为孤独不肯回去,如今冷静下来她也知道当初他的用意。老爷子刚去世,楚家必然新旧权力交替,当日看情形大爷和孙氏也大有掌控楚家的架势,且有老太太支持,别人也万难说上话。   想必老爷子让楚元祯管生意,在家里也是树敌不少,他不在家,自己新婚老爷子去世,楚家人的白眼只怕比刀子还要厉害。   回历城对她来说反而是最好的,且当日孙氏定然不许自己去拜祭老爷子,即便楚元祯强行让她去,反而与孙氏结下无法解开的怨愤,到时候更难收拾。   他以大局为重,既要去处理生意力挽狂澜,又要考虑到她的处境,倒是难为他了。   楚元祯见她低头轻轻地把玩着玲珑香薰球,脸上神色不定,一时间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竟然忐忑起来。   两人对坐了片刻,氛围沉静到楚元祯几乎能听见熏炉里香灰被香饼炙烤的滋滋声音,他探手拭了拭温度,轻声道,“当日事情太过突然,京城结盟的几家发生了矛盾,私下斗殴,李大掌柜被人推下楼,当场猝死。结盟破裂,生意便一团乱。京城看似繁华,势力盘根错节,商人依附权势,利益也被王权当做棋子拨弄着。一招不慎,不止是满盘皆输,很可能会整个家族覆没。所以,我不得不即刻赶去。李大掌柜是向柔的外公,我的所学有大半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他和祖父的去世,让一家人打击都很大。”   顾凝微微颔首,不禁遗憾道,“自古本就是官商勾结才能做大,那你如今如何打算?”   楚元祯抬眼看着她,认真道,“这次便是想来问问你的意思。”   顾凝脸颊微烫,瞥了他一眼垂下眼帘道,“男人的事情,我怎好插嘴。况且我也未曾做过生意,也不好胡乱评价。”   楚元祯笑微微地看着她,“如今我们是夫妻,这等重要的事情我自然要与你商量。”   顾凝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拨弄着银匙,她也听人说过楚家的事情,奋斗了这些年他们也不过是二三流商家,不是能力不足,实则上头关系不够过硬。   楚老爷子盛年时候曾经与一位李大人交好,支持过不少钱财,李大人的老师张阁老支持的皇子即位,得李大人推荐,给楚老爷子赐了六书官服,得了个没有实权的官。后来楚家大爷经过科举入仕,进过鸿胪寺,官至少卿,只不过得了一场重病,便回家休养了。   但她记得楚老爷子说过,并不想让楚家掺和官家的事情,况且以楚家如今的实力,跟当权者也挂不上什么太密切的关系。如今又到了政权新旧交替时刻,自然要处处小心才是。   “其实我对这个还真的一点都不懂,说出来你不许笑话。”她瞥了楚元祯一眼,他翘着唇角,眉梢扬了扬,示意她继续。   顾凝便继续道,“既然京城权势错杂,楚家又没有过硬的靠山,不如回来惠州,南方八州,也未必不如京城。况且我一直觉得与官走得太近,就算能获得一时的利益,可大厦倾覆的时候,只怕满盘皆输。不如脚踏实地的,认认真真做生意的好。朝廷政策放宽的时候尽量多赚点,置些田地,待朝廷打压经商,也好有对策。”   楚元祯起身,肃容整衣,长身一揖,惊得顾凝慌忙躲开还礼。   她气道,“你这是做什么!”   楚元祯正正经经地道,“能得娘子支持,为夫感激不尽。还请娘子能坦诚以待,患难与共,支持到底。”   顾凝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通透,忙敛衽还礼。   这时候外面传来茗雨大笑的声音,“哟,姐姐、姑爷,你们又拜天地呢!”   顾凝忙起身,回头瞪了茗雨一眼,她一脸兴高采烈,左手提着菜篮子,右手拎着两条鲫鱼。   茗雨笑嘻嘻地道,“姑爷喜欢吃我做的红烧鲫鱼,今儿可一定要好好露一手!”说着一拧腰转身去了厨房。   顾凝背对着楚元祯,再不敢回头,“我,我去看看!”   楚元祯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笑了笑,俯身捧起根雕熏炉,走过去放在顾凝床头的小木箱上。   他早就想好要将生意转向南方,京城那边还是让给别人去争,他要做的是打响楚家过硬的招牌。他本就寻思顾凝定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为人谨慎安然,自不喜欢与权势打交道,以后若是走官商勾结的路子,势必需要夫人们周旋。那样的话,她会很累,而他甚至可能因此失去她。   这样挺好,祖父的遗愿,也是如此。   他笑了笑,有她的支持,也有信心和精力去扭转家中某些人的想法。   晚饭茗雨做了六菜一汤,鲫鱼红烧一条,还做了一个鲫鱼豆腐汤,乳白色的汤上飘着香葱和芫荽末,香气飘散,极是诱惑人。   老爹跟茗香没回来,顾凝问了问说是在大舅家帮忙,想了想香铺里现在正忙,夏日里一直曝晒的药草需要摘剪,的确需要人手,只不过爹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想来不过是去指挥指挥罢了。   吃饭的时候茗雨殷勤地为楚元祯夹菜添饭,顾凝瞪了她好几眼,她只做不见,还问顾凝,“姐姐,眼睛不舒服吗?姑爷带了一些洗眼的草药来,怕秋冬交替的时候,你会眼涩。”   顾凝只得低头吃饭,茗雨这丫头!   茗雨一边给楚元祯盛鱼汤,一边瞅着顾凝,问一些京城里的趣事。   楚元祯淡淡笑着,“京城虽然繁华,可没什么有意思的。要说趣事,我们惠州附近也不少。”   茗雨笑问,“姑爷,那位董家小姐很美吧。”   楚元祯笑了笑,喝了一口汤,“这我不好说,别人家的女儿,我一个男人不好私下议论,况且也没见过几次,看的不甚清楚。”   茗雨看了顾凝一眼,去拿她的汤碗,低声道,“姐姐,听见了吧。”   顾凝蹙眉,让她不要问些尴尬的话题,茗雨却又问道,“姑爷,向柔姑娘来过我们家呢。我们都有个疑问呢。”   楚元祯放下汤匙,“什么疑问?”   顾凝知道茗雨要问什么,忙伸手掐她的腰,“茗雨这汤咸了,倒杯茶来!”   茗雨尝了一口,“不咸啊,你口味清淡成这样了?”   楚元祯起身去倒了一杯茶,走回来递给顾凝,见她脸颊红红的,不禁垂眼笑了笑。他知道茗雨的意思,但是又不忍心顾凝如此窘迫。   不待顾凝问,楚元祯淡笑道,“向柔是老太太陪嫁嬷嬷的外孙女,她们祖孙三人受老太太器重,有的时候可以说超过自己的子孙。”   茗雨点头,“是啊,我们看着也不一般,听说老太太有意让她做自己的孙媳妇呢!就算不是孙媳妇,做个二房也是可能的。”   楚元祯惊异地抬眼,“是吗?那可能是要许给大哥做二房,这我倒是没听说过。”   顾凝霍然起身,有点急,差点带翻那碗汤,茗雨嗔笑道,“姐姐向来沉稳安静的,今儿是怎么啦?倒像是你说我呢!”   顾凝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听茗雨问,“姑爷,那您以后会想纳妾吗?”顾凝急忙走出去。   楚元祯微微叹了口气,知道茗雨的好意,看着顾凝的背影缓缓道,“能娶到阿凝,至幸之事,不做他想。”   茗雨还想起身跟顾凝说什么,楚元祯忙拦住她,笑道,“丫头,你就不要再为难你姐姐,我对她如何,她会慢慢体会,我……也不习惯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很厚颜无耻的感觉。”   茗雨使劲地点了点头,“好吧,算我多事。我去看看姐姐,免得她觉得我是个叛徒。”   第三章 同房   楚元祯的到来使得那些顾凝被休之类的谣言不攻自破,因为在孝期他们也不能随便走动亲戚,楚元祯便让自己的跟班李桂明和茗雨一起分别拜访了顾凝的两个舅舅还有顾家本家以及四邻,连一直不正经说话的顾二叔家也去了。   亲戚和邻居都来回了礼,却未留下做客,只将礼物留下便告辞。小地方礼物多半是活的**鸭鸭或者鸡蛋之类,可以养在院子里也便宜。   顾凝也不知道他和老爹怎么沟通的,两人倒是翁婿和睦,有说有笑的甚是融洽。   楚元祯实际也没时间留在家里,每日要去码头盘点货物,五天后才真的空了下来,带顾凝去惠州一趟,主要给老太太磕头,给老爷子上炷香。   虽然半年过去,楚家后院看起来依然没有恢复生气,顾凝的小院没有收拾,楚元祯自不带她去看。加上他很快要走,也不留顾凝住,所以只去见了老太太磕了头,又去祭拜了老爷子,也没有特意拜见各房。只跟每日去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四婶娘沐氏见了面,孙氏恰好回了娘家,也没见上。楚元祯的生母文氏,还有大爷的三姨娘张氏因为鲜少在老太太屋里露面,老太太便让他领着媳妇去拜见生母文氏。   文氏四十不到,温柔和气,相貌娟秀,低眉顺眼一副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顾凝恭恭敬敬地给她磕头敬茶,看向她的目光也是平和淡然,反而是文氏,竟然不敢正视顾凝看过来的眼。   楚元祯给家里的说辞是自己还要一年左右的时间,况且顾凝父亲近来身体不是很好,打算让顾凝在家侍奉父亲,等他身体好一点再回楚家来。   老太太早就同意,别人自然不敢有异议,文氏谦卑小心,对顾凝可以说用尊重来形容。顾凝不卑不亢,任由别人如何,她始终如一。   离开楚家的时候在外面跟张姨娘打了个照面,张姨娘模样妩媚,透着股凌厉气势,顾凝却觉得和文氏有两份相似。如果张姨娘不那样瞪眼扬眉的,平淡的时候眉眼里有两分类似文氏。   楚元祯时间紧张,也不多呆,连惠州的铺子都没去,秦掌柜和几个分掌柜跟着他们上了船。几人聊了一路,在历城的时候一起去看了货,楚元祯便领着顾凝回了顾家。   楚元祯几日里一直睡在顾冲的房间,最后一晚自然也如此,结果顾老爹也没吭声,把茗雨赶去顾冲房间,三天前茗香就被他赶去王家,说王夫人有点不舒服老爹让她去伺候。   楚元祯站在顾凝房门内,有些不知所措,没得到顾凝允许,就算同房分床睡他也不敢贸然踏进内室。   顾凝还在沐浴,并不知道老爹刚才做的事情。   她披着件淡绿色的薄衫,出来没见着茗雨,便往外走问道,“茗雨,我那件月白色抹胸你放哪里了?”   如今在孝期,那些大红大紫颜色侬丽的衣服她都收了起来,沐浴出来见茗雨没给她找好衣衫,自己翻了翻又没找到,生怕茗雨会赖她给翻乱,索性直接问。   两人一抬头,慌得各自转身,顾凝掩着衣襟跑入内室披了件长袄,可方才太过随意,衣襟散乱胸脯半露,让她脸颊火辣辣地几乎抬不起头。   楚元祯已经冷静下来,走到门帘外轻笑道,“老爹把我赶进来,茗雨被他赶去顾冲房间,我无处可去了。”   顾凝忙起身,走去墙角打开方角大柜,抱出一床新的被褥,回头道,“那你进来吧。”   楚元祯挑帘走进来,顾凝的床帐低垂,灯影里笼着一片淡紫色的纱影,床头的衣架横梁上挂着她的贴身月白小衣,他突然觉得喉头一紧,目光都焦灼起来,忙凝神移开视线。   顾凝的床大一些,平日和茗雨一起睡,茗香的床小得多让楚元祯睡,太委屈他。   她把新的被褥抱出来,让楚元祯帮忙将她的抱去茗香床上。   楚元祯垂了垂眼,轻声道,“我只睡一夜,不用新的吧。”说完他又忙补充了一句,“饭后我也冲过凉的。”   本来他想解释自己没那么娇贵不必睡新被子,可想到顾凝素来爱干净,闺房收拾的纤尘不染,自己一个大男人睡了她的被子又怕亵渎,忙解释自己洗过澡。解释完又想到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以为她嫌他脏一样。   平日里在生意场上谈笑风生,再大的困境也波澜不惊的人站在自己妻子的闺房里却有些张口结舌,左右都不对的感觉。白日里跟她也是有说有笑轻松自在,甚至还会故意做些小动作看她脸红羞窘的娇羞模样,可如今竟然生出一种手足无措的紧张感。   夜色深沉里,灯光朦胧,佳人如玉,他似乎又变成了从前那个热血少年,面对着纯洁美丽的少女,感觉心底的局促不安。   顾凝突然回头看他,暖黄的灯光笼在他的脸上,被烈日和风沙磨砺得微有风霜的俊容上,细汗密密地爬满额头,弯翘浓密的长睫轻轻地垂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那种镇定与局促,强势与纤弱的完美融合,让她目光沉了沉,不由得笑起来,眼神也见狭促。   “三少爷还真当自己是客人呢,新被子我自己盖的。”她垂下眼睫,抱着被子镇定从容地上了床,却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快放下床帐,心怦怦直跳。   躺在温香软玉般的被褥中,楚元祯能清晰地分辨出属于顾凝的独特气息,不禁后悔顺从老爹的安排,看来一夜也不会睡着了。   两人都未睡着谁也没有出声,当下半夜的月亮爬上中庭,楚元祯轻唤了一声,“阿凝!”   顾凝假装睡着,没有应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他披衣下床出了门,片刻又回来还去铜盆架那里洗了手。   听着他动作的声音,顾凝没由得脸红心跳,更是一点声音不敢发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睡过去,似乎做梦,还记得叫茗雨起来喝了一次水,到了清晨醒来她才知道是楚元祯喂她喝水的,不由得又有些发窘。   白日的楚元祯像是阳光下透明的水晶,没有半点阴影和局促,说话做事都是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从外面进来,见顾凝坐在床上发呆,笑道,“做什么梦了?这般回味不休的。”   顾凝嗔了他一眼,目光扫过对面衣架上的月白小衣,不由得脸又红了。   楚元祯转身往外走,“茗雨熬了粥,很香的,我去看看。”   顾凝忙起床,抱着衣服去屏风后面穿戴整齐,又洗漱过才出了门。   茗雨从厨房探身出来朝她挤眼,气得顾凝走过去捶她。   茗雨夸张地笑着躲开她,让她去喊老爹起来吃饭,吃完饭姑爷要去渡口坐船北上。   楚元祯住过来之后椅子儿受邀请来家里喝过酒,对楚元祯倒是没有半点不敬的,知道他要走麻溜地套了马车,说送他们去渡口。   顾凝道了谢和茗雨去送楚元祯,顾老爹早上多喝了两杯迷迷糊糊地,茗雨便将他锁在家里免得他出去乱跑。   送走了楚元祯两人坐着椅子儿的马车径直回家,哪里都没去,顾凝寻思要不要去请茗香回来。说起来她也清楚老爹为什么赶着茗香去伺候王夫人,她根本不同意,但是老爹坚持起来别人也没办法。索性就真当做是去伺候王夫人好了,过些日子她自然会让茗香直接回来。   到家门口下车的时候,顾凝给了椅子儿三十钱,以往雇轿子一趟十个就够,如今椅子儿套了车,她也不想白麻烦他。   椅子儿推辞了一下,大有拿了钱就是顾凝看不起他的样子。   顾凝笑了笑,“椅子儿大哥,往后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多的是,人情归人情,可该付钱的还是要付,你不能推辞,否则以后都不敢麻烦你。”   椅子儿这才拿了钱,跟顾凝关系好起来之后,他家也受益颇多。顾凝平日做针线活,调香,也会请椅子儿媳妇绣花,钱给的比别个稍多点。椅子儿家自然是不熏香的,但是夏天蚊虫多,大人还好孩子便受不住,顾凝配了驱蚊香送给他们,睡了一夏天的安稳觉。   况且楚元祯这一来,椅子儿便敏感地觉察到就算天塌下来,这楚少爷也不会休妻的,看他对顾凝那副紧张的神态只怕以后顾家也会跟着发达起来。   开门回了家,发现那五只鸡三只鸭发疯一样在院子里狂奔,大有要鸡犬升天的架势。茗雨转了一圈,将鸡鸭都赶进栏里去气愤道,“一定是二叔干的,你看家里被扔进来好多石头,还有死耗子。”   顾凝看了一眼,拿了扫帚和铁锨来帮茗雨打扫,顾二叔这些日子更加频繁地在附近转悠,椅子儿提醒过她,她一直没当回事。   将乱糟糟的院子整理好,两人回房间继续绣花,茗雨整理床铺的时候,发现楚元祯被柴火划破的那件白麻布衫,惊得她大叫了一声,“哎呀娘啊!”   顾凝回头看她,问怎么回事。   茗雨捧着衣服递给顾凝,衣衫内包着一封信和一张白银的存票。存票是大通钱庄的,显然是楚家做生意时候用的,信上只有几个字:阿凝,把那栋宅子买回来吧,钱不够让人捎信给惠州的秦掌柜,他帮你想办法。   他一定是怕当面给钱她会拒绝,还怕她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所以才用这样的办法。   顾家老宅自比那栋宅子大很多,但是顾凝没什么感情,反而是母亲住过的地方,她一直耿耿于怀,自己也在攒钱。宅子表面是有人租住,实际却在顾二叔手里,只怕有钱也买不回来。   那栋宅子在城中间位置,周围的环境很好,邻居也都安分守己,热情有礼,非常好相与。宅子是座两层木楼四合的结构,后面有一片花园,如今被人改种了菜地,里面有水井、水车,冬暖夏凉。   当年楚元祯来找她就是隔着后花园的门说话。   但是顾凝不想花钱买,毕竟当初算是被讹去的,她要想办法再拿回来。看着那张三百两银子的存票,她紧蹙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唇角微微勾起。   茗雨看着她低眉垂睫却笑得舒心知道她心里在盘算事情,从小她就发现顾凝这个特点,越是有了算计便会越发乖巧温柔,笑容甜美。   第四章 疯子   心里有了计较,顾凝却一点都不着急,实际上她的计划从四个多月前就开始了。只不过她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只想拿回宅子便罢。   顾凝如今住的这栋小宅子,之前住过一个外地人。他披头散发,神神秘秘的,大家都叫他疯子,具体做什么的,原来是哪里人谁都不知道,也没几个人敢接近他。五年前他神秘失踪,再也没有回来。接着便有传言说他是外面道上混的,跟人出去劫财,可能死在外面。   城里不少人议论他们知道的疯子怪异的事情,还有人说他腰里经常藏着一把尖刀,很是锋利。也有人说他每天在家里敲敲打打,可能杀了人埋起来不一定。   后来还从他家里翻出一些砒霜、鞭子、尖刀之类的东西。   两年前有人从外面传回消息,说京城天子亲自下旨杀了一批强盗,有个模样看着像疯子。据说那批人作恶多端,杀人越货,**年前曾经在京城南的解州做过很多大案,有一户叶家大财主被灭了门,金银财宝洗劫一空。   一传十十传百,大多数以讹传讹,这样下来,这小宅子也神秘起来,疯子不见之后,便被官府收用。   王允修亲自来看过,觉得没什么异样,便买下来给顾老爹解难。   他又悄悄地托江湖上认识的人查了疯子的身份,实际没大家说的那么玄乎,不过是个在惠州经商的外地人,爱上一个□,无心管理生意,后来被人骗光了钱便羁留在此。最后跟那个□私奔了,为了逃脱追杀缉拿,自己编了那么个强盗谎言吓唬人。也算赶巧儿加上人云亦云,跟解州的案子联系上了。   顾凝拜托椅子儿帮自己做一些事情,给了他一些钱花差,椅子儿知道找人办事需要钱,也没推辞。   顾凝又让他悄悄给秦掌柜带了个话,约他私下里见个面。秦掌柜动作很快,知道顾凝找他,接到信的第二天便请顾凝在码头的大船上碰了面,顾凝拜托了他一些事情,听得秦掌柜一愣一愣,最后抚掌赞叹,答应一定竭力相助。   转眼到了九月九重阳节。几日来街头一直响着小贩叫卖重阳糕和茱萸的声音,一大早茗雨便去从前要好的邻居刘大婶家要了一把茱萸枝子,翠碧的叶子火红的果实,插在乌发间俏丽得很。   家里盆栽的菊花开得姹紫嫣红,茗香对着描了很多花样子,又剪了几枝单瓣的小□给顾凝簪在发髻上茱萸旁边。   之前王允修也托人带回了一些纱堆的宫花,跟真花一般精致。但是颜色过于鲜艳,顾凝只让两个丫头戴,又让茗雨去给大舅和二舅家送去,特别是二舅家的表妹王娉婷,年方十五,相貌清丽,很喜欢鲜艳的服饰。   顾凝因为自己要为老爷子守孝,也未出去游玩赏景,至于登高也不过是在城后的小山坡上随便走了走,并未去看千峰山莲花峰举行的登高盛会。那里每年重阳都会举办登高大会,一同登高远眺插茱萸,共赏枫叶如火,然后会有赏菊螃蟹宴会,书味菊花美酒,吹拉弹唱,载歌载舞,很是热闹。   回来的路上看到有几个孩子在放纸鹞,顾凝和丫头们被他们缠着玩了半个时辰才回家。家里前几日大舅家表哥王子恒送了二十只螃蟹、一坛子菊花酒,还有三合三层重阳糕,几个人吃已经很是丰盛。   进了家门便闻到一股清蒸螃蟹的香气,茗香说老爹转性竟然做饭了,茗雨嚷嚷着家里来了个田螺姑娘,转过影壁墙,发现是王允修和顾冲两个人在忙活。   王允修一身灰布衫,外面裹着茗雨的花围裙,却无损他清雅如画的气质,居家的烟火气中斯文儒雅更加明显。   茗香惊得忙跑过去,“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呢!”   王允修笑了笑,伸手让她帮忙挽了挽袖子,转头对顾凝道,“我们在苏州新学了很多吃食的秘方,回头做跟你们吃。今天的螃蟹我们就做了几样!”   顾冲从正堂跑出来,“别看二哥平日不动手,做菜的手艺可高明着呢,今日我们做了花雕蒸蟹,香辣蟹,还有一道醉蟹呢,保管你们吃得嘴巴都掉了!”   顾凝她们洗了手要帮忙,顾冲将她们推去屋内,“今天我和二哥做饭,你们等着吃便好!”   顾凝只得由着他们去,进屋去唤老爹吃饭。   要吃饭的时候,王允修却解下围裙洗了手告辞,顾凝忙追上去,问道,“二哥,怎么不吃了再走。家里有急事吗?”   王允修回眼看着她,温温地笑着,“没什么事,不过母亲一人在家,我想回去陪她。”   顾凝想也是,不禁又有些责备他亲自下厨,“自己又不吃,何必下厨弄得一身油烟气。”   王允修神情淡然,笑道,“你喜欢吃螃蟹,我新学的菜式,自然让你尝尝。也没什么麻烦的,难道你还要跟我生分不成?”   顾凝不好意思起来,忙道,“那你等着,把你亲自做的拿回去给夫人尝尝。否则夫人可会恼你从不做饭给她吃了。”说着她笑起来,让王允修等一下她立刻去准备。   茗香早已经用大碗装了放在食盒里送了过来,顾凝接过递给王允修,满怀歉意低声道,“二哥,不管我爹曾经说过什么,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你看我和茗雨她们,就从来不计较。要是跟我爹生气,你可要气死的。”   王允修笑起来,豁达道,“阿凝,我没往心里去,是你太介意了。不要有什么歉意,真的没关系。我根本没在乎。”他垂下眼,笑了笑,让她们回去吃饭。   老爹喝了两杯菊花酒觉得没有顾凝给泡得那个味道醇浓,就着螃蟹多喝了两杯,老脸红扑扑地教训了一通顾冲,然后回去睡了。   顾冲被训得不乐意,说要去二哥家,顾凝不许他去,他便撅着嘴赌气。   顾凝语重心长道,“你都多大了,也该懂点事,别总去打扰人家。”   顾冲看了她一眼,不服气道,“二哥是人家吗?我们不是一家人吗?再说我还要背书给他听呢!”   顾凝蹙眉,“你又不考秀才,背什么书?老老实实在家呆两天,去了苏州不是天天跟着二哥么?”   顾冲想了想也是,便进了自己屋。   茗雨刚把饭桌收拾下去,外面有人敲门。   清月弯弯挂在西天的梧桐树梢上,茗雨正在刷碗,茗香便去应门。   来人竟然是顾二叔,茗香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动作就要关门。顾二叔拉着脸,愤愤道,“怎的,就连顾家的丫头也能赶我走?”   虽然老爹和顾二叔不说话,但是茗香自知是个丫头,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便也不去顶嘴,笑道,“二叔怎么来了?老爹睡下了!”   顾二叔倒背着手,阴沉着脸,哼道,“我找大侄女。”   茗香依旧陪着笑,“二叔,太晚了,您明日来成不?”   顾二叔立刻嚷嚷起来,“怎么,我见我亲侄女还要下帖子,拜四五门子不成?”   茗香还想说什么,这时顾凝走过来,看了他一眼笑道,“哟,二叔啊,快请进吧!”   顾二叔狠狠地瞪了茗香一眼大步走进去,进了院子接着廊子下的灯光和月光东看西看,突然道,“王家二公子走了?怎么没留下吃饭?”   顾凝淡笑道,“二哥不过是来随便坐坐,吃饭时候就回去了。二叔找他有事?要不要让顾冲去请他来?”   顾二叔自然不是为了找王允修,只不过是想借机讽刺一下而已,见顾凝不为所动便不再接话。   他看着顾凝,见她一身素白葛布衣裙,头上插根木簪,倒没什么之前装饰,不禁歪了歪嘴角,片刻道,“大侄女,你嫁了门好亲,也没让你二叔去喝喜酒。回娘家,也不跟二叔打个招呼。姑爷来了,也没去认认门。你说你二叔怎么不得请你和姑爷家里吃顿饭去,你婶子还念叨你们呢!”   顾凝自然知道他说什么吃饭是假,为后面要说的话铺垫才是真,笑道,“二叔,真是不好意思。侄女还在孝期呢,不能走亲戚。且现在的家乱糟糟的每个下脚底,也不好意思请二叔来。”   顾二叔走上台阶在廊子下的栏椅上坐了,拿起顾凝放在桌上的绣花就看。他黑漆漆的手立刻在白缎上印下几个黑印子,看了一会,他随手一扔,“什么玩意儿,也不做点正经东西。你婶子打算给你二弟做棉被想提亲呢。有时间我送过来,给做两床。”   顾凝眉梢扬了扬,便说如今家里紧张,要做针线混饭吃,等宽裕一点就帮婶子做棉被。   顾二叔显然不信,他没有讥讽顾凝嫁给楚家却没钱,而是以为顾凝如今攀上楚家,瞧不起他,生怕他跟着沾光赚便宜,所以才哭穷的。   之前他觉得顾凝被休掉,心里痛快地很,可后来见楚元祯竟然亲自来过,对顾凝一副很宝贝的架势便又觉得不痛快。特别是想到顾老爹家可能因此而发达,平步青云,他便更加难受,恨不得楚家的生意即刻倒闭了才好。   他气呼呼地道,“大侄女进了楚家们,那可是高门大户,如今也有了出息。你瞧不上你二叔没关系,可顾家的祖宗可不辱没你吧!”   顾凝心底有火气,却不疾不徐地问道,“二叔这话从何说起?难道我们没有按时给祖宗上坟扫墓吗?”   顾二叔阴沉着脸道,“你看,你这样回家来,怎么都说不过去。楚家老爷子过世,你自然应该在那里守孝。你却回到我们顾家。也不是说不可以,只不过这丧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你一个出嫁的媳妇,回娘家替婆家人守孝,这怎么都说不过去。我们自己家人不说什么,这要是搁在人家别人家,早翻脸了!”   顾凝示意茗雨不要发火,让她去东厢绣花去,茗雨却依然站在一旁。顾凝笑了笑,亲自给顾二叔倒了杯茶,“那依二叔的意思呢?”   顾二叔咕咚咕咚把茶喝完,又自己拖过茶壶自己倒满,“大侄女,不管怎么说,你这一晦气,是要冲了我们顾家的风水,祖宗要生气的。难道不该对祖宗表示表示?”   第五章 下套   顾凝笑了笑,“不知道二叔说的祖宗是哪个祖宗。”   顾二叔蹭得起身,瞪着顾凝,“侄女你怎么说话呢?哪个祖宗?你的祖父,我的亲爹老子!”   不等顾凝说话,他又大声道,“我可把话撂在这里,当年分家的时候,你爹就霸占了顾家所有的宅院田地,那本该有我的一半。如今你嫁给楚家,不在那里呆着,却要回顾家来守孝。这么给我们脸上抹黑,可也不行。你既然有钱给王家修祖坟,就该也拿出钱来给顾家的祖宗也换换脸面。”   顾凝心里火气缠绕,面上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他。   顾二叔长得没老爹年轻时候那么抢眼,如今更是眼睛浑浊,鼻尖微勾让他显得有些阴狠。   顾凝缓缓道,“二叔觉得顾家祖宗的脸是换换就能长的吗?如果这样,也没关系,这里有座小宅子,还有二三十亩地,二叔尽管拿去,我和爹爹就算是去讨饭,自然也是乐意至极的!”   顾二叔的脸立刻拉得老长,瓮声瓮气道,“大侄女怎么说话呢。你如今嫁给了楚家。楚家有的是钱,能给王家出钱修祖坟,我们顾家为什么就不可以。”   顾凝浅浅一笑,淡淡道,“二叔,这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当日祖父母的坟已经很是气派,便是修只怕也要考虑情况,过些年再说。”   顾二叔还要发火,顾凝突然笑着问道,“二叔,我家以前那栋宅子,现在在谁手里?”   顾二叔扯着脖子道,“我怎会知道?都是你爹做的好事。霸占了所有的家产,让我这个弟弟挨饿受冻他却把那么多家产拱手让人。这么多年,我们也没非让他还给我,我和你婶子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将祖宅赎回来,才算没有辱没祖宗脸面。可这祖坟的事情,怎么也要个说法。你要在家里守孝,就做场法事,修缮一下祖坟吧。没什么好计较的。”   顾凝冷眼看着他,眉梢扬了扬,爽快道,“好,那二叔觉得要多少钱?恰好你侄女女婿回家,给了几两银子,说不得只好拿出来应急了。”   顾二叔打量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扫了一下四周,见家具陈旧破败,不像有钱的样子,便冷冷道,“怎么也得拿个三十两出来吧!”   顾凝勾起唇角,笑道,“二叔,三十两我和几个丫头不吃不喝,日夜不停地做活,只怕也要做个两三年才成啊。您觉得我能有那么多钱?”   顾二叔瞅着她,“那你有多少?”   顾凝低下头,咬着手指认真地想,半天才道,“最多十五两。还是外子给留下的。”   顾二叔摆摆手,“十五两就十五两,钱多大办,钱少小办,祖宗也不会嫌弃。”   顾凝心里冷笑,却也没拒绝,进屋去给他拿钱。顾冲出来要赶二叔走,顾凝斥责他两句,让他回房间去,顾冲气呼呼地跑出去,说去二哥家。   顾凝自去东厢取了十五两银子出来,这银子是楚元祯留给他的存票,她请秦掌柜帮自己兑来的。   茗雨和茗香正在做针线,茗雨大声道,“姐姐,我们就这么点钱,还是姑爷留下的,你怎么能拿去给别人呢!”   顾凝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胳膊,出了门还能听到茗雨在发牢骚。   顾二叔自然也能听到,一脸的得意。   “大侄女,如今本家里可就我们最亲,你爹也就我这么个弟弟,不管怎么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吧。你以后要是有个什么事,还不得我这个二叔和你那些兄弟姊妹去给你摆平!”   顾凝点了点头,“多谢二叔!”把银子放在桌上。   顾二叔拿起来掂了掂,分量十足的上等纹银,又打口咬了咬,很对!   他对着灯影看了看,心里一咯噔,纹银的元宝凹陷处阳刻着:解州府,隆煦十四年。如今是庆德八年,这隆煦十四年离现在也有十年,那时候的纹银早已少见。   他狐疑地看了顾凝一眼,见顾凝目中闪过一丝慌乱。   顾凝绞着帕子,咬着唇,看起来很紧张却强自镇定的样子,“二叔,有什么不对劲吗?这是你侄女女婿给的。”   顾二叔漫不经心地道,“姑爷真是的,楚家那么多银子,竟然给十年前的银锭,莫不是打扫银库呢!”   顾凝做出尴尬的神情,抬手抹了抹额头,“谁说不是呢!”   顾二叔又东扯西扯地问了问便拿了银子告辞。   他一走,茗雨立刻跑去关门。   茗雨不无担心,“姐姐,你说他会上当吗?”   顾凝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准,如果他不贪财,自然没什么,如果实在是财迷,那我们可就有机会。”   茗雨撅着嘴,“他要是不贪财,我们这十五两银子是喂了狗?”   茗香道,“我们要不要告诉二公子,让他帮忙?”   顾凝笑道,“不用,他要去苏州,不兴打扰他分心。”   深秋,各家门前的茱萸红绿相映,与菊花掩映成趣。   一大早顾二叔在路口等着,见椅子儿一出来立刻连拉带拖进了一座专为行人歇脚准备的小茶棚,里面卖茶水、菊花酒、重阳糕还有些下酒小菜。   椅子儿扯着脖子挣扎,“二叔,二叔,你干嘛呢!”   茶棚里歇脚的人都知道顾家那点事儿,见二叔拉着顾凝家邻居,纷纷看热闹。   顾二叔把椅子儿按在长板凳上,让小二赶紧上一壶菊花酒,来一碟子茴香豆,一碟子腌萝卜干。   椅子儿嗤笑,“二叔,看您心急火燎地把我拖来,不会以为我没酒喝,非要吃您的萝卜干吧!”   顾二叔狠了狠心,又让小二来了一盘醉蟹。   椅子儿趴在桌上自斟自饮,吧唧吧唧吃着醉蟹,也不说话了。顾二叔急了,一把扣住他的手,“大侄子,平日咱俩关系如何?”   椅子儿点着头,“没话说,有事您开口!”   顾二叔扫了一眼四下,然后给椅子儿斟了一杯酒,低声问道,“你和我大侄女做邻居,感觉如何?有没有听到点动静?”   椅子儿诧异地道,“什么动静?她们家就那几只鸡,每天聒噪得烦死人,再就是茗雨那丫头天天跟老爹拌嘴,头痛!”   他摇着头,飞快地吃着茴香豆。   顾二叔从怀里掏出一块银疙瘩攒在手里,在桌上跟椅子儿比划了比划,“就没点别的?”   椅子儿两眼放光,刚要去拿,顾二叔立刻扣住。椅子儿笑了笑,也不吃茴香豆了,低声道,“二叔,我们出去说,这里人多嘴杂!”   顾二叔扔下十五文钱把酒往自己腰间的葫芦里一倒,又拿出块脏兮兮的帕子兜住剩下的醉蟹和萝卜条,跟着椅子儿疾步走出去。   两人坐在一棵梧桐树下,椅子儿剔着牙讥讽道,“二叔,如今你怎么也是个大财主,顾家的老宅子和田产都在你手里,你怎么还穿得这么寒酸?”   顾二叔警戒地看着他,随即苦下脸,“什么财主,你不知道那么多人张口吃饭有多难。”   椅子儿撇撇嘴,吐出残渣。   顾二叔给他看了看,是块约莫二两的银疙瘩,椅子儿要拿他立刻攒住,笑道,“大侄子……”   椅子儿抬手挠了挠头,“那天大中午的,她们家鸡鸭疯了一样跑,打扰人困觉,真是烦躁。”   顾二叔一寻思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椅子儿摇头晃脑地道,“之前我去管她们要过邻里保护费的,没给,我看了看家里破破烂烂,真是没什么家当,拿了只凳子就过去了。那天我烦死了,就隔着墙骂,让她们赔我亏觉的钱,睡不好能有精神干活吗?谁知道那小娘们竟然很大方,一下子给我五两银子!”   顾二叔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五两?”   椅子儿点点头,“她们神秘兮兮的,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很兴奋,倒像是得了宝贝。茗雨那丫头藏不住话,我诈唬了两句,听出点端倪,她们好像发了笔小横财。可不是楚少爷给的。那少爷抠得很,再说他虽然当家,也没钱。这次来,连绸缎都没给媳妇置办呢!”   顾二叔急切地问,“什么横财,没说?”   椅子儿摇摇头,“她能说吗?你那个大侄女精明得很。不过……我寻思啊……”他看着顾二叔手里的银子拖着长调。   顾二叔立刻塞给他,浑身一阵抽痛,手还舍不得离开银子,椅子儿赶忙揣起来,“说不定跟那个疯子有关。”   顾二叔猛地一惊,眼睛眯起来,疯子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以前还打过交道,疯子腰里的尖刀他也见过,有一次血红的。   椅子儿继续道,“以前做疯子的邻居我就听他在家里敲敲打打,发疯一样说什么,有一次我喝了两斤小酒儿,胆子大出花了,竟然趁夜溜进他家……”   顾二叔紧张地几乎喘不动气,浑浊的眼也因为喝了酒亮起来,“然后呢?”   椅子儿脸色发青,哆嗦了一下,“没然后,小命儿差点交代了,就因为要去碰他那口漆黑漆黑的大箱子。”说着他脱掉鞋子,露出自己的那只右脚,小指头那里空荡荡的,齐根断掉。   顾二叔惊得问道,“被他砍去的?”   椅子儿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之前可从不敢跟人说,他砍了我的指头,随手扔了锭银子给我。”   顾二叔急的脸色发红,“银子什么样还记得?”   椅子儿摇摇头,“就是普通银子啊。”   “那,什么字?”   椅子儿瞪大了眼,高声道,“二叔,你埋汰我呢,我识字吗?”   顾二叔讪讪笑着,忙从怀里掏出那锭十两的银子,指着上面的字,“这样的,是不是?”   椅子儿惊讶地叫了一声,一把抢了过去,“对对对,就是的,哎呀娘啊,我那个比这个可大多了。你这是十两吧,我足足有五十两,那一阵子我可过了些舒坦日子,简直跟财主老爷似的!”   顾二叔想了想,几年前椅子却是发过财,天天逛窑子,他心里有了计较忙去拿自己的银子,椅子儿已经紧紧地攒在手里,怎么都不肯松。   顾二叔沉下脸,直眉瞪眼,“大侄子,这是作甚?”   椅子儿嘿嘿笑着,还给他。   顾二叔想了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便把顾凝给的十五两都拿出来,在椅子儿眼前晃了晃,“你以后帮忙,这些都归你。”   椅子儿笑得满脸开花,顾二叔便跟他咬了一番耳朵,听完椅子儿一脸严肃,摇了摇头。   “她虽然是个女人,可跟王家,楚家,那是什么关系?我不干!”   顾二叔好说歹说,椅子儿就是不松口,他急了,“多少钱吧。”   椅子儿使劲摇头,顾二叔狠狠心,“二十两,二十两,你两年也赚不起吧!”   椅子儿扬了扬眉,咬牙道,“三十两,你给,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不给就拉倒!”   顾二叔闭上眼,“算了!”   椅子儿起身,拍拍屁股便走。   顾二叔猛地睁开眼,“你等下,等下!再商量商量。”   椅子儿摇摇头,顾二叔痛得脸都抽筋了,“好,三十就三十!”   第六章 上钩   这个季节正是晚稻收割的时候,种顾凝家地的农户给送了九石晚稻,她细算了一下也就是吃到来年开春,还接不上下一茬,需要花钱再买粮食。家里原有二十来亩薄田,她寻思以后还要给顾冲娶妻,又要给爹养老,满打满算还是不够,便请大舅帮忙,看看再给买二十亩良田。   等拿回那栋宅子,后院可以种菜,自己养鸡鸭鹅也算比较宽裕。以后顾冲娶了媳妇,她再想办法补贴他一点,况且如今他跟着王允修要是能学得一技之长,说不准自己就能过好日子不必她操心。   那样是最好的了。   大舅带了里正、中人和卖地的农户去顾凝家签文书,又去县衙备案,地便买成了。买地的时候顾凝用的是二百多两现银,这事立刻便被顾二叔知道,他假装串门去了卖地人家,看了银子,正是解州府十年前的库银。   椅子儿跟他说最近顾凝家在刨院子,看起来倒是想重新铺地面的样子,听茗雨那丫头还说要深挖。这男人的力气活,他想去帮忙挣俩钱,结果她们不干,三个女人在家里乒乒乓乓的,而且看起来好像家里顿顿大鱼大肉的样子。   椅子儿把话儿递给顾二叔。   这日顾二叔又来顾凝家。他进了院子转着圈打量,发现南边鸡栏那里挖得深深浅浅都是坑,不由得凑过去。茗雨立刻拦着他,“哟,二叔,您想帮我们整整地面呢?还是屋里喝茶吧!”一副有什么怕别人看见的架势。   顾二叔进了堂屋,没看到大哥,问了声,茗雨说睡觉呢。顾二叔哼哼道,“真睡假睡?怎么我一来就睡觉?”说着便往东间看,茗雨拦不住,顾二叔逛了一圈,没看到人,回眼瞪茗雨,“人呢?”   茗雨没好气道,“他自己有腿,我怎么知道?出去了吧。”   顾凝正和茗香做领抹,听见声音出来,笑道,“二叔,这么清闲啊,没去盘查盘查租子的事情?”   顾二叔家的佃户日子过得格外苦,一亩地好年头能收个两石不到三石的样子,二叔要收一半还多,如果是雇佣了长工,就生怕人家给他浪费一粒粮食,天天黑白无常一样盯着。   顾二叔哼了一声,让茗雨上茶。   恰好顾老爹和顾冲从外面回来,目光跟顾二叔对了一眼,两人立刻抱着手里的东西躲进了东厢。   顾二叔眼前一闪还没看清,又不好追过去看,寻思了一下倒像是抱着几匹上好的织锦缎。那么一匹怎么也要二三十两银子呢,一般人家见都没见过,他们买来干什么?   难道真是发了横财!他下意识地打量了一圈,觉得也没什么,又看顾凝,见她头上竟然插了一支羊脂白玉簪,惊得一下子站起来,盯着她直看。   顾凝淡淡地笑着请他喝茶。   顾二叔盘算着,一支簪子就算不说做工,出身,这质料怎么不得十几两银子?顾凝虽然还是穿着白麻布的裙衫,可领口露出来的中衣却似乎是最上等的丝绢。   顾二叔喝了一杯茶,砸吧砸吧嘴,“什么茶,还挺香的。是楚家带来的吧。”   茗雨撇撇嘴,知道他想要,便道,“二叔真会喝,我们家老早就不喝茶了。这是特意去隔壁椅子儿哥家借的。”   顺便往里碾了两片草叶子。   顾二叔忽然道,“你们吃饭了没?”他倒是想看看大鱼大肉。   不等顾凝说话,茗雨立刻抢着道,“二叔,家里不够吃我们一天吃两顿饭。”   顾二叔摸了摸头,掉下一层不知道是灰还是草屑的东西,“有剩下没,有点饿。”   茗雨立刻摇头,“我们这些日子一直窝窝头就咸菜,做的少,您要是吃,得现做。不过我们家没白面和米,一直吃苞米面和杂粮。”   顾二叔哼了一声自然不信,“我听说大侄女最近不是刚买了二十亩地吗?看来楚家给了不少钱啊!”   顾凝笑了笑,“没多少,统共那几两银子,如今买完地就一点都没得剩了。本来还想把地面翻一下,铺铺地漫,可惜没钱了。只能如此。”   顾二叔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茗雨抢着道,“二叔,要不您借我们几两银子我们去买地漫?”   顾二叔自然不肯,咳嗽着,“我最近手头也紧,孩子要结婚,哪里有闲钱?”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叫门,茗雨跑出去应了,片刻领着一人走了进来。   来人四十岁年纪,穿着普通,模样也普通,一进门笑嘻嘻地打千作揖,很是谦逊。   顾凝忙还礼,问道:“这位大叔可有什么事?”   那人忙上前,自我介绍道,“在下是外地小商人,名叫风发。路过贵宝地,想定居一段时日。四处看了看觉得这栋小宅子位置不错,想问问当家的可愿意出租?”   顾凝惊讶道,“这位风掌柜,您要赁屋怎么到了我们家来。这房子破破烂烂的,况且我们自己也要住啊。又不是空在那里。”   顾二也起身凑近前听话,拿眼打量着风发,见他虽然衣饰普通,但是眉眼间倒是有不同于一般人锐气,看起来倒像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积累下来的智慧。   风发又作揖,“我去问过,但是其他的要么太贵,要么位置不方便,您家靠着大路,我进进出出地也方便。所以才进来问问。”   顾凝不好意思道,“真是对不住,我们小宅子虽然靠着大路,可也没什么好的,这周围的路难走的很,雨雪天马车都没得过。”然后她看向顾二叔,好心地介绍道,“这位顾二叔家里定然有闲着的房子,您倒是可以问问看。”   风发犹豫着,顾二叔立刻热络地上前,“这位掌柜,我们家里喝茶去,走走走!”   风发还想跟顾凝说话,顾二叔便推着他出去。   过了两日风发又来过一次,没提赁屋的事情,倒是跟顾凝套近乎,顾凝跟他说自己男人不在,不能常招待,让他不要来打扰,这风发便开口说买房子。让顾凝卖给他,她可以再去买一栋好一点的,位置偏点也没关系,反正她也不做买卖。顾凝让他去顾二叔家买,风发只不肯,就死活认上了顾凝的房子。   椅子儿把情形告诉顾二叔,他便急了,如果是买别人家的房子,他也未必就着急。可他跟顾老爹家的关系这些年的怨愤,让他怎么都见不得他们好,听说风发想给钱买所好点的宅子,换那栋小宅子,顾二叔也顾不得脸面,从门外冲进去连拉带拽把风发拖走。   他请风发去小酒馆喝两盅,一开始就做出诚恳套心窝子的架势,“风掌柜,我可是为你好。不说别的,那小宅子破破烂烂的,门前的路一下雨走不动,我看最多值儿三两银子。关键你不知道,那里死过人,以前住着个疯子,杀了人剁吧剁吧,就埋院子里。多提多恐怖!”   说完他见风发沉下脸,不是很高兴,以为自己说话奏效,便继续诋毁,甚至将顾凝克夫之类的事情也搬出来嚼了一遍。   风发慢慢地喝着茶,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跟这样的人做生意。顾二叔便掏心掏肺一般跟他称兄道弟起来。   “老弟,老哥我可是为你好。那一家子人,没法打交道。”顾二叔又将自己和顾老爹的那些恩恩怨怨说了一遍,老爹如何霸道,霸占了所有家产,自己和母亲如何如何命苦之类。   听的风发义愤填膺,唏嘘不已,反而安慰他。   说到后来,顾二叔甚至要求风发家里住去,外面还要多花钱。   风发也没推辞,去他家住了两日,还付了房钱,只不过三日后他又说要去买顾凝的房子。顾二叔真急了,觉得这人怎么这么不上道。   秋风瑟瑟,天气转凉,九月中上顾冲便跟着王允修又去了苏州。   几场秋雨过后,顾凝家门前泥泞得又迈不开步,连狗都不愿意走。那个风发却跑得相当勤快,每日一敲门,甚至会在顾凝家蹭饭吃,就为了买那栋小宅子,却又不说原因,顾凝自然不卖。   这一切椅子儿都麻溜地告诉顾二叔。   这日出了太阳,秋日的阳光略显单薄,却温暖地很,路面松软的,不会太黏。   风发背着顾二叔偷偷来找顾凝,顾二叔却来得很及时。   顾凝略显生气的样子,跟风发说不卖,赶他走。   到了门口,顾二叔顿时狐疑起来,开始攀扯,“风掌柜,你到底为什么非要买这么栋小破宅子,说起来又热又小。”   风发却不想说,支支吾吾的,顾二叔冷笑了一声,“这么一座小宅子,位置也不好,定夺三五两就够。你若有银子,我那里有你不肯买,你说,你到底何居心。”   风发正要说话,这时候门外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大笑道,“啊,房子还没卖吧。”然后一人紧忙着挤了进来。   顾凝差点叫出声来,眼前那人一身雪白丝衣,乌发如墨,身材修长匀挺,只可惜脸色蜡黄,倒像是涂了一层什么。   饶是如此,她也能从那双黑亮澄澈的眼睛上辨认出来是楚家的六爷楚长卿。   楚长卿不笑哈哈地问着,趁人不注意给顾凝使了个眼色,顾凝只得故作惊讶地看着他,“请问这位是?”   风发见到他立刻紧张起来,忙拉着顾二叔大声道,“今日先不打扰,不打扰了。”顺手拉着楚长卿就往外走。   楚长卿挣扎,“喂,干什么,我是来买房子的!”拉扯中掉出一张存票,顾二叔替他捡起来看了一眼,竟然是三百两的存票,不禁心中嘀咕起来。   风发不管不顾地拖着楚长卿往外走,“快走快走!”   顾凝心下惊疑不定,事情突然出了变故,她有点吃不准,不禁忐忑起来。   楚长卿大喊道,“好你个风发,说是兄弟,你,你自己跑来发财,我,我有钱,我要买房子!”   风发急急火火扯着他就走,一边哀求,“兄弟,兄弟,你小点声,小点声。”然后戒备地看了顾二叔一眼。   顾二叔也发狐疑,反而上前道,“走吧,家里歇着去。”   风发忙笑道,“顾二哥,多谢照顾,今日我遇见了兄弟,去酒楼坐坐就好。改日再去家里道谢。您请回,请回吧。”   说着也不管顾二叔的反应,拉着楚长卿就走。   楚长卿兀自斥责他不够兄弟,背着他发财,一副义愤填膺地样子。   顾二叔寻思了一下,回去顾凝家门口,见顾凝几个丫头站在门口狐疑地往外看,便问道,“大侄女,这到底怎么回事?”   顾凝诧异道,“我还想问二叔呢,你跟那个风发拉拉扯扯地要弄点什么事出来?我可说好了,我没钱,宅子也不卖。卖了我和爹去哪里吃喝?”   说着气呼呼地就要关门。   顾二叔忙用手抵住门,气哼哼地道,“你一栋小破宅子,哪里那么吸引人,一定是你搞鬼。”   顾凝叹了口气,“二叔,你自己心里有鬼,就时时觉得别人搞鬼。如今我们家的家产不管如何都到了你手里。这小宅子还是用我再嫁的礼钱买的,也只求个安身立命之所。你害怕什么呢?我又没能力从你手里把那些抢回来!你告诉你那个什么朋友,宅子我不卖。倒是你,为了从我们这里再拿到一点钱,很可能找这么个人来骗我倒是不一定!”   顾凝把门用力地摔上,一副动了真气的样子。   顾二叔在门外待了一会,风发这人他打听过,是一个外地跑买卖的商人,虽然自己没有作坊,可是绸缎首饰药材粮食什么都卖,在北方解州等地有不少铺子。   他考虑了一下,立刻拔脚就往南跑,去万福酒楼。   第七章 欲念   顾凝叹了口气,“二叔,你自己心里有鬼,就时时觉得别人搞鬼。如今我们家的家产不管如何都到了你手里。这小宅子还是用我再嫁的礼钱买的,也只求个安身立命之所。你害怕什么呢?我又没能力从你手里把那些抢回来!你告诉你那个什么朋友,宅子我不卖。倒是你,为了从我们这里再拿到一点钱,很可能找这么个人来骗我倒是不一定!”   顾凝把门用力地摔上,一副动了真气的样子。   顾二叔在门外待了一会,风发这人他打听过,是一个外地跑买卖的商人,虽然自己没有作坊,可是绸缎首饰药材粮食什么都卖,在北方解州等地有不少铺子。   他考虑了一下,立刻拔脚就往南跑,去万福酒楼。   万福酒楼是历城最大的酒楼,南来北往要去惠州做生意的人会经过这里休息一下。顾二叔抬头见酒楼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酒香顺着风在楼下都感觉到。   他往后退了退,从窗口看到风发拉着那个面色蜡黄的公子坐在靠窗的雅座上,两人比比划划拉拉扯扯的。他看得太专注,仰着脖子,差点被一辆马车撞倒,被人推了一把,忙回头道歉。没人理睬他,他蹬蹬地上了楼,小二殷切地上前招呼。   顾二叔怕小二啰嗦被风发看到,狠心塞了五个铜板给小二,“我那边有朋友,去看一看。”   他快步走过去,却看到风发戒备地看过来,忙侧身躲了一下,然后便悄悄地去了两人身后的雕花隔断处坐下,又招呼小二上了一壶茶,两碟子点心。   风发小声道,“祖宗,祖宗,兄弟,你小点声,别吵吵了,我哪里是要撇下你,我不是想把事情办成了再跟你说也是一样吗?”   楚长卿气呼呼地抬脚踩在椅子上,一手扒拉着桌上的盘子,眼梢瞄着隔断后面,大声嚷嚷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眼,你就想独吞,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当初疯子说过也要给我一份的。”   风发唬得忙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巴,惹得周围的人好奇地看他们,“祖宗祖宗,求你了,我们先缓缓。那个顾家老二,财迷得很,整日盯着我呢。可不能让他知道。你这么咋咋呼呼,说不得他在下面呢!”风发说着忙趴在窗口往下看。   顾二叔立刻伏低了身子,免得被他回头时候看到。   楚长卿不以为意地大喇喇道,“那厮不会来的,你别那么紧张啦。快说,你怎么才能让那小娘子把房子卖给我们。”   风发看了一圈,低声道,“我想好了,我告诉她我是疯子的弟弟,为了缅怀大哥,想买那栋小宅子,这样至多二十两,够她买所稍好点的宅子就够了。”   楚长卿撕了一条鸡腿,放在嘴边却没咬,嘟囔道,“好,你最好快点。否则我宁愿三百两买了。”   风发忙让他小点声,“祖宗,别让人听了去,那可是好大一笔财宝呢,疯子运出来全都埋在那个小院里,那个椅子儿当年还有点怀疑呢。想去偷,结果差点被疯子剁了。你可别声张,让人知道了,哪里还有咱的份儿?那小娘们也不是省油得灯。她估摸着看出点什么蹊跷,死活地不肯卖。没看见她在院子里东刨西刨吗?估摸着疯子埋在鸡栏的五百两被她找到了,又想继续找呢。幸亏那一大箱子藏得隐秘。她一时半会找不到什么。我想的是大不了二十两银子把房子买下来。”   楚长卿哼了一声,“风掌柜,你如今还真是个生意人,连个女人家都算计。叫我说痛快的,一百两银子买下来,好赶紧起了东西走,再磨蹭,黄花菜都凉了!”   风发忙安慰他,给他斟酒。   顾二叔悄悄地猫着身子,从另一边下去,飞快地跑去顾凝家。   楚长卿起身,扔下鸡腿,啐了一口冷笑道,“这厮这猴急样,不上钩才怪,也不枉大爷还在孝期,你定了房间没,换衣服去。”   风发忙作揖,“六爷这边请。”   顾凝正寻思楚长卿到底怎么回事,也没心思做针线活,外面天突然阴上来,茗香和茗雨去外面收拾衣服以及院中怕淋的东西,又将外面晒的草抱进厨房去。   没一会,秋雨哗啦啦地下下来,雨水顺着屋檐汇成雨帘。   顾二叔在外面使劲地砸门,里面的人只是听不见,没一刻雨越下越大起来,他还庆幸大雨下来风发他们也没那么快过来。   这时椅子儿出门穿着蓑衣出门,路过见到顾二叔,也躲到门楼下大声问,“二叔,这是做什么呢?”   顾二叔想着风发的话,假意道,“有点事跟我侄女商量呢!”   椅子儿不怀好意地笑着,“怕是有什么事儿吧!”   顾二叔脸一沉,“能有什么事?忙你的去吧。”   椅子儿却不急了,他解下蓑衣,笑嘻嘻道,“二叔,我在墙那边听着有人要买这宅子?要不是兄弟最近去了惠州跟房木匠学手艺手头有点紧,倒是也想买。您之前不是就让我盯着他们,怎么--二叔可别有了好事,撇开我呀!”   顾二叔哼了一声,“你家房子跟这个差不多,买了作甚?”   椅子儿嘿嘿笑了笑,一副大家心知肚明的样子,“二叔,你要是想买,可得给点好处。”   顾二叔火了,椅子儿忙跳开,“二叔,别动粗,咱有话好说,其实吧,以前我就怀疑这宅子有问题。”   顾二叔瞪了他一眼,“之前怎么不一口气说完?”   椅子儿趴在门缝往里瞅了瞅,笑道,“之前您也没说要做什么不是?我还以为您心里憋气,要收拾老爹出出气呢。”   顾二叔吃定他不想说,越发笃信有什么宝贝,“我大哥住了有一阵子了,要是有什么东西他能不知道?”   椅子儿假装不知道的样子,讳莫如深,“那我就不知道了。兴许什么都没有。说不定人家就是想买座宅子住住。”   顾二叔不信,“那你又说自己想买?”   椅子儿忙咬住了舌头,“啊,哈哈,啊,那个,顾二叔,我走了。我还有事。实际真没啥。”   他看雨小了些,也不披蓑衣,忙冲进雨里跑开。   顾二叔又砸门,茗雨出来应门,“二叔,您干嘛呢?大雨天儿的!”   顾二叔气冲冲往里走,径直进了厅堂坐下,茗雨也不给他上茶。   顾凝走了过来,笑道,“二叔这是怎么啦?”   顾二叔环视了一圈,故作深沉道,“大侄女,你先头还说家产都到了我手里,可是你也不想想,怎么到我手里的?在我手里是不是比在你爹手里强百倍?”   顾凝眉梢挑了挑,见顾二叔坐在堂上的主人位上嘴角勾了勾没说话,却也不落座,“二叔今日是来指教的?有话就请说吧。”   顾二叔哼了一声,“照我说,大侄女,如今你怎么也嫁了人,婆家也是有名的大户,让你爹还住在这样的破烂小屋里,这像话吗?你要是被人休回家,二叔怎么也会伸手帮忙,可你不是没被休吗?就不能给你爹买栋大宅子?你这么不孝,哪里是我们顾家的闺女?”   顾凝心底冷笑,二叔真是急糊涂了,如此迫不及待了。她不知道楚长卿做了什么,但是看起来倒是让二叔真的贴心要她的宅子了。   好久没有联系,如今抻着没人照顾她,他倒是厚着脸皮一次次来要钱,今儿这样子,倒像是要来抢,赶他们出去一样。   按照以前,二叔是断然不会如此无礼,但今日竟然是受了大大的刺激,脑子开始犯糊涂了。   顾凝叹了口气,淡淡道,“二叔如果是来骂的,还是请回吗?就算如今我们败落,我爹没什么大本事。二叔家里日子过得红火,可说穿了,我们身份还是摆在那里。如果二叔觉得侄女好欺负,倒是要将我们赶出去,那就试试看了。”   她说得平淡,可声音却没半点惧意,甚至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傲然之气,让顾二叔心里打了个突。   他脸色一转,哈哈笑起来,摸了摸头道,“大侄女,你这是说什么话?二叔也不过是关心你们。如果你们有困难,跟二叔说啊。你看你又不说,还委屈自己和父亲住在这里。我和你婶子也着急。不如这样,我那边有栋空的宅子,想给你二弟娶媳妇用,不如你先去住。”   顾凝自然知道他打得算盘,笑道,“二叔,我们虽然没钱,可住自己家踏实。二弟眼瞅着就成亲,到时候让我们往哪里搬?”   顾二叔着急起来,又不能太过明显,“要不,你把这小宅子给我,我给你重新买一座。才刚这两天后头老刘家搬去女儿家享福去了。那里如何?”   顾凝摇摇头,“那里跟这个不是差不多吗?位置还不如这栋好。而且住习惯了。不喜欢搬来搬去。让二叔操心了。二叔还是回家歇着吧。”   顾二叔心念一转,看着顾凝道,“大侄女,你也是个明事理的人,看得出你对父母很有感情,也孝顺。难道你就不想把你母亲住过的宅子买回去?”   顾凝做出思索的模样,随即苦笑,“二叔,以我们现在吃饭都成问题的状态,你觉得我们有钱买那座三百多两银子的宅子吗?”   顾二叔一副爽快不罗嗦的模样,“算了,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这样,我帮你出钱先买下来,你回去楚家,把钱还给我就成了。”   顾凝不做声。   这时候外面响起敲门声,是风发。   顾二叔脸色变了变,更加焦急起来,“怎么样,你不至于连二叔主动帮助都拒绝吧。”   顾凝沉思,外面敲门声急,茗雨在门口问,“姐姐,又是那个烦人鬼,让不让他进来!”   顾凝看了二叔一眼,做出愤怒的样子,“真是烦人,让他不要来了。”见二叔脸色一缓,她又道,“你跟他说,如果他能给三百两银子我就卖给他,否则让他滚得远远的。整日价烦死人了,还让不让人消停!”   顾二叔立刻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寻思三百两风发肯定不会拿出来,自己先让她住回老宅,再写下借据,也没什么亏得。   果然茗雨跑回来,说风发滚掉了。   顾二叔笑了笑,“大侄女,如何?”   顾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二叔,别怪侄女多心,这天上从不掉馅饼。”   顾二叔起身,在房间里四处看,东间西间地转,又去小院里看看,如同已经归他所有一般。   他回头得意道,“大侄女你也别这么想,我也不是白给你,总归是一家人,我也不能看着你们受苦。借银子给你,你回楚家再还我。以后发达了也记得提携提携你二叔。这就够了。我也不贪心,没指望你发达我们也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茗雨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顾二叔见顾凝有点动心的样子,便道,“如何,要是同意,我们这就立字据,我去找中人。”   顾凝想了想,“二叔,你为什么一定要买这座小院子?小小的,买的时候因为有关系只花了几两银子,如今不出十两也够了。”   顾二叔哈哈大笑,不等他说话顾凝打断他,淡淡道,“二叔,你甭跟我说什么一家人,为我们好。这么多年我们也没怎么亲近过。你不如给个实话,如果真的合理我也盛情难却。”   顾二叔犹疑了一下,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这么回事。我呢一方面确实要帮助大哥。你们也不容易。从前大哥对我也颇多照顾。不管以前有什么恩怨,可他总归是我哥。”   突然门口一声大吼,“谁是你哥,给我滚!”顾老爹手里擎着只香炉奔了过来。   顾二叔一见忙躲,顾老爹追着打,“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我就是烧了也不会卖给你!”   第八章 成功   顾凝忙来拦他,“爹,你这是做什么。二叔是想帮我们。”   顾老爹气道,“我不用,我有女婿管。让他给我滚!”他又去撵顾二叔,顾凝忙让茗雨拦住他。   顾老爹立刻跑去厨房,威胁道,“你卖,你卖给他,我立刻就烧了房子。”   顾二叔大惊,他还寻思那些财宝要么藏在屋梁上,要么埋在地上,如果烧了房子,可是会露出来的。而且别人可能不会冲动,但是顾老爹这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否则当年也不会被他平白讹去那么多田产。   他忙笑道,“大哥,我这就走。”   说着一边给顾凝使眼色,出去谈。   顾凝没料到爹这一层,以前以为他受了气也就忍了,这空档里竟然发飙,很是让人伤神。后来一想,索性再演一演,只好为难道,“二叔,要不你先回去吧。”   然后几个人劝着老爹回去,茗雨还主动拿酒给他。   老爹乜斜着她们,“我知道你们嫌我烦,想让我睡觉。我偏不睡。把房契给我拿过来!”   顾凝也不和他对着干,让茗雨赶紧拿给他,“爹,你想不想去住原来的房子?之前娘住过的。”   老爹撅着嘴,被戳了痛苦,心滋滋的痛,却不肯服软。   顾凝便道,“好,您就抱着房契过日子吧。”   顾老爹立刻伸手将房契递给她,见顾凝不接,他立刻塞进她怀里,说起来让女儿嫁给大公子,不小心弄丢妻子住过的房子,是他两件大憾事,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想起来就觉得人生无望,自己混账,眼前漆黑漆黑的,没有光明。   如今已经解决了一样,还有就是房子。见顾凝这样说,立刻便服软,“阿凝,你把房子要回来,我保证以后安安静静地呆着。”   顾凝笑道,“您就算想送人也没辙啊,以后这房契上可不是您的名字呢。”   顾老爹撅着嘴,自己生闷气,让茗雨给拿酒。   顾凝笑了笑,走出去。   顾二叔倒是不放心,出了门也没走远,见风发鬼鬼祟祟地往顾凝家来,立刻跟上去。风发小声敲门,顾二叔突然出现,“风掌柜,这么晚了,您干嘛呢?”   日头已经落下去,虽然是秋天,街头蚊子依然乌攘攘地直碰头。偶有几声知了鸣叫,草垛间的夏虫啾啾地鸣唱,很是闲逸。   门口的两个人却心跳得厉害,东边升起的月亮被一团彩云追上,光影朦胧,使得周围影影绰绰。   茗雨的声音传来,“姐姐,爹那么讨厌二叔,还是把房子卖给风掌柜得了。三百两人家肯定不给了。又不傻。我们也别那么贪心,我看二十两去买一栋稍微好点的就不错呢。去南头或者中间,周围的路也好。”   风发得意,低声对二叔道,“顾二哥,麻烦您让让。”说着就要敲门。   顾二叔忙唤椅子儿。椅子儿从门口探头出来,“哟,二叔,您干嘛呢?”   顾二叔给他使眼色,帮忙把风发弄走。椅子儿朝他比划了一下,意思要五两银子,顾二叔还价,给一两。   椅子儿又说二两,成交。椅子儿立刻上前,连踢带打,警告风发如果敢再露头,就打断他的腿。   风发跳脚,叫嚣道,“你们等着,我找兄弟去。”   这时候椅子儿上来纠缠顾二叔,二叔急着呢,忙给了块碎银子打发了他,然后让椅子儿帮忙叫门,把顾凝叫去他家谈。   椅子儿悄悄揶揄他,“二叔,不是说没事儿吗?怎么快就有事儿啦?”   顾二叔推了他一把,“噤声,二叔不会忘了你,有你的好处。”   两人嘀嘀咕咕半日,椅子儿说事后不管多少分他两份就好。顾二叔心中冷笑,事后再说。   待顾凝来了椅子儿家,顾二叔开门见山跟她说开,“大侄女,我也不瞒着你。是这样,以前住的那个疯子吧,是风发的哥哥。他们从小感情好。为了纪念大哥,想买下这栋宅子。他呢很有钱,但是抠,不舍的出钱。你二叔我呢,就寻思着吧,从他手里弄点钱花花。”   顾凝诧异道,“二叔,您这不是讹人吗?”说完她又无奈道,“这对二叔也是轻车熟路。可是您能要他多少,他大不了不买啊。如果不买,您怎么办?”   顾二叔认定顾凝在套他的话,想自己赚这笔钱,便不肯再说,“大侄女,你肯不肯吧。”   顾凝扬了扬眉毛,一副突然知道生财之道想以此要挟的模样,淡淡道,“二叔,如果这样,那我觉得你把我们之前的宅子还给我们,再把那五十亩地还给我们就好。我们也不要一百亩,只要五十就好。”   顾二叔蹙眉,“大侄女,我借钱给你把房子赎回来,可是地是我买的,也不能白给你啊。”   顾凝笑道,“那我还是问问风掌柜吧。看他那样,说不定真愿意给三百两银子呢!”   顾二叔急了,吹胡子瞪眼地看着顾凝,一副她不给就要如何的架势,“大侄女,做人可不能这样。”   顾凝冷冷道,“二叔,我做人不贪心。我跟风发说他把之前的宅子和五十亩地给我,我就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说着她转身就往外走。   顾二叔忙拦住她,顾凝纤眉高挑,声音却平平地,“二叔,你想如何?”   椅子儿忙上来打圆场,劝顾凝,“大妹子,你别不识好歹,顾二叔也是为你好。”   顾凝讥讽道,“是我不是好歹。那还是算了。”   椅子儿又给顾二叔使眼色,顾二叔肉痛的揪揪的,眼底下的肉头跳起来。   这时候风发和楚长卿的声音从墙外传来,“椅子儿兄弟在家吗?”   顾凝立刻往外走,楚长卿喊道,“顾家妹子在吗?”   顾二叔阴沉着脸,肉痛的脸色煞白,一会又通红。   顾凝没看他,“二叔我也不是要讹你,实在就是想要老宅子和五十亩地给爹爹养老。”   顾二叔还犹豫,墙外楚长卿和风发吵起来,“你他娘的犹犹豫豫跟娘们似的,三百两就三百两,快去!”   顾凝脸色一喜,忙往外走,顾二叔狠心地咬咬牙,“大侄女,留步!”   顾凝却没心思跟他扯,“三百两银子,可以给老爹买更好的宅子去,地的话到时候想办法。”   顾二叔飞快拦住她,阴沉道,“大侄女,你就这么不孝?”然后开始细数顾凝母亲的好,多么温柔和气,对顾凝和邻里多么多么好,顾老爹鬼混那一阵,她怎么领着顾凝去找他,去酒楼求他之类。   顾凝眼泪唰得就流下来,脚步停下来。   顾二叔坚决道,“好,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把宅子赎回来,你等着,不,我先付你二十两,椅子儿大侄子,你作证!”   椅子儿点点头。   顾凝低着头嘤嘤抽泣,顾二叔又似乎不放心,忙让椅子拿纸笔来,写了定金契约,让顾凝签字。顾凝看了他一眼,顾二叔肉痛道,“我肯定要的,你还怕什么。”   顾凝又看向墙外,楚长卿和风发还在吵,不过声音倒是小了许多。   顾二叔签字画押,顾凝便也只好签了字。   顾二叔让她稍等,他甚至没有从前面走,反从椅子儿家后门出去。   出去之后,他没有急着走,偷偷去前面听了听,发现楚长卿和风发在那里嘀嘀咕咕。   楚长卿道,“风发,你说你娘们唧唧的能做成什么事?晚了都被别人买走了。你现在就爬墙进去,告诉她,四百两。不信她不动心。”   风发看起来甚是肉痛,但是还是狠了狠心,咬牙道,“好,你扶着我。”二人就叠罗汉往里爬。   顾二叔冷笑了两声,又得意起来,心里轻飘飘的,觉得金山银山就在眼前了。   他开始走得飞快,后来便飞奔起来,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一样。   等他匆忙骑马飞奔回来,发现椅子儿和几个青年正在门口打骂风发和楚长卿,他乐滋滋地转去后门,敲门进去了。   椅子儿的媳妇陪着顾凝,顾凝听着二叔进来,假装着急道,“门外怎么回事?椅子儿哥去干吗了?怎么听着有打架的声音?不是打风掌柜吧。”   顾二叔笑嘻嘻地进来,把房契和地契往桌上一放,让椅子儿媳妇拿笔墨来,写转让契约,又让椅子和外面两个青年做保人。   两个青年听说他们家的事情,不肯保,二叔急了,“我还能坑你们不成,”说着拍出四两银子,“一人二两。”   椅子儿见他将自己的扣掉,又纠缠了半日。   等都签字画押之后,顾凝也拿出自己的照例写了,只是不肯给他。   “我爹还不知道呢。我得先哄着他,等他喝醉了直接抬他去大宅子就行。”   顾二叔见她得了这样的便宜竟然不着急,也没有露出什么特殊的神色,便更加放心,反而急着让她今夜就搬。   顾凝诧异道,“二叔,你这样我倒是觉得我们家好像藏着什么宝贝一样。”   顾二叔心头一惊,忙摇头,“怎么会,怎么会。”   他实在睡不着,便不想回去,在椅子儿家赌钱,一晚上输了几千钱银子,竟然破天荒没有计较。   第二日天一亮,他便去找顾凝,让她赶紧跟自己去县衙,将这些东西记录在县丞的房屋和地契花名册里。   顾凝不疾不徐,让他小点声,免得被老爹听见,茗雨在给老爹斟酒,还特意买了烧鸡给他解馋。   顾二叔恨恨地盯着大哥,直到他醉醺醺地进屋睡了,立刻要求顾凝去县衙。   这些年顾老爹的家产有大半是被顾二叔连骗带讹弄了去,如今顾凝要回来的也不过是最后赖以生存的那一点。顾凝想着母亲,便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将老宅子买回来,本来打算攒钱买,后来被二叔一气反而也想做一回骗子。   至于其他的东西,她也不想去弄回来,老爹东西多了便容易犯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毛病,家里的田地够那爷俩吃喝的刚好。   将新的房契和地契攒在手里,看着脚夫来来回回地帮忙搬运家具,茗雨和茗香兴奋地抱在一起跳脚,顾凝的心却很沉静。   失而复得,真好。   可是有多少,逝去的,便再也不能回来呢!   唯有向前看,走出自己的路。   她已经不再受老爹逼迫,他养大她,她也报答过他,从今以后,他是她的父亲,他却再也不能将她当做财产。   顾凝又想起楚老爷子,嫁给王家的那一年她去庙里给母亲上香,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老爷子。他病发昏倒在地,顾凝生前学过一点急救知识,知道他有心脏病,采取方式得益,救了他一命。由此两人也成了好朋友。   老爷子学识渊博,见解不俗,对于一个古代人,他的思想开放得让顾凝称奇。他并不拘泥于嫡庶观念,也不全然看重阶级,他只希望能够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商业王国。他可能见不到那一天,需要一个能干的继承人,他选择了楚元祯。   楚元祯是大爷在外面的私生子,四岁时候由老爷子和老太太做主认祖归宗。初始大家都排挤欺负他,老爷子一直冷眼旁观,被他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感动,而且他聪明从不死读书,学东西又快,懂得自己要什么。这让老爷子很欣赏,有意无意地培养他,而他给老爷子的惊喜也是很大的。   当老爷子说想做熏香生意,楚元祯主动提出去做学徒并且提出了一系列可行的发展策略之后,老爷子彻底坚定让他做继承人的决心。   在顾凝认识老爷子两年之后,老爷子跟她交了底,说起这些同时也告诉她,楚元祯其实心里一直有她。老爷子甚至问她,如果有一个新的机会,能让他们在一起她肯不肯抛弃一切成见嫁给他。   顾凝想起楚元祯来找自己的那个夜晚,第二日她拒绝了他,那般决绝,他怎么可能再愿意?   老爷子只是用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笑微微地看着她,问她,“阿凝,我只能让你嫁给他,但是要怎么做,看你自己的手段。你还敢吗?”   看着他挑衅的神态,顾凝笑了笑,第一次没有考虑后果,那般凭着孤勇的直觉,“我敢!”   她要面对的不只是楚元祯可能会拒绝她,排斥她,还有他的家人!   可是老爷子一句他一直想着她,让她的心禁不住地颤悠悠地,也愿意赌一次。答应。   只是谁也没有预见到老爷子会突然去世吧。   顾凝叹了口气,他们的路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   第一章 悠闲   老宅子位于城中稍微偏南的地方,邻居是老邻居,纷纷来恭喜道贺,顾凝说等安定下来请大家来喝酒恭贺乔迁之喜。   这是一座带后院的四合院,院子平大门的地方是一排倒座房,正屋和东西厢两层木楼结构,后面本来是座小花园,一排后罩楼,但是都人被拆掉,如今变成了菜园子,里面有水井辘轳,水车已经破败不能用。   如今正是收获的旺季,菜园子绿油油的很是喜人。顾凝有一种感觉,如果能在这座小院里种种菜,绣绣花,调调香,其实也不错。   现在的宅子离以前远一点,她不知道二叔如何,等他掘地三尺也挖不出金银财宝的时候,就该知道如何哭。   顾老爹知道自己的二弟被算计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种同情的感觉,对女儿越发深深地畏惧。   虽说破家值万贯,可家里东西本来就少,顾凝又索性旧的扔掉换新的来,只雇了几辆马车将东西一搬就搞定。   每个车夫顾凝都给了双倍工钱,他们索性帮忙收拾了一下,据说二叔赔了那家不少钱才让人家连夜搬走,至于搬去二叔家还是其他的宅子顾凝就没兴趣知道。   她只是佩服二叔的行动力,为了财,人果然能做到极致,潜力不可估量。   头天晚上,顾凝让茗雨去万福酒楼订了两大桌子酒菜,又请了以前交好的四邻,还有大舅二舅两家,加上椅子儿,甚至让茗雨去请顾二叔,让他们明日来家里喝酒。   难得的择日不如撞日,竟然宜搬家,顾凝亲自挎了香烛和茗雨去关帝庙上香磕头。   邻居马大婶很替顾凝高兴,送了一只鸡,二十只鸡蛋,有个好邻居比什么都强,马大婶一直坚持这个观点,所以顾凝一搬回来她比谁都高兴。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亲戚邻居上门,纷纷询问这宅子怎么弄回去的。顾凝只说花钱买回来的,其他的只字不提。   大家都替她高兴,带来了礼物来贺喜,因为秋日依然天热,大家索性都带了活物,活鱼,鸡鸭鹅。也有人送了被面等物。   众人打趣老爹,“老爹,故地重游,如何感觉啊!”   老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喜忧参半!不过总起来爽!”   大家笑成一团,纷纷入席,男人在正堂,女人们便在西厢。   大舅家是王子恒带着小弟弟来的,家里正忙着晒香料,媳妇要管家走不开,说过两天单独来找顾凝说体己话。二舅家因为跟老爹吵架,管他要钱修祖坟,后来被王子恒讥讽了一通,至今在闹脾气,所以没来。   椅子儿是功臣,却没半点居功的样子,难得的老老实实地坐在下首,跟着四邻们喝酒,说话。   顾凝对他甚是感激,待酒席散去的时候,特意送他二十两银子感谢。   椅子儿摆摆手,不高兴地道,“大妹子,你瞧不起我。我们如今是结了盟的。承你好心,在顾二叔那里我也发了一笔,打算走动走动关系,搬去惠州呢。到时候,你可要继续关照哥哥啊。”   顾凝笑了笑,“这几日还得需要你帮忙呢,二叔那里肯定不肯吃亏。你去帮我找几个可靠的人,最好近一点,可以随叫随到的那种。”   椅子儿拍拍手,“好嘞,这点你放心,已经安排过了,保准万无一失。”然后将一个竹哨子递给她,神秘兮兮地道,“如果有人找麻烦,你吹这个,立刻有人过来。”   顾凝接过来,捏在手里看了看,笑道,“椅子儿大哥,你们还真有意思。”   椅子儿笑道,“也是楚家秦掌柜的意思,能去惠州也是他帮得忙,想必是三少爷安排好的。所以我们才能如此顺利地拿回宅子。”   顾凝微微颔首,亲自送走了椅子儿。   老爹照例喝酒便醉也不必送客,茗雨和茗香将客人送出门,王子恒落在后面。   他走到顾凝身旁,关切道,“阿凝,到底怎么回事?前阵子我刚回家,听人说有个外地商人一直要买你的房子?”   顾凝觉得其中的细节也不好说给人听,毕竟是用不光彩的手段得回来的,但是王子恒是要好的亲戚,便简略地说了一下,   王子恒听了甚是惊奇,不由得抚掌叫好,笑道,“这一招用在别人身上未必好使,可对付顾二叔却是最管用的。看起来聪明人有时候也犯一些很蠢的问题。你算是看透你二叔了。”   顾凝之前也是仔细分析过,顾二叔这个人贪财,狡猾,为人又阴险,喜欢暗地里使绊子。   实际顾二叔为人很是小心谨慎。只不过牵扯到顾老爹家,他就会想办法占便宜使坏,自己也克制不住。就好像顾凝回家之后,他时常偷偷地假装转悠到这边,然后出去跟人说些有的没的,给顾凝造谣,说她不守妇道,或者被楚家赶回家,休回家之类的话。   而且疯子的事情本来也很神秘,没什么人知道底细,加上有常在外面做生意的风发暗中帮助,顾二叔便信了几分,又有楚长卿出来推波助澜,椅子儿明敲暗打,顾二叔便怎么都憋不住。   顾凝叹了口气,后面顾二叔肯定要来闹事,不过想一下他也不敢如何,毕竟也要顾忌一下楚家和王家的面子。况且,当初他能将田地和房产从老爹手里连骗带讹的弄走,今日她用这样的手段,让他心甘情愿的送回来。也没什么不对!   这也只能算他吃了个哑巴亏而已,只不过这梁子越结越大,以后要格外注意才好。   第二日一大早,顾凝让茗雨去打听一下楚长卿还在不在万福酒楼,结果回来说六爷已经回了惠州,却碰上了风发。   风发的戏演得很到位,在顾二叔刚从顾凝手里换了宅子之后,他还去想买回来,说给三百五十两,让顾二叔让给他,让他缅怀大哥。   顾二叔自然不肯,打发走风发之后,便亲自在家里东挖西挖,之后又拆屋梁,椅子儿听来是好不热闹。   五日之后,椅子儿告诉顾凝,顾二叔在家里嚎啕大哭比死了老子娘还伤心绝望,疯了一样折腾一晚上,砸窗子扔铁锨的,到了最后死一样一丁点声音都没。   椅子儿害怕顾二叔会跑到顾凝家闹事,结果翌日一点动静都没。早晨椅子儿出门还碰见二叔,他憔悴得老了二十岁一般,那眼神死沉沉的,不认识椅子儿似的,既没有骂也没有其他的表示,竟是暗自认栽了?   顾凝倒是佩服二叔的隐忍,想当初他被赶出家门,能够隐忍不发伺机接近父亲,慢慢地将顾家的家产都弄过去,也足以说明他的心机,如此顾凝反而更加戒备,处处小心。   只是顾二叔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安安静静地,没些日子他的二儿子也成了亲,就住了那栋小宅子里。   拿回宅子之后,顾凝一直和老爹他们住在家里,逢年过节去惠州拜访老太太,楚元祯每每也有礼物托秦掌柜亲自送给她,即便有书信也很简单的两句问候之语。   四季更始,流年暗转,新颜把旧颜换。   转眼两年过去已经是庆德十年仲夏。   顾凝家里一片欣欣向荣,院子里花木扶疏葱茏旺盛,石榴花开正俏。如今王允修的生意稳定下来,顾凝调配的香书越来越受一些大家闺秀和夫人们喜欢,也跟着赚了些银子。   顾凝这两年着实过了些悠闲轻松的日子。   老爹依然喝酒,只是喝惯了顾凝调配的药酒,已经喝不惯别家的,如今酒量很小极少大醉,满面红光身体也康泰得很。   顾冲跟着王允修来来去去地做生意,也渐渐稳重起来,赚了钱并不再去赌,而是拿回家交给顾凝让她收着。   顾凝也有个心事,一直想让茗雨嫁给弟弟,可是试探了几次,两个人似乎都没那意思。看上去顾冲和茗香倒是关系不错,可茗香毕竟是丫鬟,还得脱籍。脱籍倒没什么,只是两人看起来关系不错,真说到感情上又似乎没有要效仿鸳鸯的意思。   顾凝毕竟是现代人穿越过去,也不好因为自己心思乱点鸳鸯谱,只得由着弟弟去,反正他不在鬼混娶媳妇想来并不为难。   这期间王夫人时常找顾凝去作陪,帮她抄抄经书,绣绣花,主要是给王允修挑一挑合适的亲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挑来挑去也没挑好,转眼王允修都二十有六。王夫人急得白头发都见多。   顾凝也劝过王允修,可是每每一开口便被他识破,他温柔地笑着,垂下的眼帘掩不去眸底那片深沉的黯然。   他笑颜上那双忧郁的眸子让她着实无法开口,只能叹息尽可能的宽慰王夫人说缘分天定。   院子里又传来母鸡“咯咯哒,咯咯哒”的声音,紧接着是茗雨鸡老鸨一样地训斥,“你说你们,不在后院好好呆着,总是来前院拉屎。后院鸡栏里有草有虫子,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来做什么?快回去,快回去,别等着我发火,这几日姑爷要来的,小心我提前宰了你们腌起来!”   顾凝被她打断思绪,起身走到外面往楼下看,因为刚出了老爷子的孝期,茗雨扎了条碎花裙撸着袖子弓着腰在院子里跟鸡上演追逐大战。   正在绣花的茗香也走过来,笑道,“茗雨还这么孩子气,要是去了楚家可怎么是好!”   顾凝淡淡一笑,回头瞧了茗香一眼,“茗香,你也不小了,是不是该打算一下?总这么跟着我,也耽误终身大事!”   茗香脸颊红起来,没一会又发白,叹了口气回身走开,缓缓道,“姐姐要是烦我,我自然不敢跟着。可你要是想我在身边,就算一生一世,我也无所谓的!”   顾凝知道她心眼多,有话也很少直接说出来,虽然很想替她打算一下,可也猜不透她的心思,见她如此说,便笑了笑,“到时候可别说我耽误了你们就好。”   茗香转身背对着她,幽幽道,“姐姐真要回去楚家了,可能会很难过也不一定。我自然要陪着姐姐去的。照顾姐姐,也是夫人的心愿。”   听她话里隐含着伤感,顾凝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笑道,“快下楼去帮帮茗雨吧,看样子她想把那只鸡追死才罢休呢!”   茗雨听得声音抬眼看着俯身趴在美人靠围栏上的顾凝,月白衫子铺在暗红色的围栏上,闲雅中有股自然的妩媚。   她笑嘻嘻道,“姐姐,如果这时候姑爷进来,才好呢!”   顾凝白了她一眼,“快去做饭吧,跟只鸡叫什么劲?”   茗雨噘嘴道,“我自是不和她较劲,可她和我较劲啊!不呆在自己的窝里,跑到我的院子里来拉屎,我不剁了她才怪!”   顾凝让茗香也停了手里的活下去走走,出了房间,她对茗雨道,“后天端午节了,今年是买粽子还是自己包?”   茗雨扔下烧火棍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大舅家会给,姑爷家也送,我们自己包什么?”   顾凝从自己袖子里掏出手帕,递给茗雨,“可我们也不能只等着人家送,自己包一点,到时候也可以送亲戚。不好吗?”   茗雨向来有了事情说干就干,立刻背了竹筐出去,一个多时辰之后从外面回来,背了一大筐箬竹叶子。   顾凝和茗雨吓了一跳,问她想开粽子铺不成?   茗雨笑道,“你喜欢吃咸肉蛋黄粽,茗香喜欢吃枣泥粽,二公子喜欢吃果仁的,老爹……”   茗香忙打断她,“哎呀,到时候是不是得做几十种出来?”说着帮她卸下竹筐,拎去厨房。顾凝也去帮忙,三人分工,淘米得淘米,准备佐料地去搜集,忙活到傍晚算是把材料都准备好。   晚饭照旧茗雨做,去后院摘了一小盆扁豆,割了两把韭菜,炒好之后又做了个蒜蓉拍黄瓜。茗香摆好了饭桌,又给老爹把小酒壶拿出来。   如今老爹喝不大醉但不喝也不成,不喝酒他便病怏怏的没精神,李郎中说没大碍,让他少喝点对身体好。顾凝便把原来泡酒材料中的生鲤鱼、黄鳝之类的东西去掉,花钱买好点的人参泡在酒坛里让他每天喝两杯。   老爹喜滋滋地回家,手里还拎着一串粽子,往桌上一放,“后头你马婶子给的。”   顾凝诧异道,“爹,哪个婶子?”   茗雨把凉拌黄瓜端上来,看了老爹一眼道,“后头马寡妇家。”   闻言顾凝蹙了蹙眉,这个马寡妇生了一副狐媚模样,在男人还没死的时候就跟其他人勾勾搭搭的,男人死了之后更是越发放肆。她跟二叔走得近,顾凝少出门,所以鲜少碰面。   老爹滋溜了两口酒,抬头看着顾凝她们,见个个都瞪着自己,不自在地道,“怎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茗雨撇撇嘴,“爹,马寡妇是什么人,您少跟她近乎。”   顾老爹喜滋滋地喝着小酒,乜斜了她们一眼,“什么近乎,我可没那么大闲工夫,是她非要塞给我的。”   这两日顾凝她们停了绣花,专心包粽子,自己泡了雄黄酒,准备了过端午的物书。顾老爹很主动去田间割了一把菖蒲和艾草,用丝线缠了悬在大门扇上,用来驱五毒,还将自己从前画的钟馗像拿出来贴在堂上。   茗雨和茗香狠狠地恭维了他一番,让他得意地嘿嘿笑个不停。   端午节一大早,外面便吵吵嚷嚷的,大家都去后头河里看赛龙舟。每年这个时候十里八乡的赛船队基本都要聚集到县城,举行龙舟大赛。   顾凝因为已经出嫁,不想去凑热闹,本想带丫头去拜访王夫人,后来一想她肯定要和那些夫人们一起去看龙舟的。果然早饭上,王家派人给她送粽子和雄黄酒还想接她一起去看龙舟,顾凝便将自己包的让小厮带回去跟夫人尝尝,委婉地推辞了游玩邀请。   老爹拎着一包粽子,提着一葫芦雄黄酒说出去看龙舟,顾凝怕他有什么闪失,特意请同去看龙舟的邻居小子照应一下。   祭祀过后赛龙舟的锣鼓声震天响,远远的在家里都听得见。顾凝领着丫头们在菜园子斗草。茗雨心急,懒得收集草来文斗,每每都是扯根车前草或者什么叶子就跟别人武斗,半个时辰下来,输了喝雄黄酒喝得她迷迷晕晕的。   晌午老爹不回来吃饭,三人也只吃了两只粽子,茗雨兴致勃勃地要求踢球,刚拿出来练了练脚,便听到外面有人叫门。   茗香见茗雨喝得醉醺醺的,忙自己去应门。   来人竟然是向柔,她满面灰败之色,神情黯淡,却强自笑着。   第二章 惊喜   向柔旁边是另一个绿衣丫头,以往茗香跟顾凝去拜见老太太的时候,在楚家有过一面之缘,叫疏柳,眉清目秀,一双月牙笑眼很是水灵。   疏柳是楚长卿母亲杨姨太太的丫头,茗香不明白她怎么会和向柔一起来。   怔了一下,茗香立刻笑着上前互见了礼,请她们进门。   顾家没有前院,进了大门便是一堵砌着福字的影壁墙,然后顺着抄手游廊往右拐,便进了院子。   向柔也听人说顾凝家把房子买了回来,看院内花木扶疏,错落有致,倒是极有情趣,想到少爷可能不知道拿了多少银子来补贴,不禁又有些担忧。她打量着院子,整洁干净,不管是角落的蔷薇花还是甬道旁的兰草都打理得极是雅致,南边的石榴花开得浓烈茂盛,在绿叶粉墙中煞是好看。   翘脚飞檐的小楼,虽然没有多少雕饰,细处却别见匠心,栗色的木头衬着粉墙黛瓦,别有一番味道。   二楼美人靠上晾着几件素色的裙衫,旁边盆栽的栀子和海棠修剪得造型优美,可见主人精巧的心思。   顾凝见向柔不动声色地打量,笑了笑,往前迎了两步,向柔和疏柳忙行礼。   疏柳笑道,“三少奶奶,我和向柔姐姐奉了老太太的命令接您去玩呢!”   茗雨收了鹿皮缝的花球走过来,问道,“去惠州吗?姑爷什么时候回来。”   顾凝微微瞅了她一眼,茗雨嘿嘿笑起来。   向柔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眼底浮肿,脸色有些枯黄。顾凝让她们屋子里,边喝茶边说话。   向柔道,“少奶奶,我们不耽误时间了。老太太说想您,还说闷了这两年,家里大家都可以轻松一下,大过节的,不用再闷在家里。”   顾凝知道不能违背,便道,“那我去收拾一下,住几日也好。”然后又让茗香和茗雨不必跟着,在家里照顾老爹,过几日她便回来。   向柔想说什么,疏柳忙道,“少奶奶去了有我们伺候呢,姐姐们都不必担心。”   茗雨不同意,顾凝让她和茗香在家里呆着,过两日她就回来。虽然不可以,顾凝这般说了,茗雨也不好再坚持。   向柔又让人把老太太送的礼物搬进来,然后便请顾凝一去上了马车。   从历城去惠州,最快捷的方式是坐船,不必两个时辰便能到达,今日他们一直坐着马车,并未换乘。   路上向柔安静地不怎么说话,疏柳倒是开朗,声音甜脆,像黄鹂鸟一般动听,不断地给顾凝讲些好玩的。   个把时辰之后,他们到了惠州和历城之间的一片果园,夹竹桃的篱笆开得灿烂似锦,红黄相间煞是美丽。   疏柳一路上给顾凝解释这院子的来历作用以及如今归谁管。顾凝其实早就知道,楚家经商赚来的钱有一部分会拿来置办田地,这片果园就是他们买下的。   进了果园,一大片桃林,翠碧欲滴的叶间,毛茸茸的桃子若隐若现,硕果累累。顺着石子小道走了一盏茶功夫,便隐约听见欢闹之声。   顾凝不解地看向两人,向柔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走路的时候会不小心滑了脚。   疏柳笑道,“少奶奶,您不要疑惑,确实是老太太的主意。她说既然孝期满了,年轻人不要再那么拘束。逝者已逝,去往天上。没有什么好悲伤的。今年错过了踏青,不如趁着还不热,大家出来好好热闹热闹!”   顾凝便不再犹疑。   等进了一片围墙看着里面的布局,顾凝惊讶不已。溪流涣涣,山石耸立,小桥荷池,宛若仙境。虽然并不是很大,却别具匠心,那些形状独特的假山有着鲜明的主人喜好。   “好!”“好!”   ……   一阵喝彩声从金银花架那边突然爆发出来,吓了顾凝一跳。   疏柳不由得加快了步子,笑道,“少奶奶,快点吧,他们已经开始了。今日可要好好看看我们六爷的威风,谁说他蹴鞠脚法好,他可欢喜着呢!”   顾凝微微蹙眉,还是加快步子跟上去。   一片黛瓦粉墙的风雨长廊,透过什锦窗能看到里面坐了不少人。长廊外面随意地散植着稀疏的月季花,里外目光都不受阻,但是有花木的遮映里面的女子们便不会太过羞怯。远处便是一大片空地,轻灵的身影飘忽不断,让人立刻便能感觉那份畅快的激情。   边上的人见她们到了,两个丫头立刻请顾凝进亭子里喝茶。   顾凝看了看并不见老太太,甚至连夫人们也未露面,亭子里坐了十几个淡妆浓抹,素衫艳服的少女,一个个都兴致盎然地看着场中蹴鞠的男子们。   楚家未出阁的少女顾凝也只认识几个,衣饰贵气十足的楚吟秋是大夫人孙氏的掌上明珠,如今年方十八尚未出阁,楚清梅是楚元祯的同母妹妹,去年刚及笄。   疏柳陪着顾凝过去,几个姑娘不知道是看球入迷还是说话太专注,都没看见一样,无人跟她招呼。   顾凝也不在意,在自己位子上坐下,疏柳脸上有些尴尬,看了向柔一眼,她却心神恍惚的样子。疏柳想自己总之是另一个院的,如果说话反而不好,便也不去管小姐们对顾凝的冷淡,只自己热情地招呼她,给她介绍场中踢球的诸人。   顾凝笑着道谢,接过茶轻轻地呷了一口,抬头的时候感觉远处有人看自己,待她看过去发现那里坐着几个女孩子,隔得远,看不甚清便也不去管。   场中青年分成两队,服色分青红,个个身形矫健,气魄十足,中间三丈高的球杆上一尺方圆的风流眼,上空彩绸飘扬。   场中奔突的青年中,有两人格外抢眼,一红一青,仿佛游龙戏凤。各队青年配合得当,身法矫捷利索,脚法或华丽耀眼,或犀利直接,各有千秋。   这时红色身影强势突破对方围追堵截,起跳飞脚,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华丽无比。却在即将踢上球的时候一青色人影如蛟龙入海,斜刺里杀将过来,腾空而起,一脚将球踢过三丈高的风流眼。   围观众人纷纷喝彩。   顾凝在现代的时候向来不喜欢看太激烈的球赛,尤其是足球和篮球,很少看,最多会看看乒乓球或者网球。今日目睹了这群活力十足的青年蹴鞠比赛,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鼻端是清雅的花木香气,眼中是青红之色交错,男子头上玉冠闪烁阳光,腰间紧缀的玉佩随着身形舞动划出优美而凌厉的弧线。   疏柳遗憾地道,“那个罗四少太可恶了,他每次就喜欢抢六爷的球。”   顾凝这才意识到方才争抢的二人,红衣服的是楚长卿,那个罗四少她也听说过,算是惠州有名的风流少爷,为人放浪疏狂,不尊礼教。   她笑了笑,微微侧首便能看到周围的女子们个个面带喜色,一脸桃花看着场中激情四射的男子们。   顾凝心下有些疑虑,或者是楚家该出阁的女儿借这样的机会挑夫婿?所以打扮得花枝招展,一扫之前沉闷灰败之气?相比之下她倒是太素了些,普通的浅蓝色棉布衫裙在姹紫嫣红中未免太过黯淡。   可让她来做什么呢?即无人招呼又说奉老太太的命令?   在她垂眼思量的时候,场中争斗激烈,在座的围观者皆起立喝彩叫好。她不知道的是,从场中看过来,她安静地坐着一副天塌下来也不为所动的样子,在姹紫嫣红中,那抹浅淡的蓝色却份外抢眼。   顾凝陡然感觉一双眼睛看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如此不合时宜,忙站起来,有些尴尬地看过去。   待她起眼那里却没了等待的目光,青红之色错综交杂,球影如虹,在上空飞来飞去,此时青衣球队突然发起威来,红队接连招架不住。   正你争我夺热火朝天之际,楚长卿寻得一丝空子,一个兔起鹘落,飞脚将球踢向上空。谁知他被一个青衣队员耍赖般抱了一下腰,球滴溜溜偏了方向,那位罗四少身形如燕,矫捷迅捷地跃起,一脚中的,球若流星,竟然朝着游廊这边疾飞而来。   看球的众人惊了一下,踢球的场地离她们坐的游廊少说也要七八丈开外,这球却如陡然有了生命般疾袭而来,丝毫没有减势的模样。   顾凝眼前一花,就看到一只飘动着彩线的球越过花木上空朝自己飞来,下意识地侧头,却听得周围爆起清脆的喝彩声。   一旁的疏柳见球飞来也忙扶着顾凝,却见一身材修长的玄衣男子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已经飞快地接住了球,她惊喜交加,“三少爷来了!”   众人只见楚元祯长身跃起,阔袖高举,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雁,球在他右肩头垫了一下,然后被他后背一顶,来势顿减。接着他一个潇洒利索的旋步回身,左肩轻轻垫了垫球,待球稍落,疏柳以为他要接住的时候他却突然踢脚,球若流星疾驰而去,掠过场中两队人员的头顶,在他们片刻的失神惊愕中,嗖得一声穿过三丈高空的风流眼。   一尺见方的球眼!顾凝顿时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他。   场中两队球员纷纷大喊让楚元祯加入,他笑着挥了挥手,然后抱拳作揖,回身朝顾凝走过来。   墨玉发冠在阳光下闪烁着略显清冷的光芒,乌发俊颜,清眸含笑,衣袂飘然间让顾凝恍然如梦。   曾经那个孤冷清傲的少年如今修炼得温润沉稳,几欲成精,浑身散发的自信从容胸有成竹的气势更加自然流畅,几乎没有一丝破绽。   楚元祯见顾凝一身浅蓝衫裙,脸上掩饰不住因为见到自己而浮现的惊讶,不禁笑了笑,因为顾凝身边坐的都是自己的姐妹并无其他未出阁女子,便也不顾忌,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   楚元祯的几个妹妹领着众丫鬟婆子忙上前行礼,他笑了笑,让她们在外面随意不必拘礼,径直大步走向顾凝。   疏柳掩口轻笑,对顾凝道,“三少爷向来沉稳,见了少奶奶,这步子迈得……真大!”   顾凝禁不住脸上有些发烧,她倒是看不出楚元祯哪里着急,不过他眉眼生风,弯翘如弦月的嘴角荡漾着若三春般醉人的笑倒是真的。   她待楚元祯到了五步开外处,忙提裙向前迎了两步,敛衽福了福。楚元祯还了半礼,浅浅一笑,“让夫人久等了!”   顾凝虽然自认自己如今与古人无异,可这声看似正经的夫人从两年未见的楚元祯嘴里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于自然亲切中竟别见一番亲昵,让她脸颊醉染桃花红,一直到耳根兀自蔓延。   她只好又福了福,“夫君辛苦!”   楚元祯微微一笑,趁势握住她的左手,触手温软的感觉让他很自然地紧了紧,转向一旁的几个女孩子给她很正式地介绍了一番。   他自然知道顾凝在楚家已经见过众姊妹,他如此亲切而又正经地再介绍一番,只是想告诉她们,顾凝是他的妻,他们视为一体,让她们以对待他的态度来看待顾凝。即使不能亲切,至少需要尊重。   孙氏的女儿楚吟秋一脸冷淡,傲然清高的姿态,对着顾凝福了福,不冷不热地叫了声三嫂。   文氏之女楚清梅脸上似乎一直挂着笑,但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丝讥讽意味,又好像她就是那样,对天对地,对任何人都是用一种讥诮的神情去面对。   楚清梅行了一个并不十分规范的礼,“三哥不是说很忙的吗?现在怎么有空啊!”   楚元祯笑了笑,“我跟秦掌柜去了滢河渡口,盘点了一下货,看看时间尚早,便过来瞧瞧。”   楚清梅撅起红嫩的唇,扬了扬眉,看了顾凝一眼没再说话,滢河渡口在历城,别以为她不知道。   楚元祯又领着她认识了其他几个姊妹,她们都是二爷等家的女儿,对楚元祯和顾凝恭恭敬敬。   左边一座八角凉亭内的女人们都看过来,楚元祯让几个妹妹带顾凝去认识一下客人。   顾凝自来古代后,发现她从前的认知与实际相去甚远。许是惠州是本朝商业重镇,贯通南北,民风开放。繁华街面上,戴着椎帽面纱的女子款款而行,更有包着头叫卖兜售货物的妇人走街串户。纵使如此,看到这么多富家小姐聚集起来看年轻男人踢球,还是免不了有些惊讶。   特别是眼前这位平日里传言温婉可人,贤名在外的董小姐,如今竟然闲坐蔷薇架后,娇容浅笑,面色生春,大大方方地观看男人蹴鞠。   第三章 璧君   董璧君看起来十七八岁年纪,一张细白瓜子脸,目光温柔灵气,对于前世见惯各种天然人工美女的顾凝来说,董小姐并没有没有传说中的倾城之貌,却独有一种高雅气质,举手投足,敛眸勾唇,都有一种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韵味。   两人厮见了礼,董璧君唇角微翘,吸了一口气,惊讶地带笑道,“什么熏香这般独特?三少奶奶带着的香囊好别致,这袖里秘香可不是楚家惯见的,莫不是三少调配出了新香书先给自己夫人试试了?”   顾凝笑了笑也不由得佩服董璧君,她竟然能闻出自己身上的香与市面卖的不同,还能知道自己笼在了袖中。实际顾凝虽然喜欢调香,自己倒少熏,只不过端午节,喝雄黄酒吃粽子,带了石榴花,再调一味赋有美好祝愿的避五毒端午香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她特意选择了不张扬的粽子叶香以及菜园中的一些普通香草,尤其是杜蘅,全身可入药更能提取芳香。   见董小姐一脸好奇顾凝便从袖中取出茗香帮她绣的一只杜蘅香囊,递了过去。   “呀,我还寻思这么独特的香定然是银薰球之类爇出来的,不想竟然直接放在香袋里,这可是别致得紧,怪不得楚老先生定要与顾家联姻,这般玲珑雅致的人儿真是世间少见的!”   董璧君毫不掩饰自己的各种情绪,欣喜、钦佩、好感……   她过分的赞誉却让周围的几位小姐脸上露出不服气甚至是鄙夷的神情,顾凝淡淡一笑,不卑不亢道,“董小姐如此赞誉阿凝可不敢当,不过是混看了几本书,觅得几个方子,胡乱调配一下而已!过奖了!”   董璧君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嗅了嗅,又称赞了一番独具一格的女红方还给顾凝。顾凝自然也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淡淡的,飘渺若无,却极为独特。如今为了研究楚家还有其他市面上的熏香,王允修也常买了捎给她,顾凝闻香不忘,却不曾记得有董璧君身上这般异香,想来是西域进贡来的秘香了。   董璧君身旁一个粉衣丫头睨着顾凝上下打量,似笑非笑地道,“小姐,我倒觉得三少奶奶身上的香跟苏州有家凝香阁的东西很像呢!”   顾凝微微蹙眉,随即意识到这丫头的意思,凝香阁是王允修在苏州的铺子,里面货物繁多并不只有熏香。顾客群多半是些富贵人家,他们自然能打听到半个老板是王允修,看起来这句话不是寻本溯源,更多得倒像是讥讽了。   她向来对丫头纵容,是以也不觉得董璧君的丫头在一群小姐奶奶们面前多嘴哪里不对,只是对这样的别有用心很是不喜。当初王允修也并未告诉她店铺的名字,是她无意中从顾冲捎回来的绸缎一角凝香阁绣标上看到的。她觉得不妥,可要跟王允修提让他换掉又觉得自己太过矫情,况且苏州之间,喜用凝字,也不见得就与自己有关。   只是这丫头如此一番话,明明白白便是跟众小姐奶奶们宣告,她顾凝跟王允修铁定的不可告人之私情。   顾凝淡然一笑,脸上没有一丝的动气的迹象,起眼看向那丫头和董小姐,轻声道,“凝香阁是我义母王家的产业,我自然也跟着沾沾光罢了。”见丫头得意地扬起下巴,董小姐却也没有要斥责自己丫头的意思,顾凝才真真地有点动气,眉梢微扬了扬,缓缓道,“一枝红艳露凝香,王夫人最爱太白诗,便帮铺子取了这个名字。我们都觉甚好!”   她不由自主的咬重了甚好两个字,然后不动声色地看着董璧君。   董璧君微微笑着,瞥了自己丫头一眼,似笑似嗔道,“我都没闻出来,偏你鼻子尖,是不是背着我去过苏州的铺子。”   那丫头笑了笑,低了头,“小姐,我日日跟在您身边,哪里有时间去逛?是您只用楚门香,不识别家货罢了。”   顾凝眉头动了动,看向一旁的楚吟秋,她正跟一位玉色衫子的淡紫长裙的姑娘说得投入,并未注意这边情形。   她刚想告辞,董璧君突然上前拉着她的手,笑道,“三少奶奶,今日能见也是缘分,不如跟我们一处玩吧!”说着为她引荐另外几位小姐。   其中一个是罗家五小姐罗乐琳,正是罗四少的异母妹妹,和楚吟秋说话的那位。   几个人说了一会话,楚清梅突然道,“各位姐姐不好意思,我三哥刚回家,还没跟嫂子说两句话呢,我们这就回去了。”   楚吟秋被她近乎无礼地举动惹得眉头蹙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楚清梅也不管,一把拉起顾凝,对着董璧君几位小姐福了福。   顾凝趁势告辞,互行了告别礼,楚吟秋却被罗小姐留下一起玩。   回到楚家女儿们的座位处,顾凝见到楚元祯正和六爷还有一位青衣男子说说笑笑,小姐丫头婆子的却已经不见踪影,想是为了回避去园子里逛去了。   顾凝顿住脚步,想要走下长廊回避,楚清梅却抓住她的手,撇嘴道,“有什么好怕的?”顾凝看了她一眼,“我可以不怕,但是小姑须回避才是!”   楚清梅冷笑道,“你们小地方就是那么拘谨吗?惠州的男人女人,才不怕碰面呢。你又不是京城来的,也不是什么皇亲贵胄,富甲一方的,别人看看能怎么的,又不会少块肉!”   顾凝讶然,不知道楚清梅怎说出这番话来,就算楚家对女儿们没有其他高门大户那般的严苛约束,可也不会任其散漫,楚清梅这番话,怕是自己混学来的吧。   楚清梅见她一副惊讶的神情盯着自己,哼了一声,“我还道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呢,看起来也是一路货色罢了!”不乐意的放开顾凝的手,转身要往下走。   顾凝心念一转,忙反握住她的手,心中以为楚清梅可能对罗四少有好感,是以想借此见见罢了,虽然于礼不合,可既然老太太吩咐他们这般玩耍,又有兄长叔叔在座,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楚清梅果然面露喜色,跟着她走过去。   楚元祯见她们过来,立刻起身回迎了两步,笑了笑,“怎的没跟她们一起去逛逛。”   楚清梅抢着道,“有什么好一起的?就为了去顶那根针不成?”   楚元祯转眸看着顾凝,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随即却又失望,她最是善于掩藏心事,只要她不想人看出来,任谁就算剖开她的胸膛也看不到一丝真实的想法。   楚长卿见着忙招呼道,“老三,让她们过来坐吧,既然出来玩就别那么多规矩了。”   楚元祯凝视她一瞬,随即又笑,握住她另一只手,“走吧,反正以后也要见面,我带你见一下罗四少!”   当日老太爷就跟他说,若想让顾凝跟他一起管理楚家的生意,只将她当成一个女人,养在深闺是不行的。虽然他很想让她永远待在自己的身后,只有一个三少奶奶的身份,可从第一眼认识顾凝他就知道,在她宁静淡然的表面下面,有着别人无法窥探的隐秘,她大智若愚地谨守本分。这种自我禁制的感觉却让他有一种无法遏制的想念,他想做那个开启她禁制的人,也未尝不好。   顾凝快而稳地看了罗四少一眼,然后给六爷行了礼,又和罗四少见礼。他艳丽的脸上似乎总带着三分邪气七分傲慢,这表情让他本就过分艳丽的脸有一种像是戎马征战,以血洗炼出来的凌厉,让人不敢有丝毫他太美的想法。   只是他这种将所有凌厉毫不掩饰地露在脸上,若不是故意便是太过刚强,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惧意,不敢亲近的同时也会腹诽。   就像顾凝,被他那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心下不悦,忍不住眼角微启。罗四少本名乐天,身穿一身油绿色怀素纱,举手投足衣袂间若榖纹涟漪,甚是情趣。顾凝在心底不由自主给他加了个绰号:一棵水仙。葱绿而自恋,傲慢又无礼!   罗乐天哈哈一笑,乜斜着顾凝对楚元祯道,“三少,别看你球比我们踢得都好,其他眼光可就未必!”   楚元祯淡淡地笑了笑,方才二人见礼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的看着,暗自欣喜看见了顾凝眼底的那抹讥讽和不悦,虽然短短一瞬,他却捕捉到了。   不待他开口,楚长卿哼了一声,瞥了罗乐天一眼,“我们家老三什么个性你难道不知?他认为最好的向来是悄然无息,不动声色地据为己有,难道要像你那样敲锣打鼓,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看上了一样宝贝?等着人去抢吗?”   楚元祯呵呵笑起来,“小叔叔我怎么听着,你这是在讥讽小侄阴险呢!”   罗乐天白了他一眼,又看向顾凝,“难道不是吗?”   顾凝着恼,却依然浅笑着,待楚元祯握住她手的时候,开口低声若无意道,“我最讨厌水仙,我们去那边看看睡莲吧,来的时候我看有几朵露尖了。”然后招呼一旁的楚清梅,却见她抿了唇偷眼瞧着罗乐天,便抽回手去拉她的衣袖一起去。   罗乐天细长的眉扬起来,高声戏谑道,“三少,不跟我们踢球去吗?在京城的几年,你只怕生疏了吧!”   楚元祯陪顾凝她们去看睡莲,对罗乐天的揶揄混不在意,只笑道,“四少,就算我十年不练,也定能赢你!”   罗乐天哼了一声,吹了一身口哨,不怀好意道,“我知道你打门准,不过是练得多罢了!”   楚长卿拉着他去跟别人踢球,他们才一起跑远了。   园中有一条河,从外面引水入园,平日做灌溉用,另外挖池蓄水,种了一片睡莲芙蕖。如今碧叶袅袅,花苞微绽,蜻蜓立在上头,颤悠悠地像梦一样。   到了河边,楚清梅却说自己要去找疏柳编柳条小篮子,不肯跟他们一起,很快跑掉了。   独处的时候楚元祯却又不敢去握她的手,只站在身旁,夏风拂动将两人的衣衫乱在一起,带起一阵独特的清香。   楚元祯想她该问自己何时回来的,刚刚去过历城,他便接下去,告诉她这两年的事情,讲一讲各地的风土人情。可顾凝静静地看着水面,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没有一丝要开口的样子。   他只不知道,顾凝面如平静,心如鹿撞。她转眸看了他一眼,两年时间,他又成熟沉稳了许多,脸上那种浑然天成的自信与温润,使人再也窥不见半点曾经的青涩。   “京城的生意已经没大碍了吗?”她开了口。   楚元祯笑了笑,看着她道,“京城的生意我已经基本转到南方八州,如今京城是董林苏叶四家的天下。”   顾凝淡淡道,“可惜了!”   他垂眸看着水面,一只红鲤鱼吐着泡泡惹乱一池平静又飞快地躲入水草中不见,“我们家的生意本就不及他们四家,爷爷和李大掌柜也只是靠着交情与他们结盟,说实力楚家生意在大周国不过是三流而已。没什么好可惜的。”   顾凝被一句三流引得转首看他,脸上的笑容似乎被水汽染上一中俏皮的色彩,“楚三少也会承认自己是三流吗?”   楚元祯不禁朗朗清笑,深深地凝注她,“让夫人见笑了。”   顾凝脸颊微红,忙转首看向池面,又听楚元祯问道,“这两年都好吧!”   顾凝笑了笑,侧头看着他,“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么?”她眼低深处明灭的星光让楚元祯感觉她在生气。   自从做出将生意全部转入南方八州,楚元祯顶受着无数压力,忙得根本无暇□,除了亲自帮她挑选礼物外根本不能做些什么。不过他又确信她自不是因为这个而生气。   他便说家里已经安顿好,想接她回家之类的话。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想拐弯抹角。   顾凝倒是没有拒绝,也没有任何不快,一直笑微微的,说回家收拾一下,让他过两天再来接她。   楚家的果园里有一片园子,可以用来避暑居住,大家都说多玩两日,董小姐邀请顾凝留下一起书香。因为老太太不在顾凝推说家里还有事情,等不忙了再去拜访董只住了一夜便要回家。   第二日上车的时候,顾凝没看到楚元祯,寻思他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招待京城等地来的娇客,便也不管,顾自上了车。   路上依然是疏柳陪同,向柔倒不见了踪迹,顾凝也不去打听,一路上跟疏柳说说笑笑,很是融洽。   晌午不到便来到历城外,疏柳让车夫停了车,对顾凝笑道,“三少奶请下车吧!”   顾凝未料她竟然让自己在城外下车,虽然能搭便车回去,可这实在有违常理。却见疏柳掩口轻笑不语,立刻意识到什么,挑起车帘望出去,果然外面停了一辆普通马车,楚元祯坐在车辕上手里把玩着细长的马鞭笑微微地看过来。   戏水   疏柳低笑着对顾凝道,“少奶奶,三少爷借口生意的事情脱了身,在这里等您半天了!”   顾凝脸颊腾得红起来,忙抬手假意擦了擦额头,笑了笑起身,疏柳忙打起帘子。顾凝弯腰走出车舆,却见楚元祯已经站在车旁,下面却未放踏凳。   这两天刚下过雨,路面被马车压得泥泞凹凸,车辙杂乱。   楚元祯朝她伸手,“地上黏得很,为夫带夫人过去吧!”   顾凝咬了咬牙,索性也不忸怩,把手递给他,便被楚元祯抱下马车。   疏柳在后面笑着道别,“少爷和少奶奶玩得开心点,老太太说了,少爷刚回来,好好玩两日再回去。客人那里有各位小姐和夫人呢!”   楚元祯将顾凝放在另一辆马车上,回头跟疏柳和车夫吩咐了一下,让他们先回去。   顾凝转身进了车舆,放下帘子,才发现楚元祯亲自赶车,不禁有些赧然,又忙坐到车门口内微微掀起帘子,这样也好说话,不至于将他只当做车夫那般无礼。   一路上楚元祯亲自驾车,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倒是顾凝反而有点忐忑不安地,他如今毕竟是楚家外头的门面,让他这般倒是让人不知道怎么嚼舌头。   楚元祯无一丝窘态,反而怡然自得,一边驾车一边跟顾凝说几句话。   他是十天前到的北边连州,让人给老太太送了信,说了具体到家时间。在连州处理一下事情。昨日傍晚到了惠州,回家给老太太磕了头,她让他今儿来桃园招待客人,并未说别的。   楚元祯寻思客人大半是一群女子,有姊妹嫂子们招待,男的也有六叔,并不是非自己不可。于是天还未亮他便借口有事坐船去了历城。谁知顾凝却被向柔接去了桃园,他只好又骑马往回赶,跟在马车后头进了桃源。   一路上两人倒也随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城内路平很快到了家门口。邻居马大婶正提着鱼篓子回来,看见顾凝和楚元祯下了车,热络地上前招呼,恰好茗雨茗香两个出来迎接,马大婶便送了他们几条鱼。   老爹在家里就着茴香豆喝小酒,见姑爷来,便请他同饮,让茗雨去拿酒杯。顾凝见老爹喝得有六分醉,便以还没吃饭为借口,说先吃饭。   顾凝亲自去厨房帮忙,让茗雨去问姑爷喜欢吃什么菜,茗雨随口道,“不是喜欢吃炸茄盒吗?”   顾凝倒不记得他喜欢,隐约反而记得他不喜欢吃,茗雨不问她更不肯去,便去菜园里摘了两个茄子。茗雨动作麻利,很快切碎了韭菜和肉丁,又搅和了面糊糊,打入一个鸡蛋,又用长竹筷子夹着茄盒在面糊糊里滚过。然后放在顾凝手边让她亲自做。   顾凝鲜少做菜,但是做的菜式有酒楼风味,原因就是前世她不会做饭,后来自己失去嗅觉没了赖以生存的本领,感慨自己除了调香一无所长。所以重生之后,她努力地学习生存本领,洗衣做饭,绣花调香,读书种菜,都学了个差不多。   翁婿两个相谈甚欢,吃着炸得酥软香脆的茄盒,赞不绝口。   顾凝冷眼看着他们,从前父亲骂楚元祯别有用心,如今他又亲自撮合了这段姻缘,倒真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楚元祯手里握着酒盅起眼看向顾凝,见她面有所思的样子,不禁笑着招呼她过来一起吃。   饭后老爹去午睡,楚元祯跟顾凝几个在东厢说话。   顾凝捧出自己的钱匣子,把那张银票还给他。   楚元祯愣了一下,随即垂眸苦笑,手指按住银票推回去,“阿凝--”   顾凝慢慢地合上钱匣子,“你虽然管着生意,但是一分银子都要有去处。再说银子赚了也不是你的。我如今不缺钱,还给你吧。”   楚元祯修长的手指点着银票,起眼凝视着她,片刻笑了笑,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顾凝见他没收起来,便让茗雨替他收了。   楚元祯没说话。   他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点破了会让自己的心很难受。他知道她的脆弱也知道她的坚强,更知道她决绝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   他只是不清楚,如今她离自己是更远还是近一点。   清亮的眸子里黯淡一闪即逝,他又笑起来,“让茗雨这两天置办些礼物,我们要去拜访一下亲戚。”   茗雨笑着把银票收起来,道,“姑爷,我这就去,还有特别的吩咐吗?”   楚元祯笑了笑,“王夫人家丰厚一点,其次大舅和二叔家,其他的照例就好!”   茗雨想了想,立刻跑出去喊了茗香一起。   顾凝见茗雨没泡茶,只得去厨房起火用炉子烧水,把今年的新茶泡了一壶,回屋却不见了楚元祯。去正屋看了眼没人,听见后院大白鹅嘎嘎叫,便知道是楚元祯过去。   她快步去了后院,楚元祯撩起衣摆正在用辘轳汲水,然后摆弄那架已经坏掉很久的小水车。那架小水车还是顾凝小时候母亲请人做的,顾冲和王允修也摆弄过,但是两人都不擅木匠活,也没修好只能作罢。因为有辘轳汲水也方便,浇园子一点不累,她也不想花钱请人修,便一直扔在那里。   她阻止道:“坏了很久,算了吧。”   楚元祯从水车后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以前跟父亲和李大掌柜在京城的时候,我们自己也有一片菜园子,那个水车跟这个差不多。做的时候我在场,看了个**不离十,要是有工具重新做一根轴,再把一些小地方修修补补就能用了。”   看到她眸中掩饰不住的惊讶,楚元祯笑起来,“我本来就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就算不经商,回家种地也能养活你的。”   顾凝微微垂了眼,笑了笑,“你要是能做,那里倒有几根樟木,我去借木匠工具来。”   楚元祯洗了洗手,把衣摆放下,走向她,“我与你同去。”   等去椅子儿家借了木匠工具回来,楚元祯脱了细薄轻软的苎麻衫,顾凝找了块干净的粗布帮他裹在腰上。   他干活顾凝也不好意思回屋里去,便把针线活拿来菜园做,又洗了一盆红润油亮的大樱桃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开始她还能专心地做针线,后来忍不住偷看他,从没想到他还能做木匠活,修长白皙的手指握住锯子倒是有板有眼。   晶莹的汗水从浓黑的眉毛留下挂在弯翘浓密的睫毛上,随着他胳膊拉锯的动作不断地滴落下去,然后顺着下颌的曲线跌落在他弯曲的腿上。   楚元祯感觉到她的目光,撩起粗布擦了擦脸,转首看向她,顾凝忙掏出自己的帕子,走过去递给他。   楚元祯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木屑,摇了摇头。   顾凝只好将帕子放在井水里绞了抬手帮他擦汗,冰凉的帕子触到滚烫的肌肤,鲜明的对比让楚元祯握锯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木头锯坏。   他索性停了手里的活,闭了眼请她帮自己擦汗。   等睁开眼的时候却见顾凝额头上细汗密密麻麻,不禁笑了笑,转身继续干活。   月牙从西天梧桐树梢露出一线清辉的时候,楚元祯终于修好了水车。   为了浇菜方便,菜园子里挖着纵横交错的水沟,只要一头浇水,会慢慢地流淌进去,虽然不是很高效,却也便宜。   看着缓缓转动的水车,顾凝眼底泛着星光,情不自禁地跑过去接水。实际这水车在菜园子里根本没多大用处。当初后院内有一处喷泉,水车很是方便,只是如今早已不喷水,水车便也没了用处,说起来不过是成全顾凝纪念母亲的心愿。   茗雨和茗香去大街的铺子定了礼物,雇了脚夫送回家。让茗香收拾礼书,她自己挎了菜篮子去后院择菜。   当茗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鸳鸯戏水的场景,风灯影里,顾凝脸颊如海棠花般娇艳,神采飞扬,她从水车上撩了水往楚元祯身上泼,他则蹲在水沟里朝顾凝撩水,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茗雨掩唇偷笑,也不打扰他们,悄悄地去后面摘扁豆和黄瓜,又拔了两把苋菜,想不惊动二人溜出去,结果顾凝听见动静,“鹅子出来偷菜吃了!”   茗雨实在忍不住,抱着菜篮子哈哈大笑,把顾凝窘得直瞪她。   夜里顾凝还生怕父亲多事,好在他酒足饭饱,跟楚元祯下了一会棋便睡了,顾凝便很自然地安排楚元祯睡顾冲的房间。   第二日一早,楚元祯收拾了礼物,又去街上雇了一顶凉轿,携顾凝去拜访王夫人。   王夫人家离顾凝家大半个时辰的脚程,坐落在城南繁华而又风景秀丽之地,花木扶疏,粉墙黛瓦掩映其间。自从老县太爷死后,王夫人将他未生育的小妾都打发掉,只留两个生了女儿的姨娘在家。如今她也不住原来的正院,反而住在花园的敞轩里,平日由两个姨娘陪着诵诵经,说说话,打发时间。   从前王夫人一直跟她说没有男人的院子,越大越是阴森,如死水一般。顾凝倒没觉得,大公子常年在外面鬼混从不着家,她乐得清闲,读书绣花,陪着王夫人下棋抄经,日子过得悠闲而安静。   一旦离开,再重回故地,顾凝有一种与赎回自家院子截然不同的感觉,一种深沉的,没有希望的,阴郁而又沉闷的气息在心头弥漫。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曾经她也想过在此老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如今遽然发现其实是心境不同。从前她有一种心如枯槁之感,如今……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楚元祯,咬了咬唇。   早有小厮进院子通报,王夫人领着丫鬟婆子们等在花园门口,一脸的欣喜,见顾凝来竟然迫不及待地迎了两步。   楚元祯和顾凝忙上前行礼,王夫人急忙扶起他们,拉住顾凝的手,慨叹道:“你都有些日子没来看我,这以后跟姑爷去了惠州,怕是一年里头难得一两回了!”   顾凝看她面有悴色,知道是为王允修的亲事担忧,自己也不好说什么,遂笑道:“母亲多虑了,王家在惠州也有宅子,您要是烦了,去那里住。阿凝自然要勤去侍奉的。”   王夫人叹了口气,看着楚元祯道,“我可没那么好的福气了。你有婆婆祖母要侍奉,现在想想,倒是让我羡慕。哎!”   想想若是当初不将她嫁出去,留在家里与自己作伴,再给允修娶一房门当户对的亲事,自己现在的日子,定然也是顺风顺水的。   顾凝以为她挂念王允修,劝慰道,“母亲也不必担忧,二哥在苏州好得紧,如今生意顺了手,稳赚不赔的,虽然不是日进斗金,可也很是如意。”   王夫人点了点头,笑道,“但愿吧,我们去花厅喝茶说话!”   花厅还如从前摆设,一丝未变,那些摆设甚至还是顾凝和王允修一起挑选的,墙壁上的山水写意画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年他为她画的。虽然他只字未提,只是那高山流水,落花远去,孤舟蓑笠翁,却是顾凝最喜欢的。   王夫人让人上了香茶细点,亲切地与他们话家常,问了楚元祯平日忙不忙之类,又问了楚家老太太和大爷夫人等可好,让他多多抽时间陪陪顾凝。楚元祯自一一回了。   两盏茶之后,王夫人让茗香领着楚元祯随意逛逛,她和顾凝说说体己话。   只剩下两人独处,王夫人脸色忧色更重,叹息道,“允修真让我担心,给他送了许多女儿家的画像让他选,他这个不中意那个不中意,又说想经商两年锻炼一下去参加科举。”   顾凝也知道如今朝廷放宽了限制,经商的家庭如果有人通过科举成绩斐然者,并不会被拒绝,商人也没那么低贱了,所以现在很多王公贵胄都悄悄做生意。   只是对于王允修的亲事,她却毫无权力指手画脚,以往也只能顺着王夫人劝劝他,可他眼中那种浓郁深沉的忧伤让她几乎不敢面对。   王夫人拍着顾凝的手,缓缓道,“阿凝,你是个好姑娘,当初是我们耽误了你。如今你能嫁给楚三郎,也算是天赐缘分。你帮帮你二哥吧。”   顾凝柔声道,“母亲,只要您的吩咐,阿凝莫不遵从。”   王夫人笑了笑,“我听说京城的董家小姐在惠州游玩?还去楚家做客!”   顾凝颔首,“前两日有过一面之缘。”   王夫人哦了一声,面露喜色,颇为感兴趣道,“你觉得她如何?与你二哥可相衬?”   顾凝想起那张细白的鸭蛋脸,点了点头,“董小姐温柔娴淑,素有贤名,若能与二哥结缘,自是再好不过。”   王夫人喜道,“那你可要帮帮二哥了。董小姐那样的好女儿,定然很多人家想结亲。好在他们家财大势大,也并不需要用她结交什么权贵,听说她父母是允许她自己选夫婿的。”   这个顾凝倒是不清楚,虽然以前茗雨茗香也说一些董小姐林小姐的消息给她听,可她都没注意。   王夫人继续道,“如果有机会,你多跟她亲近亲近,套一下她的口风,探探她的兴趣,喜欢什么样类型的男子,要是有可能,让她也见一见你二哥。”   顾凝心底百般不愿意跟董小姐打交道,但是王夫人的托付她又无法拒绝,只得道,“只要有机会,我自然尽力,二哥是极好的人书,我们家又不差的。虽然父亲官职不高,可王家素有才名,又是望族后裔,自不会差的。”   王夫人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允修自然是极好的,配她董小姐也绰绰有余,所以才要你帮二哥探探董小姐口风,只要她有意思,或者你尽量让她对二哥有意思,我这心病啊,也就好了大半!”   第五章 圆房   ,顾凝点了点头,柔声道,“我尽量试试。”   王夫人很高兴留下他们吃了饭,饭后聊天说最好回惠州之前都住在这里才好,她一个人闷得要死,还是和顾凝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舒坦。   顾凝自然不想住下,一时间没找到借口,正犹豫着楚元祯放下茶盏轻笑道,“多谢夫人盛情,不过惠州事务很是繁忙,老太太又想早点接阿凝回去,倒是不好多耽误。等安顿下来,如果夫人不忙,再让阿凝回来陪您说话。”   王夫人笑了笑,问了楚元祯一些京城的事情,董家的生意以及兄弟形容等等,楚元祯捡知道的能说的告诉了她。   饭后休息了一下,楚元祯便携了顾凝告辞。顾凝让茗香留下住两日,陪夫人说说话,茗香答应了。这里有她现成的衣物,也不必回去取,当日便住下。   告辞离开,王夫人依依不舍,送他们到了二门楼处,才拭了拭眼泪,挥手让他们走吧。   楚元祯见顾凝不说话,知道她心思重也不打扰,只扶她上了凉轿转道去拜访两位舅舅。茗雨跟在一旁偷眼看着他们,咬着唇想事情,一路也没说话。   大舅家的香铺是他们少年时候呆过的地方,那时候顾凝尤其喜欢呆在小香房里调香,调完了自己把方子写下来也不告诉别人,只一样样地试验。   当年大家都说楚元祯偷学王家的技艺,实际现在想想,楚元祯没有卖过王家曾经任何一书香,他不过是以王家学来的东西作为基础,进行了不止两段位的升华。   如果没有后来楚元祯的扶持,王家香铺只怕早就关门大吉了。毕竟只靠着几个方子,没有创新,是做不久生意的。   王家前头是铺子,后院住了家眷,二舅家没有铺子,在大舅家后面一条街上。当年老爷子死的时候,把铺子留给了大儿子,只分给二儿子一栋普通宅子和两百多亩地。   小伙计见了茗雨和楚元祯,立刻进去通报,大舅亲自出来迎接,让轿夫从角门进去,一直抬到二门地方顾凝下了轿。   王子恒出去跑货不在家,大舅便亲自招待这位外甥女婿兼自家财神爷。大舅妈带了儿媳妇亲自下厨,留他们吃晚饭。   楚元祯对大舅恭敬有礼,没半丝傲慢,听他们说留下吃饭,便也没拒绝。   二舅家因为和老爹吵架的事情,一直不怎么走动,过年的时候看到顾凝要去拜年,便假意不在家,顾凝也不强求。   今日大舅派人去请,二舅也没来,理由是下地看佃户们干农活了。   他们王家有个总庄户把式帮忙管着那些佃户,再说二舅于农活一窍不通,他去看个什么劲?顾凝自然知道,却也不点破。   大表嫂模样干净俏丽,说话也爽快利索,动作干练,天还没黑,便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又拿出家里窖藏的杏花村请楚元祯畅饮。   顾凝让茗雨回家给老爹做饭,大表嫂悄悄告诉她们已经让人给老爹送去了,不用管。   顾凝被大家劝着多饮了几盅,没一会儿面泛桃花,眼波明亮欲流,忙说自己不胜酒力,以免失礼起身告辞离席,跟舅妈和嫂子说话去。   大表嫂向来喜欢顾凝,每次见她都有说不完的话,拉着她去看自己做的绣书,“阿凝,你看我,怎么都绣不出那个韵味来。这是你送我的香囊荷包,我照这样子描,给你表哥看,他眼角一斜就知道哪个是你绣的。真是丢死人了!”   顾凝笑了笑,拿帕子擦了擦额头,又跟表嫂指了指不足。其实表嫂做针线活不赖,但是一向风风火火的,绣花也没那么多耐心,讲究疏密有致的时候,她一团针脚密密麻麻,将就满花不露地的时候,她又疏疏拉拉。   “表嫂,各人有自己的兴趣,你不喜欢针线就不要做了。你做的饭菜,可没几个人比得过呢,你帮着打理铺子的生意,连大舅都说不如你。若是没有你,大表哥可没那么轻省呢!”   大表嫂颔首道,“你说的也是,你哥也这么说。我不是想着怎么也亲手给他做点针线,免得他出门人家都吹嘘说这是内子做的什么什么,他却只能拿出母亲做的,妹子做的,丫头做的,你说我多丢人呀!”   顾凝和茗雨笑起来,茗雨脆声道,“表嫂,这有什么丢人的,他们的内子只会做女红,大表哥的内子可是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厉害着呢!”   几人笑起来,大表嫂又去拿了些首饰送顾凝,她自己戴的少,虽然顾凝戴得也少,但是她总觉得这个顾凝戴了好看,那个好看。   顾凝忙推辞了,说家里还有一堆呢,让她留着以后给女儿戴。   弯月爬上西山的时候,楚元祯他们告辞,大舅早给轿夫付了钱打发走了,又吩咐自己家的马车去送小夫妻。   夜里有点闷,看起来倒像是要下雨,顾凝喝了酒,这会觉得上头,昏昏沉沉地倚在车壁上休息。   楚元祯坐在她旁边,轻轻地摇着大舅送的紫竹骨水墨画的纸扇,给她一下下扇风。   到家的时候,顾凝竟然睡着,茗雨小声地跟车夫道谢,给了他一把赏钱打发他回去。   楚元祯抱着顾凝下了车,院门吱呀一声,她醒了过来,忙示意楚元祯放下她。   楚元祯却不肯放下她,继续往前走。   茗雨紧走几步,去东厢楼下外室麻溜地点了一根红烛,看了一眼开着的窗户,便又去后院提水。   顾凝只好任由他将自己抱进房间,耳边是他急促的心跳,与他沉稳的脚步很不相称。可能是饮了酒的关系,顾凝的身体一阵阵的滚烫,软软的没了力气。不由得想到他这般坚持的用意,更觉心慌,不由得呼吸有些停滞,身体便越发软下去,窝在他的怀里。   突然起了风,窗子吱呀了两声,却被支住合不上,一阵大风卷开门,蜡烛晃了晃,一下子熄灭。   屋子里顿时黑漆漆的,连最初那点微弱的星月光芒也被夜风席卷一空,黑云压顶的感觉。   楚元祯抱着顾凝刚走到内室,顿时不敢走动,生怕磕到哪里。   顾凝低低道,“放下我吧。”楚元祯想了想她房间的摆设,道,“我送你过去吧,回头我去点灯。”他抱着她,至少不会被凳子之类磕到。   他小心翼翼地过去,一路上竟然真个没碰到什么,到了床前他声音里带着得意道,“如果我们是贫贱夫妻,家里没钱点灯,看来也不会有……啊!”   正得意间忘记床前的踏脚,脚磕了一下,身子往前摔出去,虽然很小心还是一下子将顾凝扑在了床上。   他滚烫的体温透过薄绡的夏衫份外明显,热气阵阵地包裹着顾凝,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是孩子知道会如何,两世为人,也知道做夫妻有些事情免不掉。只是一直觉得很是尴尬,不知道如何面对,所以索性想把一切都推给回楚家再说。那时候住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自己也没借口再逃避什么。   黑夜遮掩着各自脸上的表情,互相看不见,楚元祯没有慌手慌脚地爬起来,而是撑起身体,于黑暗中望着身下的人,虽然看不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觉得很清楚。   现在的她就是那个曾经帮助过自己,淡淡的笑着,眼睛里隐藏着的慧黠光芒的女孩子,是那个母亲去世之后,悲伤得哭不出,深夜跑来找他倾诉却又一句话不肯说的少女。   他们之间那般曲折的路,他和她之间隔着的那些山山水水,沟沟坎坎,如今已经都不存在,她是他的妻子,是他要一生相伴的人。   为了自尊生存他不服输,为了爱情,他更加努力。当她在王家厅堂内面对着那副画卷,明亮的眸光黯淡下来的时候……   “……阿凝,”他轻声地开了口。   顾凝咬着唇,听到外室想起清浅的脚步声,然后“哒”的一声,想是茗雨提了水过来,片刻,门吱呀一声被人带了上去。   房间外面隐隐有雷声,风从窗子灌进来,吹拂着楚元祯的衣袖,轻轻地擦过她的脸颊。   他想说什么,表白心迹也好,安慰她也好,或者耍无赖也好,突然又觉得实际上一个字也说不出,她淡淡无波的神情一直在无言的表情她不想听什么解释……   蓦地,黑夜里顾凝低笑起来,“你不累吗?好热!”   她微颤的尾音却泄露了紧张的情绪,楚元祯笑了笑,俯首下去准确地捕捉到她的唇,柔软的带着杏花村的甘醇,还有樱桃的清甜……   一如梦里曾经无数次出现过的,如今终于有了真实的触觉和气息,黑白的画卷,被填满了绚烂的色彩,不再是梦……   日上三竿,昨夜一场好雨使得清晨凉爽得很,窗台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唱着,鼻端是幽幽栀子花的清香。   顾凝努力睁开眼睛,目光触及半垂的朦胧床纱之际,脑子里哄得一声,昨夜的一切便像刚刚结束一样清晰得印入脑海。他看似精瘦却结实强劲的身体在暗夜里更具压迫力,那种一点点却似永无休止的能量升腾让她想起来觉得可怕,若不是他肯体恤她,她……   顾凝浑身一阵燥热,忙起了床,身体酸疼得让她想哭,随即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昨夜那般抵死纠缠的人,想起他后来抱她去洗浴那般羞愧的事情……   她忍着疼匆匆把内衫穿好,庆幸他不在床上,否则才更加让人抓狂。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顾凝忙下了床,茗雨笑嘻嘻地跑进来,怀里抱着一堆紫藤花,往顾凝的床上撒过去,欢快道:“恭喜姐姐。”   顾凝好不容易稳住的心腾得一下子烧起来,捡起一串紫藤花便和抽打茗雨,“好你个坏丫头,看我不收拾你!”   茗雨咯咯笑着躲开,“姐姐,二叔在呢!”   顾凝一听忙收起玩闹的表情,蹙眉道,“有什么事?”   茗雨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一大早便来了,姑爷怕他吵你休息,让他去后院喝茶了。”   顾凝忖思今日本来楚元祯也说去拜访二叔,他竟然亲自来,到不知什么事情,便让茗雨帮她梳头,过去看看。   茗雨帮她梳了个翻云髻,插上一支翡翠簪子,又戴了一支点翠花钿,中间一颗流光溢彩的红宝石,是楚元祯这次送给她的。为了配头饰茗雨又打开首饰匣子挑了一对水滴坠子,比量了一下给顾凝戴上。   顾凝看了她一眼,“过年呢?这般打扮,要做妖精了!”   茗雨笑道,“往日你素点就算了,现在跟姑爷在一起,哪里还能那般随意?再说这已经够素淡了。”说着去大衣柜里挑了件水色的薄绸衫,衣襟上绣着精致的花鸟纹饰,下面配了月白色绣兰草压脚的裙子。   最后给她配了条翠色裙带,在腰后系了个鸳鸯同心结,下面缀上碧玉佩,又在腰间挂了五彩绣的香囊、其他小挂件。   打扮好了,茗雨拿了一面铜镜放在顾凝脑后,与梳妆台上的镜子互相映照,“姐姐真好看!”   顾凝嗔了她一眼,“是你头发梳的好,衣服挑的好,茗香的绣花做的好。”   茗雨嘻嘻道,“首饰是姑爷挑的,跟姐姐真配!”说着又去端了铜盆给顾凝洗漱。   洗漱之后,顾凝倒了点自己做的玫瑰纯露往脸上拍了拍,剩下的拍了脖子和手背,又涂了一点自制的面膏,夏日清凉沁香,很是舒服。   自从搬回老宅子,顾凝一直住在东厢的一楼,楼上放着一些调香和绣花的物书,不喜欢被人随意参观,她也就一直睡在楼下。   目光触到床下的踏板,寻思要是上楼梯,难不成他也那般逞强?要是滚下来……   顿时脸颊又红起来,茗雨奇怪道,“姐姐,你对着自家的踏板发呆,昨日姑爷就对着王家花厅的画发呆,可真是有意思。”   顾凝抓起梳妆台上的纨扇,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茗雨兀自嘻嘻地笑。   第六章 滋味   走到通往后院的篱笆门时候,顾凝蓦地顿住脚步,理了理衣裙,默默地给自己打气,然后迈着步子稳稳地走过去。   石桌在水井旁边,隐在葱茏的桃树后面,风拂动树后月白色的衣袂翻飞,楚元祯面南而坐,面部清晰明朗的轮廓在翠碧的晕色中被衬托的近乎完美,线条流畅而坚毅,有着独属于他的优雅自信,他坐得随意却脊背挺拔,玉色的腰带衬出修长紧瘦的腰肢。   他看起来明明不强壮的……顾凝脸颊突地发烫,忙扇了几下纨扇,轻轻地走了过去。   “二叔,我们正要过去呢,不想你先来了。”   顾二叔笑得亲切随和,不动声色,站起来笑道,“姑爷来做客,我这个二叔怎么能不来呢?阿凝,二叔就你这么一个亲侄女,除了你爹,你本家也只有二叔这么一个亲人,我不来走动谁还能走动得着!”   顾凝施礼,请二叔坐,视线升到楚元祯下颌处,却不敢与他对视。他温热的手指搭上她的肩头,让她觉得脊背陡然一线电流蹿过,忙坐了下去,往前倾了倾身体,希望能够脱离他的手掌。   楚元祯俯身,视线在她发间点翠花钿上凝了一瞬,关切道,“刚下过雨,石凳有些凉,不如请二叔厅堂喝茶吧!”   他温柔体贴地关怀让顾凝觉得额头冒汗,对面顾二叔看得真切,眼里精光明灭,看不出心思。   他打着哈哈站起来,楚元祯便扶了顾凝起身。   顾二叔一直找话题跟楚元祯闲聊,他不说来意楚元祯也不问,便从十年前聊到现今,又从京城聊到历城,从稻田聊到香料,最后又聊到楚家老爷子的英明睿智以及猝然而逝。   到最后几人都是唏嘘不已。   顾凝名曰陪同,却只是摇着纨扇吹了眼帘想自己的心思。   楚元祯端起青花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见顾凝一下下地摇着扇子,嘴角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只是笑不达眼底,能看到她眼眸中的那抹不耐。   “阿凝,你身体不舒服,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天也快晌了,让茗雨做饭,二叔留下吃吧。”   顾凝忙低头摇着扇子隔开他别有深意的目光,缓缓起身,跟二叔招呼了一下,转身往外走,身后楚元祯的目光让她几乎迈不开步子,本就酸痛的双腿像不是自己的一般,让她懊恼得很。   二叔一来,老爹早就气呼呼地出门去了,吃饭的时候大舅家打发人来说老爹在那里让顾凝放心。   席间楚元祯陪着顾二叔,随便喝了两盅,二叔一杯接一杯,喝到后来舌头打突,脸色发白。他叹了口气,“姑爷,二叔知道,你们都瞧不起二叔,嫉恨二叔……二叔……”   楚元祯朗朗笑道,“二叔,您说哪里话?多虑了!”   他语笑晏晏,眼底却闪着冷光,陪夫人的时光最是宝贵,若不能陪她就要去赚钱,一寸光阴一寸金,这厮却在这里唧唧歪歪。   “姑爷,以后我们……也是亲戚了,要……多走动才行。”   楚元祯放松了身体,慢慢地往后靠在椅背上,缓缓地摇着纸扇,“自然,阿凝以后去了惠州,家里老爹还请二叔多多照顾才是。”   顾二叔摇头晃脑地,摆了摆手,“自……然,侄女婿,我们怎么也是一家人,你看看,能不……能,让你兄弟,去……惠州做点……事情……”他打了个酒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楚元祯。   求人这回事,一本正经的,最尴尬,如果别人答应还好,若是被拒绝,别提多没面子。他这般借酒说话,倒是不错的招式。   可惜从楚元祯开始学做生意的时候,这一招就用过。   他笑了笑,既然二叔这么有备而来,他也不能白费了这半日口舌,“二叔,虽然我管生意,但是像账房人选以及外放都是秦大掌柜在管……”   顾二叔心头一沉,以为没了希望,便打着酒嗝,装作没听见,瞪着赤红的眼睛瞅着俊眸生辉的楚元祯。   楚元祯继续道,“我可以推荐,让弟弟去试试看。”   顾二叔心下一喜,猛地把酒盅顿在桌面上,“侄女婿,够意思,来……走一个!”   楚元祯收起纸扇,在掌心轻轻地敲了敲,起身双手撑着桌面,俯向二叔笑着柔和道:“二叔,您老回去跟弟弟说一声,让他收拾一下,最好这两日熟悉一下铺子、香料的知识,虽然我推荐,可秦大掌柜严厉得很,凡事都要亲自过问!”   顾二叔看着他,点了点头,“谢谢侄女婿。”   楚元祯笑得更加温润,因为喝过酒眸子里水光越发明亮,他浅笑道,“二叔,您是阿凝的二叔。是一家人,如果有人想要跟您过不去,可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阿凝,自然也不允许有人欺负她的亲戚。”   他温和的笑容后面似乎隐藏着一头凶狠的猛兽,顾二叔跟他对了一下眼,心头激灵灵一个哆嗦,忙笑起来,低头去抓酒壶,“多谢侄女婿……我这就放心了,以后也能挺直……腰板……”   楚元祯淡淡一笑,“那就好!”   顾二叔赶忙起身告辞。   楚元祯亲自送他到大门外,又客套了几句,让他别见外,常走动,又托他一定多多照顾老爹。那和气清浅的笑让顾二叔真正领略到什么叫笑里藏刀,不怒自威,匆忙回了家。   顾二叔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来,本来是去跟楚元祯借钱给祖宗修坟盖祠堂的。只是回想一下,在后院的时候根本没机会说,不管自己说什么,楚元祯都有办法把话题扯远,然后自己不由自主地只好顺着他往外溜。溜得远了想办法拉回来,可是楚元祯每每都能把话题绕开钱这个中心,最后要不是借着酒醉还没机会说让儿子去楚家铺子学习呢。   想起楚元祯那温温的看似没有丝毫机锋的笑容背后却是再凌厉不过的刀锋,让他冷寒涔涔。   不过看他对顾凝那么温柔体贴的样子,看来真不会休妻的,这样傍上楚家,以后只怕又很麻烦,自己也要想办法找个傍身之所才行!   顾二叔在的时候,顾凝还能强自镇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如今茗雨不在跟前,楚元祯那般气定神闲地坐在她旁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让她仿若置身沸腾的鼎镬之内一般煎熬。   想起拜堂那日,六叔捣乱闹新妇,过来抢她绣花鞋的情景,他柔和而霸道的声音渐次与昨夜重合,使得那挥之不去的感觉越发浓烈,让她几乎坐不住。   楚元祯突然出声,轻轻地咬出几个字:“……食髓知味。”   顾凝如被针扎了一样,蹭得站起身。   楚元祯诧异地看着她,“怎么啦?”   顾凝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太……热了,我去洗脸!”   楚元祯哦了一声,又继续道,“回味无穷……”   顾凝几乎是跑着闪了出去,楚元祯看她急切的样子,叹气道,“不是说不舒服么?”说着放下手里那一本“五味”解析,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古人诚不欺我,果然纵欲而伤身么?”   楚元祯一直在顾凝的床上睡觉,一副高枕无忧雷打不动的架势,顾凝与茗雨去楼上绣花。   天黑下来的时候,顾凝不想点灯,便跟茗雨去做饭。   外面有人喊门,顾凝一听竟然是顾冲,喜道,“呀,咱家顾冲大爷回来了!”顾冲以前不务正业,顾凝骂他,后来学好之后顾冲跟她撒娇,她便说以后他是大爷,大家都要尊敬他。   顾凝去开门,外面房廊下一人白衫飘然,笑容温雅,双眸定定地凝注她。   顾凝惊讶道,“二哥?”   王允修捧着一只琉璃缸,里面盛开了一朵并蒂红莲,灼灼如火,皎洁明丽。   他笑了笑,“本想端午节回来,结果京城来了一批货晚了几日。刚下船路过这里,便把这缸火莲给你送来。是无意间从一个西域商人那里得来的。”   顾凝很高兴,扭头没看到顾冲,忙问那小子哪里去了。顾冲立刻蹦跶哒地跑过来,手里拎着芦苇穿的几尾鱼,“姐,我和二哥在渡口那里买的,别人刚钓上来的,鲜活的,晚上做吧。”   顾凝忙让他们进屋,王允修在她前面走进去,看到院内晾着未收的男子衣衫不禁怔了下。衣摆下方晕染出水墨画的效果,自然不是老爹的衣服。   顾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红起来,硬着头皮笑道,“二哥,元祯来了,你们也好些年没正经说话,今天就一起喝酒吧。”然后她从顾冲手里抢过鱼,吩咐道,“去叫你姐夫起来!”   顾冲噘嘴,愤愤道,“这都什么时候,他还在睡觉呀?跑我们家来睡觉做什么?”   顾凝蹙眉,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轻斥道,“再说混账话!”   顾冲撇嘴对王允修道,“二哥,我们去你那里吧。”   王允修没动,似乎石化了一样,腿脚僵直般迈不开步子。   东厢门口人影一闪,楚元祯系着腰带走出来,朝他们笑道,“王兄,好久不见,屋里请!”   王允修脸色如常,眉头狠狠地跳了跳,才朝楚元祯走过去,“三郎终于舍得回来!”   楚元祯目光在顾凝脸上扫过,笑着把王允修怀里的红莲琉璃缸接了过去,“多谢,让王兄颇费,内子最喜欢这样奇巧的东西!”   王允修抱着琉璃缸没有松手,两人似是在拉锯又似乎寒暄,他淡笑道,“阿凝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有什么破费不破费的,只要她喜欢就好。”   楚元祯眸中光芒更盛,笑容和雅,将琉璃缸往怀里拉了拉,“王兄,还是我来拿着吧,你是客人,理应去正厅奉茶才是。”然后对正疾步逃跑一样走向厨房的顾凝道,“麻烦夫人给我们沏壶好茶来!”   王允修浑身陡然无力,将琉璃缸送进楚元祯怀里,淡笑道,“三郎这次回来呆多久?”   楚元祯朗朗笑道,“那边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不会再去。以后大家有的是时间相处。王兄京城的生意做得可好?”   王允修微微颔首,“凑和。”   两人你来我往地寒暄着,顾冲倒觉得他们很奇怪,无懈可击的笑容似乎有些别扭,挠了挠头,他走去厨房,喊道,“姐,二哥喜欢吃你做的清蒸鱼,别忘了蒸一条。我喜欢吃红烧的。”然后又喊茗雨,“茗雨,我还捞了一点莼菜,二哥最喜欢吃姐姐做的莼菜羹。”   茗雨气道,“哟,你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姑爷不喜欢吃红烧鱼,他喜欢吃水煮鱼,你还是等着吧。”说着又钻进厨房去忙活,气得顾冲干瞪眼。   顾凝见爹还没回来,生怕他在大舅家喝多了,便让顾冲去找,顾冲不情愿地跑出去。   很丰盛的一桌子菜,只是菜式多有重复,奇怪的很。   清蒸鱼、水煮鱼、莼菜羹、牛肉末酸辣羹、炸茄盒、酱爆茄子、麻油蒜蓉凉拌水焯扁豆、肉丝爆炒扁豆丝……   茗雨手脚麻溜地上菜,王允修习惯性要动手帮忙,楚元祯忙拦住他,“王兄,你是贵客,怎么能动手呢,稍坐片刻,我去厨房看看。”   楚元祯一撩衣摆,大步去了厨房,顾凝系着粗布围裙,正在灶台忙活。   楚元祯见她满脸汗水,还生怕滴进菜里,不断地用袖子擦拭,他心头一热,忙从后面将她抱住,柔声道,“阿凝,让我来吧。”   顾凝身体一僵,忙挣扎,“你是男人来厨房作甚,快去帮我招呼二哥,很快就好。”   楚元祯奇怪厨房里葱花香气那么重,他还是能瞬间辨别出她身上的气息,将锅铲从她手里抢下来,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去洗把脸,等下一起吃饭。”   顾凝没法,只得解下围裙帮他裹上,去后面的泥台处用瓷盆倒水洗了两把脸,又摸了摸头发。   楚元祯回头笑道,“你今日格外好看!”   憋了一天的话倒是在这样的地方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虽然是一句普通的恭维话,可顾凝听来却似乎有着别样的含义,不敢看他,飞快地走了出去。   吃饭的时候,不但老爹没回来,连去找人的顾冲也未归,顾凝有点着急。楚元祯悄悄对她道,“老爹精明着呢,这时候断然不会回家凑热闹的!”   顾凝面上一烫,为他饭桌上的亲昵也为他说的那句话。   因为姑爷在,茗雨不肯上桌,楚元祯朝她笑道,“丫头,你是阿凝的妹妹,又不是丫头,就算去了惠州,你也不是丫头。坐下吧。”   以往王允修在的时候,只要老爹不在,顾凝也不讲究什么规矩,茗香和茗雨也都跟着入席。   王允修朝茗雨点了点头,她才欢喜地入了席。   这顿饭吃得表面语笑晏晏,其乐融融,只是一个食髓知味,一个食什么也没味……   第七章 同行(入V公告)   饭没吃几口,王允修推说不想母亲担心便早点告辞。8 9文学网楚元祯正在给顾凝夹菜说她做的莼菜羹很好吃,听闻这话愣了一下,忙道,“王兄放心,昨日我和阿凝刚去拜访过夫人,她好得很。王兄还是吃完再走,免得回家又忙活一次。”   王允修还是放下碗筷,菜没吃什么,饭也没动几口。顾凝关切道,“二哥很久没回家,定然思家心切,早些回去也是应当的。”便也放下碗筷起身,楚元祯陪着她将王允修送走。   月光中,顾凝觉得王允修的背影越发瘦长飘忽,看起来仿佛没有什么重量一般,不禁叹了口气。   回头却发现楚元祯一直在盯着她,那深沉的目光倒像是等了许久,让她怔了怔。   他眨了眨眼,她终于舍得回头看看他!   他笑起来,“阿凝,你做的那道莼菜羹不错。从前不喜欢吃滑腻的东西,可这道菜我很喜欢。”   顾凝垂下眼,“喜欢便多吃点,那么一大桌子菜,要是不吃完坏掉真是罪过了!”   楚元祯一把拉起她的手,“我还饿得很呢,昨夜消耗太过晌饭没吃几口,现在可得多吃一点。”   顾凝险险跌倒,忙挣开他的手,扭头去了东厢。   老爹酒足饭饱跟顾冲回家,到了门口叫开门,把灯笼塞给应门的茗雨,“他们都睡了吗?”   茗雨嘟嘴道,“爹,还知道回来啊,家里又不是没酒,好意思在大舅家赖一天。”   老爹打着哈哈,“我不是怕姑爷不好意思嘛?”   茗雨笑了笑,打趣道,“你是怕自己不好意思吧。二公子过来,你连招呼也不回来打。”   老爹嘿嘿笑着进了屋。   顾凝和楚元祯正在等他,见他回来问了几句,然后打水服侍他洗漱了,让他早点睡觉。顾老爹摆摆手,“你们睡去吧,甭管我。”   顾冲路上被老爹修理过,见了楚元祯万般不乐意地闷闷地唤了声,“姐夫!”   楚元祯笑了笑让他早点休息,便回了东厢。   茗雨帮他们打了水,知道顾凝害羞便自己去了顾冲楼上的房间睡觉。   屏风后面的大木桶里倒了一半白日晒过的井水,温度刚好,顾凝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摘了发簪花钿发夹等物件,然后解下腰带外衫的衣带。   楚元祯拎着一壶热水进来,道,“阿凝,沐浴的话兑点热水……”一抬头看到她纤柔美丽的背影,乌发如瀑,肌肤如玉……   他深切地体会了一把什么是食髓知味……刚要转过身去,忙又克制住自己,顾凝已经飞快地钻进水桶里,面颊娇艳如霞,水眸懊恼喷火……   他凝视她的眼睛,目光缓缓移下去,她紧缩在浴桶里,乌黑浓密的发丝将身体密实的包住,只能看到光洁纤柔的肩头微微耸动,不禁眼睫垂了垂,“我以为你……还没脱衣服呢!”提着壶走上前,伸手去拭水温。   顾凝以为他要共浴,忙道,“木桶太小了,你等一下吧!”   楚元祯笑了笑,缓缓倒了一些热水,手在里面搅动了一下道,“你洗吧,我去后院冲凉就好!”   顾凝忙叫住他,“井水太冷,厨房外面的大木盆里有白天晒过的热水,你去那里洗吧。”   待楚元祯走出去,顾凝也顾不得什么享受泡澡的乐趣,匆匆洗了洗便用大手巾裹住,飞快地擦干然后胡乱地套了件薄睡裙。   楚元祯冲凉之后回屋,吹熄了外间的灯,挑帘进了内室,见床帐低垂便走过去。顾凝忙道,“把灯吹了吧!”   透过藕色的纱帐能看到她一把青丝散乱枕上,想起昨夜那柔滑清爽的发丝缠绕指端滑落胸膛的滋味,让他身体蓦地紧绷起来。   他未吹熄灯火,反而撩起一线床帐,轻笑道,“头发不是湿了?要不要擦干?”   顾凝被他这样看着,脸颊几欲喷火,忙抬手捂住,“没有,刚才搭在浴桶外沿,是干的。”   楚元祯早就看到她发丝微润,顺滑如丝,只是想在灯影里看看她淡然沉静之外,别有的一番妩媚娇柔。   顾凝见他不肯吹灯,忙翻身向里,白绢睡裙轻软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柔媚的线条,光裸的纤长手臂在灯光里泛着白玉般的光泽,让人遐思无限,无停顿地回忆起那双手臂那般无助的攀附……   楚元祯忙去熄了灯,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在她外侧平躺。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窗外的风声,还有平缓的呼吸、急促的心跳。   “你……”   两人同时开了口,顾凝便立刻住声,楚元祯接着问道,“你身上的衣服有点奇怪。”顾凝眉眼一沉,缓缓地摇着罗扇,细声道,“夏日天太热了,我又怕受风,便跟茗雨她们随便翻书,把从前人们穿在外面的胸裙和半臂做在一起,夜里穿着也方便。不怕风,又不会太热。”   楚元祯从认识她之初就感觉她有些地方奇怪,不过一直也没在意,笑了笑,翻身向里,手臂自然地将她圈在怀里。   他轻声问道:“拜访完亲戚,哪日回去?”   他刚沐浴过的身体表面凉凉的,随即却有能融化她镇定的热力阵阵透出来,顾凝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沉夜特有的妩媚,“父亲说既然要回去,就早点吧……嗯……”   他原本清朗的声音低醇闷闷的,“……如果担心,让爹一起去惠州……铺子后面有院子……跟秦掌柜住在一起……”   “……唔……不用……”背上一阵阵的酥麻让她说不出话……   风如吟,夜沉沉,月色静好,花鸟两缱绻。   第二日晌午不到茗香便回了家,带了些点心来。顾凝跟她们商量了一下往后的安排,茗雨自然要跟她去惠州,顾凝本想让茗香回王家去,但是茗香说王夫人已经将她给了顾凝,她就要死心塌地地跟着。顾凝只好让她先在家照顾老爹一段时间,顺便物色一个丫头回来调/教一番,等放心了再去楚家。茗香也只好答应。顾凝又托邻居马大婶帮忙照顾一下父亲,平日两家关系不错,大婶自然答应。她还请椅子儿来喝了酒,恰好他要去惠州跟房家做木匠活,希望到时候楚元祯能多多提携他。楚元祯感激他对顾凝的照顾,有求必应。   接下来的几天三人把冬日的被褥晾晒,又帮老爹和顾冲把棉衣拆洗过,等过些时候再帮他们缝。邻居们也都来串过门,有拐弯抹角请楚元祯帮忙给谋个差使的,有家里要娶亲手头紧的,也有真心替顾凝高兴送了鸡鸭和水果来的。   对于邻居求楚元祯办事顾凝觉得很是尴尬,这事情如果处理不好就可大可小,但是楚元祯也不是神仙,就算在楚家也是夹缝里的感觉。所以顾凝一般都是自己能解决的就解决,解决不了的就暂时找个委婉的借口推托过去,以后再说。   茗雨查了黄历,五月十六宜出行,提前两天便把行李都收拾好。   顾凝收拾衣物的时候看到楚元祯上一次留下的那件普通的麻布长衫,她已经缝补好,便也放进木箱里。收拾好了之后,目光停留在那盆红莲上。   荷花是这里夏日很平常的花草,顾凝非常喜欢,平日绣花调香也常涉及,从小王允修就知道,也送过她无数盆,只不过后来都枯萎了。像这盆火莲却是第一次见,一朵花有碗口大,花瓣重重叠叠,像是无穷尽般,如今只开了两朵,却是并蒂极为少见。   “不是说去后院纳凉吗?怎么站这里发呆呢?”   身后传来楚元祯的声音,顾凝忙回身,“我收拾了一下,都差不多了。”   楚元祯视线凝在那盆红莲上,目光沉了沉,随即笑道,“这盆火莲如此珍贵,琉璃缸易碎,我看还是专门叫个得力的小厮来拿吧。”   顾凝本来没想好是带走还是再送回王家请王夫人帮忙照顾,她也喜欢莲花,听楚元祯这般说自己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她看了他一眼,对上他表面柔和却深邃不见底的眸子,心底突然有什么飞快地划过,不禁想起王允修送火莲那天晚上。   他那般强势的纵情倒似乎在惩罚她一样,让她第二日晌午才醒过来,顿时耳根子发烫,忙道,“你常出门,自然你做主!”   五月十六一大早,有人来敲门,顾凝睡得很沉,楚元祯披衣去开门,来人竟然是王允修。   王允修一身素色的夏衫,站在夏日清晨的微曦中,像一道清风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他看到楚元祯随意披着的衣衫,眼帘垂下,作揖道,“三郎,母亲让我去惠州办点事情,想来与你们同行还有个伴,不知可行否!”   楚元祯笑着让他进去,“王兄真早,请到厅上稍后,小弟这就去更衣。”   王允修道了谢,让小厮将马车停在门口,也进来歇息一下。   经过中庭的时候,王允修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东厢半掩的门,随即移开视线看向廊外的一层栀子花,将眼底深沉的黯淡慢慢地染上一层宁静。   顾凝素有早起的习惯,只是这两日总觉得睡不醒,加上院子里不再有**鸭鸭,楚元祯动作又轻,她根本没有半点知觉。   楚元祯趴在床上笑微微地看着熟睡的顾凝,红润的唇微微张开,引人想去亲吻,稍微浅淡的纤长眉毛微蹙着,似是表达无言的不满。他笑了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头,“阿凝……”   顾凝缓缓睁开眼,睡眸惺忪,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翻身又要睡。   “二哥来了,起床吧!”楚元祯俯首贴在她耳边低语。   一阵酥麻蓦地四窜开来,顾凝忙睁开眼,扭头看着他,这时外面有人敲门,传来茗香的声音,“姐姐,起来了吗?二公子来了,要跟我们同行去惠州!”   顾凝忙起身,楚元祯从床栏上帮她把衣衫拿过来,然后起身自去屏风后面更衣,又快速地洗漱一番。   茗香进来帮顾凝梳头,穿戴整齐,洗漱完毕,便忙去了正厅。   王允修正在看方桌棋盘上昨夜顾凝和楚元祯留下的残局,见顾凝进来忙起身,二人见了礼,顾凝请他坐,待楚元祯过来便说去准备早饭。   她问王允修:“二哥,你用过早饭吗?跟我们一起吃吧!”   王允修摇了摇头,“起得太早,没胃口,那就麻烦你们多做一人的吧。”   顾凝自去跟茗雨准备,让茗香去催顾冲和老爹起床。   顾凝本以为自己没什么东西,谁知道大箱子小箱子竟然也满满地一车,不禁深切领会到了破家值万贯的真谛。   从历城的滢河渡口去惠州,只需要两个时辰不到的水程,李桂明已经等在那里,专门打发了一个机灵的小厮去帮顾凝抱着那盆火莲。   李桂明一直笑嘻嘻的,很会说笑话,路上和茗雨极有默契的配合着,把气氛调节得甚轻松,一点不觉得烦闷。他对顾凝恭恭敬敬,一口一个少奶奶,叫得顾凝很是不好意思,特别王允修有意无意看过来的目光。   楚元祯与王允修两人都是相谈甚欢的模样,说着京城的风土人情,在京城的时候那些不习惯的事情等等。   下船的时候,楚元祯很自然地扶着顾凝,早有马车在岸上等候,几个小伙计听李桂明的指挥把行李抬上车,先行回府。   楚元祯说用马车送王允修去王家别院,王允修摇了摇头,小厮已经雇车过来。   “王兄,你说的那个事情,我们改天去铺子里谈吧。”   送王允修上车之后,楚元祯朝他揖别。   王允修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凝,拱了拱手弯腰进了马车。   上车之后,顾凝看了看一眼摇着纸扇的楚元祯,问道:“你们谈什么事情?”   楚元祯笑了笑,“也没什么,王兄邀请我合作参与董家的漕运,以后对生意会有很多帮助。让我给他引荐一下董家来惠州的周管事。”   顾凝想起王夫人的意思,可能是让王允修接触董家,顺便能结识一下董璧君。   她笑了笑,道,“那要请夫君多多费心了。”   楚元祯目光在她笑颜上顿了顿,垂眸淡淡道,“自然。”   第八章 楚家   马车辚辚,穿街过巷,日暮黄昏时分,到达位于惠州西南的楚家大院后街。   楚家大院坐北朝南,并不处在繁华地段,本来也只有一座三进宅子,自从朝廷放松对商人限制之后,楚老爷子盛年时候便又买了东西两片地,修建成左右并列的两座宅子。西边主宅院是五进四合院,大爷跟老太太住,东院后面住着大少爷楚元坤,前面稍大的小院是三爷住处。   大院西边南面是五爷的院子,中间是池塘,后面便是楚元祯跟顾凝如今住的小宅子。一条丈余宽人工开凿的小河自五爷院子西墙绕到顾凝小院前面汇成一片池塘,然后流经大院西墙外,一直往北,在杨姨太太院门前向东流入城内河道。   楚元祯一边跟顾凝介绍各位叔叔的住处,让李桂明去大院报告老太太,他们回来了,先去小院净面更衣,然后去见礼。   河边小道并不允许外人随意走动,所以很是安静,马车一直停在小院门口,楚元祯扶着顾凝下了车。池塘里菖蒲摇曳,芙蕖灼灼,在傍晚的落日余晖里有一种格外静雅的美丽。   顾凝看的呆了呆,随即意识到这里是楚家,以后断断不会少了事情的楚家,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楚元祯握起她的手,门前一个粗壮的布裙婆子上来请安,她是这两年看管小院的李婶。   李婶是孙夫人亲自点名来看护小院的,向来在这三合院中称王称霸,管着附近的池塘小道,几个打扫的婆子也都要看她脸色,而且夫人也说过,等少爷偕同少奶奶回来之后,就调她去大院做个主事儿婆子。   她用那双浑浊的眼放肆地打量着顾凝,见顾凝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裙,头上钗环也并不见贵气。   楚元祯看得真切嘴角挂上淡淡的笑容,微微用力握了握顾凝的手,然后放开,朝她笑了笑,不紧不慢道:“夫人,这是李婶,这两年帮我们看院子,很是尽心尽力。”   顾凝早已经感觉到李婶的不尊,却不动声色,反而微笑着朝李婶微微颔首,柔声道:“真是多谢李婶费心!”然后看了茗雨一眼。   茗雨立刻从荷包中抓了两块碎银子,大约有一两多些,递到李婶手里,笑道:“多谢李婶费心,拿去给孩子买些吃的吧。”   李婶受宠若惊,在这里做了那么多年一个月也不过是两三百钱而已。她被楚元祯那看似温和却夹杂着清冷光芒的眼神所震撼,手里的银块子就像烧红的木炭一样灼热得很。她飞快地看了楚元祯一眼,然后朝顾凝恭恭敬敬地行礼,“谢少奶奶赏赐,少奶奶万福。”   顾凝笑了笑,让她免礼。   楚元祯这才对顾凝轻笑道:“我们进去吧,老太太怕还等着呢!”   顾凝落后他半步,提裙步上台阶缓缓走进门内,对面是座影壁,壁墙上砌石雕刻花开富贵,下面是水鳞纹底墙沿,很是精致。   影壁挡住里面的视线,左右厢房的廊子却直通过来,看起来倒是有些不伦不类。顾凝寻思可能不是什么重要院子,细处自然也不讲究,只是若没有屏门自然难看些,便盖了这道看着精致实际却别扭的影壁来。   倒是让人觉得主人的心思不过是在这道影壁上,其他的都是多余的一般。   顾凝边走边打量那道影壁,寻思以后熟悉了最好拆掉,这时一人从右边游廊上快步迎出来。到了跟前见是向柔,她一身素色的轻软裙衫,外面是薄纱的淡粉色比甲,身量细挑的如弱柳摆风。   顾凝心底叹了口气,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向柔面色苍白,看起来很是憔悴,眼眶浮肿,唇色黯淡,让人油然生出一股怜惜。   她对楚元祯夫妇行了礼,细言软语,“少爷,老太太说天色已晚,舟车劳顿,让你们吃了饭休息一下再去见礼。大少奶奶也早就吩咐厨房预备了丰盛的饭菜,已经热过一回。”   楚元祯看了她一眼,对顾凝道,“我们进去吧。”   三间悬山正屋,栗色的木柱门窗,东西没有耳房却各自空了一小块地方,东西厢两头也有空地只是没有任何修整。向柔站在门口请二人进去才小步入内,请他们进了东隔断内。   茗雨自去招呼李婶开东西厢看一下,之前的嫁妆之物都已经挪至此处。   东间当下放了一张槐木黑漆的圆桌,上面摆放了四菜一汤,只是看起来色泽有些不对劲。   向柔轻声道:“少爷少奶奶,这两年家里一直服丧,饮食上很是清淡,老太太特意吩咐大少奶奶让厨房准备了这几道精致小菜。”   楚元祯又看了向柔一眼,然后帮顾凝挪了挪椅子,让她入座。   向柔捧起一双精致的乌木雕花筷子递给楚元祯,他接过去顺手给了顾凝。   向柔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菜式,香菇红烧鸡块、清炒茄子、辣子肉丁、家常豆腐、酸辣汤。   楚元祯看了一眼这几道菜,眉头微微蹙起,又问向柔:“茗雨和明子,饭菜也预备了吗?”   向柔点了点头,轻声道:“少爷放心,已经在西厢备好。”   楚元祯嗯了一声,才接过筷子,向柔已经帮他夹了菜放在面前的碟子里,又帮顾凝夹了一块黑乎乎鸡块模样的菜。   顾凝皱了皱眉头,手里的筷子没动,自己舀了两勺子酸辣汤,浅浅地抿了一口,虽然很酸微辣,却又不是平日里正经酸辣汤的味道。一小口汤含在嘴里,想要吐出来,又怕初来乍到被人非议了去,毕竟这饭菜都是大嫂准备的,强忍了忍,还是没咽下去,端起碗来,不动声色地吐了回去。   向柔关切道:“少奶奶是不是累了,身体不舒服吗?”   顾凝摇了摇头,“天气有些热了,吃不下!”   向柔便道:“少奶奶身体向来弱,回了家,好好调理一下才是。”   顾凝眉头微拧,自己什么时候身子弱?随即意识到可能是每年秋冬交替的时候都要或大或小的病一场,每每老太太都会派人去探视,便由此落下个身体弱的名声了。   楚元祯吃了一口菜眉头便高挑起来,缓缓把筷子放下,微笑着看向顾凝,“阿凝,突然想吃你做的莼菜羹。”   顾凝诧异:“这档子哪里做去?”   楚元祯笑了笑,“我们坐车去后头铺子里,他们那里肯定有。”   顾凝不明白他唱的到底是哪一出,见他笑眸生辉,灿若星子,温润中闪着精光便觉得蹊跷,配合道:“好,还请夫君带路。”说完她作势就要站起。   向柔忙阻止道:“少爷少奶奶,这如何使得。如果饭菜不合口,奴婢这就去重做,请您稍等!”说完她立刻就往外走。   顾凝看着楚元祯道:“不必了,我们带了点心的,让茗雨过来吃些就好。”   向柔便站在门帘处看着楚元祯,他却温柔地看着顾凝,目光专注,笑道:“吃了一路的点心,只怕不行!”   向柔抿了抿唇,忙走出去。   顾凝瞄着楚元祯水亮的眸子,扯出帕子擦了擦唇角,淡淡道:“向柔看起来不是很好,你又何苦如此难为她?”   楚元祯无辜地扬了扬眉,“我有吗?你身子弱嘛,自然不能整日吃点心!”他咬重了弱字,尾音懒懒地带出一丝讥诮。   顾凝垂眸笑了笑,“去给老太太和大爷夫人请安吧!”   楚元祯便说先更衣,这时候茗雨跑进来,气呼呼地道:“姑爷,你们怎么能这样?”   顾凝瞪了她一眼,“茗雨,去拿我们的点心来吃一点。”   茗雨气道:“姐姐,我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呀,我们的箱子都被人打开了。”   顾凝微微蹙眉,不想为这种小事烦心,便道:“也已经两年多,他们自然是要帮我们打开晾晒过,除除霉气蛀虫的。”   茗雨急了:“姐姐,这些都是应该的,可是用不着晾晒完再把衣服给拿走吧!”   顾凝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那一次宋氏去历城穿的那件浅蓝团花的外袍,不禁沉下眉眼,随即又淡淡道:“你先去拿点心来,要饿死我们不成?衣服的事情以后再说!”   楚元祯便起身问茗雨少了什么东西,茗雨领他去看,顾凝出嫁的时候作为陪嫁衣服里面有几套格外别致的织金销金的外袍、袄、裙的,如今却只剩下那些普通衣物。   楚元祯眉心蹙起,随即笑了笑,“要说原来的,怕是找回来你也不肯要了吧。”   茗雨嘟着嘴,“可这般也欺人太甚!”   楚元祯略略思索,便道:“这样,到时候我陪你银子,你们另作新的吧!”   茗雨寻思,本来那般华丽的衣饰也是为了撑门面的,平日里顾凝断然不会穿一次,只不过这着实令人气愤。她点了点头:“如果姑爷肯的话,那倒是极好的。”   楚元祯朗朗大笑,“我自己的夫人,我有何不肯,所赚一切不都是为了她吗?”   茗雨见他肯维护顾凝,心下更是欢喜,寻思以后就是离开姐姐身边,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便笑着行了谢礼:“多谢姑爷。”   楚元祯看了她一瞬,才道:“丫头,你既不是顾家的下人,自然也不是楚家的,以后就和顾冲一样,叫我姐夫,过两年你也该出阁,不可能总跟在姐姐身边。”   茗雨自然知道以后大家必不能日日相伴的,如果嫁给楚家的下人,那自己的子女也永远脱不了那贱籍,既然姑爷这般说,她欢喜不尽。等姐姐安定下来,有了子女,在楚家站稳了脚跟,自己也就该放手了。   茗雨去拿点心给他们吃,李桂明从大院过来,说如果少爷少奶奶用完饭便去那边说说话吧。   茗雨服侍夫妇二人换了便服,一起去老太太的院子。楚元祯让明子帮着茗雨把东西收拾一下,等向柔回来告诉她一声让她只管忙去,不必管这里。   月色静好,荷花在如水的月光中轻轻摇曳,舒展婀娜姿态。   风拂过两人的衣摆,楚元祯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顾凝回头看他,“怎么啦?”   楚元祯微笑着,月光映在他的黑眸里,璀璨如星,美丽的夜色中他的声音越发低醇,带着一种独有的魅惑,“阿凝……”   顾凝不解地看他,“老太太不是等着吗?快走吧!”   楚元祯叹了口气,追上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两人脚步轻浅,默契地踏着步子,在石子小路上发出轻轻的声音。   大院西墙角门处有守门婆子,请了安,开门让他们进去。   西边靠墙处是一些树木,右边是雕凿什锦窗的内院墙,每隔十几步挂着一只白色桐油纸灯笼,透出橘色的光晕,照亮周围的黑暗。   往北行了片刻,来到老太太的院外,月洞门处有两个婆子上夜,行了礼请他们进去。楚元祯领着顾凝进了门顺着抄手游廊来到正房前,守在那里的婆子立刻通报了一声。   立刻有人笑着挑帘出来,顾凝见是当日给自己做全福妇人的四婶沐氏,忙问了安。沐氏拉着顾凝的手笑道:“让我们好等了半天,派人去渡口好几趟,本以为你们晌午就能回来的。老太太特意让大少奶奶做了几道精致的小菜等你们呢!”   楚元祯走在前面,听见沐氏问顾凝晚饭吃得可顺口顾凝回了句挺好,不禁笑了起来,回头看了她一眼。   屋里除了几个丫鬟婆子陪着老太太并没有别人,顾凝当下松了口气,本来真怕那些夫人少奶奶们都在,一屋子里应付不过来,才叫头疼。   老太太是北方嫁过来的,一直有睡炕的习惯。南窗下一盘大炕,当中放着一张红木束腰的小炕桌,正南方坐着个面色红润的老太太。   顾凝在炕前跟楚元祯行礼磕头,沐氏忙扶住她,“快上炕吧,老太太等了好半天,一直念叨你们呢!”   老太太笑眯眯地朝她招了招手,“丫头,快上来,你有些日子没来陪我说话抄经书了。”   顾凝笑着脱了鞋上炕,沐氏从一边的炕橱里拿出一双浅粉色的软鞋,让她穿上。   第九章 风情   顾凝上了炕坐在老太太旁边,寒暄了几句,问老太太近来身体饮食之类。   老太太笑道:“近来大好。晚上我喜欢清静,知道你怕闹腾,所以让他们都不要来,明日大家再见面亲近吧!”   顾凝连忙道了谢。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摸着她指腹的细细茧子,看了楚元祯一眼,嗔道:“你看你,让媳妇吃了这么多苦,这手都累得粗了!”   楚元祯陪着笑,“老太太,打还是罚,孙儿都认了!”   沐氏在下面笑道:“老太太,我看还是罚他赶紧为楚家添丁添口才对,有了孩子,阿凝那两年也就补回来了。”   老太太点着头,“这个好!”又问顾凝近来身体如何,现在已经回了家,要好好调养,今天秋冬之际,切莫再病了。顾凝一一应了。   几人说了一会闲话,老太太又问她:“可吃得惯家里的菜?”   顾凝点了点头。   沐氏向外看了看,奇怪道:“咦,柔丫头怎么没跟你们一起过来?”   老太太这才想起来,看向楚元祯,他笑了笑:“今晚的菜有点咸了,阿凝吃不得那么多盐,我让她随便做个口味淡点的汤来,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回来。”   沐氏便让外面的婆子去小厨房看看,让向柔做了汤直接端到这里来就好。结果婆子回来说没看到向柔姑娘,老太太立刻把脸一沉,“这丫头向来懂事,今儿是怎么啦?”   沐氏笑道:“娘您莫着急,我这就去看看。”   沐氏走后,老太太又跟顾凝有说有笑,讲一些家里的趣事,又问她小院里缺什么东西,尽管跟婆婆提,让她给置办上。院子稍微有点小,不过没关系,过两年孩子多了把西头那边空着的林子伐了树木,再盖一座西院,也是很不错的。   顾凝安静地听着,待老太太问她这半年家里可好,父亲如何之类,也一一回了。   聊了一会,沐氏从外面进来,依然笑着,顾凝却敏锐地感觉到一丝异样,却也装作不知,只陪了老太太说话。老太太打了个哈欠,眼皮酸涩,问沐氏什么时辰了。   沐氏下去瞧了瞧更漏,回来道:“已经两更末了,老太太要是困就休息吧,明日大家再一起热闹。”   顾凝便立刻起身告辞,老太太又叮嘱楚元祯别让顾凝觉得生疏,这两日就先不要去铺子,在家里好好陪陪她。楚元祯自然答应了,先下了炕,待丫头帮她穿好鞋便与她同告辞。   走到池塘边的时候,顾凝顿住脚步,望着楚元祯问道:“你干嘛说菜咸了?”她刚说完菜式还不错,吃得习惯,他就来拆台!   楚元祯无辜地摊了摊手,“要是你说习惯了,以后总是这般呢?”   顾凝勾了勾嘴角,“我还以为你了解你们家这些女人呢。”人家不过是给个下马威,说不得还有其他的心思,单是一顿菜根本没什么。   她微扬的眉梢在月光里有些朦胧,清亮的眸子却灵动非常,他心头一热,笑了笑,“我连自己的媳妇都不能全然了解,哪里是了解女人的?”   顾凝微微歪着头,淡笑着看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楚元祯咳嗽了一下,弯起小指擦了擦自己眉头,“天色不早了,我们去休息吧。”他握住顾凝微凉的手一同回了家。   西间摆放成当日洞房的模样,只不过房间小了许多,器具有些也被换过或者直接消失。老太爷亲自督做的那张拔步床并没有搬过来,而是一张普通的架子床,梳妆台也由三扇大屏换成了没扇的……   茗雨絮絮叨叨地点数着少了什么,被换了什么,只可惜不会写字,想记下来都不能,让顾凝帮忙。   茗雨让李婶打了冷热水给小夫妻二人沐浴,备好了手巾和顾凝衣物等一应物品便退去东间休息。   楚元祯的衣物早先由向柔收拾好了,放在新房的方角大柜里,顾凝四下里看了看,熟悉了一下物品的摆放,又给他拿了贴身衣物出来。   浴桶在大床的里侧,顾凝快速地洗了洗便上了床,帐顶已经挂上她们自制的熏香球,淡淡的白烟飘渺似无,氤氲着清雅的栀子花香。   楚元祯披着雪白的绢衣,露出大片沾满水滴的胸膛,摘下灯罩熄了灯,随手拂下纱帐便上了床。   顾凝一下下地摇着扇子,尽管已经很是亲密,楚元祯每次靠近还是让她有些心跳加速。   “向柔好像不太对劲!”她想了想,找出一句话打破沉默。   楚元祯嗯了一声,脱了里衣躺下去,被他光裸的肌肤贴着,顾凝往里让了让,提醒道:“外面是水塘,夜里凉,你还是穿了衣服吧。”   他应了一声,抬起双手枕在头下,“走了那么远的路,累了吧!”   顾凝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便道:“有点,不过估计明日更累。”明日要拜见大爷大夫人,他们可没沐氏那般随和好相与。   楚元祯知道她的意思,转身胳膊支着拖着头笑道,“怎么,害怕了?”   顾凝向他的方向斜了一眼,“如果换个身份,你这般嫁进来,倒是知道害不害怕了!”   虽然没有很严重的恋床症,可换了地方顾凝还是睡不踏实,特别自从跟楚元祯同床共枕之后,她就睡不太安稳,这夜便尤其厉害了。   耳边是他沉稳的呼吸声,顾凝慢慢地想着往事,从前世到今生,重生之初到现在的境况,每一步似乎从没刻意过更没有想要去争什么,只觉得如果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有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哪怕不再有爱情,实际也没什么吧。   可现在,沉寂已久的心……txt全本小说最多的网站--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她叹了口气又开始细细地思量楚家的这些个夫人少奶奶们,以往来过几次,也差不多都认了过来。大夫人孙氏如今做了当家人,看起来倒是稍微随和开明了些,见面也比以前客气。想来只要没有明确的利益冲突应该不会生出什么事端,只是不知道她们拿走了她的衣服家具,这些事情老太太是不是知道。   她心里也颇有顾虑,就拿今晚上的馊饭菜来说,如果她跟老太太直说或者开玩笑说那饭菜是馊的又能如何?老太太表面上定然会让人问一番,其结果呢,不过是哪个厨娘不得力,被责罚一顿。而饭菜到底是为何馊的,也未必就能真有个说法。反而让老太太以为她为人好生事,一来便让大家不安宁了。   还有这衣服家具的事情,自然也不能明里不乐意地去质问,不管能不能要回来,若是闹开了,老太太面子上不好看,如今能一大家子在一起,也是老太太约束着,面子自然比任何里子都重要。   她又开始想那几个夫人,婆婆孙氏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可五夫人韦氏却是老太太娘家嫂子那头的侄女,据说当年赵家对老爷子的生意帮衬良多,老太太对这个嫂子也很是敬重。说起来韦氏自比孙氏办事爽利,为人看着也直率,她也不是不能当家。只要孙氏有了什么把柄错处让老太太寒了心,这当家的权力也未必不能交给其他夫人。   楚家这种商人之家,本身就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发家的,在素日里也有意无意地会体现一下以能居上,否则老爷子也不会把生意交给楚元祯打理。老爷子也说过,让楚元祯管生意,算是得罪了全族人,只是若由他管,楚家生意能越来越兴盛,而交给大少爷很可能不出两年便败坏干净。为着这层考虑,老爷子也一直坚持,好在虽然最初一意孤行,后来老太太也是同意的。   她浅浅地叹了口气,前世就很不爱与人打交道,这一世小时候还寻思着做人要放开不能孤僻,自被婚嫁之事寒了心也就淡了与人交际的心思,如今被逼着和一大群人周旋,若是好的,大家融融洽洽的,那是福气,若是勾心斗角,可就说不准如何了。   想了一会这个,又开始牵挂老爹在家如何,顾冲的亲事怎么办,茗雨茗香以后如何,越想事情越多,却又睡意全无。   突然腰上一紧,被楚元祯勾进怀里,他贴着她耳底轻声道:“怎么还不睡?想什么呢?”   顾凝想躲开一点,他却欺身吻上来,含住了她的耳垂,让她顿时半边身子麻了,“刚做了个噩梦,现在没事,快睡吧。”她歪了头,躲开他的唇舌,却被他吮住了颈项,轻吮啃啮,激起一阵阵酥麻。   她推他的胸膛,“睡吧,很晚了!”   楚元祯环住她纤细的腰肢让她更紧地贴着自己,低声道:“那你还想什么呢?在我的怀里这般胡思乱想?有什么担心说与我听,也好跟你一起想。”   顾凝嗤了一声,“女人的事情,你怎么想?你还能让我天天呆在你怀里,不与你的母亲婶娘嫂子们打交道不成?”   楚元祯轻快地笑起来,亲了亲她的脸颊,道:“要是你想我自然愿意,就怕你又臊得怪我!”他自然知道她的担心,说起来这些事情自己还真不好插手,女人是芳香也是毒气,让他有时候避之不及。   只不过以后大家要日日混在一起的,他总不能让人欺负了自己的女人,还要得意洋洋地炫耀什么。   家里丢了的东西,顾凝初来乍到,自然没法出口,这事他也不想就这样拉倒。当然需要既不伤体面,又能把东西拿回来,还要让她们以后别那么嚣张,这是最重要的。   为了自己小家能以后相处融洽,他只能让自己违背一次原则,去跟那些女人斗斗心计!   “这两日我陪你在家,过几日你陪我去铺子,行吗?”   他的手滑进她的睡裙下摆,顾凝忙按住他的手,“那现在睡觉行吗?”   他笑了笑,“行,只要你别胡思乱想。”   在他怀里,没一刻便睡过去,楚元祯感觉她胸腔平稳地起起伏伏,才松了口气,这样真实而丰盈的幸福,努力了多久,挣扎了多少才得来?   第二日顾凝很早便醒过来,楚元祯已经不在床上,茗雨正轻手轻脚地准备洗漱用品,见她睁开眼笑着走上前,“姐姐,睡得不好呀!”   顾凝揉了揉眼睛,“肿得厉害吗?”   茗雨摇摇头,“没,但是眼底有点青!”   顾凝皮肤细白,睡不好的时候很容易眼底青黑,向来骗不得人。   她起了床,穿衣洗漱,又梳头抹了点胭脂,让脸色好看一点。   等收拾利索的时候楚元祯用手巾擦着手走进来,笑道:“这么早就热起来。今年看上去又是个酷夏。”   茗雨又去绞了干净的帕子递给他,接过他手里的拿去洗了洗,道:“姑爷,我们院子里连棵树也没有,那夏天岂不是要热死?”   楚元祯把手巾搁在桌上,走到顾凝身后双手扶在椅背上,俯身笑微微地看着镜中安静的容颜,尾指擦了擦她的眉梢,顾凝知道他的意思,便拿起眉黛轻轻地画了画。   楚元祯道:“院子也不小,回头我让人把东间窗外廊子下挖个小池子,养上睡莲,再买几尾锦鲤,堆一座小山,这样东厢做书房,北面开一个月洞门,风一吹也凉快得很。到时候东西耳房也不必盖了,连同南边的一小片都辟成花园,你们想种花种菜都行。”   茗雨欢喜地跟顾凝道:“姐姐,这样挺好,你不是一直想种一架紫藤的吗?南墙那里爬满蔷薇,东边种紫藤,西边种点其他的,现在也还不晚,回头我上街去看看能不能买几包种子,再找个花农买一架紫藤回来。”   顾凝画完了眉梢,侧着头冲亮光的地方照了照镜子,楚元祯抬手勾起她的下颌看了看点了点头,夸了一句不错。   顾凝乜斜了他一眼,起身,把落下的头发捡了捡对茗雨道:“别弄什么紫藤了,爬一家葡萄吧,自己也能吃。那边种一点金银花、野菊花、茉莉花之类,晒干了泡茶喝。”   这时候李婶来回话说老太太让他们去那边吃早饭,不必着急,慢慢来就好。楚元祯打发她去了,便领着顾凝在院子里看看。院子里没有花草树木,夏日肯定会热,但是院内有树又会拥挤,便说在墙外栽几棵梧桐树、皂角、香樟之类,虫子少树冠大,有个几年就能遮阴了。顾凝觉得甚好,对于楚元祯提议把院墙往后垒出去,然后植一丛湘妃竹,再把厅堂开个后窗的提议很是欣赏。这样想必夏日会凉快许多。   两人边走边指指点点地规划,突然外面冲进一人,衣衫不整的,噗通一声大力地跪在顾凝跟前,“少奶奶,求您救救我吧!”   顾凝诧异地看着她,仔细辨认了半日才敢确定是向柔,一夜不见,她脸色憔悴蜡黄,一双妙目肿得像核桃一样,跪在刚硬的青石板地上,嘤嘤啜泣,楚楚可怜。   顾凝忙上前扶她,向柔只是哭泣,一个劲地求顾凝救她。顾凝无法只得看向楚元祯。   第十章 文氏   楚元祯面无表情地看了向柔一眼,淡淡道:“有话起来说吧。   向柔哭得泣不成声,拉着顾凝的手,“少奶奶,现在老太太最看重您……求您帮我说句话吧,我愿意留在少奶奶身边……做牛做马,或者出家做姑子,日日吃斋念经求佛祖保佑老太太和少奶奶长命百岁……”   向柔一心跪在地上,顾凝扶不起她,被她带得几乎跌倒。   楚元祯伸手扶了顾凝一把,顺势把向柔拉起来,“我们想去老太太那里,回头再说吧。”   向柔抹了抹泪,颤巍巍地立在晨光清风里,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柔弱,哀切的目光里透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凄凉。   顾凝看了看天色回头对茗雨道:“时候不早了,你先陪向柔姑娘在这里歇歇,我们去给老太太请安,有事情回头说。”   向柔凄恻地看了楚元祯一眼,然后垂下眼,身子晃了晃不再说话,茗雨自扶着她回了房间。   顾凝跟楚元祯往外走,李婶已经打扫了门外的石阶,用水冲洗过,干干净净的。小院大门外面的石阶比较高,且没有垂带石,下去的时候楚元祯很自然地伸手搭了她一把。   顾凝问道:“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看她的样子倒像是要被人逼死一般!”   楚元祯淡淡道:“这院子里每日都发生事情,家长里短的,也没什么!”   “那向柔怎么突然这样,你该知道一二吧!”   楚元祯眉心微蹙,凝视着她,“为何我就该知道,我不是与你一同回来的吗?”   顾凝撇撇嘴角,没接话,顾自往前走。   楚元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大院的侧门开着,白日里因为没有闲杂人走动,也不必专人守着。   对比朴素无华的黑油大门,顾凝觉得这卷棚式翘脚飞檐的角门做的甚是华美精致,想必是酷爱京城建筑样式的老爷子杰作,她还记得他说要在家里建一座园林,有山有水,集南北美景于一园,可惜雅志未酬故人已去。   从角门进去,西墙之内和各院间有丈宽的青石板夹道,墙边列植几丛萧疏秀逸的湘妃竹,另一边是带什锦窗的内院墙。往南可以去前院大堂,往东就是大爷的院子,往北过去是老太太的后院。   顾凝看了一眼大爷的院子,里面隐约传来斥骂声,什么同是贱命长脸丢脸的,又快又尖也听不甚清。转眼见楚元祯脸色有些凝重,遂加快了步子。   走到北边月洞门处立刻有粗衣婆子请安问好请他们进去,说老太太正让人布置早饭。   顺着抄手游廊进去,院内树木蔽日生凉,他们下了台阶直接穿过院子,正屋门前已经有穿浅灰色布衣裙的婆子笑脸迎在那里。   她向屋里报了一声三少爷少奶奶来了,一边屈膝请安,又忙给他们打起蜀锦镶边紫竹鱼眼帘子。   顾凝跟着楚元祯进去,恰好东间一人笑着迎出来,“哎呀,总算来了,昨天晚上我们说去找侄媳妇说话,老太太非说你们小夫妻刚回来,嫌我们去凑热闹。今早儿我经过门口还想是不是过去走一趟,幸亏没去,老太太这还骂我为老不尊呢!”   说着掩口咯咯笑起来   来人飞眉细目,眼睛尤其明亮,顾盼间有一种别样风姿,虽半老徐娘而风韵不减。   顾凝认得是五婶,忙上前见礼,韦氏立刻挽着她的手,“今儿可不能再让四嫂占先,我先迎着侄媳妇了!”韦氏的热情跟沐氏有所不同,那略显妩媚的眼梢有一股凌厉,手上的力道也大一些,挽着顾凝的手倒像是挟制她一样。   屋里坐满了人,炕上是老太太和几个七**岁的孩子,还有楚家的几位小姐,夫人们也都到场了。楚元祯领着顾凝一一见礼,几个未出阁的妹妹又上前行礼,一团和气。   孙氏瞥了她一眼,有点没好气地道:“太阳老高了,怎么才过来?”气氛顿时凝滞了一瞬,大家一时间都没说话,齐齐地看着她们。   顾凝恭敬道:“母亲训诫的是,明日定然早一些。”   孙氏哼了一声,看向楚元祯道:“三郎,铺子里那么忙,你已经好些天没去。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倒有赔钱的架势!”   楚元祯面色如常,笑了笑,却也不解释。生意的事情他本就不必跟任何人解释,铺子和后院也是分开的,只不过孙氏一直想插手,却苦于插不进去,所以见缝插针就会挤兑两句。   老太太脸色沉了沉看了孙氏一眼,随即温和道:“你们可都用了饭?没用的留下用饭,用过的就且回去吧,人多也闹得慌,回头再来说话。”   孙氏便起身,笑道,“娘我起得早,闲不住,倒是先用过了。”媳妇们虽然也是晨昏定省的,但是老太太平日吃饭比较晚,所以都让媳妇们用过再来也一样,不必非要凑在她这里吃饭,她也懒得招待她们。   韦氏立刻道:“大嫂好勤快,我们还没吃呢,那就跟着侄媳妇沾光,在老太太这里吃了。”然后又对二夫人三夫人道:“二嫂、三嫂,你们吃过吗?”   二夫人面相阴柔,模样普通,笑的时候眼珠子却泛着死气,让人心里冷飕飕的。她笑道:“没呢,我们也跟着沾光了。”   三夫人柔顺安静,浅浅地笑着,“我倒是用过了。”   韦氏立刻道:“哎呀,你们都赶早的,那就去西间说话去,等老太太吃罢饭再过来!”   几个姑娘也有没吃的便跟着一起,孩子们被各自奶妈抱下去伺候吃饭。   虽然大家有说有笑,顾凝还是觉得氛围有些奇怪,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开心有人恼,因为她在又不能敞开说一样。顾凝一直静静地喝着粥,有人问话便应两句,每次起眼视线都能与楚元祯含笑的眸子接触,好似一直等着她抬头一样。   老太太放下碗筷,拿帕子擦了擦手,对顾凝道:“姊妹们在桃园都见过吧!”   顾凝点了点头,“见过的,当日董小姐在场。”   那边楚吟秋淡淡道:“就是嫂子很忙,第二日一大早就走了,我们姐妹没机会亲近!”   顾凝眉梢扬了扬,随即笑着道:“以后大家一处,自然方便多了。”   楚吟秋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看向楚元祯,“三哥,董小姐不是说来做客吗?你怎么也不去问问什么时候?”   楚元祯放下碗筷,下面沐氏让人给他递了手巾擦了擦嘴,“这些女孩子的事情不是你们在管吗?我哪里有时间?”   楚吟秋似笑似讥地道:“从京城回来,三哥可忙了,在京城的时候游山玩水,可轻松的很!”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吃完了就去那屋吧。”   孙夫人就这么两个女儿,大女儿出嫁之后没两年难产去了,剩下这个女儿舍不得让她早出阁,都养到快十九岁,平日里看着挺文静的,实际骄纵得很。老太太明白她的性子,往日对她也多有纵容。   吃完饭沐氏让人收拾了碗筷饭桌,让孩子们自去玩耍或者读书,女儿们说了一会话也回后院绣楼去。   饭后宋氏才匆匆过来,互见了礼,老太太让她陪着顾凝去给大爷他们请安,让楚元祯留下说两句话。   宋氏穿了一件水红色的长裙,外面是豆绿色的薄衫,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一副风情万种的模样。顾凝若无其事地走在她身后,倒觉得跟之前有些不同。从前断然不会如此扭腰,如今看起来倒像是……妖娆起来?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宋氏便不与顾凝说话,在前面匆匆地走,神色颇见忧虑,顾凝紧走几步跟上,不敢贸然说话。   大爷院子的月洞门已经开着,这院墙也是去年垒起来的,之前并没有的。   门口处宋氏突然顿住脚步,扫了顾凝一眼,笑了笑,“老三家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向柔跟她娘可都算计着你呢!”   顾凝一愣,随即道谢,“虽然我不知道大嫂说哪里话,不过还是分外感激,我们去给父亲请安吧!”   宋氏提着裙子迈步进了院内,大爷的院子在老太太南边,前院大堂的后面。孙氏住在正屋,文氏住东厢、张姨娘带着两个儿子住西厢,每日里吵吵闹闹的没一刻安宁。   楚家大爷曾经做过鸿胪寺少卿,入过翰林院,后因病归家再未入仕。大爷外面最是一本正经,向来讲什么寡廉鲜耻,斥责世风日下,礼崩乐坏,为臣民的都不肯安分守己,遵循礼制,为妇人的不肯甘心守寡,□无耻之类的话。茗雨从前私下里跟顾凝他们议论,说,“天底下最虚伪的就是那个楚家大爷,真真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主。他家世代经商,如果不是‘礼崩乐坏’,他捞得着做官吗?他们楚家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妻妾成群?如果不是当今圣上放松了管制,他能那么逍遥自在吗?只怕如今还要麻衣粗饭,钱再多,他也只是不入流的末类罢了!”   院子里几丛萱草开得如火如荼,房廊下摆放着一溜大青花瓷盆栽,里面有栀子、紫薇、杜鹃、海棠等,修剪得造型规矩,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反不如那几从萱草自然雅致。   西厢门口倚着个穿水粉桃花衫浅绿裙子的女人,她身姿曼妙,凹凸有致,腰肢软软地摆弄着,描得翠黛蛾眉凌厉地扬着,唇角挂着讥讽的笑意,目光冷冷地打量着顾凝。   顾凝认出是张姨娘,也未特意去看她,跟着宋氏上了廊子,门口的丫头打起帘子。   身后张姨娘大声地道:“哟,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虽说都是妾生的,有的就能登到老子鼻子上去!”说完朝着东厢啐了一口。   顾凝听得真切,只是皱了皱眉,便进了屋内,随宋氏去了东间。往日大爷早就去前院东厢习字作画,念书吟诵去了,今日知道媳妇要来请安,特意等着。   顾凝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磕头,问了安,大爷扫了他一眼,道:“如今回来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块住着,和和气气的有什么话就说,平日里多包容点。别跟有些小地方的女人一样,斤斤计较净算计些有的没的。”   顾凝应了,不卑不亢道:“多谢父亲教诲,媳妇谨记。”   大爷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地呷了一口,又道:“平日里多帮你母亲担待点,妯娌要和睦。让三郎也多关心关心家里,别一味地只管铺子。说穿了铺子也是楚家的,让他多想想大家,别只顾着自己!”   顾凝恭敬地应了,大爷不让她起身,便只能跪着。   大爷又慢悠悠地说了一通话,对宋氏道:“以后好好教教你这个妯娌,说话做事,待人接物什么,不能有差池。”   宋氏挤出一丝笑容,“爹,您放心!我自然会教导弟媳的,我们也会和和睦睦不让您操心的!”   大爷这才点了点头,“起来吧!”   顾凝再谢,慢慢地起身,垂手立于一侧。大爷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好了,我要去读书习字,你们妯娌就自行方便吧。认识了各位叔叔、婶子、兄弟姊妹的,以后也好相处。”   两人又应了,大爷才起身,宋氏和顾凝跟着出去。大爷下了台阶,去了西厢,片刻里面传出张姨娘娇笑的声音。   宋氏对顾凝道:“我们去老太太屋吧。”   顾凝忙道:“嫂嫂先行,我这就去给母亲请了安再去!”   宋氏眉头一挑,淡淡道:“老三家的,你可别怪做嫂子的不提醒你。如今三郎怎么也是外面当家的,你是他媳妇,去拜个姨娘,可让人挑刺呢!”   顾凝不动声色,坚持道:“作为三郎的生母,不管是妾还是仆,理应去拜问的。还请嫂嫂原谅!”   宋氏哼了一声,笑道:“好了好了,既然你这么有孝心,我且陪你走一遭!”   宋氏的到来显然让文姨娘受宠若惊,忙起身见礼,顾凝上前要磕头,她一把拦住,“媳妇,免了吧,来到就是礼了!”   文姨娘容貌娟秀,可如今带着似乎浸润到骨子里的憔悴,头微低着,脊背也似乎被什么重压着,不敢挺起来,像是从灵魂深处被压弯着。   宋氏说句话,文姨娘一直小心翼翼陪着笑,也不敢大声应对,倒似是怕喘气大了也会把人吹走一样。顾凝看着文姨娘,不禁想起六年前那个年轻娟秀的女子深夜敲开自己家的门,目光凌厉傲然地审视着自己,坚决得没有一丝柔和的女子。   当日她说,顾凝,不管你多玲珑剔透,得三郎深爱,都不能与他结亲。你于他半点益处也无,你只会拖累他,害了他。   顾凝还击说不如找了楚元祯一起,大家把话敞开说,坚决不肯顺从。   她只是没想到一个女人到底为了什么才能那般卸去一身的傲气和尊严给后辈跪在地上,涕泪交流地哀求。   想起从前的那一切,顾凝几乎想拔腿逃走,文姨娘当日苦苦哀求,求她放过楚元祯,他有大好前途,他从小被楚家人瞧不起排挤,如果跟林家大小姐成亲,以后就算没有楚家,他也能扬眉吐气,做个人上人。   这样一个为了儿子卑微地连尘埃都不如的女人,顾凝怎么能忍心拒绝?   如今林小姐已逝,她和楚元祯却又重新走到一起,这对文姨娘怕是最大的打击吧!   第十一章 伤痕   告辞文姨娘出来,顾凝一直默然无语,宋氏看了她几眼,才慨叹道:“你也看到了,她那般谦卑,可真不是我们欺负她。费_提供更新_我都懒得去看她,我跟你说三郎更不愿意见她!”   说楚元祯与母亲意见相左,顾凝信,可若是他不肯去见他的母亲,她断然不信。   回去老太太那里,几位叔叔也在,顺便一一见了礼,顾凝正在寻思为何不见六叔跟杨姨太太,老太太发话道:“晌午饭依然在我这里吃,饭后让大嫂带你去见见姨太太和你六叔。”   那两个人早就见过,不过既然回来就要正式去拜过。   沐氏看宋氏脸色不是很好,接话道:“娘,还是让我带侄媳妇去吧,大嫂还忙着呢!”   宋氏立刻向沐氏道谢,老太太说也好。   顾凝转身看了看,楚元祯倒是不见了,只是他们不说,她自然也不好意思问。   晌午饭老太太把几个儿子都打发走,媳妇也都回去伺候自己男人,只有沐氏陪着,另外楚吟秋几个姑娘也在。在老太太面前一个个倒是极为规矩,对顾凝也是恭敬有礼,亲切有加,不断地跟顾凝请教绣活熏香之类的东西,顾凝一一答了。   楚吟秋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又端茶漱了漱口,才轻声道:“三嫂,凝香阁的领抹也是你绣的吧。如今在苏州的青楼街坊里倒是流传前朝的东西,看起来很是精致。都说是凝香阁卖的。”   老太太便问凝香阁是哪里,楚吟秋便解释了一下,是王允修在苏州开得商铺,里面卖熏香、绣品、首饰、玉器、绸缎等等。   老太太笑道:“哟,二公子是越来越能干了,以前我们都说他如果去科考,指不定是个状元,没想到做生意也有声有色的。”   楚吟秋撇撇嘴,“老太太,他做生意卖的可是青楼那些女人,我倒不觉的哪里能干!”   老太太眉眼一挑,“你呀,就是心气儿高,要强。青楼女人也是人,自然也得穿衣吃饭,难道他们能自己造出来?我们楚家的胭脂水粉,熏香器物,大部分也是去了哪里。”   楚吟秋暗暗地瞅了顾凝一眼,冷笑了一声,“反正那个王允修不见的有什么本事。”   顾凝脸色笑容不淡,垂首喝汤,然后放下白瓷碗,擦了擦嘴角,又漱口便说吃饱了。   楚清梅突然问道:“咦,今天怎么没看到大哥?”   楚吟秋瞥了她一眼,“平日倒不见得你多关心大哥的!”   沐氏一直在下面跟丫头吩咐什么,听见了过来笑道:“大少爷来给老太太请过安了,但是人太多,他就不添乱了,外面有事情就出去了。”   老太太神情有些不悦,似是自言自语道:“家里亲人回来,也该来打个照面才是,真是越发没规矩!”虽然不是说给谁听,坐在她旁边的顾凝却听出老太太语气中的恼意,忙笑道:“老太太,这以后大家都一处住着,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楚吟秋突然又道:“三嫂,你那么好的手艺,不如帮我绣一套领抹吧!”   楚清梅慢悠悠地嚼着一块小排骨,看着她问道:“咦,四姐,你方才还说那是青楼女人买的东西,你要来作甚!”她笑嘻嘻一副极为好奇的神态,楚吟秋想发火也只能碍于老太太的面子压下去,狠狠瞪了她一眼,“既然是受欢迎的,自然有可取之处,我倒是想学一学,也算多一项本事。   老太太笑着对顾凝道:“你们这些姊妹都要强着呢,读书习字,琴棋书画,女红之类的,可不愿意落人后了。你以后也多指点指点她们,嫁人之后也多项消遣。”   顾凝笑了笑,“指点可不敢,只不过大家一处玩罢了。老太太,不怕您笑话,除了绣绣花,其他的读书习字,琴棋书画,我可一点都不在行!”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没关系,那些不过就是闲着无聊,消遣的。会了也不见得有多少用处。”   楚吟秋目光冷冷的,垂眼摆弄着自己的帕子。下首还有几个女孩子,是二爷和三爷家的,都规规矩矩地吃完饭便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去。   晌饭后说了一会话,老太太照例要睡一会儿,沐氏便领顾凝去东北偏院,楚清梅说自己闲着无事,便一起跟着了。   依旧出了西侧门,沿着河边小路往北,楚清梅看了一眼小院子,道:“三嫂,我们家这些院子里,你的院子可是最小的。”   沐氏笑道:“老太太不是发话了呢,过两年添了丁口,在西面再盖一座。我们家其他人可没这个待遇呢。二爷总想再要套小院准备给儿子娶亲用,老太太都没点头。”   顾凝笑了笑,问楚清梅,“清梅,你三哥去了哪里?”   楚清梅揪着路边的狗尾巴草道:“头会儿你那个二哥王允修来拜访,老太太就让三哥去招待了。可能去铺子里吧。”   沿着河道转弯的地方往东,没多少路就到了杨姨太太家。一座三进三出带东西跨院的宅子,粉墙黛瓦,墙外列植了高大的梧桐树和皂角,树臂舒展,阴翳避日,很是凉爽。   沐氏笑着介绍道:“家里太挤,老太爷去了之后姨太太就带着六爷住到这里来,我和你四叔跟着沾光,住在西跨院,六爷住东跨院。姨太太正帮他物色亲事呢。不过六爷对这个不上心,玩世不恭的,让姨太太也操心。”   顾凝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随她去了。   杨姨太太年轻的时候本是大家闺秀,只因家里获罪,没了官籍,老太爷通过关系花大把银子把她赎了出来,再后来做了楚老太爷的五姨太太。老夫少妾,却也很是恩爱。   杨姨太太才是楚家唯一一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舞蹈样样精通的人,只不过她平日喜欢清静,不凑热闹,老太爷死后更是一心教导儿子,除了给老太太请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两日她身体抱恙,老太太让她好好休息,不用每日去请安的。   守门的婆子见他们立刻去报了,疏柳匆匆走出来,笑道:“姨太太正更衣要去前院呢,你们这就来了。”几人说说笑笑进了后面姨太太的院子,院子里兰草葳蕤,萱草灼灼,紫薇花长势旺盛,栀子花清甜漫漫,勾人留恋。   顾凝正诧异着这里的花草倒是跟大爷那里的很像,只不过此处随意散植,大爷家是盆栽而已。一闪眼屋内一人走至门廊下,沉香色的袄儿,竹青色裙儿,虽然是冷然暗沉的颜色,却似乎又衬托了她典雅贞静的气质,让白皙的脸庞越发明净照人。   年近半百的女子,却有这种风韵,顾凝不禁暗自佩服,看起来倒是比孙氏文氏还要年轻。想到此处,顾凝心中一动,突然觉得当年挺直腰板眉眼高扬的文氏,倒是有两分杨姨太太的气质,张姨娘那精致的眉眼也略见一二形容。   前些次见到,顾凝都是来去匆匆,也不曾细思量,如今要常住终是要花些心思,不禁多看了姨太太两眼。   杨姨太太迎下台阶,沐氏赶忙上前道:“姨太太,身子不好,在屋子歇着就是,三郎媳妇来看你呢。”   杨姨太太挽了顾凝的手,对疏柳道:“让白云准备点心去,沏壶上等的毛尖来,六爷刚拿回来的那个。”   疏柳笑道:“姨太太,奴婢知道,这就去。”   几人进了屋。   屋内熏着淡淡的香,夏日里清爽而又静雅,很是怡人心神。待疏柳白云二人奉了茶点,便在一旁伺候。说了一会话,杨姨太太问疏柳:“六爷不知道今日三郎和媳妇来吗?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又去哪里痴玩去?”   疏柳忙回道:“姨太太,您误会六爷了,六爷听说三少爷和少奶奶回来,特意去准备礼物了。昨儿半夜就走了,估计要过两日再回来吧!”   杨姨太太无奈道:“这孩子!只要不娶亲一直当自己是孩子,整日价出去野!”   顾凝想起楚长卿出现在自家门口时候的形容,心中很是感激不禁抿唇轻笑,沐氏安慰杨姨太太道:“六爷已经是顶顶好的了。不赌不嫖,为人又仗义,惠州的少年公子哥儿里,都以他有侠名呢!”   杨姨太太叹了口气,“四嫂,你说孩子家家的,弄这些做什么?他不过是商贾子弟,难不成还能做个武林豪杰,再说这绿林可向来遭官府嫉恨呢!”   沐氏笑道:“姨太太,你想岔啦,六爷哪里是那些个啊,他不过是少年心性,喜欢跟人舞刀弄棒而已,他又不考功名,不喜经商,自然也要有个自己的乐趣儿不是!”   跟姨太太说了一会话,沐氏又叮嘱她好好休息,过些日子大家在一起热闹,便领着顾凝她们告辞。沐氏既然住在此处,又不必再回老太太屋里,顾凝便道了谢请她自回家去,她和清梅一道回前院即可。   出了院门,楚清梅道:“嫂子,我们走另一条近路吧,那边远。”   顾凝不是很熟悉,自然无异议。楚清梅便领着她从东边过去,穿过小桥从前院的东西两院中间的小道过去,里面穿堂风嗖嗖地,墙角种了兰草。   走了一点路,突然听到东院传来争执声,隐隐约约的不是很清楚,顾凝转首看了看,楚清梅道:“大哥大嫂在吵架呢,你别看大嫂每日风风光光好像多了不起一样,三嫂我告诉你,你不必怕她。她就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主儿。出来欺负这个欺负那个,实际在家里才没那么舒服。成亲这么些年,到现在也没儿子,大哥那花花肠子,老早就想纳妾,只是大夫人和大嫂都不肯。听说大哥在外面女人多得很,这次还要让老太太把向柔给他,说从小就喜欢向柔,要是能纳了她,以后便也再不鬼混。这两日你们回来之前正闹呢,碍于面子才压下去了。昨天晚上,今儿早上,你们没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嘀咕呢。”   顾凝恍然大悟,终于知道向柔为何那般痛哭。   “给大哥做妾,若能生了儿子,大哥又喜欢她,想必也是不错的。”   楚清梅冷笑,“若是这样说,你这人真不爽快,我又不跟你斗心眼,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的。不过是想你是我亲哥哥的嫂子,我和你好罢了。”   顾凝笑了笑,“我和你斗心眼了吗?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向柔是家生的奴婢,若是嫁给下人,就算做了正妻,也未必有给大公子做妾好!”   楚清梅火了,撇下顾凝,自己匆匆地往前走。   顾凝不明白她因何发怒,愣了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上去。   楚清梅对她冷冷淡淡的,“我回后楼了,你自己忙去吧!”也不等顾凝解释询问,便匆匆走开了。   顾凝站在西院的月洞门处,说不出的感慨,只得进了院子,去老太太屋外问了下,还在睡觉,便请那里的丫头婆子帮自己等老太太醒来说一声,她先回小院去了。   向柔倒是还在,并没去哪里忙。她在楚家,虽然是奴婢,但是老太太倒是将她当做孙女一样养着,除了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过,也不曾做过什么粗贱的活,老太太反而更信任她,有什么贴心的事情也是让她和母亲做。   见顾凝回来,向柔立刻迎上来。   顾凝让她随意不要拘礼,“去各处请了安,刚得了空,向柔姑娘有事情就且说了吧。”   向柔一听眼圈又红了,拿帕子擦了擦眼底。正在帮老爹缝棉裤的茗雨放下针线活,走过来帮顾凝倒了茶,道:“大少爷求老太太想把向柔姑娘收房。”   顾凝接过茶喝了一口,又放下茶盏拿起桌上的纨扇扇了两下,看着向柔道:“这不是好事吗?”   向柔眼泪便流下来,“少奶奶,向柔是个奴婢,自然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可是若……若跟了大少爷,奴婢……呜呜,还是死了好……”   顾凝看她哭得悲切,忙又安慰。   向柔哭得伤心之至,却又似有话不敢说,欲言又止地只能哭泣。顾凝劝了一会,见她一直哭,忍不住也有些烦躁,便道:“我若能帮上什么,你尽管说。”   向柔抽泣了一会,擦了擦眼泪道:“少奶奶是老爷子亲自定的,老太太也欢喜着呢,如今能让老太太听进去的,也就是少奶奶您了。奴婢求您,少奶奶,您跟老太太说一下吧,我宁愿出家做姑子,给少奶奶一辈子做牛做马,也不要给大少爷做妾……”   说着她又扑通跪下,顾凝忙扶起她,向柔却坚决不肯起来。   顾凝无法,只得道:“我初来乍到,说话哪里会管用,你该去求大嫂和大夫人才对。”   向柔只一个劲地哭,泣声道:“大夫人,向来……视我和母亲为眼中钉,哪里……哪里肯为我说话,大少***意思,如果少爷不出去厮混,把奴婢收了房也是好的。”   顾凝蹙眉,为难道:“我却也没有什么法子。也没能力跟大哥叫板呀!”   向柔抱着顾凝的腿,伤心欲绝,“少奶奶,少奶奶,奴婢求您,您只要跟老太太说要我伺候您,这样就够了。茗雨妹妹总归是要出嫁,况且她不是楚家的丫头,没有一辈子老死这里的道理。我不一样,我是楚家家生家养的奴婢,我宁愿一辈子不嫁,只要留在少奶奶身边就好。”   顾凝心烦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向柔哭着趴在地上,随后她颤抖着解开腰带,拉下自己的衣衫。   顾凝愣住,忙让茗雨拦住她,“你……你这是做什么?”   向柔粉色的比甲里面,半旧的绢衣,解开以后露出里面的抹胸,顾凝和茗雨看得惊叫出声,只见抹胸外面小腹、肩膀等处乌青带黄,倒似是一层层新伤旧创堆叠出来的。   不动声色   茗雨倒抽了一口冷气,愤怒道:“谁这般狠毒?”   顾凝和茗雨把向柔扶起来,让她坐在一旁的罗汉床上,拿帕子帮她擦了眼泪,又掩起衣襟。   天色已经晚下来,她们陪着向柔安慰了一会,顾凝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茗雨道:“姐姐,要不让姑爷想想办法?”看着向柔这般可怜,她不禁想起自己,如果没有顾家,她可能指不定多悲惨的。   顾凝看了她一眼,“他向来不管家里的事情,这是后院的事,只怕不便插手。还是再想想。”她又问向柔:“老太太什么意思?秀姨就没跟老太太提吗?”   向柔流着泪,泣声道:“母亲哪里肯为我考虑那么多?她自小最听老太太的话,为了楚家就算是死都不在乎,大少爷想纳妾,她……她欢喜还来不及呢!”   茗雨气道:“她不知道大少爷这样对你吗?”   向柔摇了摇头,“我谁也没敢说,况且……况且,他……呜呜……”   然后她断断续续地讲了这两天的事情。   实际大少爷对向柔一直有意思,只不过有大夫人约束不许他纳妾,成亲这七八年只有一个女儿,便不断地动心思。他爹老子这方面自己行为不端也不好意思管儿子,况且他以为既为长子纳个妾也没什么不对,只要不出去鬼混就好。   这些事情前两年还瞒着老太太,因为老太爷刚去世,她身子骨不利索,怕她生气有个好歹,后来慢慢地也透漏了一点,她也没什么明确表示。今年顾凝要回家,孙氏跟老太太商量丫头的分派。向柔自小伺候老太太的,还跟过已经出嫁的大小姐两年,等老太爷子选中楚元祯做生意接班人之后,又伺候过他好几年。如今顾凝进门本来老太太的意思让向柔伺候他们小夫妻,可后来一想顾凝自己有两个丫头,就算茗雨不是下人可过两年出嫁之后也还有茗香。   楚家少爷房里一般也就一两个丫头,顾凝屋里也不好多人。再者说向柔年纪也不小了。   这时候大少爷便提让向柔入他的房,当日大夫人也在,老太太问她的意思,孙氏便说他素日里喜欢向柔丫头,如果收了房以后也能安心些,倒也是好的。她如此说李秀姐便不能说不字,老太太倒是没明确表达意思,但是她向来不太否决大儿媳妇的话,这事情在大家眼里看着便算是定下来。   向柔一直想求老太太,被母亲压着,说三少爷少奶奶要回家,她如果这么不懂事把欢喜的团圆气氛弄僵了肯定会惹老太太生气。向柔只好忍着。昨天晚上她去大少爷院外的小厨房给楚元祯夫妇做饭,哪里知道正被大少爷堵了个正着,小厨房的婆子素日都怕大少爷的,有意无意地躲开去。拉扯下她不肯顺从惹起了大少爷的火气,便被按在灶台上撕了几把踹了两脚,夜里一看就这样了。幸亏三爷路过去小厨房找吃食她才趁机逃了出去。   她想去找老爷告状,找夫人,找老太太,可最后只能躲在角落里大哭了一场,要不是生怕老太太气坏了身子,她真想一死了之的。   今天早上她想装作若无其事,等过两日求求老太太,谁知道在外面被大少爷堵住,他威胁说若是她敢跟老太太嚼舌头,她也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向柔抽泣着,声音嘶哑,“少奶奶,大少爷说,说就算我去跟老太太说,可一个是孙子一个是奴婢,老太太会如何?就算生气,左右不过骂他一顿,家丑不可外扬,为了家族的和睦,也定然会把奴婢许给他,到时候奴婢就是他手心里的蚂蚱,就算死也得死在他的床上。文__免费_少奶奶,求您了……我实在没有别人可求了!”哭着她又要跪下。   顾凝忙按住她,安慰道:“要不然这两日你先住在这里,就说帮茗雨收拾一下房间,等我们慢慢想个办法再说。”   向柔感激万分,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顾凝让她去西厢跟茗雨一块住,这两日要是出去就让茗雨陪着她,想必有外人在,大少爷也不至于如此放肆。向柔这才住了声,再三道谢。   晚上厨房派人送了饭菜来,顺便告诉了茗雨这边开饭的时间,让她把碗筷都放在食盒里,第二日送早饭的时候会拎回去。   顾凝看了看是三菜一汤,按照厨房人的说法,各位爷和夫人的屋里是四菜一汤,没有孩子小夫妻二人的基本都如此,各位小姐们因为住在一起,饭菜看上去会稍微多一些,但实际合计下来也不过一人一菜的量。   厨房的饭菜味道一般,不见什么油腥,比起老太太屋里的天差地远。顾凝不知道是大家都如此,还是单单她这样。   楚元祯未归,打发了个小厮来回说让顾凝不必等,他在铺子里有点事情,耽误一下。顾凝想他定然那边用饭,就叫了茗雨向柔一起来吃。   向柔却不敢坐,在一旁站着伺候。   顾凝也知道这是楚家的规矩,没强求,茗雨自进了楚家的门也是规规矩矩,有外人在,更不同桌。等顾凝吃饭,茗雨招呼向柔坐下吃了点。   这时候宋氏前来串门,一进屋笑道:“哟,你们吃上了,我还寻思在小厨房炒两个菜,我们妯娌悄悄喝两盅呢!”   顾凝忙让她坐,茗雨和向柔立刻起身一个收拾碗筷一个去泡茶。   宋氏看了向柔一眼,笑着对顾凝道:“平日里大家都吃大厨房的饭菜,小厨房只给老太太和父亲做。是不是有点吃不惯?”   顾凝笑了笑,“还行,说起来算不错的了。”   宋氏叹了口气,“不瞒你说,这管家真难管。做的好点,自然要多花钱。想给家里省钱,大家自然会嫌弃饭菜难吃。这下好,弟媳回来,以后可要多多帮衬帮衬。”   顾凝应道:“自然,大嫂有什么吩咐只管来说就是了。”   宋氏看着向柔笑道:“昨天夜里怎么都没见到你?今儿一天也没见你。虽然老太太那里有人伺候,你也该去照应着点!”   向柔低声道:“是。三少奶奶刚回来,家里需要收拾一下,今天我一直在这里来着。”   宋氏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这两日弟媳回来,老太太难得高兴,我们也跟着轻松轻松。”然后又邀请顾凝过去东院吃饭,顾凝因为吃过,楚元祯还未回来不好乱走,便道:“大嫂,今天有点晚,三郎还没回来。反正我现在左右无事,你有什么事情,招呼我一声便是。”   宋氏便笑了笑,起身告辞,顾凝送她到门口。   宋氏往里看了看,小声对顾凝道,“阿凝,说穿了,我们是一家人,有些事情一下子我也不好说.”   月亮爬上东天,光辉如水流泻在荷池中,河面飘来淡淡的青草香气。   顾凝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宋氏看了看天色,拉起顾凝的手,笑道,“阿凝,我们那边走走吧。”   顾凝举步跟上。   荷池西边有一片疏疏的林子,黑漆漆的,月色斑驳地疏漏下来,两人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了。   宋氏低声道:“方才向柔在,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你以后可真的要提防着李秀姐跟她这个女儿了,从她外公外婆那里,就想着入我们楚家的门。当年老婆子想给老太爷做小,后来不知道怎的嫁给了李老头。李秀姐小时候伺候过父亲两天,存了什么心思大家也心知肚明。只不过也没成。我跟你透句实话,你可别跟别人学。”   顾凝嗯了一声。   宋氏靠近一点道:“向柔跟她娘可盯着你们三郎呢!你道为何?跟了爷们算是她们的福气,以前巴巴地想入屋,没机会。如今给了个机会,让她给我们大郎做个姨娘,她竟然不肯。为何不肯?还不是恋着三郎?”说着她又气哼哼地道:“说来也是我这肚子不争气,如果早点生个儿子,也不至于如此!”   顾凝安慰道:“大嫂,这生男生女,又不是你的肚子决定的。”   宋氏叹了口气,“可人家都盯着我这个肚子呢!”   沉默了一瞬,宋氏道:“我也不怕你说我嚼舌头,说起来,除了婆婆,也就是咱妯娌亲。难不成还跟别人近便去?咱家可乱着呢,谁也不服气谁。家表面上是婆婆当的,可她家--也盯着呢!”她指了指南边五爷家。   顾凝不好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多谢大嫂提醒,我以后多注意就是。”   宋氏气愤地道:“我们注意管什么用,人家都盯着我们这一房呢。母亲管家,三郎管着外头的生意。他们关上门还不定怎么恨得牙痒痒呢。不说别的,就说你们回来这次,我让人做好了饭菜等着你们。结果你们夜里才到,原先我是让人做了新的,等着亲自给你们送来。哪里知道囡囡又不舒服,我便托了向柔来送。可你知道怎么了?她竟然不知道怎么送的,反送了中午剩下的馊饭。弟媳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知道是气得半死。好在你宽宏的很,没跟老太太提,要是老太太知道,别人知道。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说是我不想和睦,对妯娌苛刻呢。”   顾凝垂了眼,盯着脚底下的一丛野草,安慰道:“大嫂也不必生气,我们自己有数就好。”   宋氏握着她的手,一边抽帕子擦了擦眼睛,“不怕跟你说,真是委屈死了。”   顾凝安慰了她几句。   宋氏又叹息,弯腰揪了根狗尾草,抽了两下又给揉碎,“五婶那个人,你以后可一定小心。还有件事情要跟你说的。你那屋里的东西当日母亲和我的意思是都给你搬过去,不过那大床做的时候麻烦,拆的话只怕就废了一半,老太太的意思,既然你陪嫁了一张,那张大床就给母亲也行。当年他们成亲的时候,日子苦一些,只有一张架子床,如今也不中用了!”   顾凝扬了扬眉,笑了笑,没说话。不管他们怎么说,她现在也不可能去要回来,不管是不是老太太的意思,如今也挑不得半点。   宋氏见顾凝只笑不说话,摸不准她怎么想的,试探道:“弟媳不会还在生我们的气吧!”   顾凝知道她说的是当日老太爷去世,那两个巴掌的事情,或许当日他们都吃定自己必然会被休回家,是以那般毫不留情面?第一次跟楚元祯来楚家给老太太磕头的时候,老太太还特意让李秀姐给她赔礼道谢,然后话里话外也算是间接数落了一下孙氏跟宋氏两人,说他们轻浮不懂事,老太爷已去世遇着事情就慌乱,虽然悲伤但是也不能失了礼数,大家是一家人,断不可再说什么混账话之类的。   不管老太太出于什么目的,总归算是就大家说她克死老太爷给了个说法,以后不许再提这一茬。   顾凝轻快地笑道:“大嫂说什么话,本是我不懂事太冲动,老太爷已去世,悲伤得昏了头的。你和母亲没有怪罪我,倒是让我愈发惭愧!”   那日老太太一让李秀姐给顾凝磕头赔礼,顾凝便立刻拦住,还主动地给孙氏宋氏赔了礼。后来她也想过,只要回楚家,她就必须给孙氏磕头赔礼的,虽然是他们挑衅在先,可孙氏既然掌了家又是自己的婆婆,就算真的不许自己去看老爷子,甚至让人打几个巴掌,自己也只能受了。当日不过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自己也一下子慌了神,她们那般咄咄逼人,茗雨又被打,情急之下并未去考虑太多。事后也觉得太过鲁莽。   宋氏和孙氏如今的态度与那日都有了很大的转变,看起来是自己未被休掉的原因!   也许之前他们吃定她肯定要被休掉的!   此番自己未被休掉,反而回到楚家,老太太也是和和气气的,让她们调整了战略?   她心念百转,打定主意,不管他们怎么做,她只是冷眼旁观。   宋氏又说了一通,顾凝突然淡淡道:“还要多谢大嫂帮我晾晒过衣物,否则潮湿季节,岂不是霉得厉害!”   宋氏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顿了顿,张着嘴没说出话来。   顾凝笑了笑,道,“说起来真的要感谢大嫂了,老爷子给准备的家具,说穿了就是能用便好,多一样少一样的,都没关系。但是衣服不同。那里很多衣服都是王夫人亲自帮我挑选缝制的,如果让老鼠咬坏了,可怎生是好!老太太还问我不在的时候,下人照顾周不周到……”   一旁的宋氏尴尬地嗯了两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顾凝又道,“我们本来想开箱子看看,但是李婶说都晒过了。我一想既然晒过,现在又穿不着,还是放着吧。等天凉快再拿出来晾一晾,收起来!”   听到宋氏似是松了口气,她又笑了笑,起身敛衽施礼,“大嫂,以后还请大嫂多多指点,我若有什么错处也请尽管明说才是!”   宋氏倒抽了一口冷气,“好说,好说,我们是妯娌,自然要互相关照的。”   这时南边月影里走来一人,远远地笑道,“我来的还真是凑巧,闷得慌,找侄媳妇说说话!”   宋氏低声道:“五婶子怕是来挑拨我们和母亲的关系,你可别上当!”说完立刻笑着迎上去,“五婶,馨儿妹子睡了?”   韦氏笑着走过来,到了跟前看着她们,“睡了,这小祖宗不睡我还能脱开身?都快七岁了,真是淘人。”   宋氏笑道:“五婶,那我也回去看看囡囡了,你跟阿凝聊吧!”说完便告辞走了。   顾凝跟韦氏寒暄了一下道:“五婶,去屋里喝茶聊吧。”   韦氏便随她去了,见向柔在,脸上的笑容加了几分讥讽,向柔请了安,忙退下。   韦氏倒也没说什么,只不过关心了一下,又聊了一会,茗雨说姑爷回来了,韦氏便起身告辞。   顾凝送她出去,在院子里碰见楚元祯,他问了好跟顾凝一同送韦氏出门。   韦氏走后,顾凝便让李婶关门各自休息。   待要进屋的时候,李婶跟在身后福了福,“少奶奶,奴婢有两句话想说!”   他吃醋了   顾凝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走到廊子下笑道,“李婶有话但说无妨。   李婶凑近一点,小声道:“方才大少奶奶屋里的翠儿姑娘问我少奶奶开没开过箱子。”   顾凝立刻知道怎么回事,若无其事道:“这样啊,你就照实说好了!”   李婶忙道:“奴婢可不敢,奴婢说不是很清楚,应该没,因为钥匙还在奴婢身上,少奶奶并未拿去呢!”   顾凝笑了笑,“那有劳李婶了,以后有什么事情跟茗雨直说就好,没什么的。”   李婶又低声告诉顾凝,翠儿让她晚上往大衣箱里放点东西,她不敢做主,来问问顾凝。顾凝想了想,让她听翠儿的,然后又叫了茗雨带李婶去打赏几个钱。   她也看出来,如今初来乍到,想要别人真心帮自己是不可能的,既然钱能解决,那是最好不过的。早些年她可能不舍的,可这两年,老爹安分守己的,家里倒是真的攒了点钱。   李婶自然乐颠颠地跟着茗雨去了。   楚元祯进屋更衣,一人上前服侍他,见是向柔,他愣了下问道:“你如今不是我的丫头,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向柔低眉顺眼,“少奶奶让我留下来服侍。”   楚元祯蹙眉,“你早就回老太太那里去了,既然老太太没告诉我你过来,你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大夫人那里有什么事情照顾不到的。”   府里的丫头分配,除了从小服侍或者女方陪嫁过来的,都要孙氏安排,向柔这般来,他又不曾接到母亲的训示,自然不敢接受。   向柔泫然欲泣,固执地不肯接话,站在一旁也并不离开。   楚元祯见她那般悲切的样子,淡淡道:“老太太的意思你也知道,你在我屋里让大哥知道,只怕要麻烦,闹将起来一点益处也无!”   向柔眼泪滚落下来,低低抽泣了一声,身子晃了晃,险险站不住。   顾凝去东厢看了看,那盆火莲依然开得旺盛,想起王允修眼底的那抹黯淡,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希望王夫人通过楚元祯介绍他们做生意让王允修跟董小姐搭上桥的办法能奏效。他们郎才女貌的,也极是般配,对王允修以后的仕途,自然有很大的帮助。   正发呆,听见正屋楚元祯的声音传来出来,“阿凝,帮我找一件敞衫,今日热得很!”   顾凝忙出了东厢进了房内帮他找衣服,向柔忙道:“少奶奶,让我来吧!”   楚元祯突然提高了声音,“向柔,你先回老太太那里去。”   向柔猛地顿住了脚步,嘴角抽搐了几下,脸上是一种颓败的灰色,求救地看向顾凝。   顾凝笑道:“这两日家里乱乱的,茗雨也不熟悉这里的状况,我让向柔姑娘来帮帮忙,等过两日忙完了,她自回老太太那里去!”   向柔的心思顾凝自然看得清楚,可又不想太过决绝,毕竟以后大家一个院子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况且她们母女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如今说起来,老太太信谁不信谁的,只怕她们比自己和楚元祯近上不知道多少呢!   再者说这件事情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若仅仅是大少爷逼迫貌美丫头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个丫头是向柔。来楚家以后顾凝也发现,向柔并不是最美的丫头,至少杨姨太太那里两个,还有老太太那里一个,都比向柔美上几分。大少爷为什么单找她,是好色,还是因为少年时候的情结,这个不得而知。但是老太太这两年也或多或少知道一点,却没有明确表态,到底是怎么想的别人也不知道。   向柔挨打或者被怎么的只怕也不是这一次,单就自己回来才来求,是她笨,还是她当自己是傻子?看起来都不像。那就是老太太那里有什么打算。或者想试探她能不能容人有没有同情心也罢,能不能顾全大局也罢,总之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处理不好就要麻烦。   好在前几年在王家,虽然没做什么,可是看县太爷那几个姨娘丫头的在王夫人眼皮子底下斗来扯去的,也通透了些!以静制动,方是当下最稳妥的办法,哪个都不得罪,哪个也不交心,且看他们粉墨登场,演得是哪一出!   见妻子开了口楚元祯未再坚持,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多多指点茗雨,这屋里的事情你就暂且不要插手了!”   向柔忍着泪,福了福告退。   向柔一走,顾凝问了句吃没吃饭的话,楚元祯哼了一声,瞥了她一眼没理睬。   顾凝转首看过去,见他面沉如水,倒像是生着什么气,而且那模样多半是生她的气,不禁有点恼:“你在外面跟人打架了?一回家说话这般冲!”   楚元祯专注地看着她,灯影里她尖蹙的眉梢带着几分讥讽,让他心里有些发堵,淡淡道:“好不容易把你完整无缺地接回来,我可不想再生了什么事情让你怨我愤愤离开。”   顾凝脸上一热,心里恼火,嘴上不服,“当日不也是你让我走的吗?”   楚元祯冷笑,眸底可见怒火隐隐,声音却平淡无波,“我让你回娘家去,是怕你在这里一个人受了什么委屈。可没说要休掉什么,那你来告诉我,当日你一定要说休掉的话,又是为何?”   顾凝一时说不出话来,自己又不擅长吵架,楚元祯做生意的,那口才自然是千磨万炼的,不管自己说什么,他定然也能堵回来。就算自己占一万个理,他最后也会摘吧干净全是她的错。   顾凝生了气,索性不说话。   楚元祯却咄咄逼人,行至她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挑了话头,怎么又不肯说下去!”   顾凝咬了咬牙,脱口道:“当日既那么怜惜地卿卿我我,今日这般冷清倒--”屋内空气陡然凝滞一般,沉重得让她呼吸困难,他身上散发的骇人气势让她说不下去。   楚元祯狠狠地注视着她,一字一顿道:“顾凝,你说话倒是要负责。”   顾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三少爷倒是做事也要负责才对!”说着便要错开,从他身边过去。楚元祯身形一晃,依然挡着她,贴得很近,几乎要将她迫倒。   顾凝只好往后退了一步,“哟,三少爷发怒了,要揍人不成!”   楚元祯气极,声音却平静得出奇,“要是揍你一顿你就能对我好一点,我倒是真……”见她垂下的长睫软软的颤动,他的心又没了方才的火气,忍不住笑了笑,抬手勾住她的下颌,俯首靠近让她近距离地望进他的眸子里。   顾凝想闭上眼睛,但见他笑得带上一丝邪气,又怕他做出出格的事情,只好顺从地与他对视。   他满意于她的顺从,笑了笑,温柔地缓缓道:“阿凝,难道我们一定要吵架吗?你从不与人吵架,为何对我就不肯好一点。”   他离得太近,顾凝看得有些累,微微垂了垂眼,淡淡道:“你也知道我从不与人吵架,那说明我性子很好。你与我吵架,自然是你不对!”   楚元祯被她的狡辩弄得一点火气也没了,手上微微用力往后托住她的后脑,顺势一勾,将她抱紧,深深地吻了下去。   缠绵中带着一丝恼怒,痴缠得久久不肯分离,他轻咬着她的唇,霸道地夺取着她的呼吸,让她除了虚软顺从,一无作为。良久,他意犹未尽地撤离双唇,低声道:“你这个小女人!”   顾凝反唇相讥,“你这个大男……人……唔……”   许久,顾凝找回自己的理智和呼吸,掩着衣襟躲开他,方才不知道茗雨有没有进来过,想到被人看见,她只觉得又羞又窘。   楚元祯双眸含笑地看着她,轻软道:“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吗?”   顾凝蹙眉,瞪了他一眼,“我一直心平气和,我想沐浴睡觉,明日再说吧!”   楚元祯遂走进,笑着道:“也好,反正这里的浴桶够大……”他说得一本正经,可眉梢眼角地暧昧却让人无法忽略。顾凝转身出去,“我去找茗雨洗。”   楚元祯微微叹息,自己找了衣衫更衣,回来的时候已经去给长辈问过安,便直接脱了衣衫沐浴,洗过之后换了宽松的夏衫准备歇息。   顾凝去西厢跟茗雨一起洗了澡,从屏风走出来见向柔坐在床上发呆,便安慰了两句,让她不要多心。   向柔擦了擦眼泪,突然起身道:“少奶奶,我还是回去吧。”   顾凝看了看,“天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   向柔欲言又止,还是缓缓坐下去,“大少奶奶本就视我为眼中钉,如今她也同意让大少爷纳我为妾,只怕……”她将脸埋在双手中,肩头耸动。   顾凝本想去休息,见她如此又不好撇下,劝了两句,“你放心,这家里不是还有老太太和夫人么,大哥也不敢胡来的!”   向柔冷笑不止,“他若不敢胡来,倒是好了。老爷子去世那夜,那夜……”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神情灰败如土。   顾凝见她不肯说,便劝她不要胡思乱想,只要有机会一定跟老太太说一说,看看到底如何解决。   回到房内,楚元祯已经睡了,床帐低垂着,顾凝看了一眼便走到梳妆台前拆了发簪花钿等,打散了发髻,拿起黄杨木大梳子梳了两下,然后解开腰带,脱下袄裙搭在一旁的衣架横梁上。   楚元祯侧躺着,以手支头,看着纱帐外面,廊子下的灯笼并未熄掉,屋子里光芒微弱,却也有一种朦胧的光影。他看着她吹灯、梳发、更衣,那亲密接触过柔软的触觉深深镌刻进心底的**在朦胧中有一种惊人的美丽。   他熟悉白日淡然疏离的她,床上意乱情迷柔若无骨的她,却是第一次这样看她的身体,这个终于成了他妻子的女人!   顾凝脱掉所有衣衫换上了睡裙,才蹑手蹑脚地上床,走到踏凳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脚,踩翻了楚元祯的鞋子。她忙俯身摸了摸,帮他把鞋子摆好,然后掀起纱帐坐在床沿上脱鞋。   蓦地腰上一紧,被人勾了进去,落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鞋子不知道甩在哪里,发出一声响。   顾凝挣扎一下知道拗不过他便不再动,按住他的手道:“你去忙什么了?这么晚才回来?”   楚元祯将她压在胸前,倚在床围上,手指穿过她柔滑的长发,淡淡道:“夫人倒是终于想起自己夫君在外忙了大半天!”顾凝被他刻意营造出的旷夫语调逗乐,胳膊拐了他一下,“我累了,睡觉。”   他托着顾凝的身子,让她躺得舒服一些,用她的长发慢慢地缠住她的双手,“我们说会话吧,这么早!”   顾凝懒懒地应了一声,“你说吧,我听着!”他沐浴过的身体清爽凉丝丝的,躺在上面很舒服,勾人入梦乡。   “今天王允修来找我商量事情。”   “哦,你们不是早就约好了么!”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他让我引荐董家的人,我也提了一个要求。”   顾凝没问,无非是生意往来,关她什么事,他想她问,她偏不问。今夜先前那番吵架,倒说不好有几分是他故意的。   见她不问,他顾自道:“我让他把凝香阁的名字改掉。”   顾凝嗤了一声,“你这番倒是无理取闹了,一个商铺……啊……”   他低头惩罚地在她肩头咬了一口,随即却又轻轻地吸吮她柔嫩的肌肤,将她平放在床上。   顾凝双手不能动,只得道:“你说完了?”   他恼她分心,以唇堵住她的话,深深地纠缠,待自己胸腔中丰沛的气息被她如垂危的病人般吸吮掉才满意地撤离她的唇。   他似威胁地在她上方轻轻地吐着气,声音却软软地,“别人都可以,独独他不行。既然他说自己不能做主那里有你一半,我今日便问了你,他若不改,以后也不能怪我!”   顾凝被他的气息包裹着,有些晕眩,“我自然没意见,你们生意的事情就该自己解决,那铺子说穿了又不是我的。”说着这些她又来气,“你倒是有心,自己心里有想法回家便横鼻子竖脸跟我没事找事儿。把自己的问题倒是撇得干干净净。你们商人那套以守为攻,化解为难于无形你倒是用了个淋漓尽致。”   她说的快,语气不善,胸脯一鼓一鼓的,让他笑起来。   “既然夫人大动肝火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为夫也不好避而不谈,好,我们公平点,开诚布公地,都不必藏着掖着的,你审问吧!”   他调侃一样的语气带着丝不羁,这样大大方方地让人来问的样子顾凝根本又一句话说不出口,索性不理睬他。   楚元祯笑了笑,在她胸前隔着丝绢吻了一下,低声道:“那我便为你开个头,去京城这两年我清清白白,守身如玉,既没有去过青楼也不曾盯着别个女人看过,今天的确是见了王允修,并不是去偷情!该你了!”   顾凝被他弄得尴尬加不好意思,索性更不开口,只当自己哑巴了。   他拉了拉手里的头发,凑到唇边轻轻地咬她的手指,“方才的时候,你不是气势汹汹,要坐堂会审么?现在想不说话可不行!”   顾凝被他弄得浑身酥麻,死咬着牙,忍不住了才道:“这样让我怎么说话!”   待他放开她的手指,她幽幽叹了口气,似真似假地问道,“向柔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你便真个就不管不问?怎么说她也是你的丫头。”   楚元祯淡淡地哼了一声,“她是伺候过我两年,可后来去老太太那里了。老太太也有意思让她给大哥做妾,这也没什么不好。”   顾凝哼了一声,“你们男人,自然觉得有个妾没什么不好,一个丫头能给少爷做妾那是她的福分,可你知道大哥是什么人吗?你看看她身上--”她叹了口气,没说下去。   楚元祯捧起她的脸颊,望着黑暗中的她,一字一句问道:“阿凝,你说实话,你就真觉得我该为了向柔去跟大哥翻脸?牵扯到女人的事情,就算耍点心机,表面不翻脸,可事实上也闹翻了。以后可能会更厉害!”   顾凝没想到他会如此说,想到他那日打了翠儿一巴掌,还顶着孙夫人的压力让自己回娘家,这事情想必也给他在家里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吧,就算有老太太压着,可这些看不见的矛盾一点点积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   她放软了语气,轻轻地道:“怎么说,你和她……嗯……”   良久,她才喘了口气,“你不肯让我说,又假装说什么大方地审问,算了,睡吧!”   他却不肯放过她,“这么久,她真的没有跟你说什么?”   顾凝诧异地望向他,似是讥讽道:“说什么?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楚元祯苦笑:“阿凝,你独独不肯信任我,对我便是这般……”随即他又笑起来,“若是爱之深责之切,我倒是高兴得紧!”这样的话只怕也只有在黑暗中才能说得出,看不见她微翘的唇,闪着讥诮光芒的眸。   顾凝听他语气中的黯淡失落,觉得自己这般腹诽他却也不对,斟酌了一下便道:“我也不是不信你,”   “……别说你想让她留在我房里,到时给我收了房如何如何的,”他的话里带着怒气,手也不由得使了些力气,让她忍不住娇喘出声。   顾凝撇撇嘴,“你倒是想,若那样,你还真得休掉……”   黑暗中,她的声音慵懒娇媚,支离破碎,半晌,她深喘了一口气,“好,我不说了,但是她这般来苦求,若是不管,她又不想给大哥做妾,到时候闹出了人命……倒是……不好……”   楚元祯的声音低低的,压抑的有点沙哑,“你觉得她会自杀?上吊还是跳河!”   顾凝挣出双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就算你对已经没了那种意思,也--”   他还不待她说完,便截断了她的话用力地道:“我对她,从来也没有过别的意思。”语气如他的身体般坚硬,让她不容拒绝。   黑暗中响起窸窣的衣料磨擦声,顾凝挣不开他的手,他滚热的体温直接印在肌肤上,让她忍不住战栗。   他终于侵占了她全部的思想,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让她只能感觉到他,有什么在暗夜中悄然盛开。   三十六章 送走麻烦   夜里虽然很累很累,可第二日顾凝还是早早地醒了过来   夜里不知道纠缠了多久,她只觉浑身酸软没有一点力气,躺在丝滑的锦褥上一动不想动。   她歪了歪头,夏日天亮得早,曦光柔和,纱帐内能看清他的脸。白日里他嘴角的笑容似乎是天生的,让人觉得亲和温雅,璀璨的眸子也刻意收敛了凌厉的精芒。可睡着的时候,那抿直的薄唇与挺拔的鼻梁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冷感觉,让人总觉得他白日里的笑容或多或少带着那么几分讥诮。   她微微叹了口气,凝视着他浓密的睫毛,安安稳稳地覆在眼底,像是栖息的蝴蝶,收敛了翅膀和满身的灵气,给她看最柔弱的一面。   昨夜似乎又说过什么,都说了两句重话,她索**不去理睬,迷迷糊糊地她似乎听他叹息,“我若是在意别个女人,这些年也不必这般煎熬。有时候真想狠狠心忘了你。又怕你真那么绝情转身就忘记我。”   她没想到他会有这样伤感的一面,心里突然感动有什么一直坚持的慢慢地坍陷下去,觉得也许有一些东西一直没变,想说什么又沉沉地睡过去。   她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又睡过去等茗雨来叫,楚元祯早已经起了床,顾凝懊恼地飞快下床更衣,却找不到那只鞋子。茗雨从梳妆台和橱柜的缝隙里找了出来,惊讶道:“姐姐,昨夜你们打老鼠了?鞋子都飞这里来!”   顾凝本就酸软的腿又软了几分,强自镇定道:“嗯,昨天晚上好像有老鼠,你今天找人看看吧,要是有老鼠洞就堵一堵。”   茗雨笑了笑,凑近了低声道:“姐姐,家里真有耗子呢,我们丢的那几件织锦衣袍销金裙子,如今倒有大半重新躺在大衣柜里呢!”   顾凝当下了然,“竟然有这等好事?不过是不是很旧了?别人穿过的我可不想再穿。”   茗雨摇头,“我寻思他们贪恋这面料华贵,可真要是穿也没机会,可别忘了,那两年她们都守孝呢,哪个敢穿那么招摇的东西。只不过有两件裙子下摆的金线被人拆掉了一块。”   顾凝便让她先收着,反正自己也不会穿的。   洗漱梳头,然后她去把窗户都推开,看见楚元祯从西厢里出来,便瞪了他一眼。起床竟然不叫她,还要去给老太太和父母请安,这番只怕是已经晚了。   楚元祯感觉到她的目光,扭头看过来,笑着道:“这么早就起来了?”   顾凝出了屋,哼了一声,“某人倒是自在,这么早去散步啦!”   楚元祯朗朗笑起来,握了她的手,“走吧!”   顾凝看了一眼西厢,似乎看到向柔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怎么啦。她不禁撇撇嘴,瞅了楚元祯一眼,走到影壁旁用力地甩开他的手。   因为走得太快,下楼梯时差点被自己的脚步绊倒,楚元祯眼疾手快在后面将她捞住,顾凝推开他自己快步走在前面,两人先去给大爷和夫人请了安,然后又去文氏那里问候过再去老太太那里。   进院子看到沐氏在,互问了好,沐氏说老太太昨夜不舒服,没睡好,今晨刚睡着。今儿大家都不必来请安了。   顾凝看到屋内人影一闪,似乎是李秀姐,便扯住了楚元祯,稍微提高了声音道:“向柔姑娘在我们那里,身子不是很舒服,怕打扰老太太就没过来!这两日多亏她帮茗雨收拾了一下院子,也不曾偷懒的。   沐氏轻声道,“等下老太太醒了,我跟她说。”   两人告辞,出了门在池塘边上果然李秀姐追上来,先福了福,请了安然后道:“这两日我忙着老太太交代的事情,没顾得上去给三少爷少奶奶请客,丫头在那里给少爷少奶奶添麻烦了!”   她之前和顾凝的过节已经被老太太解开,现在李秀姐没半分尴尬,顾凝自然也大大方方的。   李秀姐是老太太陪嫁丫鬟的女儿,自小得老太太格外看重,还让人教她识字,领着她听书看戏。后来大一点的时候,她显露了这方面的天赋,凡听过的一遍就能说出来,还能信口拈来给老太太解闷。老太太戏谑地叫她李快嘴,很是喜欢。李秀姐自小喜欢鲜**花哨的颜色,老太太也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后来嫁人有了子女爱美之心不改,今年虚四十一岁,平日打扮得比女儿还要娇嫩。   顾凝看她盘着时兴的同心髻,穿着海棠袖袄儿,水蓝裙,外面套了件秋香比甲,模样中上,有一种成□人独有的妩媚风韵,看起来比实际年轻许多。   顾凝看了楚元祯一眼,笑道:“秀姨,向柔在屋里呢,我们进去说吧。”   三人进了院子,向柔正在帮茗雨收拾衣物,见李秀姐进来,忙快步出来,束手垂头,一言不发。   李秀姐狠狠瞪了她一眼,抬手就要戳她,顾凝笑道着,“秀姨,有话好好说,别动气。”   李秀姐数落了一通向柔,将她骂得低头垂泪,一副娇柔可怜的模样。骂得狠了,向柔扑通跪在地上,“娘,你让我给他做小,不如就让我去跳河吧!”她猛地扯开了衣襟露出伤痕斑驳的肩头。   李秀姐倒抽了一口凉气,看着自己的女儿怔怔地说不出话。   顾凝冷眼看着她们,扭头去看楚元祯,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茗雨在那里讨论事情,看样子似乎说空地种什么。   李秀姐帮向柔掩上衣襟,看了楚元祯一眼,见他并未看过来才擦了擦眼泪气道:“你这个傻丫头,就这么憋着,怎么不早点跟娘说?娘没本事,不是还有老太太吗?走,我们请老太太评理去!”   家里一个丫头被少爷打或者玩弄,也不见得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李秀姐向来觉得自己在楚家与别个奴婢是不一样的。她虽然一直说自己是家生的奴婢,一辈子伺候老太太在楚家做牛做马,可院子里的下人哪一个不尊一声秀姨?她原本寻思着向柔给妾生的少爷做个正室也不是不可以,既然不能就给嫡子做个妾,生了儿子也能改头换面。所以知道向柔不喜欢大少爷,也一直没当回事,加上楚元祯夫妇回家,老太太正在兴头上,不能扫了兴。   可既然大家都拿他们母女当回事,她还就想看看到底能如何。   顾凝忙劝道:“秀姨,这事还是慢慢来,大哥既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自然也是怕老太太生气。我看不如悄悄地跟老太太说说,看她什么反应。若是一下子捅出去,只怕老太太立刻火了,到时候一激动,便真个就顾不上面子了!”   李秀姐看着楚元祯大声道:“三少爷,现在这家里,就您和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您说吧,我们该怎么办!这丫头自小就听您的话,你说了就算火坑她也不会眨眼。”   楚元祯微微蹙眉,看向顾凝,她却固执地不肯与他对视侧首看着旁边,他只好道:“秀姨,我觉得阿凝说的有道理。若是非要撕破脸皮,把这一切都摆到面上说的,老太太也被架在火上烤,你素来是明白人,今日急糊涂了。”   李秀姐拍了下大腿,“我真是气糊涂了,心疼糊涂了。还是三少爷和少奶奶看得透彻,我虚长了这些年岁。我这就带向柔丫头去跟老太太说去。”   楚元祯点了点头,“秀姨,这事就当我们不知道。否则到时候大哥父母那里倒是以为秀姨和向柔四处诉苦,闹得人尽皆知,只怕他们要记恨于她,以后更不好相处。你们放心,能帮的忙我自然会帮,需要我说话,我也不会躲着。尽量不给你们增加危险就是!”   李秀姐忙和向柔磕头道谢,楚元祯给茗雨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上前把她们扶起来。   茗雨道:“秀姨,向柔姐姐,你们莫要担心,老太太那么疼你们呢,少爷少奶奶又肯帮忙,昨夜姐姐还担心了一夜,寻思着今早上去请安的时候,悄悄跟老太太说呢。”   李秀姐又忙道谢,领着向柔往外走。向柔回头看向顾凝,楚元祯道:“这时候我们不便过去。还是看时机好了。”   向柔福了福,步履维艰地跟着母亲出去了。   她们走后,顾凝看了楚元祯一眼,“你估计老太太会怎么办?”   楚元祯笑了笑,去东厢廊下把水桶拎过来,一点点地往院子里泼水,顾凝见他不回答,便坐在东厢廊下的栏椅上扇风。   等楚元祯跟茗雨把院子泼了,才道:“如果事情没闹大,大哥自然还要顾及脸面,老太太不同意,或者暗地里教训他一顿,他也不敢如何。可如果闹开了,把脸皮撕破,老太太为了面子问题,也必然会逼着向柔给大哥做妾的。”   顾凝见他看得这般通透,便也无话可说,向柔的事情她本就不想管,可看她硬是要赖下的模样她一时也不好翻脸,只寻思找李秀姐旁敲侧击一下让她们自己解决去。这样不管是哪个人处于什么目的,也都算不到自己头上。   想起楚元祯早上从西厢出来,不由得勾起唇角:“我还以为你不管她了呢!”   楚元祯接过茗雨递来的帕子,笑眯眯地看着她,走上台阶在她身边坐下,“我让她今天自己悄悄去跟老太太说,呆在我们这里也实无益处。”他淡淡地哼了一声,接着道,“你的情况她们也心知肚明,让你去说,把我们架在火上烤?”   顾凝听他如此说,倒有点像是抱怨自己,看了他一眼,把帕子递给他擦手,缓缓道,“她趁着你在家的时候跑过来求的,我当着你的面将她赶走?我将你架火上烤,你们倒是都恨不得将我煎得外焦里嫩。难道我真个傻乎乎地去跟老太太说?今晨去请安,若是能见我自然想办法让李秀姐自己去管女儿。这两日我们不管她们自己也该看出来,再赖着不走算什么?李秀姐是八面玲珑的跟着老太太这些年,这点会不懂?”   楚元祯捏着帕子却没用,笑道,“你无非是觉得猜不透我的想法,所以束手束脚。那日早晨我就表明了态度,阿凝,”他专注地盯着她,一字一顿道:“除了生意和你,这个后院没有我想主动掺和的事……记住了?”   他黑亮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顾凝抿了抿唇,点了点头,“你若更早点表态才好,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管她?”   楚元祯起身,淡淡地道,“放心,这次就算她真的自杀我也不会管。”说完他进了书房,看到书案上那盆火莲目光沉了沉,回头看她,却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没说话。   一整日楚元祯也不曾出去,陪着顾凝在家里,叫人重新摆置了一下东厢的书房。靠南墙的角落放了一张罗汉床,外面摆一架素纱绘四清图,靠窗位置放一张宽面五屉橱,给顾凝做针线描花样用。北侧便是楚元祯的书案、书架,他让人从铺子里抬了几盆别致的盆栽回来,有万年青、海棠、松梅,造型各异,很是赏心悦目。   韦氏来拜访过一次,说了几句话,打听了一下向柔的事情,又说老太太那里院门一天都紧闭着,不许人进去,只说身体不舒服,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她问楚元祯是不是知道。   楚元祯摇着纸扇,笑道:“五婶,我除了早晚给老太太请安,平日里倒是少去,你们有什么乐子我也并不知道。不过今天早上,老太太不是很舒服。可能怕大家去闹,就把门关了。”   韦氏说也是,然后笑了笑,“你们男人自然大咧咧地,我跟侄媳妇说。”楚元祯一听便起身告辞,去书房看书去。   顾凝让茗雨帮韦氏续了茶,韦氏端起来抿了两口,“侄媳妇跟我可不要客气,说起来当初我是一点都不同意你回娘家去。我们在一处,也有个帮衬,你说是不是。”   顾凝笑了笑,说是。   韦氏便又开始叙旧,说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有多英明,顾凝想起老太爷也不禁唏嘘不已。   韦氏似无限遗憾道:“当日老太爷就跟我们说他给三郎找了一房不可多得的好媳妇,以后也定然能帮着老太太管好这个家的。”   顾凝摇了两下扇子,笑道:“五婶,您可千万别这样说。我向来只会做做女袖,图个清静,管家这些事情我可是既做不来,也没那个脑子。这家里有老太太,还有父母和母亲,大哥大嫂,我们只要能踏实地过日子也就好了!”   韦氏本就晶亮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看着顾凝笑了笑,“我看我们也该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了,侄媳妇同去吧!”   顾凝起身,“五婶先去,我去收拾一下随后就来,不出门,邋遢得不成样子!”   韦氏便告辞。   晚饭时分,夫妻二人去给父母请安。宋氏也在,几个人脸色不是很好。   见楚元祯夫妇二人进来,宋氏打了声招呼,便告辞回家。   孙氏让他们落座,眼神凌厉地扫着顾凝道:“如今你是楚家的媳妇,我们长房一支的人,平日里要多注意一些,对兄弟姐妹的,多多维护一些。不该听的不该说的,都不要去管。”   顾凝寻思自己没说过什么话,韦氏找自己说话,自己也不能赶她出去,这也怪不得自己。   孙氏训了半日话,大爷才看了楚元祯一眼,面色不是很好,“虽然老太爷亲自定你掌管生意,但是也不能只有利益没有伦理纲常,生意人那一套在外面讲讲就行,家里的还是要按家里的规矩。”   楚元祯眉梢挑了挑,只点了点头。   孙氏插话讲了重点:“今年家里都撤了孝,亲戚走动要多起来花销自然大,三郎你想想办法,从铺子里补贴一点。”   楚元祯沉吟了一下,淡淡道:“母亲,不是我不往家补贴钱,当日老太爷有规矩,我只管生意,钱和人员调动任用的问题,都由秦掌柜几个掌柜说了算。”   大爷哼了一声,厉声道:“这生意到底是楚家的还是他秦掌柜的!”   楚元祯起眼扫过去,大爷跟他说话向来没有和软的时候,只不过越来越色厉内荏罢了,只是似乎大爷自己没有意识到。   楚元祯不紧不慢地道:“父亲,老太爷当日说过,生意和后院是分开的。如今的香料生意大部分是秦掌柜他们打理起来的。楚家之前的胭脂水粉生意不过是保留个名声而已!”   37 太爷余威   楚家最早靠做杂货起家,之后专营胭脂水粉生意,当年受过赵家恩惠,所以内情复杂。后来竞争激烈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且在赵,林,董罗四家的明争暗斗下,愈发举步维艰,自从楚元祯主管香品这一块之后,在老太爷的支持下也新开过其他胭脂水粉店,且将从前的老店慢慢撇开,任用的全是新掌柜伙计,与从前的错综关系没有半点纠缠。   为这个当初老太爷顶了很大的压力,曾经大发雷霆,挑明生意归生意,谁也休想坐吃山空,将他的生意吃干净,退一万步讲,楚家这一份家业是他挣得,他就有权利自己处置,谁要是不想听他的趁早滚蛋!如此震慑了一些有异心的人,生意算是落在楚元祯手里。   大爷见楚元祯这样说,自然反驳不得,却也气得胡子掀动,抢起桌上的茶水便喝。   孙氏瞪了楚元祉一眼,没好气道:“三郎,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给你爹准备的布匹还没运到?还有笔墨纸砚的也都该添置了。你们也该知足,你爹既不要绫罗绸缎,又不必山珍海味,也就喜欢习字作画。已经晚了几日,抓紧时间吧!”   楚元祯依然淡淡地笑着,大爷虽然不穿绫罗绸缎,可他要的那些都是最上等的松江棉布,就算宫里也不过如此,笔墨纸砚,也都是最好的,若是市面上那种,他又挑三拣四,最后发一通火,说自己不怎么怎么,只要什么什么他都不能满足,还做这个生意主管个屁!   他笑了笑语气依然平和,“母亲,本来已经让人去采购,但有点事情耽误了。”   孙氏眉竖起,“其他的事情便是先搁下,有何不可?”   楚元祯不愠不火,轻笑道,“母亲说的是,没什么不可,只是老太爷临终前交代过,让我们不可怠慢了阿凝,这个老太太和姨太太也知道的。这两年孩儿不在家,家里事情也多。母亲想必是过于操劳,照顾不到也是有的。”   孙氏压抑着怒气,冷冷道路:“不妨直说吧,你要说什么?”   大爷紧皱着眉,很生气,但是不知道从哪里插嘴。   楚元祯揖了揖,“当日新房是老太爷亲自为阿凝布置的,如今虽然搬去那边,可也不能太过粗糙,摆设自然还是按照以前的好,这样也算是对老太爷的尊重,毕竟他了年纪之生,亲自过问的事情很少,孩儿婚事从头到尾都是他老人家一手操办,如果我和阿凝做后辈的,不能保持老人家的那份心意简直对不起爷祖父的在天之灵,近来我发现那些婆子们办事不利,晾晒老爷子和王夫人为阿凝准备的织金衣裙时候竟然弄脏刮破了几件,按理说该把那些婆子乱棍子打一顿,然后卖去煤窑的,只是我们楚家向来仁厚传家,若是犯第一次错便这样狠下处置未免让人说我们沽名钓誉,徒有其名。所以我寻思着,还是想办法把那些缺失败的补上,如此方能告慰老太爷的在天之灵,况且,孩儿觉得,这最主要的全了母新当家公正英明的声誉和威信,让家里外面的人皆心服口服,再说不出半个不字。”   顾凝站在一侧不动声色,却被楚元祯说得直发怔,她不过是想办法让宋氏他们把衣服还回去就罢了,家具之类的,反正也不是自己的,随便他们。没想到楚元祯竟然想把家具都要一套新的来。   楚元祯看了她一眼,轻声道:“阿凝,你去东厢,跟娘说会话,我一会过去。”顾凝便给孙氏行了礼告退出去。   孙氏气得说不出话,嘴唇发抖,大爷素日里最讲究那些面子上的东西,楚元祯字字句句都切中他的要害,以礼仪仁孝来拿捏她,让她根本无法还击。   大爷哼了一声,“都是些女人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我还有事。”说着起身迫不及待地离开,丝毫不管录氏求救的眼神。   大爷不在,孙氏便更没了气势,又说好张床若是再拆会坏掉,梳妆台,桌子之类自然可以搬过去。她气道:“家里这些婆子小厮们,真该好好管管了,一点都不得力,说起来倒还是我挑的那几个办事利索干净。当日给你们往小院搬东西的时候 ,我看那红木箱子,罗汉床都被磕了角,具是气死。真要是为这个打骂责罚又没什么用,毕竟他们那点工钱还不够修个花牙子的。我跟老太太一说,她老人家说既然这么麻烦,说先算了,等以后再搬也就是了,你们这次回来,我早就跟你大嫂商量,给你们搬过去的,只是这床......”她狠狠地皱了皱眉,继续道路:“着实不好搬,我们想了很多法子,木匠说都要重新拆装的,这种上千个部件真要是拆起来,那还不定给祸害成什么样呢!三郎要是认识好的木匠,就让他们来看看吧。”   楚元祯笑了笑,“母亲也不必如此麻烦,这床在母亲这里也正好。我寻思着再给阿凝做一张新的也就是了!”   孙氏惊呼,“新的?她不是有张陪嫁的吗?”   楚元祯敛了敛眸,淡淡道:“母亲,既然王家能舍得陪嫁一张,我们楚家又如何能吝啬了去。被人看不起吗?况且当日来观礼的人何止成百,他们以后要是知道了怎么说呢!”   孙氏顿时无言,狠了狠心道:“既然如此,我出一半,三郎这些年也有些积蓄,便给你媳妇置办点新的也罢。”   楚元祯沉思了一下,一本正经地道,“本不该母亲费心,只是昨日王家二公子要与我们合伙做生意,问起了阿凝,若是让王家知道阿凝在这里受了委屈,面子上须不好看,生意往来也要大打折扣了,聊了一下也恰好得知,一直以来父亲筹办那种上等棉布的布商,倒是二公子的旧友,以后大家要长久的合作,自然也不差这一点了。”   孙氏又琢磨了一会,老太爷给做的那张床,可比市面上买来的确好不知道多少,就算外面要本八十两银子,这张床怕是要一百五六十都未必打得住。还有那些新衣服,想起这些孙氏便火大寻思着谁拿了去穿过的,自然要出一点银子来。她之前就说几件衣服而已,再好也是衣服,没必要那般不开眼!只是谁知道这小寡妇克死了老太爷竟然还不被休?老太太也是老糊涂了竟然还几次催促她让人请回来!   主要还有一层王家在历城是大家族,就算是老县太爷死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家族的名声自然强过楚家。王允修至今示娶亲。孙氏的女儿楚吟秋也大了,再留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   她很是心疼地道:“这样吧,三郎,说起来是我这个做母亲自的占了一点便宜,说穿了,也是怕弄坏老爷子的一番好意。我这些年虽然当着家,可是你们也知道,家里并没有什么钱,我一个月那几两月例钱,省吃俭用的,也攒了几个,前几日我回娘家,哥哥给了封银子让我留着过寿用,也没得多,只有--”她顿了顿,看着楚元祯。   楚元祯不动声色地道:“母亲,孩儿算过,总共七七八八的也要二百二十几两银子,母亲若有钱就给我一百两。我也好赶紧着帮父亲把他要的东西买回来!”   孙氏肉疼至极,眼角的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又没法反驳,只得皮笑肉眼不笑地哼哼了两声,又想推托过两日再给他,但见楚元祯一副现在拿了银子走人的架势,便只好亲自去开了钱箱子,取了张一百两白银的存票,回头交给他。   楚元祯道了谢,便告辞去了文氏屋里。   文氏不敢直视顾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见楚元祯进来才松了口气,让他们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出了大爷院子的时候,顾凝差点打打闹闹的两个男孩子撞倒,幸亏楚元祯走在她旁边,及时地抱住她,来的是张姨娘的两个儿子,大一点的楚元琛现年十六岁,小一点的楚元成才十岁,哥哥有点像父亲,弟弟融合了父母的相貌优点,很是漂亮。   小弟忙给他和顾凝行礼,又道歉:三嫂,对不住,我没看见。”   楚元琛瞥了顾凝一眼然后别别扭扭地行了礼,神态很是高度傲,楚元祯胥头微蹙,看了他一眼,“晚上父亲不是让你们去他书房伺候的吗?怎么没去?”   楚元祯撇着嘴角却又有点怕只能拉着脸闷闷地道:“正在发脾气,把我们赶回来了。”   楚元祯唇角勾了勾,让他给顾凝道歉,然后放他们回去,顾凝笑了和知,“没想到你也能板着脸教训人!”   楚元祯佯作恼怒,板起脸看着她,“自然,如果以后有了事情你再不听我解释便擅自定我的罪,我会很恼的!”   顾凝垂下眼,浅笑道:“去老太太屋里看看吧。”   还未到跟前,便觉得一种压抑的气氛迎面而来,两个上夜的的守门婆子低声地请了安,然后默默地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顾凝自然地提起了心,跟着楚元祯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步子,月亮刚刚从东天露出头,彩去追月,清辉漫漫。两人慢慢地走着,到了近前,廊上并没有先前的婆子守门,反而是沐氏一脸紧张地站在那里。   见他们过来,沐氏忙走下来,低声道:“先别进去了吧,老太太正气头上呢!”楚元祯立刻看向顾凝,然后道:“那要不我们晚些时候再来!”   沐氏点了点头,“三郎,你看这事情还真不好办,老太太都动了怒火,她年纪大了,受不住刺激。方才向柔哭得几次背过气去,还说老太爷去世那夜,大少爷......那个过她?”   楚元祯没接话。   沐氏叹了口气,“她说那日正要去跳河的,恰好被你看见,把她拦住了。后来大少爷知道了,便以此来威胁她,说你们在老太爷去世之夜偷情,做出那等苟且之事。她生怕有损你的声誉,一直不敢声张,每日呆在老太太这边,就算去办事,也跟其他的丫头一起。最近这些天被大少爷欺得没法子了,你们回来那天晚上.....哎,这丫头,也够命苦的!”   顾凝听得心思百转,想起那夜......便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想他定然是顾忌向柔的清白,大少爷的声誉,所以一直也不想直接地解释出来......   她不由得扭头看他,却对上他黑亮的眸子,他眼中的光芒似乎在跟她抱怨:你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屋里传来向柔的抽泣声,李秀姐的叫屈声,大少爷愤怒的辩解声,随之老太太一声断喝,又归于宁静。   顾凝正寻思要不要跟楚元祯先告辞,一人匆匆地冲了出来,把帘子一摔,气哼哼地跑出去。楚元祯笑道:“大哥,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楚元坤回头冷冷地看着他,“有什么好说的,你自然是最厉害的。老爷子认定了你,连个臭丫头也宁愿给你做一辈子丫头,真是郎情妾意得很!”   楚元祯朗朗清笑,上前做了揖,“大哥误会了。我们去你院子里说吧!”然后他回头跟顾凝道:“阿凝,你陪四婶呆会,给老太太磕了头就回去也行,我跟大哥说会话自己会回家。”   顾凝应了,看着他们兄弟二人走远,才跟沐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四婶,那老太太什么意思?”   沐氏摇了摇头,“说不好,其实老太太早有意思让她留在我们家的,毕竟知根知底,又是个可人儿,嫁出去也舍不得。大少爷正好无子,大嫂寻思向柔给了他也合适,他秀姐见老太太和大嫂有这个意思,开始也很同意的。谁知道大少爷会这般粗暴......哎,真是人不能貌相,平日大少爷一直和和气气的,对丫头也并不见得疾言厉色......”   这时候李秀姐出来,让沐氏和顾凝进去。   顾凝走进房内,感觉气氛异常压抑,好在大少爷已经走了,孙氏和宋氏并不在,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静,沐氏忙劝慰道:“娘,您可别动气,身体刚好了点,要是再气出个好歹来,那可真是罪过了!”   老太太重重地喘了口气,胸口起伏,片刻才看向顾凝:“丫头,上来坐,你看着这家乱的,真是不像话!”   顾凝上了炕坐在老太太旁边,劝道:“老太太,您就别生气了,谁家还能没有点事儿?这人吃五谷杂粮的没有不被杂气侵邪的。”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又看向炕前坐着的李秀姐和向柔,“真是作孽!”顾凝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便只是静静地坐着。老太太道:“阿凝,向柔这丫头从小伶俐本分做事情也认真,从来不偷懒,伺候人更是心细周到,不管是跟着我也好,是三郎也好,后来也伺候过几个丫头,没有一个说她不尽心不得力的。”   顾凝眼观鼻口观心,总觉得老太太这话里有话,自己便不再接口,老太太见她不说话,便问沐氏:“三郎呢,这孩子自小宽厚,又有主见,让他给我们出个招吧!”   顾凝有些坐不住了,听老太太的话倒是真的别有用意见了。处置一个丫头的终身,别说老太太就算是大爷夫人也是可以的,不过是碍于老太太的面子,才不便而已。   沐氏回道:“刚刚跟大少爷出去了。”老太太便对顾凝道:“茗雨今年多大了?”“比我小三岁现在十九岁了。”老太太念叨了一下,“那不小了,可许了人家?”顾凝摇了摇头,随即心念一转,忙道:“我有了打算,但是还没跟她说,等过些日子再慢慢提!”   她生怕自己说没打算,万一老太太将茗雨指给楚家的下人,那可不怎么好,就算以后茗雨嫁个普通的人家,生活稍微辛苦点,但是起码是挺直了腰板自己当家,不会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沐氏接话道:“茗雨那丫头,我见过两次,倒是个机灵干净的丫头,可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才是!”顾凝点了点头,说这些都是自然的。   38 鸳鸯戏水   老太太叹了口气,“都不容易,若是茗雨那丫头许了人之后,你那里人手便不够了,还有个丫头......叫什么的?”   顾凝忙回了“茗香!”老太太想了想,“哦,我记起来了,是王家那个丫头?有一年跟着王家夫人来看过我。也是个机灵俊秀的姑娘,很计人鼓劲!”   顾凝只说是王夫人眼光好,调教了好丫头。   老太太将茶往顾凝手边推了推,“这是柔丫头烹的茶,很是清香,你喝喝看!”   顾凝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大腿上没有动,淡笑道,“谢老太太,只是这两日脾胄虚弱,喝了茶睡不安稳。”然后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炕前,发现李秀姐几个正急切地看着她。   她心下冷笑,难不成骗她喝下这杯茶,倒能确定向柔的什么地位不成?   老太太看她眉尖若蹙,便也没有再强求,笑了笑,摩挲着手上的一枚金戒子,顾凝的态度让她不好开口。这时候如果提出来只怕也不适合,但是柔丫头那里......老太太叹了口气,见炕前向柔一副纤弱的样子,想起她小时候那般乖巧地围着自己转,自己生病了她倒是比几个儿子媳妇更关心,整宿不睡觉陪着。   她笑了笑,“阿凝,奶奶知道你是个大度的媳妇。”   顾凝心思一转,便立刻知道了她的意思,淡笑道,“老太太,只不过为人媳妇的本分,要是有话不妨直说。”   老太太赞许地看着她,对沐氏和李秀姐道:“阿凝真是玲珑剔透的心肝儿!我也不绕弯子,你也看到了,我身体不好,这一大家子没个安生,向柔是个好丫头。以后跟着你们夫妻也能帮衬一下,里里外外的也不用你操心了!”   顾凝没料到老太太竟然真个就这样说出来,陡然间觉得周身的温度都低了下去,凝重得很!她知道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当下缓缓抬起头,笑微微地看着向柔母女两个,笑容渐渐加深,既然她们这般算计,那也不要怪她不给面子。她们既然能演这出戏,又来老太太面前想横插一脚入自己的门,她们倒是想得绝妙!   她依然温温的笑着,端起茶来慢慢地呷了一口,炕前的两人心几乎要跳脱出来,老太太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   顾凝对老太太笑道:“老太太,向柔伺候过三郎,尽心尽力的,三郎也说向柔韧姑娘很得力,胆大心细,眼光好,心思也细腻,为人又和气知道怎么处事。说起来其实如果能让向柔去我们那里,给三郎做个房里人,这倒真是三郎的福气。我很早便没了母亲,说话做事都欠火候,也不是很懂规矩,更无法左右逢源,如今成亲了三年一无所出的,这是孙媳妇不孝,若老太太要责罚,阿凝自然无话可说......”她语高平和语速却慢了许多,一字字清楚地落在众人耳朵里。   李秀姐微微扬了眉,也听出顾凝的话,她是在指责向柔心眼多左右逢源,眼界目高于顶,自己不想接纳向柔,又拿楚元祯为老爷子守孝了两年多来说事儿,她要是有所出才麻烦呢!如今这样一问,倒是将了老太太一军,若是纳了向柔就等于说顾凝无所出是不孝,由此纳妾的。若是说顾凝无错,那么这番让她接纳向柔所为何故?   顾凝见大家都不说话,她又轻轻地笑道,“况且最要紧的一桩事,大哥那里一直喜欢着向柔,若是我们三郎捷足先登,这手足之情,便要被刮道伤痕上去,不管怎么说,都触目惊心。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哥大嫂那里,我们委实无脸见人!况且大哥素日里也和善得很,大嫂又很好相与,我们实在不知道如何跟他们开口!”   她语气平缓,可话说得极重,这无疑就是点透向柔既然被大少爷那样过了,不管得没得手,跟了大少爷也算天经地义,楚元祯再插一脚,那就是有违兄弟手足之情,万万要不得!她间接地抬了一下大哥大嫂,向柔他们定然说大少爷粗暴野蛮如何如何,自己这番也算是护着手足妯娌,老太太那里也万万挑不理来!   不管她多疼向柔,这个家还是要有规矩和尊严的!   一时间老太太面沉如水也说不出话,心里懊恼得很。   顾凝又轻轻地呷了一口茶,赞道:“向柔姑娘烹茶,清香余韵舌底生津,真是好手艺,好心思!”她缓缓地咬着最后两个字,眉校服扬起来,笑微微地望将过去。   向柔面如死灰,扑通跪在地上,哀求道:“老太太,向柔断然不敢有这样的念头,三少爷对向柔恩重如山,有救命之恩,我不能再......”她流下了眼泪,顾凝只是冷眼看着,再无半分同情。   沐氏打圆场道:“我看着就先缓一缓吧,老太太也乏了,再说还得问问三郎的意思。”   顾凝笑了笑,“那倒是!”然后她想起王夫人说这两日要过来,便转身对老太太道:“老太太,王夫人这两日来一惠州,我在前去磕头。这两日只怕不能给您请安!”   老太太笑着摆了摆手,慈和道:“没事,你尽管去。”   顾凝告辞回家,才发觉衣衫已经湿透了,顿觉浑身无力,走出西侧门的时候双脚发软,便在河过的大石头休息。一人从北面步若流星地行来,微弱的星光里只见他长衣飘飘,姿态飘然若举。   那人似是要支小院,打眼看到她便走了过来,到了近前惊讶道:“老三媳妇,你怎么的,哪能里不舒服?”   顾凝见是楚长卿,忙起身行礼,“六叔,三郎在大哥那里,这会儿不在家!您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楚长卿笑道:“回来一会了,过看看,给你们小夫妻准备了礼物,回头给送过来!”   顾凝道了谢,因为楚元祯不在家也不便自己招待,便道:“六叔,要不您去大哥那里走一趟?”   楚长卿厌烦道:“他那里有什么好去的,我先回去,等明儿再跟老三说吧!”说完确定顾凝无事,才回身走了。   顾凝刚想跟他道谢,想了想还是跟楚元祯一起的进修比较好,便自己回了家。   茗雨见她回来立刻上前关问,见她脸色不是很好知道肯定受了委屈,顾凝只是不肯说急得茗雨都要哭了,顾凝才笑了起来,看了她一眼道:“今儿你姐姐我也做了一把小人,踩了一把小人。”   茗雨忙问详情,顾凝怕她跟着烦,只大略说了说,茗雨立刻气得眉头扬起,“这个向柔还真是狡猾,这事要是成了她可算是一石三鸟了。进了姑爷的房,踩了大房,又在老太太那里将你压下去,以后如果有什么争执,她也会说是你自己同意的!太狠毒了!姑爷才不会同意!姐姐如今这样也算是抬了大少爷,他那里也势必要领情儿的。”   顾凝叹了口气,“淋浴去!”   等她洗漱淋浴之后,便宜换了轻软的单衣歪在床上摇着纨扇,没一会听着李婶去应门,楚元祯进院子茗雨跟他嘀嘀咕咕的声音,片刻他挑帘进来。   楚元祯走到窗前见她穿着淡粉色轻薄的单衣歪在床靠上,神态慵懒散漫,眼神近乎放空,不由得目光为之一凝,大步走了过去,俯身看着她戏谑道:“夫人这是思春呢!”   顾凝白了他一眼,“更衣!”   楚元祯笑了笑,自己更衣,见顾凝已经将干净的单衣放在桌上,便抱了去屏风后洗浴。   过了一会,他叫道:“阿凝,帮个忙吧!”   顾凝懒懒地起身,趿拉着绣花鞋走到屏风后面,“想让我搓背,你给什么报酬!”   楚元祯笑起来,双臂搭在浴桶边沿,回头道:“你不是要去拜访王夫人呢?我陪你,然后带你逛逛铺子,让你也轻松一下,如何?”   顾凝寻思这倒是不错,便绕过屏风过去,从一旁的小方桌上拿了擦身子的粗麻手巾,轻轻地帮他擦背,他虽然瘦高,可是脊背挺拔结实,肩胛骨间也不见什么肉,脊柱一点点甚是分明,在右肩下方有道三寸疤痕,深紫色的,看起来很吓人。   擦到那里她不由得放松了力道,叹息道:“你还与人打架?”   楚元祯扭头去亲她,顾凝躲开,他道:“那一年跟李大掌柜去西域跑生意,路上遇到了强盗,为了保护香料被刺了一刀,李大掌柜为了救我,也被刺了一刀。”   虽然他说的云淡风轻,要顾凝依稀能感觉那种惊心动魄,黄沙万里,铁骑如狼,心下有些痛,不禁用手指去抚摸那道疤痕。突然她手臂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吓得她尖叫一声,已经被楚元祯拖进浴桶中。   她惊魂未定地瞪着他,清丽的眸子里氤氲着恼意,楚元祯笑微微地看着她,在她要说话的时候身体蓦地前倾将她压在浴桶边沿上,辗转深吻。   轻薄的单衣立刻被水湿透紧紧地贴在她柔软的身体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让他的手流连不休。   她娇喘吁吁,宽大的浴桶让她有些恐慌,他覆过来的身体带着某种迫力,让她透不过气,顾凝恼他这般戏弄她,张口在他胸口一咬,楚元祯疼得往后躲开。   顾凝得意地瞅着他,“你说,刚才有没有去老太太那里!”   楚元祯做出一脸痛楚的表情,却不答话,“好狠的女人!”   顾凝双手掐上他的脖子,身体随之压过去,“说实话,她们有没有让你纳妾!”   楚元祯享受她第一次的主动,只是不语,眼波潋滟的似是蓝天下的水波,融融冶冶,他猛地半她抱紧,灼热的唇湿漉漉地印在她的耳底,“说实话有没有报酬?”   顾凝如今骑虎难下,又不想示弱,低头咬住他的肩头,“反正不说实话就要被收拾!”   楚元祯忙投降,“我说,老太太问过我......啊......阿凝,我可没答应!......唔......”他飞快地说着后面的话却被柔嫩的唇收了进去。   顾凝的吻青涩而笨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热情,像是积聚了两世所有的力量一瞬间释放。第一世她好不容易爱过却不过是被人利用,那个人甚至连碰她的兴趣都没,让她对爱情更加惶惑失望,第二世她觉得也不会有爱情,女人不过是找一个归宿。可她偏要遇见他,偏偏会越陷越深,她一直站在自己感情的边缘,以为一切自己掌控的很好,不会随便动心也不会随意受伤。可一想到他会有别的女人,会有个向柔走进房间,在他身下辗转承欢,她突然觉得很暴躁,那种暴躁成为一种怒火。   她一分分将他纳入自己的身体,水的张力带着一种轻微的刺疼,却有一种如电流袭遍全身的蚀骨销魂感觉让她如酥如醉。   他很想耐心地等待她彻底地容纳他,却觉得那简直是一种折磨,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肢蓦地用力,顾凝猛地将头往后扬起,松松挽就的发簪不知道飞脱去哪里,乌黑的发瀑飘飘扬扬,铺成一片华丽的黑色锦缎。   他紧紧地抱着她,水波起伏荡漾,情意缱绻......   顾凝虽然跟楚元祯说让他叫她起床,可醒来的时候还是晚了一点,楚元祯已经收拾利索,下人也送了早餐过来,对上他清亮带笑的眼,还有身上酸楚都在提醒她昨夜的放浪形骸!   她垂下眼假装镇定,淡淡地道:“难不成你一定要人看我笑话不成?还要去请安......”她忙抬手抵住他俯下的头,将他推开,“要是晚了,被大夫人那般打量着,才是架火上烤呢!”   顾凝忙起床穿衣,茗雨立刻进来帮她梳头打扮,然后洗漱便说去请安。   楚元祯握住她的手,“先吃饭,那边我已经去过,说你有点不舒服,等下还要去王夫人那里,今儿的请安就免了!”顾凝松了口气,嗔了他一眼,“故意吓唬人!”茗雨感觉他们气氛好像有变,朝楚元祯眨了眨眼左右无事,便退了出去。   早饭后楚元祯跟茗雨叮嘱两句,便带着顾凝坐马车出去,因为可能会走一点路,他让茗雨了帏帽,还备了解暑的绿豆汤。   上了车顾凝才想起来,“对了,昨夜六叔找你,你当时在大哥那里!”   楚元祯想了想便让车夫掉头先去六叔那里看看,马车停在粉墙外面,楚元祯下车去叫门,顾凝从车窗看到墙头一白色人影轻巧如燕子般翻越出来,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仔细一看竟然是六爷!她不由得惊讶道:“呀,六叔放着好好的门,怎么要跳墙脚!”   楚长卿扭头朝她笑了笑,然后招呼楚元祯,“三郎,这里!”   楚元祯上前请了安,问他要去哪里,楚长卿勾着他的肩头神秘道:“我送你们小夫妻团聚的贺礼取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去拿?”   楚元祯问,“在哪里?六叔怎么不拿出来!”   楚长卿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头,“拿出来?你以为那么轻松?我带你去看!”   楚元祯回头看了看,楚长卿见他一副不放心的样子道:“这么不放心你媳妇,让她跟着也没关系,算了我还是坐你们的车一起去好了!”   楚元祯请他上车。   顾凝给六叔请安,起身想将主位让给他,她和楚元祯两人的时候向来不去注意那些夫妻的尊卑。楚长卿摆了摆手,“啊,我们随意点,不要紧张,侄媳妇每次这样,都吓得我好紧张!”   顾凝笑了笑只好默默地坐在楚元祯旁边,听他们叔侄说话,楚长卿声音清亮,神态豪放,说起话来神采飞扬,清澈的眸子像养在水银中黑曜石一般熠熠生辉,浑身充满着青春的张力   39 梨园艳遇   楚长卿天南地北地海侃了一通,最后问侄子:“我听说你们要去铺子里住几天?为什么?”   楚元祯觉得也没什么好瞒,就把向柔的事情说了一遍,而且六叔向来不会乱传话,跟他一起楚元祯也不是特别顾虑。   “纳妾?”楚长卿蹙眉,挠了挠头,“他们还真是不择手段,我跟你说,为了我那一千亩地,他们想尽办法了,几次给我母亲介绍女人要嫁给我,我看了看要么就是赵家的女儿,要么又是孙家的,什么宋家的......切,真是烦死大爷了!”   顾凝看他一派天真之态,不禁笑了笑,她一直想不感谢他和风发的帮助,但是楚元祯说六叔不喜欢人家客套,再说是为侄媳妇办事,更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再专程道谢他反而不喜欢,觉得顾凝不把他当自己人,顾凝便暂且放下了。   二人说说笑笑,楚长卿也不冷落顾凝,时不时地跟她说两句话,一路上时间过得很快,楚长卿指挥着车夫转了几个弯,然后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下。   楚元祯跳下马车,将顾凝也抱下来,对六叔道:“你不会金屋藏娇了吧!不敢见人?怕姨太太知道?”   楚长卿摆摆手,“老三浑说呢,我是那样人么!这是一个朋友的地方,我把贺礼暂时寄放的!”说完手搭墙头,蹭得跳过去。   顾凝愣了下,难不成让他们也跳?他是可以,可顾凝怎么成?楚元祯与她相视苦笑,“六叔习惯了!”   顾凝意有所指道:“只要成亲后别爬墙就好了!”   楚元祯笑微微地看着她柔声道,“夫人放心,为夫是绝对不会出墙的......”顿了顿又道:“除非......夫人允许......”顾凝嗔了他一眼,抬手掐他,楚元祯忙补充道:“那也不行!”   两人闹将着楚长卿已经从里面打开了门,让他们进去,这院子空着没人住,楚长卿说是他一个朋友的,去了外地平日很少回来。他平日里也呼朋引伴地来喝酒逗乐。   他领小夫妻去了倒座的马厩处,指着里面一匹皮毛乌黑油亮,膘肥体壮的大马得意道:“这可是正宗的大宛马,日行千里,你们小夫妻要是出去踏青,足够用了!”   顾凝脸颊烫烫的,却也被马儿吸引,却见这马生得极俊,虽然皮毛黑亮油滑,可马首正前方却有五撮雪白的毛,四蹄上也有一圈白毛,堪称绝世少见,那马儿被看得似乎不满起来,尾巴一甩,黑亮的马尾中又是一缕白,雪白的倒像是染的一样!   她惊讶地问道:“这马儿这等神奇,可有名字?”   楚无祯曾经常年在外,往来都是靠骑马,也是爱马懂马之人,看得他啧啧称奇,“这马就跟乌云踏雪一般少见,眉心五瓣梅,六叔我倒是没见过,今下开了眼有。”   楚长卿得意道:“那是,要是普通礼物,你六叔我能送出手吗!怎么样,侄媳妇,还满意吧!”他上前揽着马头,那马儿与他贴脸厮磨,很是亲密。   顾凝笑道:“就连我这不懂马的外行都被震憾了,我实在无法形容对它的赞美!”   楚长卿高兴地拍了拍马首,掰着它让它看着楚元祯,叮嘱道:“白梅,你可认清了,以后他们是你的主人!”马儿依依不舍地中间他,然后嘶鸣一声,点了点头。   楚长卿打开栅栏,把马缰绳扔给楚元祯,让他试试,楚元祯接过缰绳,走到马的正面,与她对视,然后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马儿慢慢地退了一步,然后低下头,算是认了他。   楚长卿赞道:“还是三郎比我适合这匹马,我当日驯服了好久,她都不愿意睬我,今日你跟她对了个眼神,她竟然有点害怕害羞,真是不简单!”   顾凝听他说马害羞,不禁抿唇轻笑,然后看着楚元祯翻身上马,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他朝她伸手,顾凝退后一点,摇头道:“我还是算了。”   楚元祯轻磕马腹,马儿突然加快朝她冲来,吓得她忙要去躲,却被楚元祯一歪身子,将她揽上了马,他将她圈在怀时在,贴在她耳底柔声道:“有空教你骑马,否则以后若是去西域,你不会骑马,会很郁闷的!”   当着六叔的面这般亲昵的姿态让她很是羞窘,好在楚元祯很快抱着她下了马,然后让六叔一起去铺子喝酒去!   顾凝看着他道:“你不带我去王夫人那里了吗?”   楚元祯朗笑道:“有人作陪,我就不要去了,我和六叔喝酒去,到时候去接你!”顾凝有些诧异,到底谁作陪,他之前可没说,楚元祯跟六叔说了几句话,让他再照顾两天,到时候牵到铺子后院去。   楚长卿笑道:‘这院子空着,他不回来,不如你们就常来这里转转,我找个人专门打扫喂马好了。”楚元祯谢了,又说了两句,便带顾凝告辞。上了车,顾凝睨着他,“不是去喝酒吗?”   “逗你呢!”他笑微微地道,吩咐马车去梨园却不是王家别院。   顾凝不解,本来她说去拜访王夫人是为了躲两天清闲,没想到楚元祯会主动陪她,实际她也不知道王夫人到底到没到惠州只不过是托辞而已,如今楚元祯亲自陪同,出了门又不去王家别院,她突然觉得他似乎别有深意。   意识到这个,不禁有些恼,可又觉得如今夫妻二人,确实也同有必要藏着掖着,遂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楚元祯听她如此问才笑了笑,“自然没有,是二公子让人传话王夫人想你了,请我们来梨园听曲子。”顾凝有些不信任地看着他,他向来要做件事情,七拐八拐主眼多得很,她才不信单单是这么回事。   “那贴子呢?”她伸出手。   楚元祯握住她的手,笑道:“他让人来传的话,贴子没,说是请我们夫妻二人,恰好这两日我看你烦乱得很,本来也要带你出来散心,这要多谢二哥和王夫人了!”   顾凝坦诚地望着他,“三郎,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走回头路,过去的都是过去。就算今日以拜访王夫人去别院多两日,二哥碰了面,也绝对不会......”说完又觉得很是尴尬,遂扭头不看他。   楚元祯握紧了她手,柔声道,“阿凝,我信,我很开心,但是这次确实是他们邀请我们!”   顾凝这才真的信了,想抽回手,被他握得更紧,直到下马车的时候,楚元祯认真地替她戴好帏帽,然后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沁芳梨园,是惠州最大的戏园子,东边临河,里面有最豪华的戏台,精雕细琢,比嗜好此趣的大家不遑多让,王允修淡青绘墨竹的夏衫,清俊雅致,在五月底的饱满明丽的阳光里有一种超尘脱俗的气质。   顾凝面上轻薄的软纱被风吹拂着,视线与王允修一角即分,他似乎更瘦了,夏衫裹着清癯的身体,愈见单薄,蓦地的上一紧,楚元祯的声音自头上方传来,“阿凝,过去打招呼吧!”   王允修的视线淡淡地扫过顾凝然后对楚元祯抱拳作揖,互见了礼,请他们进去。   “母亲与三郎与周管事是旧识,董小姐又是年轻女子,若是阿凝来,会比较好。”   顾凝的手一直被楚元祯紧紧地握住,贵客通道虽然宽敞,可是三人并排还是有上中挤,她便被楚元祯拽得一直紧贴在他身旁,似是生怕她被旁边的人拖走一样。   楼上雅间布置的典雅古朴,沉香色的隔断,轻纱垂悬,穿红着绿的俏丫头行走无声,迅速地穿梭服侍,帮助客人斟茶倒酒上点心,甚至会解说戏词的大意,逗那些外地来不懂当地戏曲的客人欢心。   王允修订了最好的雅站,中间纱幔低垂,左侧是几个男子,右侧是王夫人还有几位姑娘,王允修夫妇二人笑道:“三郎,我带阿凝过去,你不介意吧!”   楚元祯扬了扬眉,“二哥哪里话,交给别人不放心,二哥又不是外人!”说着俯首看着顾凝,柔声道:“没什么随便聊聊,听听曲子便好!”   顾凝见他一副将自己当不谙世事的孩子般,不禁勾了勾唇挣开他的手,跟王允修过去,走到垂帘处,王允修上前一步帮她打起帘子,在顾凝要迈步的时候,他轻轻问候:“阿凝,他待你好吗?”   顾凝愣住,抬起的脚又放下,微微颔首,“多谢二哥,三郎待我很好。”   被打起的珠帘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即里面有丫鬟出来,笑道:“二公子,三少奶奶,夫人和董小姐正等着呢,快请进吧!”   顾凝忙提裙迈步进去,快步上前,转过了透雕团花宝瓶的隔断,走到桌前,笑道,“我刚跟老太太说娘要来惠州,你果然就来了,也不提前让人捎信我好去渡口接您。”   然后又跟董小姐见礼,董璧君起身迎出来,笑道:“几日不见少奶奶气色越发好了!”   董璧君挽着双环髻用嫩黄色的泥金带子系住,一缕乌黑的青丝垂于胸前,其余披在背上,发上插着做工精致的点翠金步摇,身穿雪色纱衣月华裙,外面罩了件浅黄色半袖纱袍儿,衣领门襟皆是精致华的刺绣。   随着她脚步轻移月华裙褶间的精美彩绣若隐若现,合着发上步摇生辉,于河畔画楼中,如仙子凌波,洛神临世,虽然是第二次见面,顾凝还是被她的美震憾,惊为天人。   她神态端庄温良,眉眼间却有一种娇俏戏谑,眼波流装,就算不是娇媚艳丽却也勾魂摄魄。只见她纤眉微蹙,不等顾凝开口便朱唇轻启,语声轻柔熨帖,“那日三郎说说帮我们请嫂夫人一起品香去,结要却偷偷跟你回了历城,让我们好等,真是说话不算呢!”   顾凝笑了笑,淡淡道:“那日因为没有提前准备,家里尚有事情,所以不能多耽搁,以后若董小姐无事,大家可以多多亲近一些。”   董璧民君挽着她的手走过去,对王夫人道:“看来三郎指望不上了,还是夫人好,知道我一直想跟少奶奶好好说说话,聊聊香品,特意介绍我们认识!”   王夫人笑了笑,看向王允修对董璧君道路:“这是犬子,允修!”   王允修垂首作揖,董璧君却大大方方地福了福道:“二公子千万不要客气,二公子谦谦君子我们在京城的时候就早闻大名的,李大人还说可惜公子不肯入仕,朝廷社稷的损失呢!”   王允修谦恭道:“李大人廖赞,允修不该当!”然后又给王夫人和陪坐的几位夫人作揖,说去那边陪三郎和周管事。   王夫人点了点头,又道:“你给董小姐准备的礼物呢,第一次见面,不可失了礼数!”   王允修怔了一下,忙道:“我这就让人送过来。”然后告退。   董璧君挽着顾凝的手在王夫人旁边坐了,亲热地说话,顾凝淡淡地笑着,有问必答,董璧君从腰间解下一只精致的香放在顾凝手边,“少奶奶看看这个。”   顾凝拿起来凑到鼻端嗅了嗅,里面有荼靡的香气,还有淡淡地......她笑道:“醍醐?”醍醐的味道虽然不是特别好,但是加入了其他名贵香料,味道互相改变折中,反而有一种提神的作用!   董璧君佩服道:“嫂夫人厉害,璧君甘拜下风了!”   几人有说有笑,也并不怎么听戏,吃了两盏茶,外面有人笑道路:“呀,我们来晚了,人家都开始了!快点吧!”那声音听得熟悉,顾凝眉梢一挑,立刻意识到是孙氏来了!心下狐疑她来作甚,就见丫头跑去然后迎了两人进来,一个是孙氏一个是楚吟秋。   楚吟秋打扮得甚是冷艳高贵,头上的白玉簪花闪着清冷的光辉,她扫了一眼,在顾凝脸上顿了顿,然后跟母亲上前。   董璧君和顾凝立刻起身,王夫人淡淡地看着她们,董璧君笑道:“我和楚家姐姐相识甚久,这次来听戏,就擅自做主请她来了,没想到夫人这般赏光,真是让璧君受宠若惊!”   孙氏笑了笑,过去跟王夫人互问好,然后挨次坐下,顾凝才子又见礼,董璧君便坐在顾凝和楚吟秋的中间,左右逢源,说说笑笑。   孙氏跟王夫人寒暄了两句,笑道:“我们吟秋还说要去拜访夫人呢,老太太也想夫人去说话呢!”   王夫人道:“我刚到惠州,恰好小儿与周管事在此处谈生意,我便寻思也来透透气,偶遇了董小姐就一起坐了!”孙氏点了点头,“董小组发且从京城来了之后一直在我们城外的桃园居住,那里环境清幽,夫人什么时候想散心了,去那里我们娘们凑一起,打打牌,听听戏,那才惬意呢!”   王夫人道:“那自然是好的,我一个人闷得紧!”   楚吟秋除了开始跟王夫人打了招呼,后来便只跟董璧君说话,并不搭腔理别人,孙氏给她使了几次眼色她都不睬。   喝了一盏茶之后,楚吟秋想出去解手,便让丫头带她去方便。   出了房间,往楼梯下的小隔间去,走到一半的时候,下面有男子上来,容颜清俊出奇,面色却忧郁郁至极,她深看了两眼,突然身后有人冲下来,她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撞倒跌下去。   正往楼上走的王允修下意识地去拉她,结果被她抱住两人滚下楼梯,王允修寻思滚下来的是女子若是伤了脸不好,便张臂将她抱住,宽大的袍袖将她遮的密密实实。   停下来的时候,楚吟秋害怕自己一定要断腿断胳膊,事后发现除了脚踝有点扭伤其他没什么痛处,第一次被如此出众的男人抱在怀里,她脸颊通红,心跳如鼓。   王允修见她竟然趴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自己的胳膊和后背肩头都剧痛无比,只好淡淡道:“姑娘,你没事吧。”   楚吟秋摇了摇头。   王允修便道:“能麻烦姑娘站起来吗?”   楚吟秋面色一窘,忙爬起来,呆呆的看着王允修忘记了道谢。   王允修爬起来,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大碍,撞到人的那个早小册子踪影,那丫头见他们没事才回过身来,忙上前,“二公子,要紧吗?我去表大夫!”   王允修拦住她,“我没事,不要告诉夫人,我先回去了!”说着他抬脚继续上楼。   楚吟秋呆呆地看着他,自尊心感觉受了莫大的侮辱,也知道那人是自己素来瞧不上的王允修,她道:“王允修,你便这样无礼吗?”   王允修不想她认识自己,忙回头作揖,“方才唐突了姑娘,实在无意请娘娘见谅!在下还有要事,如果姑娘哪里不舒服就让侍婢们叫大夫便好!”   楚吟秋气得脸色通红,浑身发抖,“难道你该关心一下吗?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孩子摔下来,万一有个好歹......”   王允修蹙眉,但是良好的修养让他依然淡淡地道:“那就请叫大夫吧!姑娘并未出阁,清白名声,不要让在下累及的好!”   楚吟秋讥讽道:“对于她的名声,你倒是没那么多顾虑呢!”   王允伸长眉拧起来,扭头看向她,眸光冷厉,随即又柔和下来,“姑娘所言,在下不敢当,不有要事告辞!”说着也不回头,举步便上了楼。   楚吟秋死死地咬着牙,他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她,就算她趴在他身上那一刻,他眼中也没有一丝惊艳的神采。她素日自负美貌,虽然没有董璧君那般倾城可也算貌美如花,解语生香,他竟然......如此无礼!   当年流传的他和顾凝那些事情,倒不见的他有多克已守礼!   真是让人恶心!   40 悠闲生活   那日的梨园相会,顾北一点都不喜欢,甚至心底里有些不舒服,可真正的原因她又不想去探究。向来她都是能看淡地尽量看淡,免得让日子太过艰难,对于王夫人想撮合二哥和董璧君,她觉得如果能成也不错。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孙氏又来插一脚,领了楚呤秋来。那个楚呤秋反常地对王允修时褒时贬,看起来倒像是爱恨交织,还将一部分恨都转嫁到她的身上,而董璧君明知道王夫人的意思,如果不同意完全可以拒绝,却不表示,反而擅自邀请另外的客人来,导自宴会看上去融洽和睦,可却暗流涌动,压抑至极。   董璧君话里话外对于她和楚元祯熟识亲密的暗示,楚呤秋时不时对顾凝和王允修可能余情未了的讥讽,孙氏为了巴结王夫人说的那些蹩脚笑话,甚至让王允修带楚吟秋去那边拜访那位名角!   这一切都让顾凝觉得很是压抑!   回家的路上顾凝一直是默默不语,方才孙氏想让他们一起,楚元祯说要去铺子看看才脱开身。   车内气氛有些凝重,两人都没说话,半晌楚元祯才去握她的手,顾凝躲开。   他蹙眉,固执地握住她,顾凝瞥了他一眼,讥讽道:“好一位红颜知己呀,她只用楚家的香,楚爱新研制未上店铺的香她有,某人却说不是很熟,未曾见过几面?啊哈,真是不错呢!三郎真是不可信!”她模仿着董璧君的语气说了最后那句话。   三郎三郎,她一个外人,叫得着吗?一会叫自己嫂夫人一会又少奶当!少奶奶的夫君不该是少爷吗?哪里轮得着她叫三郎!   楚元祯见她扬着眉,满眼的讥讽,脸上神采飞扬,极为生动,看得他移不开视线,笑了笑道:“夫人是吃吗?为夫真是荣幸之至呀!”   顾凝哼了一声,不理睬他。   楚元祯却将她压进怀里,附耳道:“为夫清白得很,夫人不许吃无谓的醋,否则要被酸死的,我们和奶多香品未上店铺,因为被有钱人高价买了去,成为她们专用的也无可厚非!”   顾凝恨得掐了他一把,“这么说夫君还有很多桃花了!”   楚元祯抿起辰角,笑道,“差不多吧,没有一什,也有一伍吧!”   顾凝嗤道:“三郎这般厉害,我还以为怎么也混着校尉当当呢!”   楚元祯大笑不止,放开顾凝往后倚在车壁上,抚着胸腔一手摇着纸扇,肩头微微抖动着。   顾凝斜睨着了转了个身不理睬他。   楚家的香铺位于惠州最繁华的平安街上,这里店铺林立,南来北往的客商,东西云集的货物,熙熙攘攘,琳琅满目,还有沿街兜售各种货物的小摊贩,头戴帏帽款款而行的女子,服色侬丽,也成为这街头的一道亮丽风景线。楚家香铺往东不远处还有一座天香阁,翘脚飞檐,雕梁画栋,高四层,即便在繁华的街面上也极为抢眼。   下车的时候顾凝往那里看了一,然后随着楚元祯进了铺子一旁的角门,这条清幽的白石上道,两旁修竹森森,道旁兰草葳蕤,院内繁花似锦,流水涣涣,泉石雅致,走在此处仿佛一种享受。顾凝行在楚元祯身旁,不由笑道:“这里都是老太爷让人设计院的吗?漂亮得很!”   楚元祯侧首看她,笑道:“祖你喜欢点缀每一个角落,让它们充满色彩和情趣!”   待他们进入香铺的后院,发现那里又是一座大院,东边规规矩矩地几排木楼里面却又看不见什么,可能是铺子伙计们住的地方,右边又是一座独立的院子,望将过去里面草木蓊郁,空气隐然流动,里面的亭台楼阁,厅轩画楼,皆自成气势,自拥一景。   楚元祯给她解释,如果有了贵客或者异域客商会请他们来此高谈生意小住几日,“这两日有几个西域客商前来,我要谈生意......就在这座花厅!”他指着不远处一座建于高台之上,花木环绕的花厅对顾凝道。   顾凝看了一眼,问道:“难道我也要住在这院子里?今日碰到大夫人,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楚元祯笑语轻缓:“别怕,难得出来,自然要轻松两日。”   然后他又说起孙氏给银票的事情,存票已经给了茗雨,让她们到时候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顾凝笑了笑又想起纳妾的事情,道:“你若无心纳妾,我自然不计较,何必给人留个悍妇之名?”   他拉着她的手穿林绕水,来到后面的画楼前,“若你为我做悍妇,我倒巴不得你日日......”   顾凝想起纵情的夜晚,忙甩开他快步向前,画楼前清洗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却没有一个下人出没。她回头瞥他,“你这叫假公济私!”   楚元祯无辜地扬了扬眉,“那如引,为夫送夫人回家了!”   顾凝一拧腰提着裙子蹬蹬地上了楼,站在高处望四方,心旷神怡,那座天香阁就格外醒目。   画楼中被褥床帐,洗漱用品一应俱全,顾凝有一瞬的怀疑,他是不是此处金屋藏娇来着!家里需要人看着茗雨不能来,不过顾凝也不需要人伺候,除了送饭,清洗院子,其他的她都能自己做。   夜里楚元祯带顾凝去西院见了各位掌柜,有几个特意从其他铺子赶过来。秦掌柜如今是楚家香料生意的大掌柜,风发只管跑四方的买卖,进货转手等,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已经为楚元祯做事,他们个个对顾凝亲切恭敬,没半点轻屑之间态。顾凝感激他们的帮助,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让楚元祯和他们一起喝两杯。   喝到最后,风发舌头有点大了,举起酒盅对着顾凝和楚元祯道:“东......家,奶......奶,风发我......祝你们比翼双飞......白头偕老!”末了还添了句:“再一次洞房花烛小登科!”   虽然他说得诚挚,可还是把顾凝臊得脸红了红,却也不躲闪,端了酒盅在隔壁桌陪饮了。   方才在楼上的时候,楚元祯深深地凝视着她,情意绵绵地耳语,:“为夫赔夫人一次洞房花烛如何!”   不曾想这帮掌柜的竟然都看得清楚,个个来敬她喝酒,三五盅之后楚元祯便握住了她手笑着,“你们仗着自己年纪大,便来欺负我家娘子,我们代她饮了,回头跟你们找补回来!”   几个掌柜相视吃吃地笑,寻思饮得脸颊醉若桃花是帮了东家,若是让少奶奶料醉,那可是罪过,都大笑着抱拳恭喜,玩闹着说送入洞房。   待客人们散了楚元祯二话不说抱起顾凝回后院,贪喝了几杯,可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脚步有些虚浮踉跄了一下,抱着怀里的人儿倚在假山上。   顾凝挣扎着下来,笑道:“我曾喝醉,倒是你醉了!”   楚元祯托起她的脸,下半夜的月亮清明得很,流光映进她的眸子里,星星点点,他声音低醇沙哑,专注地道:“阿凝,我曾想这一生如果能有座香楼和你一起终老,跟你一起调香品香,一起种菜赏花,便......是幸福了......”   他的声音如水,眼波如蜜,让她深深地沦陷,偎进他的怀里,他垂首捕捉到她芳香的唇,月色静好清风徐来,温软的身体是令人留恋的港湾。   换了环境心情舒畅,于心意相通之境,享水口融之欢,各种妙处,自无需一一描述。   第二日楚元祯去谈生意,没人叫顾凝起床,等她在一片花香中醒来,恍然如梦,这便是她从小的梦,有个心爱的人,住在一片花园里,可以浪费大把的时间用来谈情说爱,种花调香,时不时地请朋友来喝茶品香,再有几个小鬼头环绕膝下......   人生有无数种活的方式,可每一种都是为了通向死亡......她觉得梦想的地、太过于奢靡,所以如果有心爱之人,小鬼头绕膝,就算生活艰辛,也无所谓。   她懒懒地起了床,披着薄衫轻衣去屏风后洗漱,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浅化妆容,眉如黛眸如水,她笑了笑,在座画楼中等待自己的男人来宠幸,这个人不是她,只靠着男人的恩宠泽养,那也不是她,她不会变成那个只能在家里等待丈夫归家,时不时地还要担心他是不是出去鬼混,或者有了别的妇人的怨妇!   她脱下华丽的软纱长帔,换上干净利索的衣裙,然后挨间屋子转悠,找到了调香室,她从楼后的小间里找到了竹篮,剪刀等物,又找了顶大斗笠背在背上,踩着清晨的阳光去花园里摘自己喜欢的花朵。   桅子,蔷薇,各种香草,这座院子里种了很多,而且总能发现惊喜,也许就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却生了几棵杜蘅或者玉簪花之类的。   晌午楚元祯回来画楼每个房间都找遍了,也不见她的人,花园的角落也翻遍,依然不见,他有些着恼,等她出现,他一定要好好让她补偿。最后看她笑眯眯地端着托盘轻盈地走来的时候,他又心软如蜜,快步迎上去。   “你去做饭了?”   顾凝笑了笑,“那边有厨房,大婶们都在忙活,我也去凑凑热闹,你不是说喜欢吃我做的莼菜羹,水煮鱼吗?”   她做了家常豆腐,清炒苦瓜,木耳鸡蛋,水煮鱼,莼菜羹。   顾凝帮他盛了饭,又递过去筷子,“这是第一次,所以你美美地好几个菜,要是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只能三菜一汤!”   楚元祯揽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道:“人就是奇怪,我突然觉得如果我跟你回去种地,那是最好的。”顾凝白了他一眼,“人都是往享受偷懒处想,种地的人从来都想变成地主,雇了仆从自己不干活,可不曾有享受惯了还想去种地的!”   楚元祯笑着点了点头,这倒是,就算他想跟她去种地,可自己和她兴趣都不在那里,到时候日子过得清贫了,他怎么忍心让她受苦?   吃完饭,两人一起从地廊下摆弄顾凝泡沫塑料在瓷罐中的花瓣,清香馥郁,两人说了一会话,顾凝让楚元祯去休息一下,睡一觉,她叫他起床去铺子。   楚元祯打了个哈欠,“哪有那么好的命?从小就觉少!”   顾凝嗔了他一眼,“那现在让我来管成不成?”   楚元祯笑了笑,顾凝便跟他说午饭后休息小半时辰,然后去睡半个时辰,起来精力好,且对身体更好保护心脏!既然她如此说,楚元祯也就不客气,抱着她一起入眠,两人一起睁眼醒来,相视而笑,顾凝起身帮他更衣,又看了看他发髻有些松散将他推坐在梳妆台前帮他束发。   楚元祯看着镜中的小女人,道:“等下跟我去铺子吧,我要去后面的作坊,让你看看。”   顾凝抿唇,“我不去,”作坊是一个香铺最重要的地方,那里的人必须可靠,因为牵扯到保密泄密的事情,很多都是一辈子甚至一家子都在这里,一直做着那一项工作的。   楚元祯垂下眼睫,又笑问,“阿凝,对你我不曾有秘密,再说明如果还要瞒着你,那我做得既失败又没意思!”   听他如此说,顾凝倒孔雀好坚持,只是如今她还和王允修合作着凝香阁,毕竟也卖香料,若是......她有点为难,后来想通了便也没什么,反正凝香阁卖的并不主要是香料,而是各种货物都有,熏香和领抹不过是王允修为了帮助自己而已。   她释然,便欢喜地换了件更旧一点的布裙跟着楚元祯去看。   楚家的作坊在西院的群楼之内中间的院子里,围墙高大,不让人随便出入,有身材魁梧的壮汉把门巡逻,看在顾凝眼里倒像是监狱,不禁蹙了蹙眉。   待进了门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里面的人忙碌而欢乐,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大家繁忙而有序,没有什么杂乱的声音,见到他们附近的人都很自然的上前行礼问好,也不多话,立刻又去做事。   不一会有个粗手大脚面容敦厚的婆子走过过,手在围裙上擦着,行了礼,“少爷,要不要婆子带奶奶看看?”   楚元祯给顾凝介绍,“这个刘嫂,脑子灵活腿脚利索,专门处理伙计们之间的矛盾。”   顾凝惊讶地看着他,他......果然不可思议,竟然有类似于心理辅导的人员存在,怪不得大家都和和气气欢欢乐乐的,否则这种样机械的工作,很容易让人麻木沉闷,脾气暴躁。   李嫂笑道:“人多了,总会有点事情,不过我们还好,也不天天不停地干活,都是半天一轮,其他的时间可以洗洗衣服休息一下,大家一起聊天喝茶,讲故事说段子,乐呵着呐!”   然后楚元祯跟伙计们说话,李嫂领着顾凝去作坊隔壁的小院子看了一圈,那里有孩子们嬉闹的声音,也有大人斥骂孩子淘气甚至也有小夫妻拌嘴的声音。   李嫂笑道:“这就是过日子,来这里的伙计基本都成了家,一家人住在这里,其实挺热闹的,大家也都知足,吃得饱穿得暖,有几亿余钱,比在家里种地不知道好多少倍,他们很多都是老爷子带出来的人,然后成家生子,就一直在这里了!”   顾凝发现他们还有学堂,夏日在院子的树荫下,私塾老师也是由掌柜或者文书中年纪大的,轮流来做,女孩子如果想读书也没人管,只要不耽误了父母给的活就好,还要带好家里的小孩子。   顾凝问刘嫂:“有没有不喜欢这里然后走掉了?或者回家种地,或者去了别的地方!”   李嫂哈哈大笑,摆摆了手,“没的没的,少奶奶,我们这里舒服得很,去别的地方累死累活还赚不到什么钱,我男人是个酿酒的,他的日子我还看不见?一年到头没两天得闲的,累得黑瘦黑瘦的,回到家倒头就睡,连话也不想说。”   顾凝逛了逛,也不打扰那引起人,便跟着刘嫂回去。   楚元祯已经跟领头的伙计交代完,扭头看到顾凝跟刘嫂有说有笑走出来便朝她伸手,顾凝上前却不让他握自己的手,周围那么多眼睛,他倒是一点也不检点。   楚元祯索性揽着她的腰,去他的秘密香房。   屋子并没有密封,窗明几净,只不过林立着很多货架,外面便也看不到什么了。   顾凝看到里面的器械,惊得张了张嘴,其他的都没什么,香铺里也有记载,可是眼前这东西就绝对......她看了楚元祯一眼,明知故问:“这叫什么?”   楚元祯笑了笑,“没名字,我就是想试试,还未完全成功。”   顾凝眼里有泪花,谁说中国古代没有蒸馏香水,只不过看起来楚元祯方式不太对,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随手摆弄了摆弄,这还真是蒸馏白酒的东西。   她睨着他,“你就不怕我偷学了你的秘密,给我卖了!”她犹记得自己前世是如何失败的,爱上一个男人,到最后一切成空。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反问了句,“会吗?”然后屈指弹了一下那盏瓷壶,“我一直觉得这方面你比我有天赋!”   41 一门亲事   在香铺的园子里住了几日,顾凝身心都得到了放松,整日和刘嫂他们混在一起,那些伙计们虽然说话不是很讲究,却个个淳朴。空闲的时候,有人专门唱曲子说段子,看起来古今中外都一样,男人凑一起说女人,女人凑一起说男人,男女一起?*祷缍巫樱堑门肆澈旖苦粒欠伺套幼约喝饶秩ァ?br />   夜里回去歇息,楚元祯问顾凝玩什么了,她脸红心跳,说什么都没玩就是听人唱曲了。他逗她,“没人讲段子?我每次去都见他们说什么闹洞房听墙角的乱闹一团。”   顾凝嘴硬,“没,我在呢,他们都不好意思!”   实际上却听了个满耳,有时候虽然觉得粗俗,可回味起来却颇为好笑。   楚元祯听她吃吃地喘息偷笑,便缠着她讲,否则便折腾她,她捂着脸趴在他耳边嘤嘤地讲了,惹得他又说她来了两日便学坏,开始实行温柔的惩罚。   事后楚元祯告诉她自己想开一家酿酒作坊,也不是为了卖酒,就是为了跟几个西域人做生意,用酒换他们的香料,看起来比用钱买划算。顾凝躺在他怀里细细地喘息,“那岂不是更好?我能帮忙吗?”   楚元祯握着她纤细的手指,“我倒是觉得可以让爹过来,免得他在历城你又担心他喝酒生病,还要担心他是不是被寡妇勾引了去!”说着呵呵笑起来。   顾凝胳膊拐了他一下,用脚踢他的腿,“我才没怕他被寡妇勾引。”   他笑着道:“老爹品酒厉害,既能喝酒,又能指挥人做事,我看挺好。让他忙起来,也不至于闲得无聊。”   顾凝寻思了一下,不错,“那过些日子我回家跟他说?”   “自然我陪你去。”   处理了铺子里的生意,楚元祯又空了下来,便带顾凝回楚家,路上顺便去看了看马,两人一起给她洗澡,然后交代老仆好好照顾。   六月里天热得像蒸笼,知了嘶嘶地嚎,河边一丝风也没有,柳叶都不动。楚元祯用纸扇给她遮了阳,顺着河边回家。李婶见他们来忙笑着行礼问辛苦。顾凝见她热得老脸通红,便道:“李婶,天儿这么热,你不必总呆在院门这里,这里也没倒座,你还是屋里呆着吧。”   李婶不好意思地道:“少奶奶,那怎么行呢?要是来人没了礼数。”   顾凝看了看,门口也没棵大树遮阴,今年新栽的香樟也要几年才长起来,便道:“这样,回头你让人做几个铃铛过来,我们做几个门铃好了!”   李婶不懂,但是也不多问,忙问了多大的铃铛,还要什么。顾凝想了想,告诉她就那种拴在马脖子上的铜铃即可。   李婶立刻去大院要去,顾凝拦住她,让她找茗雨要钱,自己上街买去,免得为了几个铃铛,大夫人再有意见。茗雨给姑爷请了安,便和李婶去西厢取钱。   进了屋,也是热躁躁的没有一丝风,楚元祯见桌上放着一罐井水镇绿豆汤,便给顾凝盛了一碗,两人去书房说话。他喝了两口便放下,问道:“什么门铃?”   顾凝笑道:“马能有铃铛,门为什么不能有?李婶年纪也大,而且若是在院子里能做不少活,缝缝补补的,坐在那里一个人怪无聊的。”   两人休息了一下,沐浴后要去给老太太和大爷夫人请安,顾凝赖在浴桶里不想出来,更不想将那些层层叠叠的衣服往身上捆。看楚元祯已经打扮一新,她叹息道:“你不热吗?”他在夏衫里面还套了一件丝绢中衣,她看着都热。   楚元祯拿了大手巾靠近,“夫人是要为夫服侍吗?”   顾凝脸一红,忙让他走开,自己就要起身。楚元祯笑了笑,将手巾递给她去外面喝茶。顾凝穿好衣服,又让茗雨帮忙梳了头,身上又是一层汗。她想起了楚吟秋那精致的妆容,这样的天气难不成她还扑那么厚厚的粉吗?   小夫妻去了老太太那里,倒是没人再提纳妾的事情,欢声晏晏,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向柔见了顾凝很是谦卑,给楚元祯行礼的时候眼皮也不敢抬,老太太留下他们吃午饭,饭后让众人都散了,她独留顾凝说话。楚元祯寻思没什么大碍,便去找六叔一起说说话。   如今炕上太阳晒得厉害,老太太已经搬到了西间北边的床上,她拉着顾凝去罗汉床上坐了,喝酸梅汤,向柔又用高脚托盘上了几块剔了籽的沙瓤西瓜,还有一托盘温盐水泡过又放在井水里冰过的杨梅。向柔把细软的手巾放在炕桌上,又摆了两把罗扇,然后问老太太:“奴婢帮您捏捏肩膀吧!”   老太太摆摆手,“不用,我跟阿凝说说话,你们都出去吧,我不叫不用来打扰我!”向柔又行礼退了下去。老太太笑了笑让顾凝不要拘谨,随意些,请她吃杨梅。   顾凝道了谢,拿起一片西瓜,轻轻地咬了一口。   老太太道:“前两日我也是气糊涂了,有点着急。寻思着柔丫头向来跟三郎好,后来想了想,这也不对。三郎没那个意思,他自小跟兄弟们就不同。他若也是个一心在女人身上打主意的,又不配老头子看重他。倒是我轻率了。”   顾凝笑了笑,说老太太是心胸宽阔,想着整个大家庭。老太太摇了摇头,“老喽,以后啊,还是靠你们。我尽量少管事,免得让你们有压力。”   顾凝连说不敢,“三郎铺子有事情,我恰好去拜访王夫人,也遇到了婆婆,在外面玩了两日。”   老太太便又问她王夫人可好云云,顾凝一一回了。   “你婆婆看上了王家二公子,想把吟秋许给他,不过好像王夫人看上的是董家小姐!是吧!”   顾凝点了点头,这样没什么好瞒得,反正都是表面的事情。   老太太嚼了一颗杨梅,“我也觉得二公子好人品,琴棋书画,仕途经济,都是精通的。就是可惜竟然没子承父业!”   王允修若是入仕,自然不是子承父业,要比他爹老子不知道强上多少倍,顾凝心里想着,笑了笑。   老太太又道:“我看你婆婆也够轻率地,没跟人家王夫人打招呼,就带着吟秋去,没由得让人看轻。阿凝要是有时间,跟夫人说说,也跟二哥稍微提提吟秋,看看他什么想法。若是我们跟王家联姻,想必夫人更高兴!”   顾凝应了。   老太太道:“你是个好媳妇。你婆婆要是亏待你的,你不用憋着,只管来跟我说。我还有口气呢,震得住她!”   既然她这般说,顾凝也不再虚套,笑着谢了,说了句玩笑话。然后老太太又道:“这养儿养女吧,也就是为了他们能成家立业。之后也就他们自己烦心。柔丫头从小跟着我,我若是不能给她找处好归宿,又总觉得亏待了她。”   顾凝安慰道:“向柔那般美丽能干,自然不愁嫁的,就看挑什么样儿的了!”   老太太笑了笑,“我这里倒是有两家人选,阿凝你帮我看看。”她随即说了几个人家,一就是给大少爷做妾了,以后添了儿女,做个姨娘。二就是秦掌柜的小儿子,虽然不是老大,但是聪明能干,也时常跟着楚元祯出门,生意做得头头是道,自己也能有所作为。还有个好处就是秦掌柜不是楚家的奴仆,而是合作人一样的性质,去了那里,向柔自然也能使奴唤俾,不必再伺候别人。   要说人选,自然是嫁给秦家最好,可……顾凝心思一转,这事情她不是应该跟楚元祯商量吗?想了想她道:“老太太,这各有各的好处。跟了大少爷,那是一家人,从前面的事情也能看出大少爷对向柔有多爱恋,到时候在一起自然会加倍呵护。若是嫁给秦家,也是顶顶好的,至少是个正室。看起来还是向柔和秀姨拿主意才对,孙媳妇怎么能妄言呢!”   老太太摆了摆手,“无妨,大家?*邓底约旱目捶ㄒ裁皇裁床缓谩!?br />   顾凝想了想还是谨慎的没有开口,只说两个都好。老太太叹了口气,笑了笑,又说了一会话,便让她回去歇着。顾凝一走,李秀姐进来,上前帮老太太揉腿。   “老太太,您说秦掌柜家能同意吗?”   老太太淡淡道:“这事儿如果三郎去说就成一半。”以向柔如今的处境,要是李秀姐让人去提或者探口风,老秦家肯定不乐意,如果老太太也出了口又被拒绝,那面子上就太过不去。鉴于大少爷的关系,老秦家要拒绝也有理由,况且向柔怎么都是楚家的奴婢,人家不接受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秀姐愁闷道:“老太太,难道真就让丫头去伺候大少爷了?”   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擦手,“不去也成啊,若是不想留在家里,就从外面找个家世一般的人嫁了,以后也能当家做主,日子稍微苦点就是了!”   李秀姐又舍不得女儿受苦,不禁埋怨道:“三少奶奶倒是圆滑,一点都不上套!”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你当老头子是胡乱摸了个人来?你们呀,别总对着她使劲。还是想着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吧。我如今年纪也一大把了,不想再为你们情情爱爱的操心!”   李秀姐知道老太太动了气,便陪着小心,说让向柔跟着大少爷也不错,生下个儿子之后也算是她继续为楚家做事。老太太点了点头,“也好!”   李秀姐心里又憋屈得难受,但话出了口,就只能如此。   顾凝回了家,楚元祯还未归,便和茗雨关了门洗浴。洗完后坐在廊子下跟李婶做门铃。用结实的绳子绑了两只铃铛,编了好看的五彩结,下面坠了各色的珠子,绳子垂在门框旁。若是有人来,就让他们拽一下绳子,南墙内廊下的两只铜铃就会叮铃铃地响,李婶听见就可以去应门。   茗雨和李婶去绑了,又在转弯受力处用软布包了,不至于被墙面或者木头磨断绳子。两人绑好之后试了试,觉得很不错,反正这也不是正门,都是自己家人走来走去的,没什么关系。   茗雨笑道:“姐姐,你们屋也按一个吧,铃铛挂在外廊上,有事情你和姑爷拉一下我就知道了!”   顾凝觉得也好,让未婚的丫头伺候年轻的夫妻,确实诸多不便。   为了试验一下,顾凝让她们关了院门,待楚元祯回来看他会不会找,李婶去关了门,然后跟茗雨去西厢做针线。顾凝自去书房整理一下。   过了一会果然传来叮铃铃的声音,李婶欢喜地去应门了。楚元祯觉得新奇,特意多拽了拽,见顾凝在东厢,便上台阶进了屋,笑道:“你这个好,回头铺子里也能用。”   顾凝正坐在窗下描花样,起眼道:“你们那么大个院子,时辰是怎么报的?装个铃也可以给大家报报钟点,否则白日听钟、晚上闻鼓的总是不方便。”   楚元祯觉得甚好,又求她有空去铺子里叫刘嫂他们做,顾凝笑微微地应了,将几张细软的透薄纸推给他,“你先来给我们描几张花样子吧!”   楚元祯从她手里拿走了笔,看了一眼,她摊在一边的一卷画册,然后凝神运笔,不一会勾勒出一张轮廓,又信手涂抹了两笔,喜道:“成了!”   顾凝白了他一眼,“当家的,我们要的是做绣花的样子,不是写意山水画!这样子要是拿去做印花倒是好的,可也不见得谁的衣服想印这么丛乱花的!”   两人说笑了一番,顾凝跟他说了下老太太找她说话的事情,又问他怎么想的。   这倒是头一遭,她找他商量心事,楚元祯乐呵呵地拖了椅子来坐下,做出一副要跟她长谈的架势。顾凝道:“我总觉得老太太很奇怪,如果想让向柔嫁给谁,不是他们说了算吗?问我倒是好笑,只怕是让我回来说给你听。我可传了话儿,你掂量掂量吧!”   楚元祯笑了笑,“秦掌柜年纪也大了,我已经托他物色继任人选,让他暗中培养扶植,举贤不避亲。我们都有点看好他家小子秦越,但是还未点破。看来是老太太看出来了!”   “那要如何?你们会答应吗?”顾凝微微蹙眉,觉得他也太不易了。   楚元祯摇摇头,“他们也不般配!”想起什么,他探身趴在窗口冲西厢道:“丫头,把你们铃铛拿几个坐车去铺子里,找一个刘嫂,让她带你去找秦越,叫他做门铃拉铃的,看过他就知道。顺便叫他把这会应该出来的冷香,随你送来给我看,我还有事情交代他!”   茗雨正和李婶在廊子下做针线纳凉,听了立刻去准备,然后去叫车子跟顾凝和姑爷告辞就去了。   顾凝嗔了他一眼,“怎么,你少打茗雨的主意,我还想让她跟着顾冲呢。”   楚元祯凑近,她忙躲开,比划了一下手里的笔,要在他脸颊上划一道。他不受威胁,顾凝便真个画了一道胡子,免得他太不检点,青天白日,李婶还在外面呢!却又忘了,没了威胁人家也不顾忌。   ……   顾凝理了理发丝,瞅了他一眼,却见他笑得揶揄,感觉自己脸颊粘糊糊的,墨臭的气息让她蹙眉,忙去洗脸。她明白楚元祯的意思,如果秦越做了以后的掌柜,那亲上加亲自然是最好的。他们是兄弟,如果将茗雨许配给他,便也是亲戚,名份上又好听一些。早晚要为茗雨找个归宿,如果和秦越看对了眼,那是再好不过。反正她和顾冲两个就是不对付,说不上两句就呛,从小打到大。   42 冷香幽幽   茗雨将铃铛用小包袱包了提在手里,去大院里说要用马车的时候被为难了一下。管事黄婆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问是哪房的哪里来的,怎么怎么的,又说若是三少爷屋里的,怎么也没个条子。   茗雨见一个管出行的婆子这样无礼,心下有气,如今任她们欺负倒是以后欺负到姐姐头上去。她冷冷地道:“黄大娘,你也要打听清楚,我可不是三少奶奶的丫头,我是她的妹子。来给姐姐做两年伴儿,不拿你们的月例钱。要是大娘觉得我替姑爷出去办事,用个马车还要推三阻四的话,不管到三少爷那里还是去老太太那里,这面子上须不好看。你耽误了三少爷的事情,到时候可别怕鞭子抽打身上才是!”   黄婆子没想到那个三少奶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这个丫头倒是伶牙利嘴的,柳眉倒竖气势汹汹,便拉着脸道:“马车都出去了,最后一辆是大少爷的!”   茗雨不管,“我要出去办事,不管你怎么安排,现在就给我叫车来!若是你们少奶奶姑爷出门,也没车不成?既然大少爷的车在,那三少爷的呢?”   黄婆子脸色变了下,“三少爷的自然……”   茗雨火了,“那还啰嗦什么?”   “哟,这是哪家小娘子,这么泼辣!”门外一人身穿怀素纱夏衫,手摇象牙扇子,一脸堆笑地走进来。   黄婆子见是大少爷,忙行礼,茗雨见了也只得行了礼。   楚元坤笑道,“你是那个顾家来的丫头,叫茗雨是吧!”   茗雨应了一声,楚元坤又问她去哪里,自己可以顺路送她。茗雨说不敢劳烦公子,如果府里没车,她可以去外面雇车子。   楚元坤和气道:“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你,你是老三屋里的,他不碰我的向柔,我还能碰他的……”见茗雨目光凛凛地瞪着他,楚元坤打了声哈哈,“小姨子不成!”   楚元坤的马车停在门口,便邀请茗雨同行,反正他路过铺子,到时候放她下去就好。茗雨想了想也没什么,便跟着上了车。   一路上楚元坤东问西问,茗雨只是不理,尽量一两个字嗯嗯啊啊的敷衍过去。   楚元坤不死心,盯着她水嫩的脸问道:“多大了?许人家了吗?”   茗雨冷冷地说姐姐做主。   楚元坤见她手指纤长,皮肤白嫩,笑道:“平日里干活辛苦不?看,手都磨粗了!”说着就去握她的手。   茗雨啪得甩开他,柳眉倒竖道:“大少爷,我可不是你们楚家的丫头,由着你糟践,你若是还有礼义廉耻的,就该本本分分的,大家也好相处。你放心,你今日说的做的,我是绝对不会告诉姐姐,可你若是太过分,我可不像向柔那么顾及面子!”   楚元坤脸色沉了沉,冷笑道:“你放心,我不过是逗你玩儿,你要是不识逗,我还能绿豆糕黏着你不成!”   茗雨道:“那甚好!”   到了铺子,她行了礼立刻下车。进了铺子,立刻有伙计招呼,她说了自己的身份,又说找刘嫂。小伙计立刻领她去后院,让她稍等了片刻,刘嫂笑呵呵地过来。   两人厮见了礼,刘嫂听了她的话便笑起来,立刻领着她往西后院去,“我们这位小掌柜呀,平日里勤勉的很,一刻都不得闲,南来北往的帐现在都要他算,还要管铺子里的杂事,管作坊的事情。”   茗雨感觉这秦越很受重用,只是不明白做门铃这事情怎么还要他做。   一盏茶功夫,到了一座独门小院前,刘嫂大声喊了门,立刻有老婆子来开门,看到是刘嫂笑道:“你鬼嚎什么鬼嚎,门又没锁,自己不会进来?”待看到有个俊俏的绿衣丫头,忙笑着请她们屋里坐。   秦掌柜除了睡觉几乎都在铺子里,他的老婆和老娘在家做做针线看看孩子,几个儿子媳妇的在铺子里也都有差使,平日不在家。   刘嫂去跟秦掌柜家的还有老娘都问了安,然后领着茗雨去秦越书房。   秦越正在扒拉算盘,穿着一件素色的敞衫,脸上汗水直流,却顾不上扇蒲扇,听见老婆子说客人来,忙放下笔起身理了理衣衫走出隔断。   茗雨见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浓眉大眼,只是脸颊上沾了几朵墨汁,禁不住笑起来。秦越本以为就是作坊或者铺子的人来找自己,也没在意仪容,起眼下见一个绿纱衣的女孩子,戴着一对红珊瑚的坠子,一双黑泠泠的眸子像是星星一样充满了灵气,嘴角勾着俏皮的笑。   他不认识忙作揖,刘嫂给他介绍了。一听是三少爷的家的人,忙又重新见礼,“姐姐莫怪,请稍坐喝盏茶,我这就去净面更衣,真是失礼!”   茗雨笑了笑,“小掌柜不用客气,我只是传个话。”将小包袱放在桌上,然后又说了香品的事情。   秦越解开看到铃铛,立刻会意,笑起来,“这是个好办法。”忙跟刘嫂说了一下,让她在作坊的几个蒸汽闷热路途远,危险的地方安上铃铛,有什么事情了便摇摇铃,还让人去铺子里也按一些,既能报时又可以联络信息,比楼上楼下,东屋西屋地跑来跑去喊来喊去的省力。   这不是什么技术活,铺子里的人都伶俐地很,刘嫂拿去一说他们自然知道,试一试也就作出来了。   刘嫂走后,秦越请茗雨坐着喝茶,他立刻去净面更衣,没一会一个英俊的少年郎便出现在茗雨面前。他让人去拿了刚出了一会的香品,送去给楚元祯看。   秦越问她:“姐姐是怎么来的?”   茗雨告诉他搭了大少爷的车,他便让人备车,和茗雨一起去楚家。   一路上两人话不多,都悄悄地互相打量,冷不丁目光相撞,闹了个红脸。秦越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笑问:“其实我们早就听过姐姐的名字,当年三哥去历城学徒,回来说起过,说少奶奶的妹子对他很是照顾。”   茗雨脸颊发烫,“那也是他对我姐姐好,否则我才不会对他好呢!”   等到了楚家的时候,月儿弯弯,挂在西边的梧桐树梢上,到了门前茗雨拉绳,里面传来清脆的铃音,随即听到李婶说着来了,一会门便开了。   李婶笑道:“少爷和少奶奶刚去请安回来,正吃饭呢!小掌柜快请进吧!”   秦越进了屋,请了安,将冷香放在桌上。楚元祯让他书房说话,又让茗雨沏茶来,然后让顾凝也去看看。秦越方才看到他们的饭菜,低声道:“三哥,大院里吃得比我们还差?”   楚元祯笑了笑,“你知道你们多幸福了吧!我和你三嫂天天在这里煎熬呢!”   秦越笑道:“那要不我每天给送饭过来?”   楚元祯拍了他一巴掌,“这么大个院子,你送得过来吗?到时候他们倒是让你出钱了!”   秦越吐了吐舌头,恰好茗雨进来,他脸红了红,忙侧身躲开。   顾凝进来,楚元祯请她熏香试试,她想起董璧君不禁又要取笑,“怎么的,这次我有这等福气?能第一个试试楚家的新香品?”   楚元祯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跟秦越低声道:“女人,都是醋坛子!”   秦越下意识地去看茗雨,她正帮顾凝在摆弄香炉。夏日里天热本来顾凝不喜欢熏香,但是这里蚊子多,她平日都用一只小炭炉每日里烧两片香饼,放在香炉里,埋上香灰,再爇一枚驱蚊香,便能睡安稳觉。   楚元祯新调制的冷香,香气淡淡,闻之沁凉,有一种凉风袭面的感觉。等香气慢慢地散发出来之后,冷烟袅袅,凉意幽然。   顾凝赞好香!分辨出里面含有柠檬柑橘等的气息,又道:“若是能加大薄荷的量,会更好一些。”   秦越很感兴趣,向顾凝请教,她便给他讲了些如何调配比重能够是味道显得清凉的知识,秦越听的入神,连说受教。   凉凉的香气遍布整个屋子,甚至院子里都若有若无,外面星光璀璨,星河如云,良辰美景。   秦越告辞,楚元祯让茗雨送送他,等他们走后,他睨着顾凝,“可满意?”   顾凝笑了笑,“挺好。只是这样的话可要得罪很多人!”   楚元祯用桌上的铜拨子剔着指甲,淡淡道:“我害怕得罪人吗?”扔下铜拨子朝她伸手,“不如今夜睡这里可好!”   顾凝摇着扇子,伸手试了试香炉的温度,被他眼中璀璨火热的光灼得脸颊熏红,“你可不可以不要想那么多?”   他一跃而起抱住她,“那我可不可以请我的夫人多想一点?”   顾凝觉得那香好是好,只不过总觉得似乎有点过于催情了,卖去青楼倒是好,若在普通人家里,都这般放浪不羁的,那可真是于理不合世风日下了!   汗水湿透了罗汉床上的芙蓉簟,让她不舒服,便坐起来,月光斜射在廊子下,窗口明晃晃的。顾凝望着那如水的月光突发奇想,忙去推一旁的楚元祯,“喂,我想了事情,你起来跟你说。”   将她勾在怀里,他贪恋不休地吮她耳垂,“明日再说好吗?良宵苦短呢!”   顾凝用力掐了他一把,楚元祯只好嘟囔着起身,伸了伸胳膊,“那日不是说不再掐我了吗?明日又要紫了!”   顾凝想起自己身上的吻痕,恨恨道:“不紫掐来干嘛?”她起身去沐浴了一下,然后披着纱衣,捧着香炉去正屋睡,这边罗汉床太憋屈了,被他挤得透不过气。   顾凝的突发奇想就是完全可以把香铺发展一下,不要仅仅卖香,还要让人来品香试香,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人来享受。虽然穷人很多,可是有钱人也不少,舍得花钱自己享受的人更多!   她想装潢一座美轮美奂的香楼,一楼僻处一处大厅,然后设雅间,另外楼上全部装潢成雅间。里面有桌椅床,供人歇息,全套的珍贵熏香器具,可以满足他们打发无聊时间。夏日炎炎的,肯定都懒懒散散不想动弹,如果他们再做一批大的风扇,提供冰镇的饮品,请擅长丝竹的乐师等等,不怕没人来享受!   她趴在楚元祯耳边低语:“你说,天热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做,你想做什么?”   楚元祯笑道:“什么都不想做,还想做什么呢!”感觉要被掐忙道:“想着舒舒服服躺在凉风习习的地方,周围飘着淡淡的香气,有着优雅的乐声,喝着冰爽的酸梅汤,吃着冰镇的西瓜,有几个美人……啊!……夫人能相陪……这是最好的!”   顾凝轻轻地哼了一声,“这叫逍遥神仙,你还算是上进的,这惠州城多少只顾享乐的老爷公子?不赚他们的钱赚谁的!”   楚元祯欣喜道:“夫人言之有理!可我们香楼没美人提供啊,这样神仙一样的境地,怎么能……夫人,我说实话!”   顾凝轻轻咬了他一口,笑道:“男人就是色!”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低语道:“可我只色自己的夫人,没错吧!”   顾凝提供了点子楚元祯便上心考虑,像香品、香楼之类的,都不是问题,主要那个风扇……他这个夫人脑子里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奇怪东西?他深深为之好奇,又觉得很是兴奋,向面对着一座宝藏一样,想一点点地挖掘,不过……比起这个,他对她本身更感兴趣……   一连几日,天热得要流火一样,感觉站在阳光底下不一会就能被烤出油来。刚出了香品,楚元祯要去忙碌,顾凝每日除了请安便呆在院子里跟茗雨和李婶做针线。   李婶前些日子小孙子病重,家里没钱看病,她去求夫人先预支月钱,结果被拒绝,茗雨和她日日在一起看她抹泪问了下跟顾凝说了。顾凝让茗雨悄悄去给了大夫钱,没有直接给李婶,免得被孙夫人知道了有什么想法。李婶后来从大夫那里知道,也假装不知道,心思却完完全全地呆在了这边。孙氏还时常找她去问话,顾凝平日做什么,跟楚元祯说什么之类,李婶哪里知道他们说什么,只捡无关的说。   楚元祯暗地里跟秦掌柜提了提秦越的亲事,说的是茗雨,秦掌柜知道这个丫头,一直跟在少奶奶跟前。他很是欢喜,替儿子谢了三少爷。但是又怕得罪老太太,因为这两日有府里的婆子时不时地去家里串门,话里话外地透露向柔和秦越配一对刚好的话。   楚元祯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编个小时候娃娃亲的远房亲戚来,向柔也大了等不及这么久,过了这两天来年再说,到时候就说人家悔婚了也没什么。   43 呷醋   - 没些日子秦掌柜家的便领着一个十五岁的俊俏丫头来给楚家老太太磕头,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的,老太太留她们吃了饭,又让她们别拘束常到园子里来玩,说了些闲话便散了。   秦掌柜家的一走,李秀姐给老太太重斟了茶,然后亲自拿了大蒲扇给她扇风,“老太太,我要是说话您又嫌我多嘴。可我打小就是个快嘴儿,在您这里向来没什么遮掩的,有什么说什么,秦掌柜家的也太把自己当人物,若是没老太爷和老太太,他们算个老几?”   老太太阖眸养神,没说话。   李秀姐看了她一眼,又道:“别是三郎那里有什么想法吧,他自来就和老太太您不是一条心。”   老太太眯缝了一下眼睛,让她别扇了,给捏捏肩膀,道:“你们也别抱怨他,打他年轻时候就没几个人猜透他想什么。不过当年他不肯娶林家大小姐,非要去历城找凝丫头,也能看出一二。你们呀,以后也别总对着他们使劲。我看柔丫头跟着元坤也没什么不好。你们说他现在粗鲁,可我记得他从小乖巧敦厚的,也不过是喜欢拈花惹草,年轻嘛,过两年也就好了。”   李秀姐见老太太如此说,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愁着眉眼,不轻不重地给老太太捏肩膀。   老太太瞅了她一眼,“你也别担心,我还活着呢,柔丫头也受不了什么委屈,过两天我跟你大嫂说说,让你给她帮个手,一大摊子事情,她也忙不过来,我看着倒是乱起来!”   李秀姐忙笑着叩谢,“老太太,我可是您教出来的,做什么您尽管放心,定然没有私心就是。”   楚家的田地里主产水稻和麦子,六月中上,蒸了新麦子馒头,去供了家庙之后,老太太把一家媳妇妯娌叫一起说说笑笑,还请了几个说书的来家热闹了两天,也趁机让李秀姐帮着孙氏管管事情,各怀着心思,可老太太发了话也没人不同意。   这个月来顾凝一直和楚元祯商量消暑的事情。   虽然每日喝着酸梅汤、绿豆汤,在院子里不停地泼水,紫藤架和葡萄架也起了势,可日头如火,青石板地面就如同鏊子一样,烫得几乎能滋滋响。   顾凝也想那个香楼的事情,如果要开就势必要解决消暑的问题,若是能做几台扇风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只是具体要怎么做,她却没有概念,想着楚元祯修水车的模样,他倒是对木匠活深有研究的。   她跟楚元祯说了自己的想法,提议让他找人做一台扇风机,底下是木架座,上头可以挂竹席之类的东西用来兜风,为了省力可以做成脚踏的。人在外间踏风扇,屋里的人可以乘凉,当然这是为招徕顾客的招式,自己家是不方便的。楚元祯从前一门心思的研究香品,想着怎么打理生意,头脑心思的不得一点空闲,如今成了家,有了着落,心定了下来,也有心思去琢磨她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想起椅子儿,如今在惠州有名的房木匠坊里做事情,跟顾凝说了下,带着几个管事亲自去了一趟,商量了一下做风扇布置香楼等问题。   房木匠也很感兴趣,为了表示诚意,没要定金,只说等香楼开起来,他要入份子。楚元祯回来跟顾凝商量了一下,索性让几个掌柜也入伙,香品直接从楚家香铺买,却不独算楚家的产业,立契约的时候直接书了楚三少奶奶,以后若有了赚头,也让人给顾凝送来。   他没跟她细说契约的事情,只让她若是赚了钱就收着,想置地还是做什么也可随意,顾凝觉得不是很好,但他坚持便也没二话。   为了香楼的事情,顾凝每日晨昏定省之后便领着茗雨跟楚元祯去铺子或者木匠坊转悠,椅子儿如今对她更是恭恭敬敬,茗雨跟秦越也诸多接触,两人互有好感,只差个人捅破那层窗户纸。关于那所谓的娃娃亲,顾凝无意中也跟茗雨说过,让她莫要多心,把茗雨臊得几天没跟秦越说话。   这日顾凝本想坐马车去铺子看看,顺便把楚元祯请她试熏的香品送回去,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刚要出门,大院孙氏打发人来叫她,顾凝只好让茗雨在家等着她去大院看看。   孙氏打扮一新,笑容很是和气,顾凝心中越发戒备,请了安便在下首站立。孙氏笑了笑,让她落座喝茶,下面丫头上了茶,又将高脚托盘端来,里面放着洗净的葡萄、李子、桃之类水果。孙氏亲切地让她吃水果。   顾凝谢了,手里捏着一粒葡萄,等孙氏说话。   孙氏咬了一枚李子,让顾凝看着那架势倒有几分老太太的样子,笑道:“这些天媳妇倒是忙,日日出门呀!”   顾凝忙解释是铺子里有点琐事,三郎让自己去照看下。   孙氏笑道:“别紧张,那是应该的。以后要是忙,我这里也不必晨昏定省,只老太太那里别耽误了就好!”   顾凝应了。   孙氏又道:“过两日你爹寿辰,家里有老太太我们也不大办的,但是总归要请几个亲戚朋友吃吃酒聊聊天。这次我们也不请别人,就王夫人和二公子来就好。媳妇觉得可好?”   孙氏这般柔言细语,万事有商有量的口吻简直让人受宠若惊,顾凝眉梢挑了挑,笑道:“亲戚人情来往,这个媳妇笨拙,还是母亲拿主意的好。回过老太太,也就是了!”   孙氏点了点头,“我寻思也是。”笑了笑,她咬了一口紫黑的李子,道:“没事的时候,你也去夫人那里转转,替我递了帖子。”   顾凝应了,寻思二十二也没几天,总是要早点去,便道:“那我明日一早去。”   夜里宽了衣躺在纱帐里,楚元祯靠着床围慢慢地扇着蒲扇,从纱帐的垂挂处看沐浴之后内衫半解乌发微湿的妻子坐在梳妆台前,纤白的手指拢着秀发,松松地挽了个斜垂髻,露出雪白的一截颈项。   挽了发,她却坐在那里似是发呆,不知道想什么。   他觉得有些口渴,伸手撩了撩床纱,“阿凝,还不睡吗?”   顾凝忙起身,脱了鞋子上床,灯影里他敞着的夏衫内白皙紧致的肌肤有些灼目,她嗔了他一眼,然后跟他说明日去王家下帖子。   楚元祯蹙眉,淡淡道,“非要你去吗?”   顾凝笑了笑,“婆婆的意思,是我去,那就我去了。总不能这点事情也争执吧!”   楚元祯手挪到她腰上,没说话,只将她勾进怀里。   第二日顾凝照例跟楚元祯去老太太和孙氏房里晨省,之后便说去王家别院,要走的时候才发现楚元祯竟然一直跟着她,还有楚吟秋。   她诧异地问道:“三郎不去铺子吗?小姑这是要去哪里?”   楚吟秋撇了撇嘴角,“家里闷,我想出去透透气,恰好你要出门,同行也好!”   楚元祯说铺子今日无事,陪她们散散心也好,结果出行的时候,李桂明来找他,说有客人在铺子里等。他便嘱咐了车夫,跟顾凝她们告辞去了铺子。   马车一路去了王家别院,王夫人正在家里抄经书,少不得拽了顾凝说一通话,楚吟秋也规规矩矩地很是有礼,只是没看到王允修。   王夫人留她们吃了晌饭,然后答应一定赴约,还送了几样礼物让楚吟秋带回去。   且说楚元祯一路去了香铺,本来今日无约打算和顾凝出去走走散散心,她又被孙氏派去王家。李桂明见他绷着脸,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三少爷,陪着小心,说笑了两句,告诉楚元祯是王家二公子和董小姐拜访。   李桂明看着三少爷脸色缓和了些,心也轻轻地放了回去。   客人在香铺二楼雅间,熏了特制的冷香,窗子上挂着冰纱紫竹帘,冰镇酸梅汤氤氲着淡淡的白气,幽静而清爽。楚元祯大步入内,抱拳笑道:“二哥来也不打个招呼,怠慢之处多多见谅!”然后又跟董璧君见了礼。   寒暄了一会,楚元祯问道:“二位可是同来?”   不待王允修说话,董璧君笑道:“三郎取笑我么?我从天香阁来,二公子自别处来,怎么会同来呢!我们原本说好今日我来铺子取香,三郎倒是忘了不成?”   楚元祯微蹙眉头想了想,觉得自己没记错,便说是两日后的事情,但董璧君说他记错了,他也不去辩解,笑了笑让丫头捧新的香品来。   楚家的香品除了市面上流通的,还有一大半都被达官贵人们预定了去,根本不会拿出来卖。虽然数量少,但是价格昂贵,跟摆在铺子里卖赚得只多不少。   等铺子里的丫头捧了香品来楚元祯便想跟王允修去外间喝茶说话,董璧君又叫住他,“怎么不见三少奶奶?”   楚元祯笑了笑,“家里也有事情要忙。”董璧君看了王允修一眼,没说话,然后又让楚元祯帮忙熏香,试试看。楚元祯只好让丫头帮她熏香,然后跟王允修说话。   王允修听椅子儿说起木匠的事情,觉得很是有趣,打算跟楚元祯合伙做,到时候在苏州也开一家,楚元祯沉吟之际,董璧君便笑着赞好点子,又问谁想起来的,她本也有此意,但是女人家家的不好抛头露面,若是他们肯合伙,那就加她一个。   王允修笑微微地看着楚元祯,“三郎不会舍不得我们一起发财吧!”   楚元祯扬了扬眉,淡淡道:“二哥未免看轻了我,财之所存,不过是为温饱,温饱足矣,还有何可吝惜呢!”王允修笑了笑,起身作揖,谢他慷慨。   董璧君起身盈盈笑道:“既然两位如此开心,不如我做东,找周管事作陪,你们畅饮一番,如何?”   晚饭后,顾凝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孙氏正沉着脸,似是在抱怨什么,见她进来便住了声。五夫人韦氏穿了一身翠蓝色衣裙,头上插着点翠金钗,笑着让顾凝坐。   顾凝一一问了安,在下首坐了,老太太问了问王夫人的事情,她一一回了。   孙氏道:“娘,王夫人要来,我们怎么也不能太寒碜不是。况且大爷也即将半百的人,花个百八十两银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太太起眼看了看,一旁四夫人沐氏已经端了酸梅汤过来,一人一碗放在小几上,孙氏忙端起来递给婆婆。   韦氏哼了一声,不轻不重地道:“就算老太太过寿,也不过是五六十两罢了,大嫂说的这百八十两……”   孙氏眼梢一跳,脸色就沉下来,这韦氏倒是跟李秀姐抱成团了,一个仗着老太太疼她说银子开销太多,要来回老太太,一个趁机凑热闹阴阳怪气说三道四的。   老太太看了顾凝一眼,“凝丫头素来是读书的,不如让她看看。”   孙氏忙道:“娘,这账单不在手头,她没掌过家,会看什么呀!”   韦氏反驳道:“嫂子,这你可说岔了,侄媳妇在娘家,虽然家业不大,可吃吃喝喝,柴米油盐,哪一样也是她管着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问顾凝:“你不必拘束,来了这些日子,都是一家人。”   顾凝忙起身行礼,回道:“老太太,母亲、各位婶子,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媳妇不掌家,如今又不在市井走动,况且家里采办的定然是顶顶好的,媳妇可真没见识过,不好妄自评断。”   孙氏看了韦氏一眼,得意地扬了扬眉,韦氏哼了一声。   老太太笑了笑,“这事儿你婆婆其实也未必知道,都是下面的婆子置办。如今我让秀姐跟着帮帮手,我看丫头平日精神也好,不如跟你婆婆一起看看,也学着点。”   孙氏的脸便越发沉下来,就算以后自己不当家,可还有个大儿媳妇呢!不过又不敢明说,毕竟老太太也没直接让顾凝当家,况且老太太让顾凝或者韦氏当家,自己到时候也无可奈何!   等大家各自散了,孙氏少不得把顾凝叫去训诫一番,让她明白亲疏远近之礼,韦氏的挑拨离间之类。顾凝都一一听了,孙氏又抱怨了一番李秀姐多管闲事,便让顾凝回去休息。   顾凝回了院子,楚元祯竟还未还,问了问李婶,说向柔姑娘来递过话,她给老太太去拿香品的时候,三少爷让她捎个话,董小姐和王家二公子在香铺做客,要晚些时候回来。   顾凝没说什么,自己进屋沐浴,茗雨见她闷闷不乐,笑道,“姐姐,你担心什么?姑爷是去做正事儿呢!”顾凝沐浴后跟她说了一会话,做了点针线,把顾老爹和顾冲的冬衣都做好,又寻思着给楚元祯做件新袍子。   夜里楚元祯回来很晚,进了屋子发现顾凝竟然斜歪在榻上睡过去,绡薄的纱衣半掩半敞露出里面柔蓝色的小衣,胸口起伏着柔美的线条。   他上前给她脱了鞋子,抱着她去床上,顾凝立刻醒了,闻到一股酒香,便推了他一把,顾自朝里睡。楚元祯又去冲了凉,回来上了床,放下纱帐躺在她身侧翻身去抱她。顾凝往里让了让,“热死了,睡吧。”   听她语气不是很好,黑暗中他笑了笑,“他们又难为你了!”   顾凝没吱声。他便伸手去勾她,想对着她的脸说话,顾凝突然道:“这两天不是要忙吗?三少爷倒是闲情逸致,都这么晚了还舍得回来,香铺又不是没地方,留在那里也罢!”   楚元祯笑道:“二哥在,他难得要跟我喝酒,我能拒绝吗?”   44 横生枝节   - 转眼二十二,大爷过寿。为了凉快老太太让人在顾凝门前池塘边树林下摆了两桌酒专门宴请王夫人等家眷,大爷的那些同年故旧以及来往亲戚们依然在家中厅堂摆酒。   楚吟秋穿了葱绿色的纱裙,碧玉簪,碧玉坠子,粉面红唇,只是看起来有些紧张,不断地问自己的丫头,这般打扮会不会太难看之类,丫头自然奉承她清雅无双,甚至打趣她跟二公子很般配,不但郎才女貌,甚至连衣衫都是同色的。楚吟秋嘴上要恼,心里却甜丝丝的。   大爷过寿,顾老爹也打发了顾冲前来,顺便看看姐姐。实际他早几日就在惠州,昨日顾凝去送帖子的时候他刚好跟朋友出去玩没遇上,加上肯定姐姐会赶他回历城,索性不告诉她。   来的年轻客人还有罗家的四少和四小姐,罗乐天和罗乐琳,兄妹二人带了丰厚的礼品,哥哥陪着妹妹到池塘边来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乐呵呵地让孙氏叫人在不远处树下另搭一桌,让王允修、顾冲、罗四少等几个家族关系好的年轻男人坐过来,由楚元祯陪着吃酒说话。   王允修过来给老太太行礼的时候,顾凝发现他病了,得了风寒。虽然心底没有什么鬼,可楚吟秋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让她关切的话便堵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王允修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顿了顿,立刻笑起来,互相见了礼。楚吟秋款款走近,靠在顾凝身边做出半是羞怯的模样,行了礼,问道:“二公子前两天跟董姐姐去我们香铺了?”   王允修还礼,并未起眼看她,端方守礼地道:“在下那日去找三郎,并不是与董小姐同行,楚小姐误会。”   楚吟秋凝目看着他,咬了嘴唇,似是紧张般去握顾凝的手,死死地攒住,看着王允修那张俊雅温柔的脸心跳得几乎要脱出来。   顾凝冷眼看她那般紧张的样子,一时间无法跟那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对等起来。笑了笑,抽回自己的手,楚吟秋捏着帕子又看了王允修一眼,红着脸去了女客席。   往一旁去的时候,王允修看着那座普通的小院,轻声道:“住得惯吗?”   顾凝笑了笑,“门前有水,除了蚊子多点,很凉快!”   王允修便不再说话,抬头见楚元祯站在不远处看过来,便告辞过去。   顾凝看他身形越发消瘦,想可能是酷暑,以往夏天他也比较难熬,不是伤风就是吃不下饭,不禁叹了口气。听见有人叫自己,转头看了看,只有楚清梅在一边忙走过去。   楚清梅急急地摇着扇子,看着她,“三嫂,二叔家的楚楚姐姐还有娇娇妹妹没来,三叔家的柳珠也还未到,奶奶请你去看看,将她们也请来见见客人!”   自从上次跟她同去杨姨太太那里不小心惹恼了她,顾凝就没机会跟楚清梅说什么话,听她如此说便点了点头,“我去跟老太太和夫人打个招呼。”   楚楚是二爷家的二女儿,今年也十八岁,还未许人家。性子温柔和缓,模样清秀,如果不说话,甚至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顾凝没见过她两次,每次因为夫人小姐们太多,也没有太深的印象。倒是那个楚娇娇,每次打扮得跟小孔雀一样,花枝招展,说话叽里咕噜,只是老太太似乎不是很喜,所以她们鲜少在正院逗留。   才一会功夫楚娇娇已经问了顾凝很多问题,从她娘家如何,历城如何,王家如何,香铺如何一直问到眼前吃什么,什么客人,董小姐为什么没有来之类的。   三爷家的柳珠相貌俊俏可人,一双黑亮的眼睛充满了灵气,上扬的唇角像弦月一样美丽,水红色的衣裙衬托得她朝气蓬勃。   顾凝对她有很深的印象,不过看起来她也不爱去老太太的院子,晨昏定省的也碰不到两回。   楚娇娇一直叽里呱啦地说话,楚清梅不耐烦地蹙眉,拉着柳珠的手快步走在前面。到了池塘边,荷花摇曳,清香徐来。她们去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分别按照位次落座。   宴席上主宾尽欢,老太太还找了说书人,李秀姐也是时不时地抖两句包袱,逗得老太太等人哈哈大笑,惹得天然菖蒲屏障外的另一桌人频频看过来。   王夫人放下茶盏,对老太太笑道:“真是羡慕您呀,这么多媳妇孙女,逢年过节也热闹。”   老太太呵呵笑着,扯过身后丫头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笑道:“人多有人多的热闹,也有人多的烦恼。”   王夫人看了顾凝一眼,又对老太太道,“如今我就想着给允修娶了媳妇,让我赶紧抱上孙子。”   老太太让李秀姐给王夫人填茶,笑道:“她嫂子可有相中的人家?”   王夫人便随口说了几家,又说请了媒人给留意着,这时候孙氏跟女儿说王夫人针线活做得极好,让她跟夫人好好请教一下。楚吟秋便把自己做的香囊荷包拿出来,送给王夫人,请她指点。   王夫人看了赞口不绝,笑道:“说针线活,凝丫头是极好的,我如今手硬眼花的,可真不行了!”然后又回头跟老太太夸楚家几个丫头个个貌美如花,那个楚楚看起来性子和气,女红更是不俗之类的话。   孙氏脸色不是很好,一时不知道何时跟王夫人提一提儿女亲事才好。这王夫人最初看上的是董璧君,可董小姐似乎没多大兴趣,推拒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王夫人自然就知道她这是婉言拒绝,别人拒绝,她也绝对不会再提第二次,所以又留意别家的姑娘。孙氏得董小姐暗示,自然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毕竟能和王家联姻,对楚吟秋也是个很好的归宿。王允修为人清白守礼,断然不会做出虐待妻室,拈花惹草的行为,这些年也从不留恋烟花之地,对女儿来说自然是上上人家。   酒过三巡,老太太让顾凝带丫头去小厨房看看,督促他们做甜品切水果来。李秀姐忙起身跟着顾凝去了。   厨房蒸了桃花酥、桂花糕还有其他三色点心,另外做了冰镇酸梅汤,洗了时下水果放在高脚托盘里,顾凝检查了一下,感觉葡萄有点酸,便让人不要端上去,夜里等客人走了再吃也罢,又尝了几块点心,觉得有点甜过头,便委婉地说了一下。那厨娘立刻承认是自己不小心放了两次糖,求少奶奶责罚。顾凝因为自己不当家,自然不多管,只说把过甜的拿出来,待客人走后再端出来给自家孩子吃,老太太年纪大了,太甜的不合口味。   李秀姐打发人去送点心水果,笑着对顾凝道:“三少奶奶真是体贴细心,要不是您来,我这就?*蜕先チ恕!   顾凝谦逊了一下,只说太忙了秀姨时间不够,自己不过从前做的多了就留意了下。   李秀姐叹道:“那可未必呢,大家日日跟老太太一起吃饭,实际她不喜欢吃太甜的,自家几个媳妇,可未必个个都知道。这次大爷的寿宴,花了几十两银子,单看年底,到时候亏空如何补了。这市面的货品,到了我们楚家,就要贵上个几倍呢!”   顾凝懂她的意思,无非说大夫人私下扣钱,不过这事情,她不当家断然不会去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毕竟大夫人是老太太信任的。李秀姐再得宠,也是个奴仆,向柔不也终于做了大少爷的妾么?如此说来,不管多么得宠,还是拗不过主子爷们去的!   李秀姐见顾凝没说话,又开?*迪蛉岬奈弈危四馐颓靶┤兆幽涉氖虑椋偃Vに悄概蔷悦挥幸吲嗜俚囊馑迹际抢咸沽醯孟蛉崴藕蛉晒吡思由瞎四吕矗依锢锢锿馔獾牟皇呛苁煜ぃ褂腥俗苁窍胨呕鄹核侨孟蛉岣乓材苡懈霭锸帧?   事情已经解决,顾凝也不想咬着不放,知道她们母女对大少爷诸多不满,也不便道喜,只随便敷衍了两句。李秀姐便先去了。   顾凝觉得这里清静,便多待了一会,脑子里都是跟楚元祯说过的香楼构画,想多了,不由得有些激动,又想该多存点银子,到时候在历城多置地和院子。除了给顾冲成亲老爹养老,自己也可以多做点打算。况且以后茗雨茗香的,自己也不只靠楚家能给什么。   她慢慢往外走着,在院子门口却被小丫头撞上,丫头惊慌失措地行礼,急急道:“三少奶奶,大事情了。五小姐被六爷撞了,不是,是被六爷的马,是,是王二公子被撞了……”   她说得颠三倒四,顾凝听得直发晕,忙让她定神,问到底怎么回事。小丫头抚了抚胸口,又说了一遍,顾凝听了个大概,原来是罗乐天领王允修去后面找六爷,恰好楚楚要回后面院子,六爷骑马从东西巷子里飞奔而来,马蹄几乎要踏上五小姐肩头,幸亏王允修眼疾手快将她推开,自己却受了伤,被马踢在墙边的散石上,看起来伤得有点重,咳了血昏迷过去。   顾凝呆了呆,忙问他们如今去了哪里,小丫头说在六爷家,她便打发小丫头赶紧去报讯,自己立刻赶过去。   杨姨太太只陪老太太饮了两杯便回院子休息,现下正打发人去叫郎中,院子里乱成一团,楚楚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楚长卿被母亲责罚跪在院子里一副懊悔不迭的模样。   顾凝忙上前去问,杨姨太太领着她进屋。王允修被安置在东厢的木踏上,面色蜡黄唇色乌青,胸前沾了片血渍,想是被踏得厉害咳了血。   他双眸紧闭,看上去气若游丝,顾凝心头一抽,几乎站不住,忙上前唤了一声,“二哥!”   王允修没回应,顾凝心头咯噔了一下,他如今身体愈见消瘦,原本就不强壮,这般一折腾,只怕是--她不敢往下想,丫头们唤了好几声她恍若未闻,只觉得浑身发木。   片刻,手上传来温暖的力量,楚元祯沉稳坚定的声音响在耳边,“阿凝,没事的。”   顾凝身体一软,靠在他的臂弯里,担心道,“三郎--”   楚元祯扶着她在一边的绣凳上坐下,又让人给她倒了杯热茶,看了一眼给王允修把脉的郎中,便道:“你信我,没大碍的,我送你去外面坐坐,可好!”   顾凝点了点头,抓着楚元祯的手越发用力,颤声道:“夫人就二哥一个孩子了,可千万莫要有事才好!”   楚元祯用力地揽着她的腰,声音沉沉的,“阿凝,你若这般出去,如何是好?”   顾凝茫然地看着他随即意识又垂下头,定了定心神,声音恢复了淡定,“我当他是亲兄长一样……”抬眼见罗乐天举步进来,从前那般不以为然的神情如今被焦灼取代,扫了她一眼问了声,便走进屋子去。   老太太和各夫人已经赶来。王夫人面色沉沉,焦虑不堪却依然保持着素来的涵养,并未惊慌失措或者放声痛哭之类,反而安慰老太太和杨姨太太。   几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几经商榷,才谨慎地开了方子,又回了老太太她们说二公子只是肩骨开裂,并无性命之忧,咳血是因为后心撞在石头上,无性命之虞,只是如今体虚骨散,不宜行路,最好在此地休养个把月再说。   老太太和杨姨太太自然立刻着人安排,请王夫人一并留下,反正杨姨太太这里宽敞。王夫人也知道别无他法,还记得道了谢,又打发丫头跟着车夫回去带衣物等来。   待确定王允修无性命之忧,杨姨太太才顾得上去骂自己的儿子,她对着老太太跪下,请责罚自己教子无方,重重惩罚他和自己这个失职的母亲。王夫人是孙氏特意请来的,其目的不言而喻,这关系着楚吟秋的终身幸福,若是因为楚长卿这般鲁莽导致王夫人对他们有了不好的印象,亲事告吹,那才是结了大梁子,以后都别想安生的。自己这般未必有用,可堵住了孙氏等人的嘴,以后也不能拿这个来说三道四的。   不等老太太说话,王夫人忙道:“姨太太言重了,”然后转向老太太道:“好在没有性命之忧,还是别委屈姨太太吧。再说六爷也不是故意的,看他懊悔不及的样子,只怕更是难过。”   楚长卿因为母亲暴怒,自然不敢轻易动一动,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一个劲地自责自己太过得意忘形,得了匹好马就想赶紧骑回来显摆,不曾想会撞上人!   老太太看了杨姨太太一眼,道:“妹子你且起来,”然后看向楚长卿厉声道:“逆子,还不来给夫人磕头道歉!”   楚长卿听的大娘发话,忙膝行上前,给王夫人磕头,一个劲道歉。   王夫人忙阻止了他,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可不能如此,六爷说起来与我是平辈,怎好如此!”说着忙去扶楚长卿。   没有老太太的话,他却不敢起。   老太太哼了一声,道:“从今天开始你每日去家庙跪一个时辰,给二公子祈福悔过,平日里在家多念念经书,帮着照顾二公子,最好他赶紧好起来才是!”   楚长卿忙磕头,都应了。   孙氏在一旁早憋不住了,恨恨地瞪着杨姨太太和楚长卿,见老太太如此说一时间火气无处发泄,便道:“二公子是舍己为人,只不过这马踢踏踏地来了,过去的人就听不见?在自己家里又不是撞鬼,忙忙叨叨地急什么?巴不得地往那马蹄子底下撞?”说着便狠狠地瞪向一旁的楚楚。   楚楚早已哭得像泪人一般,纤柔的身体摇摇欲坠,听的大伯母如此训斥,忙挣扎过来在老太太面前跪下。   孙氏怒道:“没教养的东西,平日是这样的吗?”打量她不知道他们那些心思?见着她请来二公子来都想表现表现?平日里这丫头畏首畏尾,老老实实的,今日倒是魔障了,竟然跟两个男人同行,失魂落魄地不定想什么,马来了也不知道躲。   若是有人要拆她的台,挖她的墙角,可别怪她一点情面都不顾!   45烈焰焚情   - 楚楚无言以辩,只一个劲地磕头道歉,泣不成声。   这时候二夫人匆匆赶来,忙也给老太太跪了,一边又去捶自己的女儿,“你个小蹄子,不开眼的,去凑热闹!”   楚楚不躲不辨,默默地受着。   王夫人看不过了,也知道这事情除非自己开口,别人也不好劝阻,抻下去无非就是可怜了那个丫头,忙给顾凝使了个眼色,又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我看这事情就别弄大了。这事情搁谁头上都是这么办,若是今日踏伤了这丫头,我儿倒是好好的,那我还要打他了。”   老太太见她这般说,便叫人也不要闹了,各自都回去免得闹哄哄的让客人无法休息。   顾凝劝起了二夫人,又拉起楚楚,招呼丫头来扶,知道孙氏恶狠狠地看过来却也不好就此丢了手,那边楚吟秋正和大嫂宋氏不知道嘀咕什么,一脸的恼怒。   宋氏因为向柔的事情,这两日没什么动静。向柔前些日子被大少爷收了房如今受正房约束不能随便参加隆重场合,所以今日也没看到她。   见顾凝看她们,两人走上前,楚吟秋嘟着嘴冷冷地看着楚楚。顾凝只好随便敷衍了两句,然后送楚楚回去。   二爷家的小院在顾凝小院的西北方。二爷夫妇带着儿子二女以及媳妇孙子挤在那里,院内没有走廊,门窗陈旧斑驳,灰突突的没有什么色泽,顾凝这是第一次来,不曾想楚家还有这样的地方。虽然自己家的小院也算古旧,可后来粉饰一新,倒是亮堂得很。   这样想来妾生的几个爷里面,二爷家算是最紧巴的,四爷跟着杨姨太太借住了小院,家里人少也没这么拥挤。加上四爷和夫人素有贤名孝心,在老太太那里也吃得开,平日孙氏也未见多少克扣,三爷和五爷是老太太的亲生骨肉,自不必说。只有二爷这里,因为二夫人平日里多有怨言,又不会奉承老太太,反而因为不会说话被斥责,遇到事情老太太也鲜少想到她,自然越来越冷清的。   本来楚楚和娇娇两个也住在老太太后面的罩楼里,只是年前不知道为何搬回了小院,这些事情向来有大夫人当家,老太太也不过问,由着他们去。   顾凝见楚楚面上有着无法掩饰的痛苦,忙安慰了她几句,让她不要担心,王允修不会有事,也千万莫要自责之类。楚楚含着泪道:“三嫂,我委实不是为了跟二公子他们同行去的。素日我便少往那里走动,今日不过是因为客人在,老太太让我们去招呼一声。磕了头我便想回来的,实在是……”她闭上眼,泪水便又流下来。   顾凝也知道,自她去了前面,楚吟秋的目光冷冷地扫来扫去,王夫人夸楚楚柔静乖巧,就更不得了。顾凝心下怜惜,便劝了她两句,这时候三爷家的柳珠和清梅来探望。   柳珠给顾凝问了安,劝了楚楚两句,道:“你不要自责,以后每每上香,记得为二公子祈福也就是了。要说起来也是二公子为人善良,我听丫头说那罗四少明明离你近,却不见得他出手。”   清梅哼道:“所以四姐才火了,合该着二公子只能救她,对着别人就要见死不救。她们母女的心思那也是路人皆知,只是依我看,王夫人可未必喜欢她做儿媳妇!”   柳珠看了顾凝一眼,笑了笑,“自然,比起三嫂来,要差得远!”   顾凝微微蹙眉,淡淡道:“你们一番拿话试我,一番拿话压我的,真是不该。我自不会去嚼舌头,也不会奉承你们。你们姑娘家家的,以后若要觅好人家,还是要老太太点头。何必总跟四小姐过不去?姊妹们在一处能有几年,转眼便要散的,得罪了她只让你们日子难过罢了。”   清梅噘嘴,眼睛瞥着她,“我们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可你若只是保了自己,却不来管我们这些姊妹,任由着我们被人欺负,你可又辜负了老爷子。”   顾凝叹了口气,“便是管,我也只能陪你们说说话,做做针线,短了什么不够用的想吃的,我自想办法替你们弄。”   清梅走到她跟前,抓住了她的手,道:“若是你真把我们当姊妹,你就该帮帮楚楚,她娘总想着拿她当棵摇钱树,可要想嫁大户做少奶奶也未必成。我看王夫人对她印象很好,你又是王家顶信任的人,不如撮合了他们才是!”   顾凝无奈地笑起来,事情往往就是雾里看花,有几个能看清别人的真实处境?她们只以为王夫人高看她,老太太对她和和气气的……   她叹了口气,“二公子在这里住下,有什么想法,你们倒是自己去做吧。委实不该我来掺和!”她也不管是不是得罪几个丫头,告辞走了。   姑娘们总是要出阁的,妯娌婆媳们却是年复一年地互相煎熬!   家里的各位爷们都来看过了王允修,让他们母子安心住下,孙氏本想让他们去前面客房住,但是大夫说不宜挪动,便让人送了崭新的被褥、床帐之类物件。   罗家兄妹又拜访了楚三少和少奶奶,才去告辞,说过两日来看二公子。   王允修需要卧床,万事不便,顾冲素日跟着他关系最好,自然要留下来照顾,顾凝便也不管他,只叮嘱他要细心别毛手毛脚地。   晚饭顾凝也没什么胃口,粗粗吃了两筷子便去洗漱,然后跟楚元祯去大院立规矩请安,楚元祯不想跟那些夫人们掺和,说先去后院看看,请了安就走了。顾凝在老太太身边稍坐会儿,陪她说了一会话。   孙氏在老太太房里,一直在抱怨二夫人处处针对她,不服管束,故意让楚楚破坏吟秋的好事。五夫人便见缝插针地讥讽,说孙氏太过心急,虽说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可二公子素来是有主见的,她倒觉得这事未必就容易。说不几句,孙氏又和韦氏呛起来,三夫人性子柔静说不上话,李秀姐因为向柔和管家的事情跟孙氏闹得面和心不合,自然不管。只有四夫人不断地劝架打圆场。   顾凝坐了一会,便告辞说去看看王夫人和二哥,出了门才见楚元祯一直等在门口。   她诧异了一下,忙上前问道:“你不是先去了吗?”   这两日楚元祯忙铺子里的事情,加上大爷过寿管他要不少东西,他一直没得什么空。从那日去下帖子给王夫人,董璧君拜访香铺的夜里,他就觉得顾凝不对劲,只是又没空细细地说,加上她这两日身子不舒服,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也就没开口。   今日算着日子,她那几天也过去了,心情没那么焦躁便想跟她说说话。   星河璀璨,似是亿万星子从他双眸中衍生出来,光线明灭,他五官鲜明得如雕刻那般完美。   他自然地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往外走,两人没说话,脚步轻浅。   “二哥想跟我们一起做香楼生意,既然他有心我也没拒绝。董小姐那日来香铺催香,听见了便也要入伙,只不过由周管事出面……”   他说得很慢,感知着掌中柔软小手的动向,见她没有要抽出去的意思,便又道:“在京城处理生意的时候,董家多有帮忙,所以……我没法拒绝。况且生意归生意,阿凝,是吧!”   他扭头去看她,星河映水,朦胧的水光里,她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半晌,顾凝淡淡道:“生意的事情,我又不去管。我只是好奇,董小姐那样的家世,又不缺钱,为何还要与你们合伙做生意?她一个大家小姐抛头露面的,又图个什么?”   楚元祯握紧了她的手,走了两步又道:“董小姐也并不怎么抛头露面,因为在京的时候,去过几次认识了,大家也就是朋友,她待我如兄,便没了那么多忌讳。”   顾凝声音透出讥讽,“她待你如兄?却为何偏偏是你?天下男子那般多,这倒是奇了!”   这话让楚元祯蹙起眉头,与董璧君什么关系,他自己清楚的很,顾凝这番话,让他觉得对董璧君指责太过。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总觉得她嫁给自己或许有太多无奈不甘。   是啊,天下男子那般多,他不是最好的,也未必是她最爱的……他的心口抽了一下,便定住了脚步。   顾凝走得急,便抽出了手,回头看他,“怎么啦?生气了?三郎的红颜知己自然是高洁清贵的,生意合伙人受了伤,明日董小姐自然要来探望。她与二哥关系也熟了待他如兄,自不是抛头露面!”   她话里的醋意若有实质般氤氲在苍茫的水汽里,如一张网将他牢牢地困住。楚元祯淡淡地看着她,垂了垂眼,复又握住她的手,“算了,我们也明日再去探望吧!”拉着她便往家走。   顾凝挣扎不开,便急了,王夫人初来住下,如果她不去宽慰几句,说说话,这怎么?*挡还ァ?銮彝踉市扌蚜酥笏姑蝗ス   楚元祯却不管不顾,面沉如水,周身似是弥漫着冷寒之气,让夏日的夜陡然凉快了些许。   他抬手去推门,顾凝抓住了墙角,低声道:“三郎,你这是做什么,家里到处都是人呢,你不能让人挑刺吧!”   楚元祯推门的手顿住,回头看她,星光落在她的脸上,满是焦虑,他心头烦躁,猛地将她压在墙壁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几日她身体不舒服一直避免与他纠缠,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如午后的烈焰差点将她焚为灰烬,被他榨得透不过去才意识到这是在外面,忙推他的胸口,喘息着道:“你,你疯了!”   楚元祯撤离她的唇,一只手依然扣着她的后脑,另一只手握住她的纤腰紧紧地压向自己,让她感受他的蓄势待发。   黑夜里顾凝面颊滚烫,全然忘记了方才的争执,低颤了声音道:“夫人来,二哥受伤,我们若不去看,怎么都不对。你总不能让人说三少爷不懂礼数吧!”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脑门,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胸口,低沉道:“明日你去接待董小姐,王夫人喜欢她做儿媳妇,你是不是应该多多撮合他们!”   顾凝按住他的手,“只怕大娘不这么想。”   楚元祯笑了笑,气息依然不稳,“不管怎么想,二哥需要成家了吧,这一点,你该是欢喜的吧!”   顾凝听出他平淡语气下的试探,哼了一声,突然恼起来,便道:“二哥成亲,我自然欢喜。只不知道有人舍不舍得自己的红颜知己了!”   顾凝气哼哼地推开他,转身往下走,去六爷院子。   楚元祯怔了怔,堆积笑了起来,大步追了上去。   来探望的人都散去,杨姨太太正陪着王夫人说话,顾冲和六爷呆在王允修床边,一个不断地关心他疼不疼,另一个满脸的愧疚,不断地道歉。倒是王允修虽然脸色憔悴无神,双眸却依然温柔清润,淡雅和气,让他们不要那般介意,自己没什么大碍,死不了人。   顾凝和楚元祯进去,跟两位夫人问了安,然后去看王允修。   见她来,王允修下意识地要起身,从认识她开始,就算自己病重也从未这般随意地躺在床上与她相处,如今的狼狈更别提多么让人尴尬。   顾凝下意识地上前扶住他,“二哥,你不能动,”感觉身后有双眼睛刀子一样剜着自己,忙缩了缩手,看向顾冲,“你跟着二哥,要多多用心,骨头受伤不是小事!”   顾冲点了点头,忙小心翼翼地扶着王允修躺下。   楚元祯跟六叔招呼了一声,对王允修道:“二哥且放心将养,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对我和六叔说,自然不给你耽误了。香楼那边你也不用操心,等我弄好了,再让你去看。”   王允修笑了笑,向他们道谢,对楚元祯道:“三郎,你把六爷带走吧,我只怕我好了,他却病了。”   楚长卿原本清澈的眸子如今黯淡着,一副懊悔的模样,楚元祯看了他一眼,便让他先去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去祠堂呢。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楚元祯便说二哥需要好好将养,不能说太多话,容易疲累,又让顾冲和疏柳好好照顾,他去跟两位夫人告辞。   顾凝回头,对上王允修有些放空的目光,怔了下,便又嘱咐他好好休息,然后告辞出去。   回了家卸妆梳洗的时候,顾凝才发现自己唇破了一点,凝固着一块血渍,不由得血往脸上涌,咬着唇对着镜子发愣。不知道今夜多少人看到,人家会怎么想,怔了怔又觉得自己做贼心虚,嘴上破了一处,也可以当成是自己不小心咬破的就好。   46 欢喜冤家   王允修住在六爷院里,楚家招待细心备至,无一丝怠慢。^孙氏还特意让人叫了唱曲子说书的来给王夫人和二公子解闷,也时常地让楚吟秋端了骨头汤送去。   这日雷雨过后,天晴气爽,没那么闷热。王允修依然不得动弹,只能躺在榻上看着院中花圃里石榴和夹竹桃花交相辉映,地面上飘来前院的几朵合欢花,落红碎了一地。   顾冲和疏柳在这里陪着,王夫人和杨姨太太在正房里说话吃茶。   窗外素色人影一闪,王允修看到一双温柔得几乎滴泪的眼,诧异了一下,让疏柳去看。   跟着疏柳进来的人是楚楚,她一直想来跟王允修道谢,一来碍于孙氏和楚吟秋,二来自己又万分内疚,这日楚清梅说四姐要去庙里给二公子祈福,不在家,柳珠又让小厨房熬了骨头汤,让楚楚悄悄地送来。   楚楚没带丫头,自己端了汤进来,顾冲忙接过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疏柳请五小姐坐了,然后给顾冲使了个眼色,请他随自己出去。   顾冲便说有事情找姐姐问,就出去,出了门走得快了点,不曾想墙角躲着一人,一下子将她撞倒,慌得忙去扶:“这位姐姐真是对不住,你藏在这里我没看见!”   被撞倒的是楚清梅,她嘴角一撅,目光狠狠地瞪着他,“小舅公子不在门外等着,这是要去哪里?”   顾冲定睛一看,认出是姐夫的亲妹子,见她肤色白皙,眼睛里满是不驯的光芒,不禁笑了笑,“我找姐姐有事。”   楚清梅被撞倒身体疼得厉害,心情便越发不好,伸胳膊拦住他,“你撞了人这就要走?真是没礼貌!”   顾冲扬了扬嘴角,“那你待如何?要钱我是没的,要人倒是有一个!”   楚清梅啐了他一口,“下流!”   顾冲嘻嘻道:“你若不歪想,怎知我下流?看你一副小姐打扮,脑子倒是不单纯!”   楚清梅怒了,抬脚就踢他,谁知刚才摔了麻筋,如今一抽,身体往后歪去。顾冲想也没想伸手勾住她,一边道“小心了!磕了头可不是闹的!”   楚清梅被他抱在怀里,见他一张俊容近在咫尺,皮肤细白得比女子还要好看两分,第一次被陌生年轻男人碰,她的心狂跳如擂,猛地一把将他推开。   顾冲猝不及防,没想到她突然发难,被她推后撞在画栏上,结果围栏太矮,自己绊了一下,往后跌出去,头下脚上,插在兰草堆里。   楚清梅没想到自己这么大力气,吓了一跳,随即又觉得好笑,一边笑一边要去扶他,顾冲心里带气,脚上一使劲给她勾了下去。等感觉软玉温香在怀,又开始后悔,忙不迭起来赔罪。   楚清梅方才跌下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害怕,到最后却被他揽在胸口上,将他压了个结结实实,如今自己还坐在兰草丛上,他却已经站在一旁赔罪,真是够滑稽的!   这时几个丫头和楚楚出来看怎么回事,她顿觉窘迫起来,恨恨地瞪着顾冲,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忙自己爬起来,飞快地走了,全然不管身上沾着的几片草叶子。   楚楚见楚清梅气急败坏地离去,忍不住掩口轻笑,随即又忙向王允修道歉,盛了一碗汤,要服侍他喝。王允修被郎中、母亲等人再三勒令不许乱动,只是这般木头一样躺在榻上,让一个女孩子动手伺候,着实让人难堪。他面上却又看不出什么,从容淡定,笑得很是和气,“楚姑娘,方才已经喝过好几碗,能否留下,允许我过会儿再喝?”   楚楚一听,脸颊红了红,看这样子倒像是自己逼他一般,忙放下歉然道:“真是对不起,”然后又再三道谢。   王允修轻柔道:“楚姑娘不要客气,王某虽然不才,可不会见死不救,当时不管是哪个有危险,王某都会出手,所以请楚姑娘千万不要有什么负担!”   楚楚轻轻地点了点头,看他面色虽然憔悴,却难掩那绝世清华,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个不停,就算他说不是专门救她,可她还是无法控制地去编排一些旖旎的梦来安慰自己。   王允修见她面颊红嫩,娇羞无限,不禁觉得有些尴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她是来探望可他却委实不知道说什么,从前与顾凝在一起不曾感觉这样局促不安,只是又不好说什么,便只好阖眸假意精神不济。   顾凝本来想去看王允修和夫人,结果把家里收拾一下顾冲便来了。   茗雨把冬衣拿出来,让顾冲试了试,他如今又长高了一截,裤子有些短了,顾凝让她再接一块上去。茗雨便抱了西厢去改,让顾冲和姐姐说话。   顾冲一边喝茶,打量着屋子,对顾凝道:“茗雨怎么爱答不理的,我又得罪她了吗?”   顾凝白了他一眼,“你倒是高看自己!”对于这两人一直没感觉,不想在一起组成家庭,她颇有怨念,总想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在一起,以后大家都不分开,那是最好的。   茗雨这两日有点不痛快,她问了两次,那丫头只是不说,她也不去逼迫,茗雨这丫头平日里大咧咧地,可一旦牵扯到感情上就有些不开化。顾凝也问过楚元祯,好像说秦越和老家来的丫头走得有点近,茗雨去了几次,都碰到他们在一起,而且那丫头住在秦家,平日对秦越照顾有加,俨然就是屋里人的样子。   顾凝对此倒是没说什么,毕竟秦越也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只是少不得比着又说了两句,楚元祯知道她讥讽自己和向柔那点事,也不敢去惹她。   顾冲见姐姐低头不语,便笑道:“姐,我看你嫁入了高门大户的,也没开心呀。真不知道当初你怎么想的,那么大义凛然地答应再嫁!”   顾凝瞪了他一眼,“你一个孩子家家的,知道多少。”   顾冲撇撇嘴,笑道:“姐姐,你太瞧不起人了,我还孩子呢!我十八岁了!”   顾凝点了点头,“是该成家了!”顾冲脸红了瞬,随即去看屋子里一些好玩的物事。   她想去东北院,想了想楚元祯这两日晚上回来的早,还是等他一起,免得到时候又犯口角,惹不愉快夜里让他找借口纠缠还是自己受累。这两日她除了晨昏定省鲜少出门,还特意穿上一件带素纱领的薄衫,看起来倒是别致得很,也不热,只是千万掀不得。   又嘱咐了顾冲两句,便让他赶紧回去盯着二哥,免得他有什么需要,不好意思支使别人的,顾冲便告辞。再门口又碰上了楚清梅,笑着做了揖。   楚清梅哼了一声,道:“好没规矩,后院是你来的吗?不知道这里女孩子多吗?”   顾冲笑了笑,打趣道:“我可没去你住的后院,那些女孩子也不曾出来乱走,看见你自然不是我的错!”   楚清梅顿时哑口无言,啐了一声跑了进去。   顾冲摇了摇头,撩起衣摆下了石阶,回去照顾王允修。   楚清梅找顾凝也不见得有正事,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最后越说越深,便开始问她历城的事情。绕了半天,顾凝终于理出一点头绪,敢情儿丫头是打听顾冲。   顾凝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只觉得这两人不般配,从各处来说都不行,顾冲太软压不住这位大小姐,况且顾家如今和楚家相差悬殊,文氏也断断不会答应。   她想了想,话里话外,便着意地让楚清梅意识到这一点,谁知道却又惹恼了清梅。   顾凝见她撅着嘴不言语,也不走,笑了笑将果盘往那边推了推,“要是后院闷,就常出来走走。”   楚清梅鼓着腮帮子,过了一会气鼓鼓道:“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嫉妒你!”   顾凝讶然,笑了笑。   楚清梅哼道:“你不必笑,你看三哥对你多好。有哪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这么好过?三妻四妾不说,就算独处也不见温柔,大哥看起来温文尔雅,自小也声称喜欢向柔,可你看现在!你就不一样了,三哥儿宠着你,带你出去玩,也不拿那些女人的规矩来压迫你,你一个不高兴还给他甩脸子!”   顾凝惊得扬起眉梢,“我给他甩脸子吗?”她敢吗?楚元祯那吃人一样的目光她可不敢领教。   楚清梅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王允修之所以愿意敷衍大娘,还肯来家里做客,跟我们有瓜葛,不就是为了你吗?为这个三哥难受着呢!你不体谅他,还拿话刺他,别当我听不出来!”   顾凝一惊,实在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刺楚元祯,又什么时候跟王允修不对劲了,既然楚清梅这般想,那是不是别人都如此?   照此说来,自己……   楚清梅看了她一眼,当局者迷,这几日看到三哥时不时地皱眉头,看着顾凝似是要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她就知道他们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然后三嫂偶然冒出一句什么红颜知己的话来,她就知道怎么回事。   顾凝也不能怪她多管闲事,却也烦起来,只是不表露,敷衍了几句,茗雨在外面说董小姐来访。   顾凝愣了一下,没想到董小姐会直接来这里,本以为她去老太太那里或者杨姨太太那里,如果要说话,打发人来叫也就是了。   对上楚清梅水汪汪却含着讥讽的目光,顾凝苦笑,起身出去招待。   董璧君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眉目如画,气质娴雅,就算有七分容貌,如今也有了十二分颜色。厮见了礼,顾凝请她书房去喝茶,又问她可去了偏院,见过老太太否之类的话。   董璧君笑道:“三少奶奶这般关心,我都不好意思了。老太太、孙夫人和王夫人那里都去过了,带了一些好点的药材也让人送给二公子。只是男女不便,未曾去当面慰问就是了。听说三郎不在,便来找少奶奶说会话!”   楚清梅撇撇嘴,勾起讥诮的冷笑,早已经见过礼,便借口有事告辞走了。   董璧君跟顾凝寒暄了一阵,吃了一盏茶,笑道:“三郎一向有头脑,做生意就连那些老前辈们也赞口不绝,说再过个几年,只怕无人是其对手了。如今三郎要开香楼,我也就厚着脸皮沾个光,顺便赚点银子。嫂子也知道,我们女人家家的,若是出阁去了婆家手上没银子怎么都挺不起脊梁。虽说我们家不会缺钱,以后嫁妆也是极为丰厚,可家里兄弟姊妹多,也不可能尽着我一个。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多少富家子弟的,不都是表面看着风光?各自的苦楚只有自己知晓罢了!”说着她微垂了头,轻轻地擦了擦眼底。   她本就生得柔和可人,如今低了头那温婉动人的姿态便渲染了个淋漓尽致,顾凝看着她,心里不知道为何说不出的发堵。   董璧君柔柔浅笑,水眸望定顾凝,“也多亏认识了三郎,虽然说当初是他求了我们帮忙,可后来却多是他给与照顾,如今又开香楼,我便也跟着凑个热闹。还希望三少奶奶和三郎多帮衬才是。三郎的意思,香楼有三少奶奶的一份,而且最初也是你的主意,那我想着,自然要跟少奶奶打个招呼,免得到时候有什么误会,让三郎难做!”   顾凝浅笑,嘴里说着客套的话,心里却渐渐地冒起来烟。   一顿饭光景过去,见她还没有告辞的意思,顾凝便起身道:“不如我们去王夫人那里坐坐,董小姐且留下吃顿饭,我去回夫人和老太太。”   董璧君缓缓起身,柔声道:“三少奶奶别客气,我这就告辞了。二公子那里就请少奶奶帮我说一声吧,我去跟老太太告辞了!”   顾凝自然不能不陪,陪着她去给老太太告辞,老太太象征地挽留她吃晚饭,孙氏却露出不乐意的神情。顾凝看在眼里也不去管,只等老太太发话。   后来董璧君坚持告辞,顾凝便打发丫头去传话把董家的马车赶到大院侧门,让她就近上车。恰好楚元祯从外面回来,董璧君便让人停了车,隔着窗子跟他说了两句话,然后放下车帘让人驱车前行。   楚元祯待马车走远才走去顾凝身边,看她脸色平平,没什么情绪,视线在她颈上的薄纱上凝了凝笑问:“今日忙什么了?”   顾凝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家走,“能忙什么,还不是那一摊子事儿?”   楚元祯跟着她往家走,在后面问道:“去看过二哥了吗?”   顾凝哼道:“你不回来,我哪里敢去!”他如今这般霸道不讲情理,她可没那么大的胆子,自己去看王允修。   夜里吃饭的时候,楚元祯见她只喝了一碗汤,不由得蹙起眉头。   饭后他说去看望二哥,顾凝却又不肯去,说自己乏了,让他自己去,楚元祯也不和她闹别扭,只得自己去了,先去给长辈请安,然后去后面跟六叔和王允修说了一会话,挂着家里的人,便告辞回去。   47 告白   顾凝没想到他真个自己去了没管她,待要再去又怕他笑话,要是不去,又觉得礼节上过不去,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回来了。   他见她坐在窗下发呆,便走过去拾起地上的团扇给她扇了两下,“我跟夫人说你有点不舒服,天热头疼,她让你好好休息。”   顾凝顿觉自己有些不懂事,自从跟他在一起,越发沉不住气,胸口像捂着一团点燃的棉花,看不见火头,却闷得要死。   他见她脸色不好,伸手试了试,关切道,“真的不舒服吗?要叫郎中来吗?”说着将脸贴过去,觉得她脸颊细腻凉爽,没什么不对劲。   顾凝低下头,淡淡道:“是你让她来跟我解释的?”   楚元祯诧异,“谁?”   顾凝哼了一声,他立刻意识道,笑了笑,“董小姐不是来探望二哥的吗?”   顾凝望定他,想起她说什么不希望自己误会三郎之类的话,三郎三郎,她莫名烦躁起来。楚元祯见她模样略有不对劲,索性抱了她滚到床上去,咬着她的唇问:“想什么?”   顾凝没动,白了他一眼。   他又去啃她,“不许想别人!”不待她说话,便铺天盖地地吻她,吻得她透不过气,理智全失,在盛夏的夜里燃烧成一团火,任由他沉沉地压下来,让她从里到外煎熬如火烤。   他的热情从来不减,平素锻炼养成的强健体魄,加之从前苦行僧式禁欲让他一旦得到解脱,激情便如乘风破浪,让她每每都招架不住,只能随他纵情狂欢,再无什么克制□爱惜身体的念头了。   等她回过神来,声音绵软沙哑,身体也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懒懒地靠在他的胸前,细细地喘气。   楚元祯摸着她细腻光滑布满汗水的脊背,柔声道:“备水了吗?”   顾凝几乎睁不开眼,点了点头便被他抱下床。她有一种不敢深想的惧怕,稍微触及,便让她极其不舒服,但是又无法遏制地去想。他这般年轻血气方刚,最好的时光是和她分离的那几年,他这般索取着她,不如说男人对女人的需要。她无法控制地去想,曾有个女人或者无数个女人,被他那样需要着,毕竟他是个优秀又充满魅力的男人,只要他愿意稍微流露出一点信息,别说青楼女子为了钱财,就算是良家女子,也未必抵挡得住那种诱惑。   沐浴的时候,她缩在他的胸口,环住他精瘦的腰肢,似是开玩笑一样问:“三郎,你会让清梅去给人做妾吗?”   楚元祯蹙眉,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感觉她的手带着一股致命的诱惑在他脊柱上来来回回地摩挲,慢慢地在他腰下部位游走,他不禁吸了口气,暗哑的声音道:“夫人,你确定这是谈正事的时候?”   顾凝轻轻地咬着他的胸口,她不是不知道楚元祯对自己的心意,所以便越发困惑。既然她和楚元祯不会分开,那董璧君能图什么呢?只是为了钱?从京城到惠州,一个富家小姐来跟他开什么香楼?可是若说别的,楚元祯又不会休妻也不可能纳妾,再说难道董璧君会傻到甘心为妾?她家人也不可能同意。   这……   她又有点安心,觉得自己太紧张多心了。   “啊……”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身下的楚元祯腰身一挺,沉沉地送了进去,让她猝不及防叫出声来。楚元祯勾她在胸前,垂首咬她耳垂,低沉道:“夫人不觉得这个时候胡思乱想也不该吗?”   顾凝本就累极,想推开他,却被他缠得更紧,不由得呻吟出声。   水漾的眸子半开半合,如花柔嫩的唇瓣吐出绵软沙哑的声音,比之从前生怕发出声音而死死咬住牙关的她,在楚元祯眼里简直是带着让人无法抵挡的诱惑力的妖精。   “夫人这是琴瑟和谐呢,还是狐媚惑夫?”他不由得戏谑起来,声音低沉魅惑,顾凝只得死死地贴在他的胸口,紧紧地搂着他的身体,一动不肯动。   本来还在跟楚元祯闹别扭,可一旦自己想通了,她又暗暗笑话自己,幸亏没有问他什么或者说出什么无礼的话,否则真是叫人羞愧难当。   也许董璧君真的只当楚元祯做朋友,一个人一生中毕竟能够交心的人并不多,虽然依然会觉得不舒服,可她相信楚元祯和董璧君没什么私情,而且两人也不可能如何。况且很多事情,本来没有的事情,被人闹来闹去,就容易弄假成真。所以她克制自己,尽量不去吃什么干醋,毕竟说起董璧君楚元祯都是坦坦荡荡的,她不想因为自己再生生折腾出点事情来。   十天上,王允修实在住不下去,几次跟六爷和杨姨太太告辞,都被老太太驳回。   老太太说:“不管如何,身体为重。若是落下什么病根,那可如何是好!”然后又觉得王允修不习惯人来人往,便让大家不要随便去打扰他静养。   王夫人听了郎中的话也生怕儿子会因为骨头的伤处,到时候留下什么病根,例如驼背,高低肩等,那自是不好的,便也让王允修放宽了心,既然老太太不嫌弃就多住些日子。   楚元祯得空会去探望他,告诉他香楼的进展,木匠坊做的风扇有了进展,但是还有几个细节需要修缮,香楼的位置也找好了,是大家都同意的地方,南边临水,后面带着花园,虽然所费不菲,但也确实值得。   王允修已经能稍微坐起来,楚元祯怕他无聊,也会拿图稿给他看。虽然经商他未必适合,可是琴棋书画,在惠州这里确实无人能及,对于园林布局,香楼装饰,有别人不及的独到见解,楚元祯全听他的。   有了这些事情费脑子,王允修才又住下,也不再觉得难堪之类。   楚长卿见他好起来自然最是开心,去家庙罚跪的事情也只坚持了三天,有王允修亲自求情,老太太也准了,只是规定除非王允修完全康复,让他不许随便出门。楚长卿心底有愧,自然不敢辩驳,一一遵从。   顾冲照顾王允修也是体贴入微,时不时地就让顾凝亲自做菜给他吃,楚元祯在的时候,便是顾凝下厨做几个清淡小菜,给王允修特意煲汤,楚元祯和楚长卿对饮,陪王允修下下棋,弹弹琴之类。   王允修善抚琴,而楚长卿得母亲熏陶却极擅吹箫,声音空灵而不悲凝,甚至有别人不及的清越之音,让精通音律的王允修大为惊异,私下里说他未经历过伤心,所以不懂悲音。   楚长卿笑着反问:“二公子伤心太多,所以常做悲音?”他闲得无聊,求着王允修跟他合奏了一曲,能像王允修那样将玉笛奏出悲音的也真不多见。   王允修知道他的打趣,一笑了之,不愿深谈。   楚元祯偶尔会应六叔之情抚琴一曲,他向来对这些并不特别上心,只是为了应酬需要也会学一些,好在聪慧绝伦,就算不用功却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他的琴声霸气十足,毫不掩饰自己的本心,强势浑厚,一点不像他平日的为人处世,充满了极强的迫力。   王允修听得连连点头,楚元祯也不忸怩,亦不求人点评,只说自己这些是极不擅长的,博君一笑罢了。   王允修看着他,很是诚恳地道:“三郎,人不能玩物丧志,可实际物也能陶冶心性情操。三郎聪慧绝伦,经商更是随心所欲,几无敌手。可自古,商不离官,若想做大,坐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他这番话楚元祯倒是懂,而且也时常考虑,行商的艰险众所周知,小的时候可能被同行吞掉,大的时候又要提防上头官府的压力,若是富可敌国就是罪过,不定什么时候,便可获罪满门。   楚长卿见他们说得沉重,会打着哈哈让三郎去看看自己媳妇怎么还没弄好小菜,酒瘾又犯了。   深夜清隽,月影沉沉,下半夜的夜空墨蓝浓稠,清风徐行,穿过窗口荡漾着床纱。顾凝倦极一觉醒来发现楚元祯坐在一侧,屈膝支肘,托着腮似是睡着了,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脊背上发梢轻轻飘拂。   她怕他深思中自己突然出声会吓到他,便假意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楚元祯果然注意到她,俯身过去看她。   顾凝抬手摸他的脸,“怎么不睡?都什么时辰了?明日不要忙吗?”   他笑了笑,亲吻她的唇,“我小人,一心只往坏处想了!”   顾凝不明白他说什么,舒展手臂揽着他的颈,让他趴在自己颈窝处,笑道:“你现在君子了不成?”   他笑着轻吮她的肌肤,“在夫人面前,我可不想做君子!”   顾凝嗔了一声,拍了他一巴掌,“睡吧!”   转眼七月七乞巧节,王允修觉得自己身体虽然没痊愈,可也好得差不多,能回家休养了。老太太觉得再强留也不好,只让他过了七夕节再走,大家一处也热闹热闹。   七夕节除了乞巧之外,惠州还有人专门布置了赏花会,男男女女可以提着花灯去花园里赏花吃水果,无非就是为了年轻男女们提供机会,如果有人相中哪个,就可以记下对方花灯上的姓氏,再去相关人那里打听,回头就可去提亲。也有胆大的,会托人送个香囊扇子之类,如果对方有意,回了礼物,再互换姓名,改日提亲去。   一些大户人家的女儿也会偷偷溜出去,至少楚吟秋去过几次,只是今年她中意的人在家里,所以哪里也不去,而是打扮得乖巧精美,和姐妹们一起乞巧。   董璧君因为来自京城,这里除了楚家和王家罗家也没有多少朋友,跟其他几个年轻人一起受邀前来,大家一起热闹。   王允修已经好了很多,能抚琴作画,方才碍于面子,只得和楚长卿合奏了一曲《风入松》。弦月优美,俊雅的男子白衫如雪,琴声如泣如诉,拨动无数少女梦幻一样凄美的心。   他垂眉敛眸,将眼底的黯淡深深地掩藏起来,修长的手指行云流水般拂过琴弦,那般年少时候的心思依然遮也遮不住,随着琴声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   他暗自喟叹,先前还提醒楚元祯,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曲由心生,就算是悠扬清越的风入松,也能成为他心伤的宣泄,痴缠荡漾,至死方休。   等他一曲终了,才发现楚楚在一旁悄悄地擦泪,董璧君笑吟吟地看着他,神情却是高深莫测,他陡然一惊,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顾凝和楚元祯呆在一旁,两人不知道说什么,正低低地笑。   顾凝捧着自己的盒子近前,笑道:“二哥,我抓了只能懂韵律的蜘蛛,随着你的曲子,倒是织了张网,可全了我巧手的名声!”   董璧君盈盈浅笑,幽幽道:“良辰美景,三郎和少奶奶恩爱无双,倒是让人羡慕至极!”   顾凝只得跟她寒暄。   待夜沉下来,楚元祯便说让二哥休息,让大家尽管散去,董璧君早就答应留下和楚吟秋住一起,听楚元祯如此说,大家便散了。楚元祯又陪着王允修说了会话,拉着顾凝离去。   王允修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目光如同星光,被拉到极致的长度。旁边紫薇树后一人闪出来,在昏沉的灯光里有一种惊人的执拗。   她收敛了那些傲气和嚣张,目光哀怨地盯着他,颤声道:“你明明是个心软的人,可为什么独独对我那般心狠。就算是楚楚,你也可以温言相对。”   王允修叹了口气,随手甩出一串琴音,淡淡道:“四小姐,夜深了,你不该独自来!”如今为了方便,他和六爷住在一个院子里,虽然这里的人谨慎本分,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确实不便。   楚吟秋死死地盯着他,因为心事她喝了几杯酒,如今热血沸腾,脑子里纷扬着唯一一个念头,那就是她喜欢他,也狂热地想他回应她。   她眼里的**让王允修心头一震,下意识弹了一首清心的曲子,楚吟秋上前一步手按住了琴弦,“叮”的一声,断了一根,抽在王允修的手背上,划出一道红印子。   他想着这里伺候的丫头是疏柳,那丫头明朗活泼,也很是乖巧,楚长卿虽然是长辈,可没一点架子,想来对她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急忙起身,不小心带翻了琴桌,那把焦尾琴便摔在地上,“砰”的一声。不等他举步,温软的身子带着酒气纵体入怀,脸颊死死地贴在他的胸口,头上的发簪猝不及防的在他颈上狠狠划了一下。   王允修被她抱得紧,他却张着手臂不知道如何是好,除了少年时候因情而几欲痛疯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要去抱哪个女子,就算那个时候,以为用女人的体温能沉溺自己的时候,他也及时地止住,他做不到用别的女人来麻醉自己,更无法用别的女人来取代从小养成的那种习惯,酿出的那汪情殇。   他不是那种放浪的人,就算一个人孤独至死,伤心忧郁到死,也无法找一个人来代替。   48 此爷非姑爷   王允修急着离开让顾凝很是诧异,那坚决的模样倒像是楚家有鬼要勾他的魂一样,就连半刻也不想多呆,厨房的药还有半个时辰就好。   顾凝也不好说什么,只让人去回老太太和孙夫人,楚元祯不在,她便请六叔去送。王夫人悄悄地拉着她,让她一同去,顾凝便不好拒绝。   虽然孙夫人再三挽留,王夫人却也坚决而委婉地辞别,然后去辞了老太太和杨姨太太,上了车回去王家别院。路上顾凝见王夫人脸色不是很好王允修面色苍白竟然似伤势加重一般,想开口又顾忌六叔在,顾冲被王允修打发去做事情,一时间找不到人问,便一路无话,直到下了车,王夫人立刻让人去请大夫,然后携了顾凝进去,又招呼楚长卿进去喝茶。   进屋的时候王允修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顾凝站在近处下意识去扶她,后面的楚长卿已经快步上前托住他瘦高的身体,就算如今不会很重,可猝然之下只怕顾凝也撑不起他。   顾凝蹙眉道:“怎的厉害了?”   楚长卿虽然知道,但是王允修拜托他保守秘密,况且为了侄女的名声着想他也不能开口,却又撒不得谎,只得道:“是啊!”   顾凝又问为何,他便说不出什么,看了王允修一眼,忙道:“我先送他进去。”   顾凝便回头询问王夫人,扶着她进厅里坐下,丫鬟忙上了茶。   王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看了顾凝一眼,却没说原因,顾凝见她不肯说,便寻思可能不是很光彩,便不再问。没多久郎中来了,进去看了看王允修的伤势,惊呼道:“天哪,这肋骨是什么时候断的?再拖下去可真没得接了!”   外间的顾凝听得心头狠抽了一下,看向王夫人,她脸色沉郁,叹了口气终于道:“你二哥这个犟头,平日里看着绵软,犟起来倒是八头牛拉不动!”刚要说原因,屋里传来王允修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娘,你答应过的!”   王夫人紧皱着眉,便不说话了,立刻进了屋请郎中费心给儿子疗伤。   顾凝站在门帘下不知道该进还是退,虽然关切但治伤总归是要脱掉衣衫,她只好站在外面等。这一等便忘了时间,耳边只听得王夫人切切的呼唤,似乎是王允修挨不过昏了过去。   ……   不知不觉天黑下来,顾凝一直没意识到,等楚长卿走出来她也顾不得行礼,忙问道:“六叔,怎么样了?”   楚长卿简明扼要地给她说了下王允修的伤势,原本没好利索的伤口现在被撞裂,而且添了新的,左腋下一根肋骨断了,好在这位郎中有经验,不会再有大碍,只是需要好好休养,再不能伤着了,否则骨头是长不好了,还会落下其他的病。   顾凝依然怀疑,“如此不会落下其他的病吗?”   楚长卿很肯定地摇了摇头,说不会。   顾凝又问他到底怎么弄伤的,楚元祯挠了挠头,恩呀了半天道:“磕得。他摔了一跤,磕在花墙上,就……这样了!”   顾凝惊讶地叫起来,“六叔,磕一下,如果旧伤严重就算了,怎么会断了肋骨?”   楚长卿擦着额头,喃喃道:“寸劲,寸劲了,你也知道,赶巧的时候说不好。我跟你说,我以前骑马摔了无数次都没事,就有一次把尾巴棍摔裂了,这事儿真难说!”   厨房已经备好了酒菜,请顾凝他们先去吃。   一个丫头一直没近前伺候,因为其他几个都在屋里伺候王允修,今日她进了屋摆饭食,知道顾凝是王家之前的媳妇,被夫人收了做干女儿。也知道姑爷英俊高大,气派优雅,见楚长卿自有股轩昂之气,摆好了碗筷便道:“请小姐和姑爷用饭!”   顾凝愣了下,楚长卿嘴里一口茶猛地呛进肺里,咳个不停。   那丫头忙殷勤地上前,帮楚长卿拍后背,“姑爷慢点!”以往总听人说姑爷大方,每次会赏人钱,如今她终于得着机会表现,自然不遗余力!   顾凝蹙眉,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那丫头见她面色不善,寻思自己不该去碰那男人,忙委屈地退下去。   等外人一走,两人极是尴尬,好在楚长卿洒脱,哈哈大笑,忙又自己斟茶喝了,笑道:“我这么年轻,难怪她认错!”   顾凝见他若无其事自己若再解释又显得矫情,便点了点头,笑了笑,也无心吃饭,起身去屋里看看。王允修已经睡过去,王夫人坐在床边垂泪,顾凝忙安慰了她两句。王夫人知道楚长卿和大房的人不亲近,也不顾忌,只冷笑道:“咱家可不能跟他们大房连什么亲的。那样的女儿,也没人敢要!”   顾凝便寻思根子在楚吟秋那里?看看天色晚了,便跟王夫人告辞,说过两日来探望,王夫人倒是想她留下住几日,儿子如今这般光景,她心里闷得慌,除了顾凝又没有她想说话的人,但是也知道顾凝如今做了人家媳妇,没那么自由。   要走的时候王允修醒过来,灯光半明半暗地打在他的脸上,水色的眸子微微黯淡,眯了眯眼待看清她才笑了笑,请她过去说两句话。他似乎没多少力气,却依然温柔地让人心碎,她缓缓坐在床前,柔声道:“二哥,你想说什么?六叔什么都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弄了这么重的伤,也不知道你既然受了伤为什么不肯叫郎中,就算是夜里,也不该这么忍着瞒着,若是真有个什么好歹,你让……你让夫人可怎么办?”   王允修眼睛清亮起来,眼白有一种脆弱的冰蓝,显得瞳仁愈发黑亮,最终笑了笑,让她赶紧回去吧,天色晚了三郎会担心,又说三郎跟董小姐只是朋友之类的话。顾凝叹了口气,知道他不想说就肯定不说,他虽然温柔却也固执,他也知道如果对她说了她肯定会跟楚元祯说,然后也就不是秘密。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她不能过度好奇,免得他又担心。   顾凝和楚长卿告辞的时候,楚元祯已经骑马到了门外,白纱夏衫在夜色中蒙上一层灰色,却柔和了他清冽的黑眸,看见她的时候,他面色温柔起来,跳下马挽了她的手。顾凝三言两语跟他说二哥的事情,他紧蹙眉头,看向楚长卿。楚长卿无奈地摆手,“别问我,我委实不知道!”   楚元祯只好又重去院内,拜见了王夫人,隔着门帘望了一眼王允修,他已经似乎沉沉睡过去,便未去打扰。又说了一会话,告辞离开。   回家的路上,楚元祯静静地盯着六叔,不言不语,楚长卿被他盯得浑身发冷,最后招架不住,笑道:“好了,三郎,你别拿我当敌人,你这样看着我让我害怕。我只知道跟吟秋有关,他们之间到底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二公子不说,只怕是连累女子的清白,你们也成全他这片君子之名吧!不过这亲是连不成了,王夫人很生气!”   顾凝便猜测可能是王允修救了楚楚,惹恼了楚吟秋,她暗地里对王允修下了狠手或者其他的什么,导致王允修意外受伤。她知道二哥素来温和,加上楚吟秋是大夫人的女儿,中间隔着她和楚元祯,他更加不好如何,所以才大事化小息事宁人了!   回到家里,董璧君竟然还没走,在后院陪着楚吟秋,顾凝和楚元祯去给老太太请安时候听了几句,便去看看。楚吟秋看起来情绪不是很好,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让人不忍细看。   孙夫人诸多埋怨,说王家端的不识礼数,竟然没个缘由就走了,本来说得好好的亲事也不提了,言辞之间对诸多埋怨。   董璧君因为在惠州也是孤身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周管事还要忙生意,孙氏便留她在家里陪陪女儿,董璧君也不拒绝顺其自然地在楚家住下,说顺便跟顾凝亲近亲近,可以一起商量一下香楼的事情。   几日后孙氏打发人带礼物去拜访王夫人,回来说王家不冷不热的,看起来没什么兴趣,孙氏跟老太太抱怨几次,老太太也无法,嫌她烦,只让她好好管管家里,最近因为这些事情,这家乱得不成样子,如果实在不行,就让李秀姐多多帮忙。孙氏这才安静了几日。   转眼中元节。晚上,月明星稀,楚家女子便在自家墙外的河里放河灯,男人们也有出去结伴游玩的。大夫人因为女儿的事情心情不好,而且楚吟秋精神也有些恍惚,这些河灯以及祭祖的一些东西也是李秀姐提醒人置办的。   楚元祯陪着顾凝站在河下的大石头上放灯,五夫人也来凑热闹。   五夫人韦氏站在顾凝旁边道:“听说王夫人为二公子定了亲,侄媳妇可听说了!”顾凝诧异道:“前几日还去过,没听说呀!”   韦氏笑了笑,“听说可能是合德县林家的闺女,说起来跟三郎以前的那个倒是本家,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五服,林家搬去京都也是二十几年的事情,并不太久!”   顾凝扭头看旁边跟茗雨放河灯的楚元祯,感觉河中小小画舫上有目光粘来,抬眼去看只见董璧君跟楚吟秋坐在船上不知道说什么,向柔手里提着一盏莲花灯,怔怔地看着这边。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淡淡道:“也不错呀,门当户对的,都是乡绅之家。”   韦氏笑了笑,“本以为我们能高攀一下,谁知道四小姐那么不检点,倒是让人看了笑话,幸亏王公子宽宏体谅,口风严得很,一点都不曾声张!”   顾凝扬了扬眉,王允修那般替人遮掩护着,倒不曾想这里自己露了马脚,她对楚吟秋如何不检点也没兴趣知道。只是船上人望过来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又懒得去敷衍,便想回去小院休息。说起来她心底里对于将王允修弄成那般模样的人极是憎恶,他那般宽厚的人儿,倒是怎么的心肠才能让他伤上加伤,这一家子人,一个个算计来算计去,真是令人厌烦。虽然韦氏不曾多说什么,她也间接地有些憎恶起来,只恨不得她们赶紧自去大院摆明立场,列队厮杀,拼个你死我活的,千万不要扯上她才好。   回头看到韦氏笑微微地看着她,又觉得自己幼稚之至。   韦氏望着画舫幽幽道:“你看看她们,当时怕董小姐有威胁,所以邀请王家的时候,并不请她。二公子为救楚楚受伤,吟秋便喝个大醉,深夜跑到院子里去闹,导致二公子伤势加重。结果呢,你婆婆还要说是王公子配不上吟秋,无非是面子挂不住罢了。她虽然管着家,可是把家里弄得一塌糊涂,如今老太太也意识到,让李秀姐从旁帮衬,说穿了,不过是开始不信任罢了。侄媳妇,说句贴心的话,我倒是觉得,你既然是老爷子选的人,老太太也高看你一眼。有时候人不能不争,如今老太太让你也帮着处理事情,你也该主动些才是。否则难道你等老太太哪天去了,这一家子就由着一个人摆布,弄得乌烟瘴气不成!”   顾凝暗自心惊,不明白韦氏怎么突然说出这样赤/裸的话来,她是断定自己不会跟婆婆说还是其他的?或者试探?顾凝笑了笑,道:“老太太明白得很,一切要如何,她老人家有定断。五婶子论见识才情,都是家里顶尖的,就算这惠州府大家族里,也未必有多少跑头里去的。五爷也是老太太的亲生骨肉,五婶子又是老太太娘家人,都不能越了大夫人头里去,我哪里敢做他想?”   既然韦氏说的如此透彻,顾凝自然也不跟她藏着掖着,免得她说自己圆滑。听她如此说,韦氏倒似乎很受用般,笑了笑,“侄媳妇谦虚了。”   两人正说话间,听得画舫上传来惊呼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故。顾凝和韦氏对望了一眼,便见画舫朝这里划来,没一会停在他们站的大石板前,船上的人手忙脚乱地嚷嚷。   顾凝和韦氏走过去,听董璧君沉稳的声音道:“大家别慌,把向姨娘抬下去。”顾凝这才发现向柔脸色发青牙关紧闭昏了过去。   董璧君由丫头扶着下了船,对赶来查问的楚元祯道:“三郎,向姨娘可能太累了,想必是有点晕船。”   楚元祯已吩咐人去找郎中,然后让几个婆子将她抬下来先就近去了他们小院的西厢,等郎中来了再说。   楚吟秋对董璧君道:“真是扫兴,好好的日子被她给搅和了!”   49 夫妻逗趣   董璧君挽着她的手笑了笑安慰她,然后跟顾凝打招呼。顾凝想回家看看,楚吟秋道:“三嫂,我们去你那里坐坐吧!”   顾凝也不好拒绝,请五婶跟她们一起去,韦氏却说要回家看看孩子,便告辞回去了。   郎中没来向柔便醒了,跟众人道了谢,匆忙要回东院去。董璧君怜悯地看着她,“向姨娘,难得过节,你又何必如此着急,不如坐一坐,大家说会话再走!”   向柔扭头看向楚元祯,见他站在窗下跟顾凝不知道说什么,便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起身告辞。   向柔回去董璧君便也不好再逗留,忙拉着楚吟秋也告辞,楚吟秋看着顾凝似乎想说什么没来得及出口便被董璧君拉着离去。   她们一走,顾凝笑了笑,似调侃道:“乱哄哄,个个皆是醉酒翁!”   楚元祯扬了扬眉,揽着她道:“我们去吹风去!”   顾凝随他脚步去,又道:“三郎胸中有丘壑,自不必看山望水了!”   楚元祯明白她的讥讽,手上使力,却笑:“这两日铺子有了进展,回头我带你去看!”   顾凝撇撇嘴,“我不去。”   “那我明日陪你去看望二哥,总行了吧!”   “你不是跟海外一个客商约好了谈生意吗?”   “我让秦越带他去逛逛,改天再谈,他自然欢喜的。”   一早去大院请了安,楚元祯便陪顾凝去探望王允修。楚家的马房和出行车辆都在大院东墙之外的一处狭长院子里,由黄婆子和她男人领着几个粗使婆子和老头子照看。   见楚元祯和三少奶奶来,黄婆子脸笑得如一朵□花,殷勤地跟着亲自安排。楚元祯看了她一眼,道:“黄嬷嬷,以后这辆车留给三少奶奶用。”   黄婆子忙道:“那少爷呢!”   “我自会从铺子调一辆过来!”楚元祯冷眼扫了她一瞬,那婆子顿时脊背生寒,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次刁难茗雨,冷汗唰得流下来。   达到了目的楚元祯也不罗嗦,扶着顾凝上了车,一路去王家。因为早就说过来探望,加上确信王家不会离开,所以也没提前让人送帖子。进了门,顾冲已经迎出来,“二哥已经好了许多。”   楚元祯因为楚清梅找他说话时候多问了顾冲两句,这次见到不禁细看了他两眼,见他如今出挑得很是不错,加上不再赌钱跟着王允修历练,倒小有派头。   进了屋见了王夫人寒暄了几句便去探视王允修。   王允修如今已经下了床,穿着普通的细麻夏衫,却依然保持一丝不苟的风格,见他们来坚持见了礼。   王夫人着丫头上了茶点果品,说了会儿话,便说起王允修的亲事。这林家姑娘年方十七是合德县林家的三爷家的五小姐,模样人品都是顶好的,王夫人请了媒人去一提林家便同意合过庚帖,过些日子定亲下聘礼,来年春天完婚。   顾凝没想到之前王允修一直拒绝,如今这么容易就定下亲事,不过想一想也是好的,王夫人太孤单,有个媳妇在家也好说说话。   王夫人让楚元祯跟王允修说说话,她携了顾凝的手去看花样。顾凝知道夫人是有话跟自己说,便随她去。进屋坐定,王夫人又让人上茶,对顾凝道:“阿凝,有几句话我可得嘱咐你!你别嫌我啰嗦。”   顾凝笑了笑,说自己和王夫人情同母女,若是夫人不嘱咐才不行呢。   王夫人呷了口茶,“那个董小姐,本来我寻思是个玲珑人儿,结果看看,不过尔尔。我托人问过,她实际并不是正室所出,不过是庶出母亲早亡便由正室夫人养大罢了。我倒是看她对三郎意图不轨。”   顾凝蹙眉,疑惑道:“母亲,你说她图什么?难道想给三郎做妾?当不至于。”   王夫人哼了一声,“这我们不知道,不过你想,论她家的条件,和你二哥也算般配,她既然没有其他的意中人,为何不行?竟然巴巴得要撮合楚吟秋和你二哥?叫我说总归是小心点好。”   顾凝点了点头,“我留意着呢。”   王夫人又问她在楚家过得可舒心,要是需要银子什么的只管打发人来提。顾凝谢了。   末了王夫人似是有心事,想了想叹了口气。   顾凝关切道:“母亲,有心事?”   王夫人摇了摇头,“也不算,总觉得这么些年熬过来了,可却不知道有什么盼头,好不容易你二哥愿意成家了,可……我这个做娘的,心里不知道怎的,特别酸!”   顾凝少不得又劝解一番。   王夫人又道:“也不知道那个林小姐以后会如何,总担心你二哥意难平。”   顾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叹了口气。   王夫人看着她,“阿凝,不如把茗香给他,你看如何?”   顾凝一惊,随即笑起来,茗香本就是王家的丫头,对王允修也很是上心,若他们在一起那是再好不过的,“二哥……他!”   “你放心,既然能成亲,他也不会在乎收个丫头的。茗香那丫头跟过他也跟过你,知根知底,我也放心!”   顾凝点了点头,“那就这样,我让三郎派人接丫头过来!”   王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那就麻烦你,你放心,老爹那里我打发春水过去伺候,她也是个得力的人儿。”   顾凝知道推拒不得,忙谢了,又说了一会话,王夫人留他们吃了饭,便告辞。   回家的路上顾凝跟楚元祯说了说夫人的意思,他也没意见,巴不得把王家的丫头还回去,当天就让李桂明派人去接茗香,第三天便回转,顾凝让茗香先来楚家住两日。   茗香在家里除了照顾老爹,便是绣花做冬衣,给顾凝茗雨王夫人等人分别做了精致的夹袄,绣着各自喜欢的花饰。   茗雨少不得惊叹一番,然后恭喜她。   茗香白了她一眼,“你这恭喜哪里掉下来的?”   茗雨嘻嘻道:“你问姐姐啊!以后我可不能叫你姐姐了,得叫你二奶奶!”   茗香脸色一变,追着茗雨便要撕她的嘴,茗雨忙告饶,“好姐姐,王夫人的意思,以后二公子要成亲了,身边得有个贴心的人伺候。你和他最贴心自然就是你了!”   茗香怔了怔,扭头去看顾凝。   顾凝点了点头,笑道:“我们觉得也好,且你一日没着落我就担心,夫人的安排和甚合我的意思。”   茗香眼中含泪,“公子,公子他……”   顾凝将衣衫放在桌上,轻声道:“他自然也同意的。”   茗香怔怔地流下眼泪,顾凝也不好说什么,让茗雨劝她,自己转身去了书房。   楚元祯今日回来的早,跟她们打过招呼便在书房里摆弄图纸。顾凝先去拭了拭香炉的温度,觉得火气太小,便打开炉盖,将香灰掏了掏,让熏香能爇得浓一点,再收拾好。   楚元祯看了她一眼,“跟茗香说了?”   顾凝嗯了一声,走近前看他桌上的图纸,“香楼如何了?来年能开工吗?”   楚元祯笑道:“二哥好才情,原本我寻思像茶楼那样就好,结果经二哥妙笔生花,简直是仙山楼阁了。”他伸手让顾凝近前看。   顾凝本就知道王允修精通琴棋书画,只是没想到他于建筑装潢竟然也这般上心,一共画了三座不同风格小院,十几间风格鲜明的主要房间,里面大到墙壁装饰,小到花瓶的种类都画得详详细细。   她看了日期倒是最近画的,他受了伤竟然还伏案作画,想起他清减的模样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问道:“香楼可有了名字?”   楚元祯随口道:“天香居!”   顾凝眉眼不抬,声音却淡了几分,“,谁起的。”   “董小姐。”   顾凝扭头看他,居高临下的,眉梢眼角撇出一丝细微弧度,显得格外意味深长。楚元祯笑了笑,将图纸小心收集起来,“反正也没定下来,夫人有好的建议,不如提一提。”   顾凝想起王夫人说得话,眉头扬了扬,“以后我要多去香铺走走,万一来了什么重要女客,也好招待招待!”   楚元祯一直想让她多去,她只是不肯,又找不到好的办法勾引她,如今她竟然主动提出,乐不得地笑起来,还要故意道:“夫人会不会太累?”   顾凝斜了他一眼,干脆道:“不啊,我喜欢!”   楚元祯便趁机找她一起看账册,在铺子里时间短,有些东西一时看不完,他又不想在那里熬夜,便拿回来,正愁着夜里她睡觉他熬夜,这下可以一起忙活。   顾凝想自己反正也闲着,倒也不拒绝,楚元祯心里偷着乐,嘴巴上还说如此要紧的东西以往他都是自己看,以后夫人帮着看看就好,可别让其他人看。   因为茗香来,顾凝便领着她和茗雨跟楚元祯去铺子里看了看,让她认认门,七月底顾凝亲自送茗香去了王家别院。王夫人很开心,王允修看不出情绪,一直淡淡的,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只将一卷描了图样的宣纸交给顾凝,让她捎给三郎。   如今顾凝也不能再对他说什么,只希望他赶紧好起来,关切了几句就告辞离去。   这日楚元祯不出门,在家里陪顾凝,两人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问了王允修的事情,叮嘱楚元祯平日里多去探视。   她叹息道:“二公子一日不好,我这心就觉得不安!”   顾凝笑道:“老太太,您多虑了,二公子是年轻人,用的药又是极好的,修养几个月就跟以前无二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倒是好的。就怕你们哄我,让人家背地里说我们呢。”   顾凝连说不敢。txt全本小说最多的网站--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老太太又道:“罗家来提亲,要聘吟秋去。”   顾凝下意识想起那个罗乐天,问了下,老太太说是。   罗家在惠州也算大户,历史尚比楚家长,一直做的是绸缎布匹生意,大江南北都有商号,还跟皇家有生意来往,与楚家很登对。   只是这罗乐天大家都说很是放荡不羁,为人风流成性,如今肯上门提亲倒是出乎大家意料。   老太太问楚元祯对罗乐天的了解如何,楚元祯想了想道:“因为生意不同,孙儿与罗少爷志趣也不甚相投。了解不是特别多,见多几次,倒是觉得很是率性。”   老太太点了点头,“你六叔也这么说,他和你六叔经常一起蹴鞠赛马,平日里接触得多。这儿女婚事,父母做主就是了,我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脑子,还是少管的好!”   楚元祯笑道:“老太太您说笑呢,您还年轻着呢,如今听出戏还跟从前一样,三遍就能丝毫不差的讲出来,年轻人可没这个本事!”   老太太呵呵笑起来,“你个小子打趣你奶奶呢!”   老太太心情好,让顾凝和楚元祯陪着她吃了早饭,然后又聊了一会,大家陆续来了,互相见了礼,楚元祯便和顾凝走了。   在门外碰见向柔,她匆匆见了礼,不等顾凝说话便低着头进了门内,顾凝看了楚元祯一眼,刚要说话,便见楚元坤从后面拐角处走出来,两人上前打招呼。   楚元坤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不用去娘那里了,她没空招呼你们呢。”   楚元祯和顾凝交换了个眼神,便问怎么回事。   楚元坤笑道:“自然是因为吟秋了,那丫头知道要嫁给罗家,不高兴呗!她惦记着王家二公子呢!”说完他看着顾凝笑了笑,“弟媳,我听说你要把自己原来的丫头给二公子做妾?”   顾凝笑了笑,垂眼道:“大伯,茗香本就是王家的丫头,如今二哥要成亲,她回家去照顾也是应该的。”   楚元坤又接着问茗雨,顾凝蹙眉,“茗雨的亲事已经有着落了,多谢大伯关心!”   楚元坤看着弟弟暧昧地笑道,“嘿嘿,恐怕是想留着给三郎吧!”   顾凝扬了扬眉,楚元祯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对大哥道:“大哥,你去给老太太请安吧,我们去前院看看。”   说着便握着顾凝的手告辞走了,拐了弯,他笑微微地看着她,柔声道:“夫人不会觉得我有这想法吧!”   顾凝瞥了他一眼,“三郎城府深着呢,我可不敢猜!说不得想法在谁身上呢!”   楚元祯叹道,一副委屈的神情道:“其实从跟阿凝好,咱就不是什么男人了!”   顾凝脸一红,白了他一眼,“三郎说话越来越不着边。”   楚元祯笑道,“难道不是吗?我如今只是阿凝的夫君,阿凝未来孩子的父亲,我不再是他们所谓的男人,自然也不会再去看所谓的女人了!”   虽然觉得他说歪理,顾凝却心下欢喜,结果因为想事情,脚底下绊了下,幸亏楚元祯一直牵着她的手才没摔倒。   她脸红彤彤的,自我解嘲道:“自从嫁了三郎,咱这腿儿也不是腿儿了!”   楚元祯哈哈笑起来,抬眼见没人,飞快地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惹得她娇嗔连连。   孙夫人像赌气般,一定让女儿在王允修之前成亲,罗家一提亲,她便立刻应了,又商定了日子下聘礼定期,将婚期定在了十月的一个黄道吉日。   楚吟秋要出嫁,家里最高兴的莫过于楚清梅几个姑娘,平日里受她欺负,如今她出嫁了,就算条件没什么改善可心情是舒畅了很多。   楚清梅一大早便跑到顾凝的小院来。因为今日楚元祯不出门,夜里两人不知道忙什么睡得有点晚,楚清梅来的时候两人都没起床。   楚清梅站在院子里跟茗雨道:“咳咳咳,不知道的还以为刚成亲呢!”   茗雨笑嘻嘻地请她书房坐,“七小姐,我们昨天晚上一直描花样子来着,您先喝杯茶!让我们少奶奶梳洗一下。”   顾凝忙起身穿衣梳洗打扮,寻思这七小姐起得还真早,自己不过比往日晚起了半个时辰她就来了。   她回头看楚元祯以手支头侧身躺在床上笑微微地看她,插上发簪白了他一眼,“三少爷,起来吧,您今儿怎么也晚了!”   楚元祯笑而不答,黑黝黝的眸子一直盯着她,看着她强自镇定然后脸颊慢慢地一点点变红他笑起来,然后懒懒地起身抻了抻懒腰让她帮忙穿衣。   顾凝起身从衣架上把他的衣袍抱过去搭在床围上,让他快一点,自己先去了书房。   楚清梅正在看那盆火莲,花残了顶着两个小小的莲蓬,很是别致,见她进来,笑道:“嫂子,这个能生藕吗?”   顾凝看了她一眼,“妹妹还真早。”   楚清梅喜滋滋地道:“睡不着么,三嫂你今天去王家吗?”   顾凝提起自制的水壶,把书房里几盆盆栽还有秋海棠喷了水,又拿起小铜剪刀修剪枯叶,“不去啊,你有事吗?”   楚清梅摇摇头,“我倒是无事,不过楚楚想去探望二公子,自己不好意思,陪你一起去也成!”   顾凝侧首看她,笑了笑,又继续剪枯枝,“二公子定亲了,合德县林家姑娘。”   楚清梅点了点头,“我知道啊,楚楚也知道。”   顾凝就是想让那位楚楚妹子别有什么想法,楚清梅又道:“反正楚楚也没想过嫁给二公子,以她的身份王夫人不会看上。”   顾凝叹了口气,停下手里的动作,“二公子已经没什么大碍,我觉得你们就不必去了,让人知道了也不好。”   楚清梅撅起了嘴巴,“我们偷偷去,假装去铺子,有什么关系!”   50 解气的一章   八月里生意正是忙的时候,楚元祯难得一天空闲,每次都是第二日天不这便走,晚饭时分李桂明抱着一只小木箱子不果断送他。不管多忙,他都要回家跟顾凝一起吃晚饭,说说当天的热闹家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其实他不过是怕顾凝烦,说两句也能给她顺顺气。   顾凝倒是没什么,如今没有什么花瓣收集,便开始背诵她之前知道的一引起秘方。实际像千金方这些古籍里面有很多关于制面药之类的方子,只不过他们师徒口口相授,严禁外传泄露,所以外人也难窥一二。   楚元祯铺子里虽然做胭脂水粉,面药洗头药膏等等,比起有些既有药性又能美容护肤的来,还是差一点。她整理一下,然后到时候再跟他商量制作之法,也算是年底送给他的一份大礼。   这日楚元祯喜滋滋地回家,带了新出的胭脂水粉口脂面药,这一次因为比较贵重,皆用精致的描花瓷盒盛了,瓷盒的一端挂了一块小牌子,分别写着花香,用途等内容。   顾凝看了看,见面药也有几类,分白日和晚上,还可分美容滋润和治疗夏日的晒斑之类,胭脂也有大红桃红等几色,那粉质地细腻触手若无,透出淡淡的花香。   楚元祯指了指笑道:“你看一下里面有一盒子粉跟其他的不同,比别个更细,自然。”   顾凝将小盒子都打开,嗅了嗅,挨个拈了一点在手指上搓了搓,措着其中一盒喜道:“这是哪里来的?不似以往的那种。”   楚元祯从瓷盒里粘了一点粉,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地晕开,感觉细滑的粉和她的肌肤融为一体,一种让人愉快的触觉感受。   “这是我新认识的一位海外商人带来的,他说是他们国家圣母山上天石做成的。”   顾凝勾起唇角,不过是一种能够接触皮肤的矿石罢了,说得神叨叨的,“多少钱一盒?”   楚元祯伸出一奶手指头,顾凝蹙了蹙眉,“一两银子虽然贵点,人家大老远漂洋过海,也算不错了!”   楚元祯瞪大了眼睛,晃了晃手指,“他要一百两!”顾凝眼睛眨了眨颇为迷茫的看着他,“这是青春永驻的吗?你买的这个价格?皇后也不会用吧!”   楚元祯笑得眼睛水亮,“你家三郎有那么笨么?我给他看了我们的香品以及所有的商品,将他看上的一样提了两百倍的价格,跟他换的!”   顾凝看着他,眼睛忽闪了两下,“你从他那里买多少?都拿那个来换吗?他若是知道怎么办?”   楚元祯笑道,“到时候再说。我们先来试试这个如何?”他左手托着粉盒,右手握住了丝棉粉巾,大有要给她试试看的架势。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俊朗如玉的男人,这般拉开架势,手里拿着一盒女人的东西顾凝突然生出一种很是冲动的感觉,给自己吓了一跳,忙低头去收拾那些瓶瓶罐罐。   “回头你领我云铺子看看,我想见见那位海外来的商人!”   楚元祯应了一声,笑微微地看着她,“他同来的还有位美丽的夫人,刚好你可以帮忙接待她。”说着粉巾在顾凝脸颊上擦了一下,惹得顾凝翻眼瞪他。   他歪头看了看,抬手挑起她的下颌,冲着阳光射进来的方位,点头满意道:“这粉看着白,涂在脸上是透明的,很好,回头跟他商量一下,每年都进他的货。”顾凝又问他一些那个客商的情况,楚元祯大体说了下。那商人叫普尔顿,棕色卷发,眼睛蓝色,说来自海外很远的扎哈国。他对面药感兴趣,因为太阳热烈,皮肤容易晒伤,但是一直没有很好的治疗打措施,所以他这次远道来东方最伟大的国家,想寻求帮助。   顾凝抿唇浅笑,这老外倒是实诚,自己需要什么说得那么清楚,还想拿自己的粉卖高价,他难道不知道一百两银子是什么概念?这么一盒破石头粉就敢狮子大开口?回头一定好好整整他。   两人说了会话,孙氏身边的李嬷嬷来送月钱,往日都是着丫头去拿,这次比以前晚了七天所以派人送来。顾凝都是让茗雨收着,点了点,竟然少了几十文,茗雨不乐意顾凝让她算了反正也不缺这几个。   楚元祯倚在罗汉床上摆弄那些瓶瓶罐罐,将他和顾凝都喜欢的留下给她用,不怎么喜欢的留给她作为打赏和送人用,看她进来,便道:“香楼要来年才开工,酿酒作坊倒是找了合伙的,不如早点让老爹过来。”   顾凝点了点头,“能给他找点事情做别闲得难受那是好的。”说了一会她突然道:“我看大娘那里要出事了!”   楚元祯哦了一声,询问地看着她。   顾凝云收拾那些小瓷盒,轻声道:“大娘可能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月例钱越发越晚,现在还有苛欠,我们这里不......”话还没说完,便听外面茗雨说五夫人来了。   顾凝忙起身拿了一条大方巾把东西盖了,看了楚元祯一眼,转身迎出云,“五婶!”然后迎她去书房说话。   楚元祯帮她把喜欢的都装在她常用的那只木匣里,其他的装在另一只做工精致的里面留给她做人情儿,收拾利索了才拍了拍身上的粉屑起身云招待五夫人。   韦氏一脸气愤,呼吸短促,声音也高起来,“侄媳妇,三郎,你们说有这样的道理吗?之前她说不成年的女孩子朋例钱就少一点,成年的多一些,她可是好,自己女儿尽着花苛刻我们的,不说这个,如今她家吟秋要出嫁了,她又来说家里用钱紧张,以后小姐们的朋钱要少一些,一些是多少,本来就不到二两银子,倒是少了一半!这还不说,连我们的例然都克扣,我倒是想问问老太太是不是也这样的!”   顾凝从茗雨手接过茶水,推到韦氏跟前,劝道:“五婶,先喝杯茶!”   韦氏突然哭起来,“你们三郎有事情做,赚了银子怎么也能补贴一下家里,再说你们小夫妻,娘家也没什么走动,你们不知道我的辛苦,蛇胆时个什么也不管,每日就知道斗鸟走狗,娘家还有一大摊子亲戚要走动,你嫁给了大户,自己也是一家子,走动这个不走动那个就不成,有东西给了这个不给那个还不成,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人,我妹夫要开个酒坊,手头银子不够,回家借了,我老子娘就说让我也出一点,说如果我到时候想要回去等赚了银子就还给我,要是不想可以算入伙儿,以后也能分钱,可他们也不想想我哪里有钱,本来指望家里这点月例钱攒着也能买点什么......”   她原本也不至于如此,只不过最近烦心事多,需要银子的时候又被人苛刻了,实在憋不住,因着顾凝平日里为人和气,又从不嚼舌头,这一番就倒了苦水,再者也希望楚元祯会同情她如此,先借点银子之类的。   楚元祯也不知道怎么劝,自己那个五叔平日里只喜欢养鸟,对于家里的事情毫不关心。按说家里的田产果园鱼塘地租每年也收不少钱,各房也分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两年收入锐减,钱是越来越少的,总要他来贴补,他也懒得跟他们罗嗦,有钱了随便搪塞一点,随便他们闹去。   他笑了笑,“五婶,我看这样,你这事情其实也没什么,酒坊也不是只有银子能办好的,还要请师傅,工匠那一摊子事儿恰好我有个朋友在做,我让他云帮帮忙,有他帮你妹夫那里也能省很多银子,而且出了酒开始也不愁卖,他也能帮衬。”   韦氏一听又不好意思,擦了擦眼泪,“你看我,真是越活越回云了!”尴尬地笑了笑,心下却又无比的感激。   顾凝知道她不好意思,忙让茗雨上点心,自己又回屋里看了看,把楚元祯帮她收好的那一匣子胭脂水粉捧来,进屋笑道:“五婶,您近便,来得早,三郎刚带回来的,我还寻思先给您送去,既然来了就自己挑吧。”说着把那只黑漆嵌宝的小木匣子放下,给韦氏挑。   韦氏见木匣子精致无比,里面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打开看了看也确实,从瓷盒到胭脂水粉的质地都是自己以前没有的,每一个都越看越爱看,有点爱不释手。顾凝便笑道:“五婶,往日您来的多,对我们也颇多照顾,咱就随便点,您挑两样。”韦氏看了看,挑了一盒粉一盒胭脂。   说了一会话,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阿凝,你回娘家那两年,月钱她可给过你?”   顾凝摇了摇头,韦氏哼道:“那月钱她可都领出来的,你该去问问她。”   顾凝笑了笑,“好,找个合适的机会也问问。”   韦氏又说了一会,然后起身,理了理鬓发道:“阿凝,你是不是还有给其他妹妹的,我恰好要去你二婶那里,不如给捎过去。”   顾凝从里面挑出一盒胭脂一盒粉放在她手里,“五婶,这个比以往的都贵重,如今没多少,每位成年的妹子一盒,姐妹间可以一起用,也没什么。”   韦氏点头,“这个我自然晓得。”   等韦氏走后,顾凝让茗雨把匣子起来给其他小姐们送去,没多久茗雨回来,一脸的愤怒,顾凝本就想到会如此,笑了笑,把木匣子接过来。   “别的小姐都很喜欢,道了谢,柳珠小姐和杨姨太太还赏了我钱,只有吟秋小姐说不稀罕,还说了一堆风凉话!”茗雨嘟着嘴,想起楚吟秋的样子便愤愤不已。   顾凝可以想象楚吟秋的模样,没有让茗雨给她双份儿,就能预料到的,再者说就算全给她,她也不稀罕,只不过不能不去,她无理自己不能掉了理。   顾凝哄茗雨道:“我留了好的呢,你去我那里挑,来年你出嫁,给你打扮得比她们都美!”   茗雨害臊,嗔了一声扭开身子走出云。   夜里去给老太太请字,楚吟秋一直用很怨毒的目光盯着她,顾凝也不管,等到了时候就告辞回去,楚元祯因为铺子有事情出云还未回家,她不想在外面耽搁。   出了门在院子里被楚吟秋拦住,顾凝跟她敷衍了两句,楚吟秋却不理睬,冷冷地看着她。   未到十五,月亮也很是明亮,照着楚吟秋那张有些扭曲的脸。   顾凝笑了笑,淡淡道:“妹妹有事吗?”   楚吟秋呸了一声,“你自然是得意的!”   顾凝无奈,苦笑道:“这话说得有点不着边,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楚吟秋冷哼,“你自己喜欢王允修,就算不能嫁给他也要霸着不放。你害怕我嫁给他所以处处说我的坏话让王夫人讨厌我,如今你又塞给丫头给他做妾,哈,不就是想让她替你去做妾呢,真是贱!”   顾凝眉头狠狠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地握住了拳头,声音也变得冷起来,却压低了道:“这是你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吗?想要什么得不到的时候,你该想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整日怨天尤人既无法挽回过去,更无法改变现实。你喜欢王允修,怎么不能用大家喜欢的方式一定要那么犯贱,害他受伤。我们没怪你丢我们的脸,也没怪你弄伤我二哥,你倒是说出这样不中听的话,你让谁听听,这是你该说的。”   楚吟秋从没想到一向温软的顾凝会这样骂人,疾言厉色,还让人无法还嘴,她张着嘴巴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浑身冷森森地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顾凝向前一步,逼视着她,灯光柔和了月光,洒在她黑亮的眸子里,有一种迫人的凌厉,吓得楚吟秋退了一步。   顾凝冷哼道:“当务之急,你要做的,是怎么过好以后的生活,如果你执迷不悟,等你嫁入罗家,你就会发现这人生就是一出很大很大的悲剧,你被陷在里面怎么都拔不出来。我劝你是为你好,好好地过以后的日子,跟你未来的夫君安耽相处,否则,痛苦的也是你自己。你骂了我,也没什么,我至多生一阵子气,回头想想没什么好气的,我的日子我自己过,你替不了我。同样你的日子我也替不了你,拿别人来发泄你自己的抑郁你才是一点都不知道珍贵自己!”   说完她懒得再跟她啰嗦,转身就走了,楚吟秋定定地站在那里身子晃了晃,喉咙响了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顾凝骂完了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干嘛跟她计较,只是被人那样羞辱又实在忍不住。也不怕她跟老太太还是孙氏去诉苦告状,如今相处了这些日子,如果她们对自己素日为人没有个了解,偏信偏听的话她也无所谓的。今日她特意早一点来请安就是想等下可能几位夫人会来吵吵月例钱的事情,她不想掺和所以躲开一点。这个时候他们也没空管楚吟秋的大小姐脾气的。   顾凝放心地回了自己小院,夜里听茗雨说东院的人在吵吵,她让茗雨关好门什么也不管,有人来叫门除非是老太太派人,否则就说睡下了。所幸一夜无事。   51 当家的心思   八月初九楚元祯让人接了顾老爹来,给他暂时安排在铺子后面的大院里住着,回头酒坊那边收拾利索了可以住过去。 顾老爹少不得来拜访了亲家老太太等人,也不住下,跟女儿说了说话便去铺子里住着,待到了第二日由楚元祯陪着去拜访了王夫人和二公子。   顾凝和茗雨亲自去给老爹收拾睡房,整理了被褥,将新缝好的冬衣大氅的都送过去,又托刘嫂多多照顾。刘嫂热心肠自然没话说,领着顾老爹把铺子常见的几个人,吃饭扎堆聊天说话的地方也介绍了介绍。孩子们知道他读书出身,也缠着他讲故事,他开始有点不适应,过了两日倒是熟悉起来,觉得很有趣。   晚发月钱和克扣的事情被老太太压下去没闹起来,五夫人二夫人等人极是不满,想让老太太换人掌家,老太太没换人只是说了句让孙氏好自为之,若是再有这些不着四六的就换人当家吧,反正当家也不过是为大家劳务的并没有多大好处。孙氏却不想交出来,只说因为大爷过寿还有其他几项开支导致超额,以后断然不会如此的。但是对于老太太说让李秀姐多多帮忙的要求也无从拒绝,背着老太太也无人发牢骚,只能在自己的心腹婆子、女儿和顾凝面前发,不断地提醒顾凝要注意和谁亲近是一家人之类的话题。   顾凝只听着不多说一句话,也看出孙氏有时候被两个婆子蒙骗却不自知,也懒得去说。主要是孙氏这样的人,总以为自己最聪明看透人间百事,如果自己一个媳妇去提醒她,她不但不会感激,反而会顾忌她多管闲事,所以她懒得说什么。   她对于自己在这个家的消极处世态度也没什么不满,反而越发衬出跟楚元祯在一起的快乐。有那些让她觉得无聊的人和事情,她每日都按耐不住地期待楚元祯回家,或者带她出去走走什么的。   只不过她却从不肯主动去要求,他不带她出去,她不失望,他带她出去,她会倍感开心。这日楚元祯回家拿了几张存票还有地契给顾凝,让她回头给老太太送去,他有点忙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去。   顾凝看了看,有一千两银子,还有上千亩地的地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楚元祯笑道:“从前我们楚家是商人出身,得爷爷结交李大人的益处,后来谋了个功名也搭了皇商的边,这些年渐渐地退出来,自己开了作坊,也不再算单纯行商。有合适的机会会买一些地,虽然爷爷说生意和后院分开但是也不能看着他们饿死不管。如今那边经营的越发破败,我不管但是不能见死不救,这钱和地契给了老太太,至于给谁管,就是她做主。这样几年内我不会再插手他们的事。”   顾凝点了点头,毕竟这生意是楚家的,老太太还在着楚元祯不能不管,如今大夫人天天哭穷,有两处的庄园因为遭了蝗灾收成锐减也交不上来什么,今年怕是难熬,他这样接济下也是对的。   她见楚元祯眼睛有些红丝,想来很是劳累,忙让茗雨打水给他净面,自己去铺了床让他歇息一下。等楚元祯躺下她去了一趟老太太那里见人多便没将东西拿出来,第二次见没人李秀姐也不在便自己进去。   老太太正歪在炕桌上吃核桃仁,见顾凝进来让她上炕坐,跟自己一起吃。顾凝脱了鞋子换上软鞋上去,坐在老太太旁边先问了安,然后拿出丝帕包着的存票地契,放在炕桌上。   老太太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顾凝笑道:“是三郎交代给您的。说要年底的,家里开销大,这些就直接交给老太太,怎么分派您来做主。他就不掺和后院的事情了。”   老太太看了两眼,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跟明镜儿是的,楚元祯的意思她也能猜度一二,如今后院给大夫人管着,闹得委实不像话。只不过她是自己的外甥女儿,又是大儿媳妇,自己亲自定她管家,出了这些纰漏,若要承认孙氏无能,便是间接地打了自己的嘴巴子。韦氏作为自己的娘家人竟然伙同了二媳妇来闹,自己虽然压下去,可他们必然不服气。楚元祯这个时候不但没异议反而出手相帮,虽然自家人是应当的,可说起来楚家每年的收入管这几房的开支,家族的人情往来也足足够的,以前自己管家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每每都有盈余,如今让孙氏一弄倒是年年不够,虽然她表面不说,可心里都知道。   老太太叹了口气,把票据重新包了放在顾凝的手里,“阿凝,这个你收着,该怎么弄自己处理,我呀不过问。我们这一大家子,总也得有个明白人。”   顾凝笑了笑柔声道:“老太太别说这样的话,大家都明白着呢。”   老太太摇了摇头,将丝巾按在她的手里,“你收着,我这里自然有的。”   顾凝见她坚持,也不好再让,恰好下面报李秀姐过来,她只好又揣起来。   李秀姐没想到晌午饭后这个点儿顾凝会在,愣了下忙问了安,老太太问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她说没,就是来看看老太太午睡怎么样,有没有事情吩咐。   老太太打了个哈欠,“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乏了,刚才跟阿凝说了会儿话如今有点犯困。”   顾凝一听,忙起身告辞。李秀姐殷勤地伺候她穿了鞋子,扶着她下地,然后送出门去,等顾凝走远了她返回屋内。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啦?这个点儿过来。”   李秀姐这才一脸的委屈,叹气道,“老太太,我耽误了向柔那丫头,如今有了身子,大少爷倒是不待见她了,动辄打骂的,哎!真是个苦命的丫头,当初要是跟了三少爷,就算不受宠,怎么说是不会挨打了!”   老太太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个畜生,没得着的时候天天念叨,一得了手就恨不得作践死她,他……别说他爷爷说他没气候,我都要说他成不了什么出息!”   李秀姐忙劝道:“老太太您可千万别动气,我跟您说,是因为您拿我当自己人儿,我这从小跟着您的,有了委屈不跟您说,我就只能憋着了。大少爷打探上了三少奶奶身边的茗雨,可惜茗雨那丫头跟秦越好了!”   老太太诧异道:“秦越不是有个娃娃亲?茗雨去做妾?阿凝肯?”   李秀姐撇嘴道:“老太太,您这还看不出呢,人家哪里跟我们一心。当时我们说要把向柔给秦越,他们家就说了个娃娃亲,如今秦越天天闹着说跟娃娃亲合不来,要求退亲,否则他就绝食什么的。明明是他不想要人家姑娘,倒是让姑娘先开腔说看不上他。他们打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殊不知这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叫我说,那秦掌柜的也真有心眼,想巴结少东家,就给我们这里撇开了,连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   老太太眉头掀了掀没说话,复又靠在后面的靠枕上,微微眯了眼。   李秀姐知道她上了心思,又小声道:“老太太,不是我说不好听的,我看今年底只怕是连以往半数银子收不上来,到时候日子可要难过了。看看人家后头,六爷那里打理得可没的说,同样也遭了蝗灾,人家收成反而多了,其他的地方知道东家有一处遭了灾,反而紧了紧能多送,这秋租子再出来,怕是比我们还多了呢!那日大嫂的意思还想跟杨姨太太借银子呢,这事儿不是我们说,老太太您说说,让您的院子去跟那房借算什么?往年就算老爷子在着,他都要夸赞老太太您女中豪杰,管起家来可别男人还强势。”   老太太动了动换了个姿势,慢慢地开了腔,“照你的意思呢?换了管家的,谁来管?这是个问题。”   李秀姐道:“老太太,这些个媳妇孙媳妇,您心里明镜儿似的。二嫂是个没什么本事儿又喜欢斤斤计较的人,整日价就寻思着把楚楚换个好价钱。三嫂性子柔和,从不得罪人,但是也绵软的很。四嫂倒是极好的,向来稳重,大局为重。五嫂虽然泼辣了点,但是也干练,做事情头头是道,也靠谱。再说几个孙媳妇,大少奶奶比她婆婆自然强了点,但是看她对少爷纳妾以及对妾的态势上,只怕也不是个好肚量的人。二少奶奶就整一个苦瓜,遇到事了哭哭啼啼,找你抱怨来抱怨去,你这里还替她生气呢,她倒好,回头有屁颠屁颠跟人好上了。要说孙媳妇里还是三郎家的好。怎么个好法儿,老太太比我看得通透。”   老太太眼皮一翻,白了她一眼,似笑似嗔道:“好你个李快嘴儿,也不怕得罪人儿,我家的几个媳妇都被你扒拉明白了。”   李秀姐陪着笑,“老太太,这要是跟别人,我一句舌头不太嚼的。可跟您,我可是有什么说什么。说句高攀的话,您不拿我当女儿,我可把您当娘还亲。这心里头想着老太太在,我就踏实,什么都不怕。”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胳臂,“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你跟我贴心。”   李秀姐竟然如孩子那般羞涩地垂下头,说话却干脆,“那是,要不跟您贴心,我不是猪油蒙了心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李秀姐道:“老太太您还是不用详细知道吧,生气得很。大夫人跟前的两个婆子,可比大夫人微风,大夫人当家这些年,大爷房里没添什么东西,上好的都是三郎给的。那两个婆子家可发达了,在外面置地买房子的,俨然比您风光啊。”   老太太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这么说她也不是跟我不一心,不过是被人蒙了,心眼不够使得罢了。”   李秀姐笑道:“那倒是。要说的话,大夫人就算眛了钱有什么用?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呢,我们又不会分开单过。大夫人不过是因为自己是正房老大,如果不当家没面子罢了。”   老太太掂量了一下,似是探询道:“那让老五家的试试?”   李秀姐点了点头,“老太太,其实四嫂五嫂的都好,说起来五嫂就是热心肠,总想着为大家办事。而且五嫂就是个要强的人,喜欢管家的那种强势。可管好管不好,难说。主要是她娘家那些事儿,只怕由不得她清白啊。”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李秀姐道:“老太太其实四嫂倒是有能力的,看以往大家吵架,哪个都是她去劝架,谁家有了问题,也是她出头去说合。”   老太太没接话。   李秀姐又道:“老太太,虽然四爷是庶出的,可这个媳妇却比亲的还要孝顺呢。”   老太太垂下眼,目光沉沉地,笑了笑,道:“既如此,就让老四家的试试。老大那里的事情你也不必跟人说了。且先压着。李秋两个婆子是老大家带来的,算我们家生家养的。让人查查她家多少地多少房产,找个时候跟她说说让她自己处理了吧。就算换了老四家的,也依旧由你帮衬着。”   李秀姐欢喜地应了,又道:“老太太,那大夫人落下的亏空怎么办?是不是找三郎……”   老太太瞄了她一眼,“别什么事情都找三郎,没他你们不活了?自己想办法,否则还怎么做事?”   李秀姐立刻噤声。   老太太抬了抬胳膊,“我乏了,你让柔丫头来,以后住我这里跟我作伴儿说说话。”   李秀姐忙应了,立刻下去办。   顾凝回到家楚元祯已经去了铺子。   夜里的月亮格外亮,偶有几丝云掠过给夜色增添了几分灵动,远处的桂花香气浓郁,到了小院幽幽若无。   顾凝如今养成了等他回家的习惯,只要他没打发人说不回,她就会一直等。因为不喜欢穿那些织锦缎子的衣服,她还是和茗雨一起自己做领抹,然后配在单色的衣服上。如今她也教会了李婶,让她和茗雨一起做,到时候能换几两银子。如今赚的钱比做老妈子多,李婶自然欢喜。   三人一起做针线,李婶给她们讲市井笑话,惹得两人不停地笑,这时候窗外传来门铃声,李婶喜道:“少爷回来了,我去开门。”说着收拾了针线,让顾凝也停了手,快步出去开门。   没多久听得李婶惊呼,“呀,少爷怎么醉成这样子!”   顾凝一听忙和茗雨出去,李桂明和秦越扶了楚元祯进来。   顾凝让李桂明说说是怎么回事,放秦越去跟茗雨说话。   李桂明嘻嘻笑着,“少奶奶,就喝醉了,少爷可猛了,给那外商喝蒙了!”   顾凝蹙眉,“还有谁?”   李桂明指了指自己,“少奶奶,您放心,虽然有姑娘作陪,少爷没的。”说完又笑。   顾凝脸色沉了沉,“把你们少爷灌成这样,你们两个倒是好意思。”   李桂明嘿嘿笑着,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少奶奶,那家伙只想跟少爷喝,我们插不上啊,少爷跟他喝了一顿酒,以后生意就成了。”   顾凝知道跟他们没啥好啰嗦的,加上夜深了,打发他们赶紧回去。李桂明和秦越告辞,两人笑嘿嘿地走了。   茗雨打了半铜盆冷水,又倒了半壶热水,拿手巾给楚元祯擦脸。顾凝接过手巾让她去睡觉。   茗雨道:“还是我来吧,我对付老爹有经验了。”她怕楚元祯喝醉了,说胡话说着抡拳打人的。   顾凝道:“没事儿,你去睡吧!”   茗雨见楚元祯老老实实的,除了胸口都红了也没什么,便退下了,去把窗户关好,然后又放下帘子,熄了外间的灯回去西厢。   顾凝坐在床沿上看着他,拿指头戳了戳他的鼻子,“让你喝醉,等明早有你受的。”然后捏着他的鼻子不给他呼吸。   楚元祯被憋醒,体内的酒气上行,熏得他一双眸子黑亮得眼波欲流,直如那些专门训练来勾人的妖精一般,顾凝看着他那张带了三分妖魅之色的脸,恨恨地又捏他的鼻子,“让你出去发骚,这般风骚地出去给人看!”   52 谁来当家   楚元祯嘟囔了一句,手臂一伸,勾着她顺势往里一滚将她压在身下。   顾凝没料他喝醉了还能如此,忙推他,他却来麻溜地解她的衣裙,在她挣扎上面顾不得下面,不知道该推开她还是砸晕他的时候已经被剥得光溜溜的。   扒光了她,楚元祯却也没进一步动作,只是趴在她的颈窝里吐息,惹得她颤栗不已,想推他的时候,他便用力地压住她。   顾凝没想到他喝醉还这样,被他身上的衣服蹭得肌肤疼,便去解他的腰带,他倒是配合,不但脱掉了外衣,自己又扯掉里衣。   顾凝没好气地把被子罩在他身上,又去摸索自己的里衣想穿好,却被他拖进被里,滚了滚便卷了起来。   “夫人,酒后乱性不知道吗?”他笑嘻嘻地蹭她的颈,因为被子裹得紧觉得还是更近一点节省空间,便试着挺了挺。   顾凝挣扎不得,瞪他道:“你到底喝醉还是没醉?”   楚元祯咬着她的唇,“醉了怎么说,没醉怎么说?”   顾凝哼了一声,“醉了就睡觉,没醉等着挨训!”   楚元祯声音顿时低沉下去,用力地呼吸,“醉了。”身体却猛地一沉,顾凝顿时神魂酥软,拖着懒懒的调子道:“醉了要睡觉的。”   他轻轻一笑,眼里闪着魅惑的光芒,“我做春梦呢,酒后总要乱性的么。”   ……   过了两日一大早便有人来送早饭,又说四奶奶说了三少奶奶想吃什么尽管打发人去告诉厨房,以后吃饭的时间也可以自定,不必非要跟大家一起。茗雨问了下是单他们这待遇还是大家都如此。送饭的丫头说都如此。茗雨才收了,进了屋打开食盒一看,伙食倒比之前丰盛了许多。   从前早饭一人一碗粥,几只包子,换换花样也就是点心之类。今日除了主食竟然有一小盘嫩煎排骨,一小盘清炒空心菜,还有几碟自家腌制的咸菜。   茗雨去看顾凝和楚元祯已经起床,便将食盒端进去放在外间的方桌上,然后进屋挑起床帐,又推窗通气。   看到今日伙食,两人也是惊讶了下,顾凝笑道:“过年吗?”   楚元祯挽了袖子坐下吃饭,“送上门的就吃,不管那么多。”   这两日楚元祯也忙,每每都天不亮走,夜里也很晚回来,顾凝没来得及跟他说老太太的事情。难得今早他在家吃早饭,顾凝便将那日跟老太太说话的情形给他描述了一番,让茗雨去拿银票和地契来。楚元祯拦住道:“老太太给你,你就收着,这就算你的了。”   顾凝蹙眉,“这可不行,还是你自己收着。”   楚元祯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阿凝。”   顾凝瞥了他一眼,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便叹了口气,“好吧,我暂且帮你收着。你不至于还要我帮忙打理吧。”   楚元祯唇角又挂上了以往温柔的浅笑,“夫人放心,有为夫帮你跑腿呢,你只管收银子就好。”   他这般不正经的样子,与夜里胡闹情形堪堪重合,顾凝脸颊一热,忙埋头吃饭。   饭后楚元祯问她有没有事,跟他去铺子走走,顾凝自然愿意去,立刻让茗雨收拾一下然后让李婶去大院招呼一声,好在如今老太太说大家不必每日都去请安,省得闹心。   刚要出门大院里打发人来找顾凝去,还问三少爷有没有时间,如果不忙最好也同去。   楚元祯想了想自己今日抽不出时间,要见几位约好的贵客,顾凝想自己不能去了,不过让茗雨去跟秦越说说话也好,前些日子因为乡下来的那个丫头,这俩人儿闹了点小矛盾。等他们走后,顾凝便去东院。   大家陆陆续续都来了老太太这里,却见老太太一身华服头戴金冠端坐在厅内的太师椅上,面沉如水,气氛很是凝重。   不明就里的媳妇丫头们面面相觑,深谙个中缘由的表情不一,有人面带喜色有人一脸阴沉。   大家依照位次落座,顾凝转首间对上五夫人带笑的目光,然后看到四夫人掩不住喜悦的神情,当然还有大夫人那懊恼的脸。   老太太扫了一眼当下的众媳妇们,淡淡道:“今儿找大家来说点正事儿,老大家的,你有话就先说吧。”她那双看似浑浊的眼一转,便带出两道精光来。   孙氏虽然不情愿却也由不得自己,挺了挺脊背咳嗽了两声,“自打我掌家这三年来大家也看在眼里,为了这个家我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懈怠。”见下面有人撇嘴露出不屑的神情,她心里更恼,继续道:“当然也不可否认,有做的不到的地方。这么大个家业,如果有人存心捣乱,我也不能一一看顾过来,难免让一些小人钻了空子。用人不当,我也承认,但总归我是一心为咱们家着想,并没有存异样的心思,可有些人就不同,他们……”   “老大家的。”老太太见她啰嗦个不休,出声阻止她,“说要事儿吧。”   孙氏委屈,嘴角抽了抽,恨恨道:“李婆子和秋婆子两个老货,背着我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克扣了大家的月钱和伙食,以往家里采办什么也都是她们一手操办的,这其中难免有什么贪墨的事情事情发生。如今我已经让人绑了她们,也把他们那里的田产房宅都清算一遍,总共也有个千把两银子,恰好能补了今年到年底的亏空。这两个老货就直接交给官府怎么处置我也不会再过问。”   自己身边的人做了这样的事情,被人公之于众,就如同打了她的耳光一样响亮。但是如果不舍弃两个老货,就撇不清自己,在这个家就不好立足。   五夫人冷笑道:“大嫂,这就给她送官府去?大家还没问问她们是什么心思要克扣我们的饭菜钱月例钱呢,以往买东西外面五钱银子就够,可为什么偏偏他们要三两?难道拿大家都当傻子不成?”   孙氏脸色越发难看,厉色道:“老五家的,你别得寸进尺!”   五夫人还想还嘴,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她立刻扬了扬眉不再说话。   顾凝冷眼旁观,一言不发,要换当家人的事情这两日大家也得了风声,所以她越发谨慎,不肯掺和进去。   孙氏哼了一声又道:“之前三郎家的月钱我让李嬷嬷留出来的,但是被她一并贪了去,今儿就从这笔钱里扣出来,这不为过吧。”   五夫人因为老太太不乐意,没有吱声,却很是不满地扭头冷笑,那钱说什么被李嬷嬷拿了去,鬼才信!   孙氏又道:“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任你们怎么说,如今我把话撂在这里,我把当家的牌子让出来,你们来拿,我且看你们当成什么样。”   五夫人撇撇嘴,冷哼。   孙氏让儿媳妇宋氏将装有管事牌子的木匣子捧过来放在老太太手边的方桌上。然后她起身,提了提裙裾跪下,“老太太我无德无能,用错了人,辜负了您的托付。可我要说有些东西是有人故意陷害我的。老太太您心里可得有数。”   李秀姐站在老太太身后一直没说一句话,听孙氏如此说不由得哼了一声。   老太太摆了摆手,“你先起来,坐吧。这当家不能只靠死心眼,都一门心思想办好事,可不识人,不辨理儿,这家都当不齐整。”   孙氏擦了擦眼泪,宋氏忙扶了她去坐下,自己也落座。   老太太接过李秀姐捧上的茶,轻轻呷了口,淡淡道:“如今我年纪大了,可家里也不能没人主事儿。你们看看这个家怎么当法儿?”   四夫人沐氏明显愣了一下,原本李秀姐说的是老太太同意她来当家,却没想到老太太会这样说,她抬眼不动声色地看向李秀姐。   李秀姐也没想到老太太突然变卦,寻思可能不好直接说让四夫人当家便抛出话头试探一下,便笑道:“老太太自然是您指定一位能干的夫人当家,这家里头除了老太太您谁还有这样的资格呢。”   老太太抬了抬眼,扫了众人一眼,“这样吧,如果我指派了人,你们也多有不服。总归还是会生事端。你们各自选一位你们认为恰当的人,最后票数多的那个当家一年试试好了。”   老太太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下面人面面相觑,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待遇,之前莫不是老太太一人说了算的。   孙氏冷笑了一声,得意地瞅了李秀姐和四夫人一眼,在座的有五位父辈夫人,还有三位少爷辈夫人,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她立刻开口,“好,这个办法好。我看我们就轮流报名字,最后看谁得到的支持者多,就让谁当家。”   李秀姐笑着道:“老太太,这样也好,要不明儿再投豆子?今天大家先回去考虑考虑?”   孙氏立刻道:“有什么好考虑的,想让谁当家,哪个平日心里没杆秤,现在说出来就是,有什么好犹豫的?难不成夜里还有人要上蹿下跳地活动?”   李秀姐撇撇嘴,扬了扬眉,没接话。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淡淡道:“老大家的还有意见,一气儿说了。”   孙氏立刻道:“老太太一直将李秀姐当亲闺女,偏心点我们也没话可说。可这是我们楚家的家事,她可以协助当家的一起管家做事儿,可没资格来管我们谁当家,所以她没资格投票。”   李秀姐的脸一下子青了,从小到大就没人真的将她当外人看,今儿竟然是孙氏直截了当地说她不是楚家的人,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   孙氏今日把脸皮撇开了,脑子竟然清明了许多,有些以往敢说不敢说的都不怕了,话不过脑子就越说越顺,第一次在耍嘴皮子的时候占了李秀姐的上风,心里一阵快意。   这李秀姐小时候差点给大爷做了通房丫头,要不是她压着就真成了,这些年这李秀姐也没少给她添堵,今儿她也不怕得罪老太太了。既然她们同声同气不拿自己当媳妇,自己还是她亲外甥女,她既然不替自己说话,自己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老太太不动声色,眼皮子抬也不抬,反而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好了,那就速战速决,不要浪费时间。”又问了一句大家还有什么要求。   二夫人常氏畏畏缩缩地抬头低头,搓了搓手,吱唔了半日,直到孙氏斥责她,她才开开腔,半日才说清既然这样就不要让大家知道是谁投谁的票,保密才好。   老太太让李秀姐找个会写字的丫头分别写几张除去孙氏之外各人的名字,然后一条条截下来放在木匣子里杂乱地放着,让各人上前挑,都挑完之后在放在另一个盘子里,由李秀姐当众揭晓。   顾凝找了张条子,叠起来扔进旁边的盘子里,然后会到座位上等结果。李秀姐唱票的时候,结果是宋氏两票,顾凝两票,韦氏一票,四夫人沐氏三票。   结果一出来,孙氏和宋氏立刻拿眼剜顾凝,然后瞪三夫人,孙氏恨不得把二夫人赶出去,可惜如今自己不当家,老太太坐镇,她只能气得直哼哼。   韦氏叹了口气,瞥了顾凝一眼,摇了摇头,谁也没说不许投给自己,宋氏和四夫人想必都给了自己,如果顾凝能给自己投一票,这局面就要老太太来决断。虽然两个都是庶出但是总归顾凝是大房的媳妇。   老太太点了点头,“行,这是你们自己选的,既然如此,各人可要守规矩了。老四家的,你从现在开始就负责管家吧,你素日和气,人缘好,办事也利索,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   四夫人立刻起身,先对老太太敛衽施礼,又转身朝两边的妯娌们拜了拜,“多谢各位厚爱,我也不说虚话,还是做事情为上。咱们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可千万不要有什么嫌隙,毕竟大家一家人,应该和睦为上,男人负责振兴家业,我们女人也该打理好后院才是。”   老太太点了点头,让她不用客气,既然定下来大家各自散了做事情去吧,她也乏了。   各媳妇便散了,四夫人说有事情要请教大嫂,大家一同出了门。在夹道上孙氏便忍不住骂老三家的,“你说你天天木吱吱的,这档子倒是不糊涂了,你票投哪里去了?”   53 夫妻合作   老三家的一直柔声细语,为人温软,被大嫂这么一训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不语。韦氏冷哼道:“大嫂,不用这样吧!”   孙氏冷冷地看着她们,“我就不明白让别人当家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倒是帮助不同胞的兄弟,你们真是吃里扒外。”然后逼视着顾凝,咆哮道:“能嫁给楚家是你的福气,你还想怎么样?还想当家骑在你婆婆头上,骑在你大嫂头上?你看你那样儿,给自己投一票,给自己投一票你就能当家了?”   如今自己不能当家,又被四夫人抢了上风去,平日里跋扈惯了,她一点都不想收敛。   顾凝刚要说话,韦氏看不下去,反唇相讥道:“哟,大嫂恼羞成怒啦。阿凝嫁进来可是老爷子的想法,老太太现在也十分认可,你还想赶她回娘家不成?”   孙氏哼道:“那又如何,是我的媳妇,我难道还不能教训?她要是不孝,休也休得!”愤怒地拂袖就要去,走了两步却被人拽住了袖子,回头对上顾凝黑泠泠的眸子。   顾凝静静地看着孙氏,淡淡道:“夫人,选人当家是选贤不选亲,否则老太太也不必如此,随便指定一位媳妇就是。夫人觉得呢?”   孙氏白眼一翻,讥讽道:“你觉得自己是贤才?”   顾凝眉梢一扬,“媳妇没这么说,但是我只觉得有人比大嫂更合适而已。”   宋氏鄙夷地道:“你选自己,还说不是,真是不要脸。”   韦氏嘴角一抽,冷笑起来。四夫人几个走也不是,也不好插话,也明白孙氏是耍脸色给自己看,便只冷眼旁观。   顾凝笑了笑,缓缓道:“要是你们都如此说我,我倒是要赌个咒出来。”   宋氏嗤道,“你且赌来给我们听!”   顾凝眼波一转,宋氏顿觉一阵无法抵挡的寒意袭来,但听她用平得如镜一样的声调道:“哪个选了自己的,以后睡觉床边立着个黑影,只管一遍遍地提醒人生如朝露,样样自讨苦,梦里醒来都有个鬼影子跟着,提醒她为人莫做亏心事,总有幽灵在身后。”   说完她笑了笑,从人群走开两步,站在仲秋明丽的阳光里转了一圈,缓缓道:“咒我已经赌了。大嫂总不至于让我赌更狠的吧。”   宋氏脸色变了变,被顾凝说得只觉冷风嗖嗖的,忙道:“哼,你拿这样的空话来吓唬谁?”说着便拉着孙氏疾走。   四夫人那边本来想跟孙氏商量一下有些事情的交接问题,如今也不好再去免得自找难堪,便说有事和李秀姐商量去,二夫人看了五夫人一眼,领着自己媳妇忙跟上也去了。   韦氏哼了一声,转身看了顾凝一眼,不禁要埋怨她,“侄媳妇你说我说你什么好,你若是投给自己,这事情就要另说。”   顾凝笑着看向三夫人,没想到她会给自己,忙朝她作揖。三夫人忙拦住她,“侄媳妇,我平日不管事的,不过选当家人我还是有自己的主张的。”说完又跟韦氏说话,让她去家里看她新学绣的一块布样,总不得感觉。   顾凝再三向她们道了谢,便回家去。   回到家李婶正在清洗台阶,她粗手大脚的特别有力气,看起来上了岁数,可一大桶水拎着轻松自如。   见她回来,李婶放下水桶扶了她一把,“少奶奶,有水您慢着点。”   顾凝笑道:“李婶,我没那么娇贵,再说这地也不滑。”   李婶提起顾凝教她做的墩布,拎了水桶进了院子,“少奶奶,您可得小心着,说不得咱家小小少爷……”没说完她瞅着顾凝乐,想起少爷前日叮嘱,说少奶奶可能有身子了,让她平日注意着点儿,她就直乐。   顾凝自然不知道楚元祯背着她搞什么小花样儿,只以为李婶关心自己,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根本没有的事儿。   午饭比以往丰盛得多,顾凝却也没吃多少,楚元祯不在她就让李婶吃掉。李婶欢喜地道:“少奶奶,四夫人就是大度,对下人也比别个好点。对妯娌也亲切地多。以后您跟她相处,总比跟那头轻松点。”   顾凝看了她一眼,笑道:“李婶,咱关着门怎么说都好,出去就算了。”   李婶连连点头,“这是的。其实我早看除少奶奶各位夫人奶奶的早就在活动的。五夫人那几天总往二夫人家去,其实也就是为这事儿。按说谁当家跟我老婆子都关系,不过是图少奶奶您过得舒心点。”   顾凝点了点头。   李婶又道:“少奶奶,老婆子在楚家很多年,风风雨雨也见过不少。这家里的事情啊,只要老太太在,就总归是她老人家做主的,别个再怎么折腾,总成不了大事儿。”   顾凝笑了笑,没想到李婶一个老婆子竟然这般有见识,心下不由得更增了份好感,饭后跟她一边做针线一边聊天。   转眼便是中秋节,家里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婆子丫头们忙得不亦乐乎,给各房都送了月饼糕点,还有女人孩子的首饰玩具,连诸位姨娘都没有落下。   顾凝一直不喜欢花花绿绿鲜艳的东西,但是这次发放的布料和首饰倒是按照她们的喜好来,给她的很是新鲜,顾凝自让茗雨打赏了送礼品的丫头,将这些东西收下留着给茗雨和茗香两人对半分。   楚元祯让大院里的人也尽管热闹着,本来是要请顾老爹来家里吃酒的,但是老爹来过一次之后就尽可能避免着不想再来,又不好拒绝,就说自己有点伤风怕传染了老太太就没来。   晌饭后楚元祯回家躺在廊下的紫竹摇椅上,看着顾凝跟丫头忙里忙外的,他觉得甚是惬意,不知不觉竟然唱上两句。   顾凝正和茗雨李婶挑厚实点的窗纱趁着天气凉爽换上,听见楚元祯这般悠闲回头笑道:“三少爷这么清闲,也不来给我们帮帮忙!”   楚元祯拍了拍摇椅扶手道:“我可不乱动夫人的东西,上一次好心帮你们描领抹的花样,非要说我故意捣乱,窗纱这玩意儿稀薄娇气得很,我才不乱碰,免得你们说我粗手大脚,干活不细致。”   说起描花样顾凝脸上有点挂不住,忙放下裁尺让茗雨和李婶自己收拾,每次她自己抽空呆在书房描几个新花样子,他一定要出现捣乱,说什么“夫人这般入神的时候,真是美不可方物”“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撩人”……呸,不过是他兽性大发罢了!   她拿手巾拍了拍衣裙,走上东厢廊下,对楚元祯道:“你那个什么扎哈顿扎尔顿的外商如何了?生意谈妥了吗?”   她本来想去见见,结果家里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四夫人当了家时不时地就要妯娌们聚堆聊天说说意见,大家都贡献贡献治家想法,她也不好太不合群自然要去。   楚元祯微微蹙眉,“那家伙是个榆木脑袋,只认准了一样,可治晒伤那么好的面药,我们铺子里没有。我让人打听过就算郎中那里也没。”   顾凝笑道:“谁让你有现成的师傅不问呢。”   楚元祯心下一喜,坐直了身子去拉她的手,“夫人有?”   顾凝扬眉睨着他,“自然,你拿什么换?”   楚元祯拍了拍胸脯,黑眸深邃含情脉脉地瞅着她,压低了声音轻笑道:“为夫既卖身又送心,夫人还想要什么?”   顾凝脸颊一热,嗔了他一眼,忙去看西厢,见李婶和茗雨在屋里忙活根本没注意这边才抿了抿唇,白了他一眼。   楚元祯终于拉到了她的裙裾,继续低声道:“若是夫人觉得为夫伺候得不好,为夫自然加倍努力,夜夜……”   顾凝终于受不了了,啐了他一声转身进了书房。   楚元祯起身跟上,见她俯身在书案前不知道翻腾什么,便抱了胳膊斜倚在一旁的高几上看着她笑。   顾凝找到了自己列的几个秘方,回眼见他一脸□地看着自己,顿时脸颊一红,“三少爷,咱们谈生意呢,您能不能正经一点?”他要是这般去跟人谈生意,男的女的,八成没几个受得了的,想起他若是如此跟别的女人笑嘻嘻地……她心一沉,眉梢微微挑起。   楚元祯看着她脸上表情变幻,笑道:“夫人有条件尽管说,为夫无不应允从命。”   顾凝招呼他,让他上前看,楚元祯看了下那几个方子,惊讶不已。   他理袖作揖,一本正经地道:“从前在下就一直敬重夫人心思聪敏,知人所不知,如今更要佩服了。楚三走南闯北,也去过西疆,可如今看起来在熏香这一门里还是不及夫人之十一呀。”   顾凝脸颊绯红,双眸含情凝睇,嗔道:“你能正经一点吗。这会又学上唱戏的了,拿腔捏调的。”   楚元祯笑着靠近她,握着她的手,在她耳底飞快地亲了一下,“为夫正经不正经夫人都说我不正经,那还是别正经地好。”说着又要亲,惹得顾凝拿脚踩他,直赶他还是去铺子忙吧。   两人闹了一会,顾凝理了理鬓发让他坐下说正经的。楚元祯正襟危坐,只是一双风情洋溢的眸子怎么看都是在**。她尽量不看他,告诉他这几个方子要注意什么,如何做,火候如何,他香坊里有器具,用那个蒸馏器加高温以及能烘干的大锅不必太长时间就能制成,到时候自可以跟外商好好地谈一笔生意。   她将方子塞进他的手里道:“要谈生意,你自然比我厉害。要是我顶多就是跟他们合作,用一盒面药换他五盒粉,如果让他每年给我们面药分红,我又没什么法子控制他,你是奸商,定然懂。”   楚元祯无辜地看着她,翘起唇角,一副委屈的样子道:“夫人真犀利。”   顾凝笑道:“这叫夸奖。”   楚元祯拱了拱手,“多谢夫人!”   顾凝白了他一眼,“好了,我的报酬就是我要做你们那个香楼的老板娘。我那里有一千亩地一千两银子,入股总可以了吧?你的股份还是我的。”她唇弯出新月模样,似笑非笑地威胁他,“三郎还有意见吗?”   楚元祯双手托颊,深情而又仰慕地看着她,笑道:“为夫人鞍前马后,是为夫的荣幸。”   顾凝伸指头戳他额头,却被他飞快地捉住手腕,微微使力给她拖入怀中。顾凝自然不肯他狎昵,奋力挣扎,却被他箍住了身子,贴耳低声道:“别那么用力,夫人说不定已经有身孕了。”   顾凝愣了下,问他凭什么知道,她都没感觉呢,蹙眉仔细想了想,这个月是没来,但是晚来几日又不是一定会怀上,就他大惊小怪。   虽然顾凝不确定自己是怀孕了,不过被他那么一说还是留了心,夜里酒席上就不肯吃什么酒,点心和菜也留意着忌口,之前她喜欢吃那道蜜汁苦瓜,如今碰也不碰。   老太太穿了件黑缎织金的对襟大袄儿,头上戴着三串细珍珠的金凤钗,打眼一看年轻了十几岁。她不时地跟坐在下首的李秀姐和沐氏说话,向柔在她身后殷切地伺候,给她夹菜斟酒。   孙氏和宋氏坐在顾凝上首两人冷着脸不时地说几句话,然后拿眼剜着老太太身旁的三人。   五夫人见顾凝没怎么吃,悄声问道:“侄媳妇,怎么呢,不舒服?”   顾凝摇了摇头,“五婶儿,不是呢,秋冬交替的时候,我就吃得少,肠胃不行。”   五夫人起身帮她夹了几块清蒸鱼,“吃这个,味道鲜嫩着呢。”   顾凝道了谢。   这时候前院男人们的酒席派人送了知府大人送下的月饼,让老太太领人分食。四夫人立刻让人把在水边桂树底下玩闹的小姐们都找来吃月饼。   没一会,不但各位小姐回来了,连同文氏、张氏等几房的妾室都一并出现。   孙氏立刻勃然大怒,蹭得一推椅子站起来,厉声道:“什么时候我们家还有妾也来上桌的理儿了?”   文氏低垂了头,默不作声。   张氏撇着嘴,斜着眼,一脸地鄙夷。   四夫人笑了笑忙道:“大嫂,怎么还气上了,让文姨娘张姨娘来也不过是凑凑热闹,并没有让她们上桌。”然后她又俯身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怎么说两位姨娘都是少爷的生母,也不好太过怠慢,不入桌便一旁单摆一小桌,这边桌上的菜端两个去也可的。”   老太太摆了摆手,“使得,也不用另摆,既然来了就也坐吧。”   四夫人立刻给丫头使眼色,她们服侍两位姨娘在最下首坐了。   孙氏也不坐,砰得一脚踢开椅子,吓了众人一跳,她气道:“我不舒服,回去歇着了。”   看着她的背影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老太太倒没如何,端起酒盅道:“老大家的小时候就是个倔丫头,要强,不过呀一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没坏心眼儿。这么多年,我是最了解她的。现在老了老了,还又上来孩子气了!”   大家忙说是,四夫人笑道:“老太太,您说的还真是。我大嫂那人就是让人又爱又恨。我记得刚进门那会儿,也是不懂事,不记得什么了,被她训了一顿。我心里那个委屈呀,躲在房里直哭。结果后来病了,只觉得大家都不待见我,一个人忍着难受谁也不肯说。后来还是大嫂来看见,替我叫郎中,又吩咐丫头熬药,还让人给我做了好吃的。说起来啊,她自己根本不记得骂我的事儿了。真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她说完率先笑起来,大家也都笑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你们妯娌和睦,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别个还另说,老四家的妥帖,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们杨姨娘今儿身子有点不舒服,你们也别去打扰她,回头再去看看吧。”   大家忙应了,又接着分食月饼。   张姨娘在顾凝下首,扯着嘴角低哼道:“一家子生得都是支楞八翘的心,没个正当的。”   顾凝扭头瞅过去,她眼珠子一瞪,扬着下巴咬牙切齿道:“有什么好看的?”   顾凝蹙眉,却也不想跟她吵,缓缓起身道:“张姨娘要记得,不想人看,就要呆在屋里。”   张姨娘也知道这种场合不能大肆喧哗,哼了一声埋头吃酒。   54意外之喜   中秋夜,月色暧昧,风凉如水。顾凝躺在楚元祯的怀里听他说话,懒懒地一动都不想动。楚元祯知道她秋冬交替的时候容易生病,又怕她想起母亲伤神,所以这次华严寺长明灯的香油钱他早就替她捐了,不肯她自己去。顾凝自然晓得他的心思,反正那只是她的一种寄托,如今父亲改了那毛病,精神也乐观起来,顾冲又有点出息,对母亲的愧疚便日渐减少,她自己也渐渐放开。   还有一层,当初那病还因为狠了心要跟王允修私奔,结果后来未果,及至楚元祯深夜找她,加上文氏那一闹,让她只觉得母亲之外再无温情,那病就日益加重。虽然身体外在不显,可内心积郁却深,只是如今跟在楚元祯身边,有他呵护备至,整日逗乐,那郁气渐渐地似乎淡了。   这两日楚元祯怀疑她有了身子,所以对她倒不似以往那样纠缠,两人只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李婶说既然怀疑还是找郎中来诊断诊断,顾凝却说自己没感觉出迹象,贸然找郎中来,容易让大家一惊一乍,反而不好便没叫。   楚元祯给她这个未来老板娘说了一阵子香楼的事情,又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院子,想要那种小木楼还是平房。   顾凝说她喜欢平房,房间敞亮,阳光也充足,但是可以造一座楼阁,用来纳凉登高远眺也很好。   他吻着她道:“到时候我们自己住在里面,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都不要看人的脸色。”   顾凝笑道:“你想的美,难不成我们还会分家?”   楚元祯柔声道:“作为庶出的还跟大房住一起的不多,我们家之所以没分,是老太太在着。可她年纪大了。”   顾凝自然明白,二爷三爷四爷五爷都做着实事,大爷除了吟诗作赋,事情是一点不做的,什么都要最好的,拿大头,有老太太在着还好,她一旦不在,自然就没那么好相与。   “你说老太太为什么不把二爷四爷分出去?如今还让四夫人当家?”   他们两家是庶出的,二爷的母亲早就去了,他算是老太太带大的,却跟老太太一点不亲,四爷虽然不是,但是对老太太最是孝顺。   可顾凝总觉得这不过是表面的。   毕竟把庶出的儿子分出去,让他们自己成家立业,陶腾吃喝,这是很多人家惯做的。像楚家这样还绑在一起倒是少见。   楚元祯笑了笑,“这事儿说起来太复杂,你还是好好歇着将养身子,反正不管分还是合,为夫都支持夫人的。”   顾凝嗤了一声,“你不与我说,我也能猜到一二。老太太不想分他们出去,无非是不想往外拿钱和地罢了。如今一处住着,赚的都是家里的。”   说完了,她叹息道:“三郎,你说我们忙忙活活是为了谁?生活艰难的时候一心为吃饱肚子犯愁,可饱暖之后却不知道如何。就算创下再大的家业,可总有一天会觉得不如意的事越来越多。当初都想家人和和气气,相亲相爱,可一旦儿女成家跟父母不一心,兄弟之间也生分,就算几个人也闹来吵去。我们赚了再多的钱,儿女的福气还是他们自己积累的。就像老爷子,他那般抱负,到头来这个家也不过如此……”   楚元祯听她说的颓丧,心下一痛,忙抱紧了她,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劝道:“阿凝,我们可能觉得老爷子没什么值得奋斗的,可或许这是他的乐趣。就好像你喜欢做领抹和熏香,也未必就一定是为了赚钱。人活着不就是有喜欢的人,喜欢的事,这样一生都充实地过去临死想起来,没有一丝遗憾吗?阿凝,我觉得我已经很满足,一点遗憾都无!”   他将她紧拥在怀里,亲着她的唇角,深情地问:“阿凝,你呢?”   听他如此煽情肉麻的话,顾凝噗嗤笑出声来,“不,我不满足。”   楚元祯心下一痛,吻在她嘴角的唇便僵住不动。   顾凝主动吻他,然后道:“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我们还要有孩子,有更快乐的生活。虽然不能你耕田我织布,可也要你赚钱我算账,让我们的儿女快乐地长大,过他们自己的日子,等我们老了,还能一起散步看旭日东升,夕阳西沉……”   楚元祯心头一颤,只觉得心窝里涌上一股暖流,幸福的感觉从头到底,流窜过每一个毛孔,让他脚趾都发颤。   “阿凝,”他深情沉醉地吻着她,爱意无限。   她娇笑着缩在他的怀里,撩拨他隐忍地极限,却又不想负责的样子。   楚元祯绷紧了身体,痛苦地道:“阿凝,你知道我对你没半点忍耐力的。”   顾凝咬着他胸口,调笑道:“啊,三郎还有忍耐力啊?我一直……唔……”   月底的时候,顾凝身体怏怏不喜,她以为自己不过是惯性使然,也没当回事,楚元祯不放心亲自带了郎中来,结果说是喜脉。楚元祯开心得像个孩子,茗雨说第一次见他那么大方,竟然赏了郎中足足二两银子。平日他身上也就带着那么两三两银子,还经常一揣就是十几日一个子儿也不花。楚元祯的说法,现在各种各样的人太多,经常有那种赖上要卖身葬父什么的,他有家室了,身上不带钱谁也赖不上。   顾凝有身孕老太太特别高兴,亲自吩咐四夫人让她再派两个丫头在小院伺候,以后的饭菜也尽量照顾一下顾凝。四夫人自然无不应允,但是楚家实际也没有多少闲置丫头,想了想便跟老太太说再买几个,况且向柔也有了身孕,也得有人伺候,老太太同意让她们妯娌自己做主。   顾凝让四婶做主就好,到时候派一个过来即可,小院不大人多了反而乱,四夫人同意了说过两天打发人来给她挑。   顾凝寻思得告诉王夫人想亲自去楚元祯却不肯,让她除非跟他一起否则不许出门,又让茗雨和李婶好生伺候,生怕照顾不过来,又让香铺的刘嫂过来帮忙。   “刘嫂还管着一大摊子事儿呢,你让她来,那边谁照顾?”顾凝不满一向稳重的丈夫突然这般固执胆小,让他别那么紧张,怀孕是很正常的。   楚元祯却执意如此,把刘嫂接来来照顾几天,顾老爹和顾冲也来探望过,王夫人那里他也亲自跑了一趟,大家都替他们开心,王夫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婴儿衣物。   九月初上王夫人和王允修带了丰厚的礼品来探望顾凝,顺便拜访老太太告诉她王允修已经痊愈,谢谢他们那次款待。王允修身上穿的是茗香亲手做的鸦青织锦缎袍,衬得他俊雅的面容明明朗朗,只是那眉眼间的忧郁却似乎刻入了双眸,眼底深处雾气笼罩。   孙氏打了个照面转身便走了,没多逗留,楚吟秋躲在院子角落看着王允修的身影心如刀割。   顾凝陪着说了一会话,跟长辈招呼了一声,她们也让她先回去歇着。茗雨茗香便陪着顾凝回小院,在河边被楚吟秋堵上。   楚吟秋打量着一身桃红色衣裙的茗香,见她斜髻俏丽,金钗玉坠,粉面生春,心下便如烧了一把火,打翻了醋缸一样煎熬。   茗雨见她不善,自然立刻护在顾凝身旁。   顾凝跟楚吟秋打了招呼便带了人回自己院子。   刘嫂和李婶正在准备婴儿衣物,见她们回来,忙搬来稳妥的凳子让顾凝坐在廊下休息。看一家人从楚元祯到李婶个个如临大敌,顾凝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如今她倒没自由了,一个个盯着她像颗易碎的生鸡蛋一样。   李婶和刘嫂做了婴儿鞋帽衣衫,然后茗雨绣花,如今茗香很自然地拿起来接着绣。   茗香绣着花对顾凝道:“姐姐,夫人跟我说过,让我留下来照顾你,你可不能拒绝。”   顾凝打趣道:“如今你可别叫我姐姐,我得叫你嫂子了!你还是回家照顾你们二公子吧。”   茗香臊得耳根子都红了一片,嗔道:“你们就知道打趣我。”   老太太留客人在自己院里吃饭,饭后聊了一会她照旧休息,由媳妇们陪着王夫人去顾凝那里坐坐。说了一会话大家也知道顾凝喜欢清静,各媳妇们自散了。顾凝让王夫人在东间床上歪着稍微歇息一下,过个时辰再走,王夫人也不推辞。   楚元祯让人在书房奉茶,跟王允修说话。书房里布置的干净雅致,有着男人的大气和女子的精巧,那些细致的花样摊在桌面上,都是王允修曾经非常熟悉的,可是一梦之后,这些离他已经遥远至极。那种以为融入骨髓的熟悉感觉,如今却是隔着另一个男人的疏离,他连看她的资格也蒙上了一层忧伤。   他曾经无数次想如果当初带她离开会如何?就算市井坊间,没有富足的生活,但是温饱总能无忧。可是她的心底就真的愿意跟自己离开吗?她当日虽然刻意与楚元祯保持了距离,可他又如何感受不到她的变化?离开家她就真的会嫁给自己还是北上京都去投靠楚元祯?一度如毒蛇一样缠绕着他,让他不得平静。   如今看着他们这般恩爱,他突然觉得她当日会嫁给自己,可是这一生不会有她如今跟楚元祯这般相契。她看着楚元祯那种似嗔似娇的眼神,从小到大,她从未对他展露过分毫。   不是他错过了,而是……她自始至终对他没有那种倾心地恋过。   这样的认知让他不知道该解脱还是该更加伤痛欲绝,他曾经夜不成寐,心煎熬成灰,可实际在她心里只怕连一道如今能看的伤痕也无吧。   他该祝福他们,只要她幸福,一切都无关紧要。   顾凝和茗香端了厨房新送来的桂花糕点进来放在桌上,看了王允修一眼,抿唇笑了笑:“二哥这次要是去苏州,可记得带茗香去,这样大家有个伴儿,也让茗香见识见识人间天堂是何模样。”   茗香娇羞地看了王允修一眼,忙将他喜欢吃的点心夹出来放在一只小白瓷碟里放在他跟前。王允修道了谢,却没吃,顾自跟楚元祯说香楼的事情,说了两句他瞥眼看顾凝,见她面色平和,唇角挂着会心的浅笑,整个人就是一副祥和宁静的画面,似乎风雨雷电都不能动她分毫一般。   楚元祯对他笑道:“二哥,香楼的事情可要多拜托你,最近我就不去看了,如果董小姐有事,你跟她商量了拿主意就好。”   王允修端起茶杯,说了声好,呷了口茶,淡淡的清甜些许的苦涩。喝完茶王允修提议想跟楚元祯合作苏州那里的生意,他如今认识京都的人经常得一些宫中物品,有宫人妃嫔等人委托变卖的,也有朝廷定期清理陈旧的物品,这些东西国外有些客商很是喜欢,楚元祯识人多,可以联络一下。楚元祯应了,又说让李桂明来管这个事情,回头他招呼一下,叫他去跟王允修仔细商量。   又吃了两盏茶,王夫人歇息过来,招呼说早点回去,又让茗香留下照顾顾凝,她也放心,顾凝不能拒绝只好谢了。王允修便去跟大房告了辞回来扶着母亲上车离开。   送走王夫人和王允修,顾凝靠在楚元祯肩头看着门前的池塘,翠绿的青荇转成了苍色,香蒲挑着穗子如剑一样挺拔,风一拂过却又绰约有致。   楚元祯揽着她的腰指着河面道:“来年夏天我在河面给你盖一座水亭,南边有树遮阳,肯定凉爽。”   顾凝笑了笑攀着他的肩头,指了指西面,“那里盖一座小楼,用廊子连一圈把池塘围起来,水面搭曲桥才好!”   楚元祯点头,柔声道:“嗯,就听夫人的。”然后揽着她往西边树林走。   这边一小片树林,等需要盖房子的时候直接伐掉做木材也不错。顾凝看西北角有三棵大树依傍而生,欢喜道:“到时候在那边树上给我们孩子盖一座树屋,他们肯定喜欢。”   楚元祯顿觉有点冷,轻笑道:“夫人觉得我们和鸟有关系吗?只有鸟才喜欢住在树上,我们又不是鸟人。”   顾凝嗔了他一眼,“你想做人家还不收呢,如果盖了小树屋孩子肯定会喜欢的,他们也需要自己私密的环境。”   楚元祯虽然不是很理解,但是夫人的话是肯定要听的,反正她去哪里他肯定跟着,所以就算她自己要去树上住他也拦不住的。   两人笑嘻嘻地讨论着来年的规划,后面传来一阵笑声,“年轻就是好。”   两人忙回头,见是四夫人,便迎上去招呼。   四夫人一张白净的脸庞如今气色更是红润流畅,让人觉得更加年轻和气。   55 剜心的交锋   四夫人掩口笑道:“这些年第一次看到小年轻双双对对这般般配,真是羡煞神仙了。   顾凝脸色泛红,忙请她屋子坐,看后面跟着几个模样干净目光专注的丫头,知道是让自己挑。   进了屋四夫人又说笑了两句便交代正事,让顾凝挑两个丫头留下使唤,毕竟刘嫂还要管铺子的事情,李婶年纪大了干干粗活还行。茗雨说不得来年也要出嫁,茗香更不好意思让人留太久。   每个被卖做丫头的女孩子背后都有一段无奈的故事,顾凝也不多问,挑了两个模样秀气,看起来安静本分的丫头留下。   四夫人抚掌笑道:“侄媳妇我可真要佩服你了,你挑的这两个可是这里面最灵巧的丫头,一个做一手好针线,还有一个特会梳头。”   顾凝听了看了看,问了哪个丫头,然后又问:“你们哪个会做饭?”   其中一个鹅蛋脸细眼淡眉的丫头道:“回三少奶奶,奴婢会做饭。”   顾凝对四夫人笑道:“四婶,我要一个会做饭的一个会做针线的丫头就好。梳头打扮的还是给妹妹使唤吧,”   四夫人又叹她周全大方,便将顾凝挑的留下,又让管事婆子带另外几个去给老太太和各位小姐们挑。如今楚吟秋要出嫁,除了从小贴身的丫头,还要陪嫁一个,楚楚和柳珠也大了,自然要添个丫鬟等着出嫁,老太太那边向柔走了之后也没再填一个过去。   四夫人跟楚元祯夫妇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告辞,嘱咐两个丫头好好伺候。   等四婶带人走后,顾凝问了两个丫头的名字,会做饭的丫头叫小池,针线好的那个叫敏慧冲了孙氏的闺名,顾凝便给她改了叫巧针。   茗雨和茗香将两个丫头带下去,交代一下院子里的规矩,顺便问一下她们的底细,要放心了才肯给顾凝使唤。顾凝又送了刘嫂谢礼让她回去处理香铺的杂事。   楚元祯自得知顾凝有身孕,在家陪了她几日。九月九本来说去外面走走,看丫头们放风筝玩的,结果早饭没一会顾凝吐得厉害,吐完了就再也吃不下去,闻到油腥或者什么异味都厌烦异常。   顾凝吐得浑身酸软无力,躺在床上喘气,听着人问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受点,要吃点什么……开始她还忍着,后来忽然忍不住,烦躁得要崩溃,厌烦不堪地挥手让他们都出去不要理她。   茗雨忙和茗香领着丫头们出去,回头却见楚元祯还在屋里忙去拉他。   楚元祯有点挫败,现在的顾凝让他心痛又受伤,他一直觉得自己应该给她幸福,可是这一刻她表现出来的厌烦跟其他人一般无二,一时间他做什么也没了感觉,坐在外间发呆。   听着她呕吐难捱的声音,他的心一抽一抽的,忍不住又要进去。   茗雨忙拉着他,“姑爷,等姐姐过去这一阵就好,您就别去添乱了。”   楚元祯紧握着拳头,“我们能做点什么让她舒服一些吗?”   茗雨摇头,“郎中先生都不能。”   楚元祯紧蹙了浓眉,烦躁不堪,“可她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   茗雨安慰他,“大多数女人害喜都如此,您不要太担心,没事的。”   楚元祯怎么能不担心,他紧张得心脏都被什么抽起来一样。   没一会茗香和小池端了一小盆粥进来,空气中立刻飘荡着淡淡的粥香,还有一股清新的橘子香酸之气。   小池把粥放在楚元祯旁边的桌上,又拿小花瓷碗盛了,对楚元祯道:“少爷,这个给少奶奶喝会好点。”   楚元祯怀疑地看了一眼,“她说什么都不想吃。”   小池轻轻一笑,露出一双若隐若现的梨涡,“少爷,少奶奶吐得差不多了,过去这阵儿就该想吃东西,这粥是用蜜橘熬制的,酸酸甜甜的还管饱,少奶奶肯定会喜欢的。”   楚元祯欢喜地接过去,“我去试试。”端着碗起身走近内室。   顾凝有一种不只是呕吐而是要将那个突然多出来的东西也一并呕出来的感觉,喉咙里泛着血腥气的苦涩味道,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又虚弱不堪。   方才屋子里那么多人,这会儿又只有她自己,她觉得自己这般折腾,谁也会受不了的。   正胡思乱想着,上方传来楚元祯柔软怜惜的声音,“阿凝,喝点粥吧。”   她哼唧了一声,觉得自己要哭出来,这时候他俯身来抱她,往日依恋的那种男人特有的阳刚之气如今却浓烈地让她反胃。顾凝一把推开他,趴在床沿上呕吐起来,却又什么都呕不出,扶着床栏难受。   楚元祯有点不知所措,想上前扶她,她却蹙着眉厌烦地让他走开不要靠近。   “阿凝……”他受伤地看着她。   顾凝感觉他靠近,那股气息让她无法忍受,阖眸蹙眉,烦躁道:“别碰我!”   楚元祯身形僵住,却被进来的茗雨和茗香用力地拖出去,他有点失魂落魄,默默地出了房间独自进了书房,将门关上。   茗雨担心地看了一眼,对茗香道,“你在书房外面等着伺候。劝劝他,别让他多想。”   茗香应了,无奈道:“姐姐这反应也太大了,其他夫人也不见如此呀。”   茗雨叹了口气,“那能如何,郎中也没办法,他说利害得还有呢,有人一直吐什么都吃不下去,头发大把得掉,可遭罪了!”   茗香愁了脸,“做女人太辛苦了。”   茗雨瞅了她一眼,“难道辛苦你就不肯给二公子生儿育女?”   茗香咬了咬唇,“自然不会。”   茗雨悄悄进屋,却发现小池已经在喂顾凝喝粥,忙去兑了一盆温水,又拿洒了顾凝她们自制黄瓜水的手巾进屋。小池回头跟她笑了笑,示意少奶奶已经把粥喝光了。茗雨心中高兴,忙又把铜盆放下,让小池给她擦擦脸和手。   顾凝喝了粥,又洗了脸和手觉得舒服了些,顿觉方才那个脾气暴躁的女人绝对不是自己,听茗雨说她方才很过分地对楚元祯,他已经很伤心很落寞地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又一阵内疚。   顾凝看向小池道:“你的粥哪里学来的,很好喝,以后能帮我冲热的柚子茶吗?”她简单地说了一下小池立刻领会,柚子茶也是酸酸甜甜的,喝了对孕妇很好。   顾凝觉得好受一点便又喝了一杯白水,然后去看楚元祯,站在门口她有点紧张,顿觉的又想吐,忙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她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他正坐在她平日坐的那张玫瑰椅上,一脸忧伤地看着她。顾凝笑了笑,轻声道:“我们三少爷也有这样一副脆弱的模样啊。”   楚元祯想起身抱住她,却又怕惹她厌烦只好强自控制着自己,一双深邃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她,“阿凝,我很难受。”   顾凝笑着走上前,靠近他的时候便又觉得涌上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强忍着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那个时候的我不是平日的我,她只是一个被孕吐折磨得几乎要崩溃的女人,你能原谅她吗?”   楚元祯感觉她细腻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脖颈,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又是心疼又是怜惜,“我只是心疼你受罪,恨不得替你受了才好。”   顾凝用脑袋顶了顶他,“傻瓜,这哪里是能替的。”   楚元祯不知道他们的感情路上到底有多少波折,不过既然婚前那般摧心折肺的煎熬都受过了,如今已经在一起,夫人害喜时候反复无常的小脾气他便当做是想要孩子的代价,毫无例外地包容。   顾凝理智的时候还能忍,难受起来便也不管他到底是谁,就是不想看到他,更不想他碰她。楚元祯便只好搬去书房睡,心里却又挂念着,经常躲在窗外看看,听得她夜里也会呕吐得睡不好,他的心就滋滋拉拉地疼,一个劲地想等这小子出生了,看不给他好好收拾一顿,立马地就让他住树上去,管他做不做鸟人的。   他在家里也没什么能帮忙的,香铺还有一大堆事也不能落下,白日得去忙。他一走,顾凝难受地时候又埋怨他不理她,嫌她烦躲去外面赚清闲。   这样持续了个把月情况才稍微好点,反应慢慢轻下来,顾凝却也瘦了一圈,下巴越发尖俏。幸亏小池会做饭,时不时地变着花样帮她开小灶,每日多餐少食,也还凑合。   今儿楚元祯去跟那个外商谈粉和面药的生意,顾凝舒服了些觉得很有胃口,让小池给她做一碗那个酸酸甜甜的粥。小池和茗香去东院的小厨房,顾凝和茗雨巧针一起给未出生的孩子做小衣服。   外面有人拉铃,李婶去开门,一同进来的是文姨娘。说起来文姨娘总共没来小院两次,这是头一遭主动前来。顾凝忙起身请她坐,又让茗雨上茶。   文氏一身藕荷色的对襟袄儿,斜髻插银钗,自从顾凝嫁入出嫁每见她都面带忧色,怏怏不喜的样子。文氏将给孩子做的一双小鞋子放下,又看了看顾凝做的针线,道:“媳妇做这些都是顶好的,不过如今有三郎养家,生活也不困顿,你也不比自己操劳,叫丫头做就好。”   顾凝不知道她所为何来,便不动声色,只话家常。   说了一会,文氏眼睫一掀,盯着顾凝道:“媳妇啊,有句话别人也不好说,我虽然平日不多话,不过我不说也没人合适。”   顾凝心下一紧,寻思不会有好事,只是笑道:“娘您跟媳妇客气什么,有话尽管说。”   文氏低头抹了抹鬓发,抚了抚发髻上的银钗,这才道:“女人为丈夫生儿育女,也是天经地义的,说起来各家都如此。只是三郎不同别个,他除了是个丈夫还要养家,管着那么一大摊子的生意。你将他赶去书房,他哪里能休息得好?媳妇,你说呢?”她反问了一句,起眼看着顾凝。   顾凝立刻冷了脸,如果从前那次她用母子亲情,眼泪攻势来逼迫自己不要跟楚元祯走,出于尊重她一个母亲的苦心,自己答应她的。   可是现在,楚元祯是她的丈夫,是她未来孩子的父亲,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不该由别人来插嘴,就算是他的母亲。   顾凝没说话,却扬了扬眉,脸色沉下去。   文氏又道:“我说了你别不爱听。大家也都不是孩子,三郎正年轻血气方刚,哪个少爷不是十六七岁就有了通房的丫头,三郎一直谨慎本分,不过如今已经成家,放个丫头在他房里,媳妇不方便……”   “够了!”顾凝蹭得起身,怀孕之后她觉得自己脾气大了很多,可这个也没办法,她忍不住,如果等文氏说出来只怕就要撕破脸。   她深吸了一口气,蹙眉道:“婆婆,对不住,纳妾的律法中不存在因为妻子怀孕不能同房这个理由。”   文氏脸色也阴下来,“你怎么也要尊重三郎吧。他那么年轻怎么忍得住!”   顾凝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楚元祯是这个意思?他想纳妾?就算是他,也不行!他忍不住他凭什么忍不住?”她本想说如果他想纳妾让他自己来说,可话到嘴边,她说不出,事到如今,她离不开他,他再说纳妾的话……   她气得手足顿时一阵冰冷,冷汗从额头一下子冲出来。   茗雨在一旁早看不下去,气道:“文姨娘你太过分了!”说着忙上前看顾凝如何。   文姨娘脸色灰败,流着泪道:“罢了罢了,在自己亲儿子的家里也被人踩踏,我……”她流着泪掩面疾步出去。   顾凝两眼发昏,顿觉心如刀绞,小腹一阵阵坠痛。   茗雨吓得忙让李婶去叫郎中,又让巧针快点备车去铺子里叫少爷回来。   茗雨赶忙扶着她去床上躺下,安慰她道:“姐姐,你别着急别生气,姑爷才不是那样的人,你撑着点,你别伤心别灰心,姐姐你听我说,姑爷一点那样意思都没,他只心疼你难受,一有时间就回家看你,夜里你难受他躲在窗外长吁短叹的,姐姐,你可不能听人乱说啊。这个文姨娘,真是猪油蒙了心,老糊涂了,张姨娘和孙夫人欺负她的时候,她可没这么嚣张。”   顾凝闭了眼一句话也不想说,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冷。有多少男人是在妻子怀孕的时候出轨的?她是小气,别的男人都能纳妾,为何独独楚元祯不能?就因为他娶了她吗?可是她不想他纳妾,不想他跟别的女人有什么瓜葛。   “啊!”她疼得叫了一声,脸上虚汗流下来。   56 贴心   茗香和小池熬粥回来,见状吓了一跳,小池因为刚来且是楚家买来的丫头,所以立刻跑去东院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一听急得顾不得披大氅让丫头扶她过来,没一会儿四夫人、五夫人和李秀姐等人也都过来。   郎中诊断过,开了保胎的方子,交给人立刻去抓药。   老太太擦了擦泪,谢了郎中又问如何。   郎中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叹了口气,说是少奶奶本有旧疾,秋冬交替之际更加体虚,并不适宜冬季受孕。如今急火攻心,动了胎气,先喝两服药看看,只要能挺过今夜就无事,如果今夜不好,孩子就保不住的。   老太太再三谢了,又请郎中在府里住一宿,诊金他们多多地出。   郎中解释说不必如此,喝了药看,主要是少奶奶要稳住心神,不能动气。   老太太了一声,让人去送郎中。   四夫人眼睛扫了一圈,吓得小池立刻跪在地上。   老太太怕惊着顾凝让她们来书房回话,小池说不清楚,她和茗香去熬粥回来就这样了。四夫人立刻让人找茗雨过来,茗雨噗通一声跪下,“老太太,您要给姐姐做主。”   老太太面沉如水,“说。”   茗雨忙把文姨娘来说的那通话复述了一遍,说到最后,想到顾凝若是没了孩子,那身子肯定就亏了,本就虚弱,如今可就危险,忍不住抽泣不停。   李秀姐蹙眉道:“这个文姨娘一向谨言慎行,今儿是脑子被猪油蒙了?”   四夫人叹了口气,“谁说不是?这可不是她的作风啊。是不是有什么人给她说了什么话儿?”   老太太哼了一声,起身往屋里去看顾凝,见她面色苍白,本来血色就淡的唇如今也是苍白无色,不禁怜惜道:“凝丫头,你安心啊,别听她人乱说,有奶奶给你做主,三郎才不是个见异思迁的孩子。”   顾凝幽幽睁开眼,想起身,被却老太太按住,她动了动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老太太安慰她道:“等三郎回来我就问他,我不相信他自己有纳妾的想法。如果他这般想,从前便不会拒绝那么多次。”   顾凝点了点头,老太太让她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一定把孩子保住了。   “丫头,孩子还能再有,可身子可是自个儿的,要是弄亏虚了,以后坐下什么病,是一辈子的苦楚,你可要想开了,注意了啊。”   顾凝感激老太太这时候的安慰支持,眼泪便流出来。   老太太抬手帮她擦了擦泪,让茗雨小池几个好好照顾她,她们去东院问文姨娘去,又问去找楚元祯的人什么时候回来,不管外头有再大的事,让他赶紧滚回来。   老太太走后,顾凝渐渐平静下来,觉得楚元祯断然不会如此,如果他会纳妾就不会在这些年之后再同意跟她成亲。只是文氏的态度说明这些年根本没有改变,她不同意自己嫁给楚元祯,她这番话只怕也没跟楚元祯商量便来自己面前说了,可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顾凝委实想不通。   傍晚时分楚元祯飞马赶到家,一句话不说匆匆往后院去,路上被文氏身边的丫头果儿拦住,她急切地道:“三少爷您可回来了,快去老太太屋里吧。”   楚元祯看了她一眼,脚下不停,“我先去看少奶奶,之后立刻去东院。   丫头哭丧道:“三少爷,您还是先去看文姨娘吧,少奶奶没事儿。是文姨娘跟少奶奶说希望能帮您纳妾,结果惹火了少奶奶,她又哭又喊不想要孩子,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一听勃然大怒说文姨娘不守规矩,一个姨娘来管爷们儿的正事儿,立刻让人绑了文姨娘,家法伺候呢。”   楚元祯双眸骤然一眯,眼梢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纳妾?这是怎么回事?”他听巧针说少奶奶不好立刻变飞马回奔,也没顾得上多听两句。   丫头哭得脸都花了,把经过匆匆说了一遍。   楚元祯顿时眼角突突地跳,寻思既然老太太去过,又请了郎中应该没有大碍,况且阿凝自知道他没半点纳妾的心思也不至于会信母亲瞎说才是。以往老太太从不动家法,生怕这次真的打了她,忙跟着丫头匆匆去了东院。   一直在门口等三少爷的小池看着他到了家门却没过来而是跟果儿去了东院,急得追上去。   茗雨茗香几个在屋里守着顾凝,除了三夫人其他人都去东院。三夫人向来不好凑热闹,这时候她觉得留下来陪顾凝说说话开导她才是最重要的。   三夫人柔声道:“开始这两三个月可是最危险的时候,你都熬过大半了,吐得那么厉害,好不容易才好受点,可不能因为动气让孩子有个什么闪失。老爷子最器重你和三郎,你们的孩子出生之后去给老爷子上香,也算是给他一个安慰,你说是吧。”   顾凝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三婶我好多了,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三夫人便让人拿顾凝她们做的针线来看,看得她赞叹不已,直说自己手笨,绣出来的花都见不得人,可不好意思送婴儿衣服,到时候铃铛、项圈、长命锁这些她来置办,让顾凝别跟她客气。   晚饭小池照样给顾凝熬了两碗粥,一碗鸡蛋排骨虾仁青菜粥,还有一碗酸甜粥,另外配了几碟小菜,一碗白米饭。   顾凝胃口不是很好,可想着方才让孩子受了委屈,若是不多吃一点又怕营养不够,强撑着吃了几口白饭,一点菜,又把那碗酸甜粥喝下去,那碗丰盛的肉粥便一口都不想动。   她看了茗雨好几次,虽然没说什么,茗雨知道她问楚元祯。   “三少爷被老太太叫去训话呢,不管有没有那心思劈头盖脸先骂一顿给姐姐出气,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顾凝倒是又舍不得,笑道:“你明知道他没的。还不快去跟老太太说说让他早点回家。”   茗雨哎了一声立刻去了。   没多久楚元祯跟着茗雨回来,他脸色有些苍白,额前粘着几缕碎发,像是出汗太急湿透了一般。他步子有些不稳,到了廊下又有点着急,差点磕在台阶上,茗雨忙扶他,低声道,“姑爷,您可撑住了,别让姐姐看出来。”说完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讥讽道:“真不知道姐姐欠了你什么,这么给她添堵。”   楚元祯无奈地苦笑,进了屋,见顾凝吃了饭放了一半的心,走到她跟前却又不敢坐的样子,探询地看着她的神色,生怕她露出厌烦的样子。   顾凝扭头看他隐约记得不是早上出去时候的衣服,想可能在铺子里换过。见他竟然盯着自己不说话,不禁蹙眉,淡淡道:“那边没什么事吧。”   楚元祯点了点头,“没事。”凑近了一步。   顾凝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既然没事为何不早点回来?”明明早就回来了,却先去了那边,回来看她一眼再去又能如何?抬眼又见他额头有汗流下来,诧异道:“你热?这都什么季节了?”   楚元祯身子晃了晃,忙道:“阿凝,我有点饿。”   顾凝看了一下,眼前的饭菜还没收走,她吃了小半,便道:“还没凉快吃点吧。”然后又吩咐小池去另做碗汤来,好在如今她有身孕,老太太特许小池随时给她做东西吃,并没有人管。   小池立刻要去,楚元祯忙道:“不用,我吃一点便好。”   顾凝看他吃得急,忍不住道:“你一天没吃饭吗?慢一点。”又亲自给他斟茶。   楚元祯顺势握住她的手,有点凉,一听巧针去说急得他恨不得飞回家,没跟她坐马车自己骑马飞奔回来,路上听文姨娘的丫头说三少奶奶没什么,郎中已经来看过也吃过药,现在正休息,他才好受点。   顾凝看着他五官鲜明的脸庞,想起他那般痴缠温柔,更觉得他不会纳妾,心下的阴云便忽的一下子散了,不禁又自责自己方才太过冲动,如今看着他觉得心安定下来。   “阿凝,你信我的,任何时候,对吗?”他柔声问她。   顾凝点了点头,“只是猝不及防地有些……着急,所以……三郎,你放心以后定然不会,我绝对不会再让我们的孩子处于那般危险的境地。”   楚元祯握住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   顾凝希望他来抱她,他却没有,笑了笑,一手握着她的,慢慢地吃饭。   饭后茗香收拾了碗筷,茗雨说准备好洗澡水了让楚元祯去书房洗。   顾凝蹙眉,觉得有点不对劲,往日如果她不难受他巴不得时时呆在她身边的,总要睡觉的时候才去沐浴,今日回家一吃完饭就沐浴倒是少见。   楚元祯扶着她坐在床上,“你休息,我今天一直在作坊里忙,身上脏得很。”   他出去的时候脚步有点快,顾凝分明看他几乎是跑出去的,而且转身的时候脸上有滴汗落在她的手上,冰凉的。   外面有人来探望她,又不想打扰她休息,只在院子跟茗香说了两句话,让她好好照顾少奶奶,她们明日再来看。顾凝觉得有点蹊跷,叫茗雨,进来的是小池,她说茗雨姐姐在外面忙活呢。顾凝便说自己要睡觉,没什么事儿,让她去跟老太太他们说一声,她没什么大碍,顺便打听一下文姨娘那里有没有什么事情。小池领命去了。   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巧针都在西厢做针线,一时间屋里没了人,顾凝立刻下床,轻手轻脚地去书房。听得里面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声音,听着倒像是茗雨,她似埋怨道:“您怎么能这样?”   然后是楚元祯低低地叹息,暗含着无尽的隐忍痛楚一般。   顾凝从不怀疑楚元祯和茗雨会有什么事情,虽然现在关着门,里面只点了一盏灯,昏沉沉地从窗子里看不见什么,可她还是不怀疑。   她只觉得他们肯定瞒着她搞什么鬼。   她站在门前敲了敲门,然后推了一下,门吱呀一声,应声开了。   屋子里有点暗,但是右侧罗汉床的位置却亮亮的,华美的灯影里那些丑陋便都暴露出来,看得她整个身体抽疼起来。   “少奶奶!”屋里的李婶见她进来,惊讶地叫了一声,忙抢过来扶她。   楚元祯慌忙掩好衣襟,回身笑道:“阿凝,你怎么不休息?”   茗雨手里拖着一只小巧的瓷瓶,忙藏在身后对顾凝笑道:“姐姐,姑爷沐浴后说身上有点痒,让我和李婶帮他看看。”   顾凝蹙眉,他们还以为她没看见吗?她眼睛好使得紧!她上前,伸手,“拿来!”   茗雨没辙,忙将东西放在她手里,“姐姐,你别着急,其实姑爷没啥事儿,不过破了一点皮肉。”   顾凝心下疼痛不堪,却只是淡淡道:“再多点一盏灯,去把我们自己做的纯酒拿来。”   纯酒就是顾凝做的接近酒精的东西,她时常用它来消毒,茗雨立刻去拿。   李婶寻思没什么大碍,便悄悄退下去。   楚元祯歉疚道:“阿凝,我……”   顾凝嘘了一声,拦住他道:“什么都不要说了,事已至此,你还能如何?明明知道我心疼,就不该弄成这样。”   楚元祯握住她的手,她却挣开,坚持要帮他上药。   “阿凝,你现在身子不舒服,别看,让李婶帮我上药就行,没什么大碍。”   顾凝咬着唇,虽然他不给她看,可方才也看到了,他脊背上鞭痕凌乱,没有三十也有十五,有的皮绽破,有的紫色狰狞,跟原本雪白的肌肤对比之下,甚是骇人。   茗雨拿了纯酒过来,顾凝还是坚持自己给他上药,擦拭过每一个地方,感觉他因为疼痛绷紧了身体一声不吭,心下更是痛苦难当,强忍着给他收拾完,又换了干净轻软的娟衣。   楚元祯抬手捧住她的脸颊,轻笑道:“阿凝,我替母亲向你道歉。可她是我的母亲,不能眼睁睁看她被鞭笞。只是做错事情就该受到惩罚,我又不能破坏家规,母亲对你的伤害,也应该受到责罚……阿凝,我……”   顾凝眼泪流下来,那个女人再不好,他都是三郎的母亲,自己既然爱他就该包容。她点了点头,偎进他怀里,“只是我不明白,她并不是愚笨的人,为何没跟你商量就贸然来说这样的话,能有什么好处?”   楚元祯叹了口气,“可能前些日子我去给她请安,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让她担心吧。”他垂首吻了吻她的额头,“阿凝,你是我的妻,是我梦寐以求娶回来的,至死我都不会动纳妾什么的念头。你要坚信这一点,以后不管谁来说都不要相信,也不要生气,更不可拿自己的身子来惩罚我,知道吗?”   顾凝想起自己听文氏那般说,气得浑身冰冷的样子,差点弄丢了孩子,心下一阵阵地内疚,不由得抱紧了他。楚元祯疼得“啊”了一声,她忙松开手臂,歉疚道:“三郎,对不起。”   楚元祯将她抱在怀里,下颌抵着她的额头,“我不想你受任何一点委屈,母亲那里我会去说的。”   顾凝点了点头,“我们去睡吧。我如今好多了。”   楚元祯却怕自己影响她休息,让她先去,他在书房就好。顾凝坚持让他回房间,这样自己也放心,免得他自己不注意会让伤口恶化。   楚元祯睡书房的日子,茗雨和茗香在卧房陪顾凝,如今他回来,两人便挪到外间,夜里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   楚元祯背上有上,只能整夜趴在被褥上,好在家里有上好的鞭伤药。   57 最是安闲   第二日楚元祯铺子还有事情想过去,顾凝却不肯,坚持让他在家里休息。她打发丫头去铺子里交代一声,如果有紧急的事情就让人快马来报,若是不急的就等等或者让秦大掌柜他们自行处理。   早饭顾凝陪楚元祯吃的,她反应没那么厉害,只难受了一小会儿便过去,胃口也不错,喝了一碗粥,吃了三只小笼包,还吃了几根青菜。   顾凝身体好了,便让丫头好好看着楚元祯,她去东院请安。大夫人因为不能当家,如今没面子,对谁也懒得敷衍,请安的时候有的没地讥讽两句就让她走了。   顾凝从正房出来看到西厢廊下倚着廊柱穿着绣百蝶穿花粉衣的张姨娘。   张姨娘撇嘴儿扬眉,神情极是鄙夷,顾凝也不管带着小池自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听她来了,让人立刻扶她炕上坐。   顾凝看沐氏等几位夫人都在忙一一见礼,四夫人立刻拦着她,笑道:“快好了吧,老太太念叨着呢,害怕你看三郎受打心里难受,屈着身子呢。”   顾凝忙说没有,又说哪里不对的,老太太和夫人们自然打得骂得。   四夫人亲自扶着她上了炕,又道:“老太太一向和气心善,大家也都知道的。这些年就没动过什么家法。昨个儿本来也不想的,那文姨娘委实不像话,不知道哪根筋儿不对劲竟然说出那样一番话,什么儿子是她生的,别人不为他好,她那个做娘的自然要想着他,又说老太太偏心什么。说起来也是我不好,原本文姨娘本本分分的,恪守规矩,都是我觉得姨娘生儿育女的不容易,让她们参加了中秋酒宴,有事情也找她们一起商量,分发东西也算上她们一份,让她们有点心思不正起来。按理说她昨日那般大逆不道的话,倒是该打发出去的,可老太太心善,大家又替她求情,也只抽二十鞭子以示惩罚。谁知道三郎回来,那孩子向来孝顺自然见不得他娘挨打。我们便求老太太记下,以后再算。三郎却不肯,说家规如山,有人犯了错自该罚的。但是他为人子女,不该任母挨打,便生生替她受了。文姨娘眼瞅着自己的儿子被打,哭得稀里哗啦,求饶说再也不敢了。也算是给她一个教训吧。只是我们想着三郎挨打,侄媳妇当是最疼的,有心留他别回家,又怕你担心,昨儿打发人去问过,说没什么大碍,我们也就放心了。现在你来,老太太才舒了口气。”   顾凝少不得又道谢一番,然后坐在老太太身旁听她说话。   宋氏从外面进来,带劲一股香风,顾凝微微蹙眉。   老太太脸色一沉,扭头看向一侧的香炉,斥责丫头道:“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如今凝丫头和柔丫头都有了身孕,那些麝香就不要熏了吗?这是谁又弄岔啦?”   刚进来请了安的宋氏一听,忙又悄悄地溜了。   向柔立刻上前捧了一旁高几上的香炉道:“老太太是我糊涂了,您别动气,我这就去换了。”   老太太哼道:“柔丫头向来做事认真,定然是谁这么粗心大意的。”大家说了一会话,四夫人便跟老太太报账,最近花了什么大头的钱,进了什么,哪些人情四事。四夫人当家每十天报备一次,每五天跟妯娌们商量一次,让大家出出主意,也知道家里做了什么事情。   老太太一直说不用来烦她,谁当家就按规矩来便好,四夫人却依然照旧,老太太每次便也听听,极少异议。   四夫人报告完,便说楚吟秋的亲事,将陪嫁丫头婆子还有按礼该备的妆奁田产等都细数了一遍,因为是长房嫡女,嫁妆自比其他妹妹要多得多,二夫人在一旁撇嘴阴沉了脸,这田产可都是从大家的田产里出的,并不是算在他们大房份子里。   算完这个,四夫人又说楚楚和柳珠也有好几家提亲,她们合计了下有两家都不错,给老太太定夺。二夫人对这个很是不满,一直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女儿的亲事要自己做主。只可惜在楚家向来是老爷子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听四夫人说完,道:“楚楚是个乖巧的丫头,嫁给冯家怕是不妥虽然聘礼多点可我听人说那家的老婆最是厉害,楚楚去了,可少不得受罪。还是在看看。柳珠的让她爹娘看吧,多打听打听那边的人品。”   二夫人忍不住哼了一声,五夫人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咳嗽了一声,掩饰过去。   如今婚仪与以往有多不同,只问名、提亲下聘定亲、到了日子便亲迎去就好。罗家和孙氏早商量好,这两日下了聘礼,孙氏也给罗家看了陪嫁礼单,两家很是满意,定好了十月二十这个宜嫁娶的好日子成亲。罗家来喝过定亲酒之后,天气就彻底凉爽下来。   顾凝孕吐厉害那个月杨姨太太不但亲自上门探望,还时常打发疏柳白云送东西过来,如今顾凝大好自然要去走动。   这几日楚元祯身上的伤也见好,所幸天气凉爽,护理细心,没有复发也未化脓。他铺子有事情加上顾凝身体舒服起来,便不能在家窝着自然照例去忙。   这日请过安用过早饭顾凝让茗雨装了两盒擦手涂脸的面膏带着小池一起去回谢杨姨太太,她之前听六爷说母亲一到冬天皮肤便发干,经常会爆皮很是难受,所以时常不出门的。顾凝心里一直记得,身体舒服一些之后便想了个方子让楚元祯在正做的那批面药面膏里加入一些橄榄油或者蛇油等成分,增加滋润功效。面药出来之后大家都说效果不错,顾凝自己也喜欢,让人给王夫人送了,今儿便挑了两盒亲自给杨姨太太送。   路上恰好碰到出去遛马回来的六爷,他穿一身藏青色劲装,墨发高束,端得是俊逸清爽。两人见了礼,顾凝说给杨姨太太送点东西来说说话,楚长卿关切了她几句,听她说如今好了不再难受才笑了笑。   楚长卿牵马与她同行了两步,笑道:“你不知道那个月,可把三郎折腾坏了。那小子整日价无精打采,就连赚钱都没了快感。还闹出一船变一坛的笑话。哈哈!”   顾凝抿唇轻笑,想起那些日子心下便又软软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说一船变一坛她也知道,楚元祯心思恍惚,跟外商谈以酒换香料的时候闹出来的,她跟六叔说了两句去后院,他自去拴马。   杨姨太太正跟丫头描花样要给顾凝未来的孩子做小衣服,见她来很是欢喜,携了她的手去屋里坐。   顾凝看杨姨太太的脸,终归是上了年纪,一到冬天比春夏看起来上年纪,皮肤干裂得明显。   杨姨太太感觉到她的目光,又看茗雨放在桌上的面膏,笑道:“我老婆子一个,难为你还想着我。这些东西用了也是白用。”   顾凝摇了摇头,“姨太太说丧气话,怎么可能是白用。我们今儿都有空,不如一起混玩玩。”   杨姨太太忙问是什么,顾凝告诉她冬天干皮肤缺水所以会干裂,如果拿点东西涂涂抹抹会好一点。杨姨太太平日鲜少化妆,可冬天这个皮肤干裂确实难受,加上每每揽镜自照,想起夫妻情深的时候,他赞她盛颜如花,不画自媚便忍不住伤感,只怕自己去到地下之后,他已经不认识。听顾凝这般说,她便也动了心思,顾凝只说自己做姑娘时候闲来无事,就喜欢捣鼓这些。   这个季节楚家各种水果蔬菜还是有的,顾凝让人找了香蕉、柠檬、石榴、黄瓜等,又见院子里好几株看起来年岁挺长的芦荟,心下欢喜。   在杨姨太太这里她也放松,指挥着丫头们一会切黄瓜片让她们敷脸,一会又挤石榴汁,黄瓜汁,然后吩咐人去烧水收集蒸馏水,分别做成黄瓜水和石榴水,又告诉杨姨太太每日觉得干了就沾了往脸上拍拍,之后再涂面膏也可。   她又让茗雨帮忙,按照以前教过的办法,给杨姨太太做了香蕉柠檬蜂蜜美白面膜,还有鸡蛋蜂蜜补水去皱面膜,又把方子教给她们,让她们每隔四天做一次,如果有牛乳就让丫头煮熟,杨姨太太每天早上洗完脸之后将温牛乳往脸上轻拍一盏茶功夫之后再涂面膏之类的。   杨姨太太自孀居之后一直静默如死水,今日跟顾凝一番折腾,倒又觉得年轻起来,笑道:“阿凝,还是你的法子好,不必花钱,既能消磨时间,又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顾凝笑道:“这也是消磨时间摸索出来的。”想当初她也常和丫头捣鼓来捣鼓去的,如今嫁人却没了那些心思。   几人折腾了一番,杨姨太太留她吃午饭,顾凝打发小池回去跟家里说一声,饭菜让他们照样送,她们自己吃就好。杨姨太太一直母子一起吃饭,不当顾凝是外人,所以也没另分桌。   吃饭的时候,楚长卿过来看到几个丫头竟然不吃饭只顾顶着一脸的黄瓜片或者是黑乎乎药膏一样的东西不禁很是好奇,看了母亲一眼,惊讶道:“娘,是你吗?”   杨姨太太忍不住脸颊一红,嗔道:“你这个孩子,胡说什么呢。”   楚长卿盯着看了好一会,然后朗朗笑道:“我就是觉得娘怎么年轻了好几岁?这脸嫩得跟疏柳都不相上下了。”   杨姨太太红了脸,拍了他一巴掌,“你给我正经点,不怕你侄媳妇笑话。”   楚长卿笑吟吟地看着顾凝,自然知道是她给母亲捣鼓的,心下感激,冬天总见母亲揽镜叹息,今儿倒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不过经过顾凝打扮之后,母亲果然又年轻起来,艳光四射的,很美。   顾凝垂眸浅笑,“等六叔成了家,到时候我自然会教六婶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这两日顾凝看着丰润起来,肌肤泛着玫瑰色的光芒,清眸流盼,像宝石般蕴含丰富神采。楚长卿盯着她看了半晌,脸颊一热,忙低头吃饭。   饭后楚长卿陪着她们说了一会话,顾凝便说让姨太太休息,她先回去。杨姨太太便让儿子去送送她,嘱咐她有空就来玩。   出了屋,顾凝看着那几棵长势不错,叶片宽大的芦荟对楚长卿道:“六叔能不能帮个忙?”   楚长卿笑道:“你要摘星星?”   顾凝忍不住掩口轻笑,这六叔每次说话都要逗乐,指了指院中的芦荟道:“六叔能不能每一棵帮我切三片叶子下来,贴根部切,切过之后那草木灰涂抹一下即可,伤口自己会愈合。”   楚长卿笑了笑,扬眉道:“三郎媳妇,以后除了杀人放火的,不要说帮忙啊,否则我会害怕的。”说着便去拿了锋利的长刀,亲自帮她切了,又让人去烧点草木灰来涂伤口。他又吩咐人提水来清洗擦净,然后对顾凝道:“走吧,我帮你送过去。”   顾凝道了谢,“六叔不用了,让丫头拿着就好,又不是多庞然大物的东西。”   楚长卿说也好,交给茗雨然后送她们出了大门。   顾凝知道芦荟这东西自己现在不能用也不能吃,但是可以给别人,反正她也没什么事情。   茗雨从小跟着她,稀奇古怪的东西见多了,见怪不怪,根据顾凝的要求跟小池两个加工芦荟,做了两小坛芦荟果肉,还做了一些面膜。   果肉茗雨尝过味道还行,面膜她们也试了,挺好用,用完皮肤爽滑细嫩。顾凝便让小池给杨姨太太送一点去,告诉她一天吃三块便可,不要吃多。剩下的她让人封坛放在那里,因为芦荟不是普通的果品,她也没有送其他人吃,免得有人吃了不舒服。   夜里楚元祯回来,顾凝一时兴起觉得他每日很累,加上天气干起来,兴致勃勃地亲自给他美容了一次。她手指细嫩,手劲适中,没一会楚元祯舒服地睡过去。   半夜楚元祯醒来,恰好顾凝口渴,他下床帮她倒了温水,喂她喝下去,回床上躺了一会两人都睡不着便嘀嘀咕咕地说话。   楚元祯告诉她那个外商生意谈妥了,等面药出来给他免费试用,他若满意他们合作。除了面药的价格,楚家香铺要他所卖货款的三成,让人跟他去考察,但是要求那种粉免费供货,船之类的也让他们自行解决,老外很爽快的答应了。两人签订了契约之后,他笑呵呵地告诉楚元祯,其实那粉很便宜,两文钱就能买一堆。他可以每年送楚元祯很多,让他们自己装盒子,反正他也不想做那样的生意,因为他们国家的人要么很白要么很黑,是不需要白粉来擦脸的。   顾凝笑得窝在楚元祯的怀里,“这死老外,可真黑呀!”   楚元祯亲了亲她,笑道:“他白得很。”   顾凝嗤了一声,“指定是擦粉擦白的。奸猾的生意人……”想了想自己夫君也够奸猾的,她也不护短,戳了戳他,“你也是。没擦粉都这么白,一定老奸巨猾!”   58 生非   楚吟秋好事将近,顾凝让茗香几个丫头做一条织锦缎绣花披肩送她,款式绣样都是市面没有独一无二的。如今顾凝妊娠反应减轻不再难熬,每日里平平静静地很是惬意,五夫人一直说她越看越像那画上的菩萨表情祥和宁静,看起来万事都不为之所动的模样都要成仙了。顾凝知道五夫人打趣自己,自从楚元祯帮五婶妹夫解决了酒坊的事情,她和自己便更加交心,两人常一起做做针线说说话。五婶家的女儿也喜欢来找顾凝玩,听她讲讲故事什么的。   五夫人赞叹茗香和巧针两人心灵手巧,绣得花针法别致,模样更是生动,各个角度看上去都不同。披肩完工,五夫人试了试很是夺目,又帮着把下面的珠玉坠子钉上,然后顾凝检查了一下没有一点瑕疵便让巧针给楚吟秋送去。   顾凝跟五夫人做了一会针线突然觉得饿起来,对一旁跟茗雨挑线的小池道:“小池,帮我熬两碗排骨粥吧,突然很想吃,五夫人在,你多做点。”   小池立刻应了,放下丝线,茗香寻思有茗雨和五夫人在,她便去帮忙。   结果没一会儿工夫,小池端着粥回来。五夫人笑道:“哟,你们家真成仙儿了,这粥是变出来的吧。”   茗雨忙着在外间桌上摆碗筷,小池解释道:“不是的,恰好向姨娘在熬粥,她听说少奶奶饿了,就让我们先端来。奴婢看着也是排骨粥,味道挺不错,就端回来了。”然后又说茗香被一个小丫头叫去帮下忙,一会回来。   顾凝微微蹙眉,对五夫人道:“五婶,你说会不会不合适。”   五夫人笑道:“有什么不合适,向柔亲自熬粥,肯定是老太太想喝,老太太那里自然无事。”向柔如今也有身子,老太太让丫头伺候她,不许她干活,既然她亲自熬粥,当然是为了向老太太表孝心。   顾凝就没管,邀请五夫人跟她一起喝粥,喝完了又吃了两块蜜饯,才觉得心满意足。   顾凝吃完感觉五夫人看她,便笑道:“五嫂,我们喝排骨粥,比起人家喝清汤寡水的来,应该算幸福吧。你常问我怎么那么知足,我其实就这样,特别容易满足。”   五夫人笑起来,点了点头说也是,“看来我以后也要学会知足了。从前总觉得这里不如意,那里不顺心,自己有能力可没人重视,或者干得多拿得少,听你这么说跟人比比,别总盯着比自己好太多的,去比比差一点的,就觉得还真是幸福。”   两人相谈甚欢。   过了半日茗香才回来,眼睛有点红,说了句话就忙低头做绣活。   顾凝诧异地看了她两眼,“茗香,怎么啦?”   茗香摇摇头。茗雨看见了道,“你不是帮忙去了吗?给谁帮忙?”   五夫人柔声道:“丫头,到底怎么啦,你仔细说给我们听听。”   茗香使劲摇头,低声道:“五夫人,没啥事,你们别担心了。我自己在路上跌了脚,有点疼。”   顾凝却不信,又听她说跌跤忙让她起来给看看摔哪里了。   茗香只是不肯。   茗雨急了,“你从前总说我性子面,我看你嫁给二公子倒是面了。”   五夫人也知道茗香肯定是出了点事情,只是丫头的心思,肯定不想给顾凝惹麻烦,不管如何若是让她心疼或者动气都对胎儿无益。   五夫人笑道“我看丫头也没什么事,阿凝就别担心了。”   顾凝知道茗香不会说,便暂时不管,却让茗雨去打听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五夫人略坐了会儿,便说去老太太那里走走,先告辞了。   顾凝谢她体贴,五夫人一走便让茗香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茗香也知道顾凝肯定会打发人去问,早晚会知道,她只好如实交代。   “姐姐,你先答应我别生气才好。”然后说了一下,本来厨房路上碰到一个小丫头,让她帮忙拿一下东西,结果后来给楚吟秋的丫头喊了去,巧针也在,被指派着帮忙做点针线活。茗香过去之后,楚吟秋正在检点罗家送的首饰头面,阴阳怪气地说了两句话就让人把披肩拿出来看,问披肩是不是她做的。茗香便说是几个人一起做的,她只管绣花。楚吟秋突然就爆发,冲上去就对着她的肚子踢,幸亏茗香手脚灵敏躲开了,只是不小心被后面拌了一跤,多亏巧针抱住楚吟秋才没如何。   巧针还被留在那里。   顾凝听得直蹙眉头,立刻让茗雨去喊巧针回来,结果茗雨还没到门口,巧针便回来。巧针倒是没如何,只被骂了一顿,顾凝又让茗香脱掉衣服看看,除了后腰被磕起一块青也没大碍。   顾凝心下有怨,这若是茗香有身孕被楚吟秋这两下只怕就要危险,心里想着自己身边丫头也够使唤的,还是让茗香回王夫人那里去,跟着王允修也好早点生个孩子,王夫人也不至于寂寞。   茗雨和茗香正劝解她的时候,孙氏和宋氏领了几个丫头急匆匆地冲进来。   看她们气势汹汹的架势,茗雨和几个丫头忙戒备起来,生怕她们一个暴躁伤了顾凝。孙氏自从不能当家性子便阴沉起来,丫头们都不敢跟她多呆,只觉得那目光阴测测冷飕飕的。   顾凝忙请孙氏坐,心下也立刻明白她所为何来,只是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要倒打一耙。   孙氏重重一哼,“老三家的,你毕竟也见过世面,眼皮子怎么这么浅,做事一点都不靠谱。”   因为怀孕如今顾凝跟外人鲜少动气,方才也不过因为心痛茗香被打才有点窝火,看到孙氏这般兴师问罪,她反而平静下来,一点气也没。   “母亲有何训诫,不妨一气说了。”   孙氏冷哼,宋氏撇嘴道:“三郎媳妇,你看看你,你明知道吟秋妹子受不得刺激,这两天就要出嫁,要保持好的心态才行。你怎么还让王允修那个小妾来我们家,结果刺激了吟秋?你这不是明摆着让父母难看吗?”   顾凝笑了笑,淡淡道:“要是说难堪,我委实不知道谁给谁难堪的。当日我们请了王夫人和二公子来做客,他为救我们家的妹妹受了伤,在六叔院子里养伤。可是为什么吟秋妹子夜探之后二公子伤势反而加重,断了一根肋骨还有性命之虞?二公子宽仁良善,别人如何问他都不肯说出真相。可是只要有点脑子的稍微想一想,也不难想吧。虽然当日大家都明白,存的是结亲家的心思,可是大家都没说出口,人家王夫人也没说一定要我们吟秋妹妹,而母亲也未说一定要选二公子做楚家女婿。那么后来王家定了林家,我们定了罗家。这有何不妥?茗香来照顾我,不过是存了礼数,嫂子说我故意让她来倒是奇了。平日除了绣花做饭她鲜少露面,更没机会去后院晃荡。嫂子给我们扣这么顶大帽子,真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吟秋妹子自己让人叫了茗香去,无缘无故发大小姐脾气,打伤了她,我都没去请母亲主持公道,你们这番来兴师问罪,真是好没道理。”   孙氏和宋氏两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哼哼了两声,本来想着借这个机会骂顾凝一顿也算出出她当日不投票给宋氏的气,没想到反而被人一顿抢白,顿时脸上挂不住,脸上又讥讽两句,起身便走了。   夜里楚元祯回来,两人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她看起来有点疲惫,也没问那件事情,而她不说顾凝自然也不能主动去提,没说两句话便主动告辞让老太太好好休息。   在门口向柔追出来,“三少爷,少奶奶。”   两人顿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向柔立刻上前见了礼,“少奶奶,大夫人来找老太太告状,说您故意让茗香去刺激四小姐,老太太自然不信,斥责她们无事生非,夫人说了一通不中听的话,气得老太太胸口有些闷。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老太太身子骨还硬朗着呢。老太太只是有点累了,三少奶奶可千万别多心。”   顾凝道了谢,说自己没多心,又让她好好陪着老太太,还谢了她的粥。   向柔又说了两句便回去照顾老太太。   楚元祯听得面沉如水,看了顾凝一眼,握住她的手,“你受了委屈,都没告诉我。”   顾凝笑道:“这算什么委屈?除非是你,没人能给我委屈受,我一点没在意。”   楚元祯心疼地握紧她的手。   顾凝又道:“这两天我看你让人送茗香回去吧,现在也没什么事儿,有茗雨小池她们照顾足够的。”   楚元祯也不想楚吟秋再因为茗香故意找事,便同意了。   两人回家的时候五夫人恰好在,她笑道:“我本想来告诉你们今儿不用去老太太那里了,她不舒服呢,让我们不要去烦她,不想刚来你却先走了。”   顾凝请她再坐会儿,五夫人也知道楚吟秋的事情,也有话想跟她说,便重新落座。   楚元祯聊了两句道:“五婶,你再坐坐,我去东院父亲那里走一趟。”   五夫人让他自去忙,她们娘们说话就好。   五夫人叹了口气,对顾凝道:“侄媳妇你可发现了,自从你四婶当家,咱家就开始激烈起来,以往吵吵归吵吵,也就是月例钱或者发东西的事情。可现在一会文姨娘头脑发昏,一会儿四小姐嫉妒发狂……哎!”   顾凝低声道:“五婶,不能吧。我觉得跟四婶没关系,只是事情恰好都赶上了。吟秋那事情倒是她自己无事生非。”   五夫人道:“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小心为上。我总觉得不对劲。”   顾凝提醒道:“五婶,有些话咱自己想想就算了。毕竟没分家一大家子住一起,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我看老太太不喜欢人家说什么,咱可注意了。”   五夫人笑道:“我知道。我素日就是嘴巴坏,直性子,有什么就喜欢说,再者总觉得自己还有点能力,至少比大嫂强,如果管家也能比她上道,可老太太一直好像对我有成见,虽然一样都是娘家人儿,这关系可差远了。以往老太太最恨妾室上位的,如今竟然也许了,可能老爷子去世对她打击太大,让她也变得宽容了。你可不知道,当日老爷子要让三郎管生意的时候,老太太发了多大的火,还自己搬去桃园住了一阵子,不想回来的架势。老太爷给三郎定了你这房亲事的时候,老太太发了狠话,管你什么寡妇的,就算去娶个风尘女子她都不管。后来老爷子跟她长谈了一番,具体说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不过老太太却同意了。后来老爷子去世,对她打击真是挺大,病了两年,有几个月一句话都没说。所以如今这样子,又让四夫人当了家,我是一点都看不透她了。”   她这么些年都如此,顾凝便更看不透,好在她也不想去研究,所以劝五夫人也想开些。顾凝又跟五夫人说以后如果有闲置银子可以拿去入份子,一年里怎么也赚点儿。顾凝很少主动跟人说这个,五夫人一听自然欢喜,说自己正在攒钱,不知道做什么营生呢,如果顾凝有路子那最好,说过些日子拿来给她。顾凝应了。   且说楚元祯出门去了东院,父母都不在,他去了母亲屋里。   文姨娘这两日不舒服,卧床休息,病怏怏的,眼窝深陷,让本来面色温柔的她变得凌厉起来。   楚元祯因为替她挨打,加上铺子里有事情没有常过来陪她,如今看她这般心下非常难受,拖了把椅子过来床边坐下。   身边伺候的丫头熬药去了,文姨娘伸了伸手,“三郎,给娘倒杯水喝。”   楚元祯忙起身倒了水扶起她喂她喝下去,喝完了她还要如此喝了几杯才歇气。   楚元祯蹙眉道:“娘,您是一天没喝水了,还是怎么的。”   文姨娘苦笑无奈道,“是菜有点咸罢了。”   楚元祯扶她躺下,她又抓着他的手问他伤好了没有,接着又流下眼泪,“三郎,是娘不好。”   59敲三打四   楚元祯想起小时候跟母亲在外面院子的情景,父亲很少来,后来老太太将他带进大院,却不肯认他的母亲,还是他吸引了老太爷的注意力才能将母亲也接回家。那时候他发誓他不能让母亲受苦受辱,所以不管什么苦他都忍受着,拼命地学东西,因为他的优秀,爷爷逼着父亲给了母亲名份。   他对母亲有过怨,可又觉得内疚,自从爱上顾凝,他就在犹豫。他不想责备母亲哪里不对,逼着他娶林小姐也是为他好,可他放不下顾凝,从少年时候她就被深深地铭刻他心上,如果一生只能回忆她曾经的模样,看她在别的男人怀里妩媚欢笑,他觉得会疯掉。所以他违背了母亲的苦苦哀求,甚至想过扔下她去找顾凝远走高飞。   “娘,阿凝已经有我的孩子,我不会放开她,也不会再要别的女人,您什么时候才会明白?”   文氏定定地看着他,“她是个不检点的女人,跟人私奔,还嫁过人,克死自己男人,她会害死你的。”   楚元祯觉得无比痛苦,劝也只能耐着性子劝慰:“娘,如果她会克死我,那只能说我今生福薄。别说这是没影的事情,就算真的有鬼神站在她身后说娶了她就要死,我也愿意!”   文氏嘤嘤啜泣,伤心欲绝,这一生如她这般失败命苦,能有几个?   “娘,阿凝是个好媳妇,如果你肯敞开心胸跟她相处,你会变得快乐起来。当年你去为难她,阻止她跟我走。她听了你的,而且她从没有跟我说过是你阻止她的,任由我误会她那么多年。”   文氏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最后她似绝望一样流着泪,难过道:“就算误会她,你还是想跟她在一起,你恨娘,是不是?”   楚元祯笑了笑,柔声道:“娘,你是我的娘,你怎么会这样想?我知道是你的时候,是有点埋怨,可是我想与其埋怨,不如想办法给她解释,重新得到她才是最好的方法。”   文氏怔怔地看着他,“她发誓不会告诉你的。”   楚元祯苦笑,“娘,我又不是傻子,你也没有多大的能耐,什么时候出过门,去了哪里,一问一打听就知道的事情。如果连这个都要费心思,那我可真白活了。”   楚元祯守着她睡着了,才起身又去孙氏房中。   过了两日顾凝让人送茗香回王家,茗香虽然想留下伺候可也挂念着王允修,他虽然看着好了,其实那伤就积郁到心肝肺里去,看顾凝有得力的丫头使唤,茗香也没推辞。   东院都在准备楚吟秋出嫁事宜,看起来比孙氏亲自张罗还要热闹,却忙而不乱、井然有序。四夫人跟老太太商量,届时打开穿堂门,让迎亲队伍从中门进出,小姐在二门上轿,老太太说按照规矩让她来操办就好,也不必事事都来回禀,毕竟当家的是她。四夫人应了。   大院里忙得热火朝天,顾凝的小院依然宁静祥和,她和丫头们一起做针线,说说笑笑,或者五夫人三夫人的来串串门。楚元祯如果不忙就在家里陪她,若是出去忙晌饭也会打发人回来问她吃得如何,可有什么想玩的,如果有好吃的或者新鲜的果子他就立刻打发人给她送。顾凝觉得自己怀孕最紧张的倒是他,茗雨从秦越那里听来几件趣事,说姑爷有一次想一件重要的事情,可因为太忙事情太忙,他怎么都想不起来。大家帮他一起想,从各个客商想到了各种货品,最后他自己一拍脑门,说那个扎尔顿客商答应给他带点不同的粉来看看。众人跌倒,纷纷打趣他让扎尔顿给他带个大肚小口的琉璃杯,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还叮嘱再三,一个劲说自己夫人喜欢让人万万不可忘记。   顾凝让他做生意就专心做,不忙的时候回家陪她,如果忙就别分神,还净让她担心。   如今顾凝有小池很是得力,她每顿饭吃得少,可饿得快,有时候脑子里有那么点味道的记忆就想吃。开始她还忍着,后来发现强忍的后果就是吃不到便难受。好在小池聪敏,按照她的描述总能做出相似味道的东西。这日顾凝又想吃那个核桃薏米粥,依然想带点酸甜的味道。小池去了一个时辰,端了一大碗回来。   顾凝笑道:“这次怎么这么少?以前不是都一小盆吗?他们嫌我吃得多了吗?”顾凝每要点什么吃,总让小池多做,院子里李婶几个也跟着吃,今儿这么少自己吃一碗,别人就只能尝尝。   小池将青花大海碗放在一旁的樟木小桌上,“今儿碰到向姨娘,这次是我先熬的,寻思上次咱欠她的就顺便给了她一半。”   顾凝点了点头,“你做的对。”想了想又对茗雨道:“平日里我们自己的钱,也买点什么谢谢人家小厨房的大嫂大婶的。”   在一旁做针线的巧针道:“少奶奶放心,茗雨姐姐早叮嘱我了,前儿还给了我钱,我去买了果品和首饰谢了她们,她们欢喜得很呢。”   顾凝赞赏地看了茗雨一眼,这丫头越来越懂事,可能是自己要嫁人的缘故,懂得好人都让两个丫头去做。   喝完粥没一会儿,五夫人来串门,顾凝忙起身。   五夫人笑着道:“哎呀,你快坐着吧。那边可热闹着呢。”   顾凝探询地看着她。   五夫人坐在茗雨搬过来的槐木红漆椅子上,低声道:“一碗粥,大少爷发了火,打了向姨娘两耳光,还罚她跪着呢。”   顾凝惊道:“呀,这是为何?向姨娘有身子的人。”   五夫人冷笑,“让他们闹,见天儿闹才好。闹得老太太烦死,自然大家一拍两散。”   顾凝叹了口气,缓缓道:“五婶儿,到底怎么回事儿?要说粥方才应该是小池给了她一半儿,因为这个挨打,倒是蹊跷。莫不是看我们哪里不对付?”   五夫人点了点头,“也说不准,你想,如今你有身孕,老太太宝贝着呢,大家也对你格外宠着小心翼翼地,自然有人看不过去。”   想了想顾凝对小池道:“你去看看什么事情,回来说与我听。”   小池立刻去了,没一会便回转,事情其实很简单。   大少爷让向柔给她熬碗粥喝,向柔去的时候碰到小池便端了现成的回去。大少爷挑刺说她敷衍,拿别人剩下的,结果气哼哼喝了一口,觉得好喝,又骂她早先不做这么香甜的粥,呼呼啦啦喝到碗底,结果有几块大砂子,咯得他惊了牙,抽风得难受,气得就打了向姨娘。   小池委屈道:“少奶奶,您喝了奴婢这些粥,可曾有一粒砂子来着?”   顾凝面沉如水,看了五夫人一眼,“这倒是故意的了。小池做事情干净利索,不如我去看看,也免得他拿我这事儿做文章。”   五夫人叹道:“这摆明是收拾了向柔,给李秀姐脸子看,顺便打你一巴掌,让你也知道谁是大谁是小,别有了身孕就真拿自己当个宝儿。”   顾凝又问了问,孙氏和宋氏都不在,陪着楚吟秋上香去了。   几人来到大少爷的院子,只见向柔跪在东厢廊子下,五夫人让丫头通传,丫头说大少爷不在,去了前院书房。顾凝走到东厢廊下让小池扶起向姨娘。   向柔却不敢起身,只低声抽泣。   小池劝道:“向姨娘,您有身子,别跟自个儿过不去。您把事情跟我们少奶奶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向柔这才起身坐在南侧的栏椅上,抽抽嗒嗒地说了原委。她端着粥去给大少爷送,翠翠因为不舒服没跟着宋氏出门,在书房伺候,粥是她送进去的。没一会大少爷便将向柔叫进去,便发生了后面那一系列的事情。   五夫人哼道:“他这是向老太太示威呢。”   顾凝道:“不管如何,我们要把话说清楚,不能让他自以为得了把柄,以后给这个给那个脸子看。”她怕孙氏大爷还有大少爷到时候又拿这个事情挤兑楚元祯,他不明就里,肯定要被人奚落。   前院春夏时节,花香满园,这时候只有孤零零几枝菊花蔫蔫地绽放,一株芭蕉两层金丝竹也没什么精神。顾凝和五夫人在书房门口站定,让小池去敲门。   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大少爷斥道:“哪个小浪蹄子皮痒痒了,敲什么敲,不是说了不许来打扰吗?”   小池又羞又愤,脸颊通红,不待她说话,五夫人道:“元坤,是我。”   “是五婶啊,你有事儿?”   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楚元坤站在门内,英俊的脸上红潮未去,眼底浮肿,双目带着血丝。   那**的味道隔着门都能溢出来。   五夫人咳嗽了两声,“我们去后院等你。”说着招呼顾凝去后院。   小池忙要跟上,却被楚元坤一把抓住了手,吓得她猛地一甩,叫了一声。   顾凝蹙眉,冷眼看着他,“大伯这是作甚?”   五夫人也让他松手。   楚元坤哼道:“就是你这个小丫头做的粥要害死我?”   小池疼得脸色瞬间苍白,冷汗淋淋。   顾凝冷冷道:“大伯请你自重,事情黑白还没弄清,你便如此不讲道理,我们可请父亲和老太太来评理。”   楚元坤将手一松,笑道:“哟,紧张什么,如今弟媳娇贵着呢,可别动气,否则有个好歹老太太还不扒了我的皮?”   顾凝冷笑,却也不动气,转身跟五夫人去后院。   没多久楚元坤倒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身后跟着翠翠,她手里托着两盏茶,放在五夫人和顾凝手边的小桌上。   顾凝扫了她一眼,翠儿并不是很漂亮,也经不住盯着看,可是那双睫毛短而浓密的细眼看着便有一股风流媚态,虽然竭力掩饰,领底那抹痕迹还是若隐若现,在她一低头的时候顾凝看得清楚。   顾凝慢悠悠地端起茶,小池紧张地要阻拦她,顾凝使了个眼色,低头便要饮茶。   五夫人忙道:“三郎家的,你不能喝茶。”然后忙给她夺下,说了声有身孕的女人怎么能喝茶,然后冷眼瞪向翠儿,“你好大的胆子,伺候过大少奶奶难道不知道有孕的人不宜饮茶?你还沏得这么浓,是何居心?”   翠翠愣住,忙去看大少爷。   楚元坤笑道,“五婶,弟媳,这不是一时疏忽没留意嘛,莫怪,莫怪,”然后立刻瞪了翠翠一眼,“还不退下。”   顾凝扬眉淡淡道:“大伯,别啊,咱还有话没说清楚。”   楚元坤呵呵笑了笑,“弟媳有话请说,尽管说。”   顾凝看了他们一眼,“咱把话说清楚,免得以后有人找补。之前我们喝过向姨娘一碗粥,今儿恰好赶巧,又还她一碗。小池向来负责我的伙食,从第一顿到刚才那顿,我是半粒砂子也没见着过。向姨娘如今有着身孕,那粥又是给老太太和大伯准备的,她向来谨慎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有一粒砂子落进去。况且这碗中间转了手的,大伯也不问个仔细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打骂了向姨娘,只怕老太太那里也不好交代。”   楚元坤回头狠狠地瞪了翠翠一眼,她忙低下头不敢吱声。   顾凝却不打算放过她,“方才大伯的意思是怪罪我们丫头故意要害你,给你喝带砂子的粥,谩说我们丫头向来干净,就算是偶有一次疏忽,有个砂子也不能要人性命,否则天下吃米饭的人只怕都死绝才是。”   楚元坤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干笑了两声,“弟媳言重了,我不过是咯得牙碎了的感觉,一时又急又气,口不择言了,弟媳别见笑才好。”   翠翠忙跪下,“大少爷,三少奶奶,五夫人,都是翠儿不好,是我不小心,经过那棵大芭蕉的时候可能落了灰什么的没看见。要打要罚都是奴婢的错。”   顾凝不想看他们演戏,既然撇清了干系便不想再逗留,跟五夫人带了丫头离去。   60 吟秋出嫁   楚吟秋要出嫁前两天晚饭后,媳妇姑娘们都在老太太这里说话。   楚元祯跟顾凝在院子廊下逗那只画眉,灯光斜射过来,被掀起黑幕的画眉没了屏障,叽叽喳喳地叫。楚元祯不松不紧地揽着她依然纤细的腰肢,月亮升起来,光华如水,洒在她略见丰润的脸上,肌肤莹白如玉。   他低声跟她说笑逗乐,告诉她秦越他们的糗事,这两日见的那些个好玩的外商,他们有些刚来惠州,跟土包子一样,见了什么都大惊小怪。   从窗子里传来屋里人的说话声,宋氏那把略带沙哑的嗓子很明显,“老太太,小姑要出嫁,自然要风风光光的,我看咱陪送四个丫头才好。”   其余人纷纷说太多了吧,以往都是一个,如今两个也够。   宋氏笑道:“怎么够。罗家和我们旗鼓相当,我们怎么能输了气势?”   有人说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多丫头。   宋氏道:“老太太和母亲都别担心,小姑从小伺候的一个,贴心。翠儿一直跟着我,那丫头聪明伶俐,做饭针黹都不错,大家也有目共睹,让她跟着小姑使唤使唤,那也是尽了我们一份心意。另外再陪送两个随意的丫头也就是了。”   孙氏说不错,问老太太。   老太太道:“你们都决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这样吧。”   顾凝撇撇嘴角,仰头去看那明晃晃的月亮,一团淡青色的云慢慢地追上,瞬间光华无限。楚元祯见她唇角噙着似笑还讥的弧度,眉梢微扬,有一种清冷孤傲的神情,那肌肤几乎要融入月色中,不禁看痴了,趁着夜静无人,飞快地在她眉梢亲了亲,惹得顾凝嗔他。   过了片刻,两人进去告辞自回小院,因大家一直觉得顾凝身子弱,也不勉强她,让她随意。   走到家门口池塘边的时候,楚元祯却又停了脚步,从后面揽着她说看会月亮。月影倒映水中,随风起涟漪,池塘边的紫薇树秀挺摇曳。   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免得惊扰了这优美的月色。   她问道:“父亲在酒坊还好吧?”知道楚元祯对女儿好,顾老爹放了心,极少来看女儿,每日里倒不知道忙些什么。   楚元祯点了点头,“好着呢,他帮着品酒,还指挥指挥干活,不亦乐乎。”   两人又说顾冲,然后说起他的亲事,顾凝说让他给留意一下,如果有合适的,就托媒人去提提。说着又说道了秦越和茗雨的亲事,等楚吟秋出嫁,秦家打算提亲,来年春天办。顾凝想起王允修的亲事,叹了口气,那林小姐大家都没见过的,茗香说二公子似乎认命,只要王夫人喜欢,他无所谓,她想抱孙子,他也愿意配合。   茗香有一次颇为感伤地告诉顾凝,“二公子几乎整宿睡不着。”   顾凝叹了口气,刚要说话,眼前一黑被某人扣住后脑深吻不休,一副要将她的精气吸干的架势。“唔……三……三郎……”顾凝好不容易推开他,颤声道:“你不可以太过分。”他这般要命地纠缠,她真怕孩子会缺氧。   他低低喘息,垂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笑道:“阿凝,我们……已经很久……啊,是吧?”   顾凝浅笑,去咬他的唇,逗他道:“你就忍到来年这个时候好了。   “阿凝!”有人不满地抗议。   她转身看着明晃晃的水面,低笑道:“以前又不是没忍过……”   他将她圈在怀里,“以前能跟现在一样吗?嗯,”他俯首吮她的耳珠,惹得她娇喘不休,“吃过肉的人,你让他吃水煮白菜,谁也不傻……”   凉风轻旋,拂过两人纠缠的衣摆,贪恋着这份温暖。   许久,她打了个呵欠,“回去睡觉吧。”   十月里是非常舒服的日子,不冷不热,睡得安稳踏实,一觉醒来身上清清爽爽。顾凝睁开眼,翻身看着里面的楚元祯,因为她总想起夜,所以让他睡进去。虽然他不同意,可顾凝说如果有异议就去睡书房,他自然忍了。   他看起来睡得很香甜,唇角弯着浅浅的笑,眉梢眼角依然带着一抹桃色风韵。她轻轻地哼了一声,竟然敢做春梦,抬指戳他的鼻子,“起床了。”   他嘟囔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滑下去,顾凝惊叫一声,擂了他一拳,“不正经。”   他眯缝了水色长眸朝她笑,笑得她红晕染上细白的脖子,他侧身以手支头眼波水溶溶地勾着她,“白日就是不正经吗?”   顾凝心下一颤,拿脚踢他,“下流!”转身下了床。   晌饭老太太让人叫顾凝去跟她一起吃饭,饭菜清淡却丰盛,很合顾凝口味。在四夫人和李秀姐的陪伴下,多吃了半碗饭,也喝了两碗鲫鱼凤爪白玉汤。   吃完饭几人开开心心地说话,正聊着听外面传来一阵哭声,接着有人喊要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蹙眉,四夫人忙道:“我去看看。”   李秀姐道:“自四嫂当家,家里的人都规规矩矩的,今儿是怎么啦?”   没一会四夫人进来,道:“这事儿还真不好办,是大郎家的翠翠。”然后她三言两句说了下,那翠翠和大少爷自上个月好上了,如今大少奶奶要送她做陪嫁,她觉得是大少奶奶故意整治她。因为大少爷说过要纳她做三房的,况且她很可能已经有大少爷的骨肉,不能再跟别人了。她自然是觉得跟着小姐去罗家,到时候也少不了是做陪房的命,不如跟着大少爷知根知底的好。   老太太没说话,脸色却有点冷,哼了一声。李秀姐忙道:“四嫂,你就该打发了她去,让她知道知道,我们楚家是那么随便的人家?什么人想做三房陪房就做了?真是没脸没皮的。”   顾凝一直没说话,低头啜着小池给她泡得热柚子茶。   翠翠在外面跪求地喊,“老太太,奴婢真的已经跟了大少爷,前两日……前两日他还……还在书房……来着,老太太,您跟奴婢做主啊。”   李秀姐下了炕出去狠狠地一巴掌给她甩倒在地,斥责道:“小贱货,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成色,你当被主子睡过几次就一定能攀上高枝做奶奶了?说话做事之前你怎的也不打量打量。”   然后她瞪了一眼两边的婆子,凶狠道:“还不给她拖去柴房关起来,由着她在这里闹,你们都是□的不成?扰了老太太休息,看你们怎么担待。”   两个婆子忙上前架起翠翠便往外走。   老太太一直没说话,慢慢地喝着茶,没一会,朝顾凝笑了笑,“要是都跟你和三郎那般省心,倒是福气。”   顾凝笑道:“老太太夸我们呢,还不是老太太老爷子教得好?”   老太太哼了一声,“家里哪个不是这样教出来的,可怎么出息倒是要看自己。”   四夫人笑道:“老太太您也别烦心,这就算龙生九子还各有所好呢。”   李秀姐回来老太太道:“这翠儿是不能用了,吟秋丫头那里再换个,实在没有从我这里拨一个过去,把那新来的给我两个使唤就好。”   四夫人忙劝道:“老太太您快别生气,翠儿是断然不能再用,陪送的丫头说好了也不能减。让我的冰儿去吧,那丫头虽然老实,可也聪明着呢,并不怕事儿。罗家比我们还一大家子呢,吟秋也需要几个人照应。”   老太太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回头你再挑两个去调.教调.教。”   因为翠儿这样一闹,老太太放出了一条新规矩,以后丫头收房只能由夫人奶奶和老太太说了算,凡是私下勾搭爷们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一律卖给人牙子,至于做丫头还是入风尘由他们便。   对于翠儿宋氏不肯再要她,大少爷不承认自己说要收房,只说她勾引过自己,她心灰意冷,寻死觅活,老太太让人赶紧给她卖出去,就算不要钱也打发出去。   楚元祯想她一个弱女子,又怕她在外面说三道四,对楚家影响不好,便让人悄悄给她买去,安排在酒坊干活。事后他也不瞒着老太太亲自悄悄说了,老太太嘴上没说,心里却觉得他做得对,让他不用再跟人提,就当不知道便好。   楚吟秋出嫁这日,两个哥哥自然要去送亲喝喜酒。老太太怕大家人多忙乱的,再一个不慎伤着顾凝和向柔,便让她们两个呆在顾凝家里,等送亲的走了,再去她那里说话。两人自然遵从。   做了一会儿针线五夫人和楚楚过来串门。楚楚如今也有人上门提亲,不过多是普通人家或者大家族的旁支庶出子弟,聘礼是极少的,二夫人不同意,甚至放出了话,第一要紧的是聘礼,其他的再说,甚至就算填房,只要聘礼足够也是可行的。   顾凝有身孕之后,更加深居简出,妯娌姑嫂的见面也并不多,尤其是楚楚。顾凝见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浅绿色夹袄,上面也没什么纹饰,头上只插一枝银钗,耳朵上那对普通银坠子也是常年不换的,不禁生了怜惜之心。其实如果当日她跟了王允修也是极好的,她性子温柔又对二哥有情,自然会极尽真诚,二哥为人宽厚,不会待她太差,假以时日也能生情才是。   楚楚正在绣一只肚兜,说是要送给顾凝未来的孩子。她虽然日日不停做针线,但是大半都被母亲拿去变卖,想要自己做点绣活都难,这次若不是跟母亲拌嘴发了狠也不能得这功夫绣自己想做的针线。   顾凝对她的情况也略知一二,让她们坐了,吩咐小池上茶点心,再把她吃的苹果雪梨的拿来给大家伙吃。其他人还好,楚楚往日里是吃得极少,顾凝拿起一小碟子推到她跟前,笑道:“你们别不稀罕,这和我们平日吃的不同,是王夫人特意让人送来的,你们都尝尝。”   大家都吃了,纷纷说好,格外脆甜。   说了一会话,五夫人还要回家看看女儿就先告辞,顾凝留楚楚跟她和向柔一起吃饭。   去后面解手出来洗手的时候,顾凝吩咐巧针把她们的丝线各色都送一包给楚楚,让她拿回去二夫人也舒服。吃饭的时候二夫人过来,头上戴了只红纱堆花,看楚楚在这里吃饭笑道:“你这个妮子,净给你嫂子添乱。”   顾凝笑着请她入座,又问她吃过没。   二夫人笑道:“我可吃过了。”然后又跟向柔打招呼。   饭毕,向柔道:“三少奶奶,二夫人,我先去老太太那里看看,伺候她歇息。”说完告辞去了。顾凝便把那些丝线还有几样崭新首饰一并送给二夫人,“二婶,以往没什么好送的,这次王夫人来给了我一些首饰,我平日戴得少,二婶拿回去给妹妹们戴吧。楚楚妹子也要出嫁的人,不能总这么素气着。”   二夫人接在手里,嘴里推让道:“侄媳妇客气,总拿你们的胭脂水粉用,再拿东西,也不好意思。”   顾凝笑了笑,“那些东西不都是铺子里现成的么,这些东西可都是我的私房,跟三郎没半点干系了。”   二夫人便收下,呵呵地笑了起来,又跟顾凝话家常,没一会她叹气道:“不怕侄媳妇笑话,我们楚楚也算是寒碜。都说我这个做娘的小气抠,可你说咱手里没东西,能不抠吗?自己不打算也没人替咱打算。你二叔累死累活的管着果园和鱼塘,可你去我家看看,我们哪里捞得着多吃一个苹果的?这家子几千亩地,说到底得多少钱?可我们家破破烂烂的,想找样像样的东西都难。我娘家也穷,当日也没陪送什么。如今元孝也要成亲的,可连个住的地儿也没。跟老太太说提亲,说让我们自己管。我们想自己管,可也得钱不是。本来以为吧,老四家的当了家,替我们张罗张罗,可看这样子,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侄媳妇,不瞒你说,我真后悔。当日我就该选你当家的,以后若是选……”   顾凝忙拦住她,“二婶,这事儿咱不说,当家的事情老太太做主呢,四婶做得大家也有目共睹。元孝也是楚家的子孙,老太太不会不管,回头吟秋妹妹的亲事办利索了,肯定就轮着元孝的。”   二夫人吃着点心,道,“还是小六舒服,分出去,真是自由。赚的也都是自己的。”   楚楚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娘,您就少说两句,让我三嫂笑话。”   二夫人瞥了她一眼,“你当你三嫂跟那群势利眼一眼?”   顾凝请她喝茶,并不接话。   等二夫人拿了东西喜滋滋地走后,楚楚歉疚道:“三嫂,你别往心里去,我娘就是嘴不好,说话得罪人。”   顾凝自然懂她的意思,笑道:“你放心,话到我这里过耳就忘,我根本不记得二婶说过什么。你以后无事,多来走动走动,也好陪我说说话。”   楚楚应了。   61 文氏挨打了   晌午后顾凝带了小池去老太太那里,院子里张灯结彩的很是喜庆,几个人一边做针线,新来叫媚儿的丫头给老太太讲乐子。说起楚吟秋的亲事老太太又叹了口气,说家里其他几个丫头小子,还问顾凝的意见。顾凝说人他们自己父母做主,亲事肯定是家里张罗,这样各房也说不出什么偏这个薄那个的话。老太太认为她说的对。   乐呵呵的时间过得很快,老太太让人去给顾凝炖蜂蜜雪梨汤喝,汤还没来前面文姨娘的丫头果儿来哭诉她主子被张姨娘和她两个儿子打了,大夫人和大爷都不在,没人拦得住。   包括老太太在内,大家都愣了,忙问怎么回事。   果儿边哭边说,顾凝听了个大概,跟老太太复述了一遍。小姐出阁的时候,开了穿堂门,花轿直接进来迎亲。大家自然跟着看,张姨娘喜欢凑热闹,结果跟着花轿往外走,被孙氏看见,骂她不懂事,让她滚回去呆着。张姨娘自然没本事跟大房叫板,委委屈屈地往回走,碰到文姨娘来凑热闹,忍不住骂了一句。文姨娘没理睬她,她便将孙氏给的气撒了出来,说同为妾都贱得很,凭什么她不能走,文姨娘就能?文姨娘因为四夫人托话给喜娘,不理她紧追出去了。   等文姨娘回了院子,张姨娘便故意挑事,说文姨娘把她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扔地上,晾自己的,便骂骂咧咧起来。文姨娘不跟她吵,她便动手推了一把,文姨娘躲开,她自己磕在台阶上,这便说文姨娘打她。她哭哭啼啼,等两个儿子回来,大儿子楚元琛性子暴,先揪着文姨娘就动了手。   老太太气得直打哆嗦,“畜生!去找李秀姐,让她把那个小妖精儿和那两个畜生给我绑来。”   顾凝忙安慰她,“老太太,您要是因为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气坏了身子,可真得不偿失。这事儿不如交给大爷去办,先让人给他送信,让他来家看看。”   老太太同意了,立刻打发婆子去找人,又对顾凝道:“你别去。那屋里的跟别处不一样,他们没脑子不讲理,万一让他碰了你,有个好歹就麻烦。”   顾凝点了点头,说自己不去,又说让小池她们接文姨娘去小院待会儿,等楚元祯回来再说。老太太想了想,道:“让她来这里吧。”   顾凝便吩咐小池几个立刻去。   不一会文姨娘跟着小池她们过来,同行的还有张姨娘。   张姨娘衣襟散乱,额头看起来血肉模糊的样子,到了老太太跟前“噗通”便跪下,哀嚎道:“老太太,您要给婢妾做主,您看看,看看婢妾被她打的。她仗着三郎管着生意,受老太爷和老太太器重,向来不把婢妾放在眼里,不过是推了她一把,她就将婢妾按在石阶上一顿磕,要不是婢妾儿看见,便要被磕得脑浆迸裂,魂儿也没了……啊,老太太,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她们这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各自的丫头说话便也做不得数,老太太看她确实额头血肉模糊的厉害,一时间有点犹豫,看了顾凝一眼。   顾凝笑着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这简单啊,让她们继续打,打赢了的赏五两银子,以后见天儿跟夫人们一起给您请安。”   大家皆是一愣,老太太看着顾凝,满脸疑惑,又见顾凝抿了唇给她递眼色,瞬间明白过来,笑了笑,摆摆手道:“这倒是个好点子。”   当下的人都以为顾凝伺机报复文姨娘,只是老太太同意别人自然不说什么。文姨娘面色如土,张姨娘却扬眉得意。   一开打,文姨娘便被她按在身下,哪里有一分力气还手?   老太太哼了一声,“够了。”   张姨娘一个激灵忙爬起来,朝老太太笑了笑。   老太太看着她那张美艳得有点妖精儿的脸哼道,“你说文姨娘按着你的头使劲儿磕,当时是性命攸关,如今是五两银子。你倒是立刻有劲儿了。”   看着老太太阴沉的脸,张姨娘立刻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忙俯首磕头。   老太太道:“我平生最恨没脑子还想翻腾点事儿招人咯痒的东西,银子给你,以后每天过来伺候。”   张姨娘拉着脸,却也只能磕头。   老太太又道:“别去烦他们爷们儿了,几个女人搞不定,弄得鸡飞狗跳的,让人把我院子东厢收拾出来,文姨娘和张姨娘且住着。这两日文姨娘身体不利索,张姨娘姐妹情深的,就伺候伺候吧。”   张姨娘一张脸立时跟被当头淋了一盆大粪一样,说不出的难看。   老太太笑着问顾凝,“阿凝,我这样可好?男人啊,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女人,让她们乱来,大房要是也管不住,以后还不被她们欺负?你且让三郎放宽了心,娘们的事儿啊,还有我老婆子呢,我还没死呢。”   顾凝忙说不敢,又道谢,亲自下去扶了文姨娘起来,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土,让小池和果儿伺候她下去沐浴更衣。文姨娘又给老太太磕了头,然后下去。   等人都退下去,老太太自嘲道:“其实要强风光也没什么用,一辈子到了头,也是这样,少不得为些鸡毛蒜皮折腾。真不知道当初图什么。”   顾凝忙安慰她,让她放宽心。   夜里楚元祯回来先来给老太太磕头,结果各位夫人老爷的都在。   老太太随意地靠在炕桌上,懒懒地,看了一眼炕前站着的儿孙媳妇们,哼了一声,拿手边的痒痒挠用力敲了敲桌子,吓得有些人精神一振。   “你们别打量着我老了,要死了……”   “娘,我们哪敢……”   “哼!当我不知道。你们不敢,哪个不敢了?我丑话说在头里,以后要么别弄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弄回来就给我管好了,别家里外头的丢人现眼!”   下头各人束手垂首,不敢再反驳。   老太太又道:“家里爷们少爷的也别只等着别人喂到嘴边吃喝,怎么也要学着做点事情。如今满了十三还没有事情分派的都跟着老三老二几个分派去庄子历练历练,这年底也得准备着去督促收租,你们也别糗在家里没事人儿一样。”   说完了,她扫视一圈,见他们个个神态恭敬才缓和了一点,又对四夫人道:“老四家的,吟秋的亲事办完,也该轮到家里其他的。你帮着他们把把关,外头就让老三去张罗,也些微了解一下那些人家,看看相不相当。女儿的嫁妆,儿子的聘礼都按照家里的规矩出,各家不必自己操心。”   二夫人喜欢听这话,答应得特别大声爽快。   说完正事儿,老太太让别家先回去,单留下大爷孙氏说话。   顾凝和楚元祯出去的时候,在自己家门口被二夫人叫住。   二夫人满面春风,笑得干黄的脸起了很多褶子,“三郎媳妇,真有你的,前些日子我听老太太口风还让我们自己张罗亲事她不管呢。”   顾凝福了福,“二婶您说哪里话,老太太自始至终便没说不管的。早先从王夫人和二公子来的时候,大家私下里说吟秋妹妹的亲事,老太太的意思就是各家父母挑人,家里给办事的。”   二夫人点了点头,笑着道:“是是,是我记错了。三郎媳妇,有些话咱说过就算了哈,你也不记得了,我也没说话。”   顾凝诧异道:“二婶,您说过什么吗?我……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二夫人喜道:“不记得好,不记得好,”然后双手合十晃了晃,“我先回去了,跟人约好去喝茶的。”   顾凝知道她一直在给楚楚挑人家,目前有四五家中意的,就比较聘礼多寡了。   楚元祯揽着她往家去,进了书房他扶着她坐下,“娘那里,你原谅她了?”   顾凝斜了他一眼,“你这里没问题,我什么时候都不会生她的气。我体谅她为儿子着想的心。”   楚元祯笑了笑,“她总会明白我的选择始终如一不会改变的。她也会明白,你希望跟她和睦相处的。”   顾凝起身抱过针线笸箩来,现在大家都在孩子的衣服,倒是忽略了楚元祯。顾凝便自己给他做两套新的里衣和亵裤衬裤。   以往外面系腰带她觉得不方便,索性改良了一下,在裤腰折边然后将细长的绢带穿进去,到时候在体前或者腰侧打结即可。外表再好看的男人扒光了也那样,过起日子来都是柴米油盐,生活中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比如说楚元祯,顾凝一边缝衣服蹙眉叹息。每次给他缝得好好的,他总能给把系亵裤的绢带弄成死扣,解都解不开,经常都是她拿剪刀给他绞断。第一次她还想笑话他怎么解手,发现他这倒是无师自通,亵裤前面有个口子。   她这次特意在腰带上绣了精致的花纹,末端订了一些小小珠玉宝石,然后再订两颗大的珠子这样便不容易滑手,也不至于变成死疙瘩。   楚元祯坐在一旁看书,抬眼见她专心致志地缝衣服,等了一会她也不抬眼看她,便凑过去。顾凝只好停了手瞪他,“这次我这般费心,你若再弄成死疙瘩,拿剪刀剪断的可都是我的心血。”   楚元祯握住她拿针的手,在她掌心亲了亲,“不要缝了,歇会吧。”   顾凝放下针线,笑微微地摸着肚子,翘起唇角道:“有了它,你这个正宗的少爷我这个少奶奶都要靠后,家里没一个丫头记得给你做衣服,我的裙子下摆刮破了,也没人管。”   他笑着将她抱坐在腿上,“等小鸟人儿一出生,咱就给他放到树上去,看他还能怎么的。”然后他提起顾凝的裙裾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刮了一条小口子。   他伸手去拿针线,“来,看为夫给你来一招飞针补裙!”   顾凝咯咯地笑起来,拐了他一下,“快别逗乐。”   楚元祯见她不信,“以前我经常自己缝的,在路上鞋子衣服破了,哪里还带着个婆子?自然是要自己缝的。”他挑了个跟顾凝柔蓝色裙子配色的线轱辘,穿针引线,煞有介事地帮她缝起来。顾凝忍俊不禁,虽然缝得粗糙,可也像那么回事儿。   她扭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夫君,以后咱俩的衣服都靠你了。”   楚元祯也不害臊,趁势纠缠了一会,待她气喘吁吁才笑道:“夫人放心,为夫虽不是样样精通,至少不能让夫人衣不蔽体。”   顾凝按住他不本分的手,横了一眼,“瞧瞧,这就要衣不蔽体了,你就安安静静地坐会儿,我们说说话。”   楚元祯冤枉地很,下巴放在她肩头,“我整日都正正经经地,现在想不正经。”   顾凝跟他说笑了一番,又道:“我看母亲在老太太那里也不是个事儿,等过几天他们气消了,你还是接她这里住、让母亲住在东间,丫头们也好照顾。”   楚元祯想了想,道:“还是过些日子再看,先让母亲在老太太那里住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有人给她撑腰,她一时半会儿肯定也不想走。”   顾凝叹了口气,“这男人要是不正经了,搞些不三不四,一家人跟着受累。”末了忙笑道:“我可没指责父亲,我这是敲打你呢。”   楚元祯笑着给她抱起来,“为夫记住了,这就回屋伺候夫人就寝。”   62 四少   楚吟秋出嫁九日回门,由孙氏陪着小夫妻一同拜见老太太。顾凝本以为他们要晚个时辰不想自己来请安撞个正着,便特意去东厢躲避一下,免得见了尴尬。   文姨娘和张姨娘脸上乌青褪去,只留一层淡黄色还依稀可见。如今两人住一处,把个张姨娘憋得险险就要疯掉,可老太太发了火大爷也不敢说个不字。老太太让她二人每日晨昏定省,还让丫头时不时进来看看,文姨娘的饮食起居,铺床叠被都由她伺候,夜里二人则同床而眠。最初两夜张姨娘还敢掐两把,结果清晨老太太便问,好在文姨娘似是不想再生事儿,搪塞了过去。却把个张姨娘吓得再也不敢碰她,只想着这几日好好伺候,熬过去回自己房间也就罢了。   文姨娘正在做针线,缝一顶小虎头帽子,绣花精致,针脚细密均匀,见了顾凝有些不自在,请她坐,又看了张姨娘一眼。   张姨娘用力地撇嘴还是忍着气,给顾凝端了一盘小柑橘过来,往桌上放的力道大了点,文姨娘看了她一眼,她忙陪着笑,“我帮三郎媳妇剥桔子。”说着手脚麻溜地剥了几只,放在一旁的小青瓷碟里,又请文姨娘吃。   顾凝不动声色,却暗自心惊,看来自己这婆婆也颇有些手段,这一出如果不是因祸得福,就是她的苦肉计。   楚吟秋夫妇当夜住下,晚饭后去拜访杨姨太太和六爷。楚吟秋本不想去,可罗四少跟楚长卿是好友,一直兄弟相称的,如今自然要去拜访。   楚长卿喜欢热闹,便让三郎和媳妇也过去,本家的小年轻素日里聊得来的也喊了几个,命人摆了酒,又让两个丫头疏柳白云琴箫合奏,增添喜乐气氛。   顾凝听得却颇为好笑,疏柳是个爽朗活泼的姑娘,可那洞箫的声音总是幽幽噎噎,所以再欢快的曲子也总是有一点欲说还休的哀怨气息,大家似乎混不在意,本来也不是为了听曲子的,只图一乐。   顾凝有身孕不吃酒,如今她心情好,身体也不错,平平静静地便也不拘着楚元祯,让他自己掌握分寸自热闹着,该吃酒吃酒,不必为她扫了六叔的兴致。   她陪杨姨太太说了会话,杨氏吃了几杯酒,莹白的肌肤红润润的,得顾凝指点如今调理得肌肤水润,倒是像三十不到的光景。杨姨太太拉着顾凝的手,说了许多体己话,悄悄送了她一只精美的小木匣子,里面装满了珍珠玛瑙等首饰。顾凝推辞不下,只得收了。   杨姨太太笑道:“你放心,送你们六叔媳妇的我那里还有,反正你也不是外人知道也无妨,老爷子过世前送了我数不清的珠玉首饰,我一直仔细地收着,如今年纪大了,用不上留着浪费,你还年轻,别整日那般素气。不喜欢的拿去送人,女人嘛,没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顾凝忙谢了,又说了一会,杨氏说自己乏了先去休息,让他们自己尽兴。   楚吟秋成亲时候,楚长卿送了丰厚礼品,如今又把杨姨太太准备的一副首饰送她。顾凝看得分明,比杨姨太太送自己的要差许多,可在市面上也是极好的了。   楚吟秋似乎很开心,吃酒的时候一点都不犹豫,只是那飘浮的目光时不时地仿佛落入虚空。 要说相貌,罗四少也是极好的,那双桃花眼比王允修多情,想必也更懂闺房之乐。   她扭头看向瞅着楚元祯微笑的顾凝,这个女人为什么能如此幸福,运气那么好。两个男人对她死心塌地,她明明是个寡妇,明明没什么情趣,明明平淡地让人乏味,为何王允修会爱她爱到那般委屈自己?   “三嫂。”她轻唤了一声。   顾凝疑惑地看向她,“吟秋,什么事?”   楚吟秋起身,笑道:“我们去走走吧。”   顾凝便起身,小池立刻上前扶她,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三步处。   这座院子引外面河水蓄池,如今残荷已尽,水面波光清影,泛着一股股地凉意。   楚吟秋淡淡道:“三嫂,嫁了人才知道,做媳妇真的挺麻烦。”   顾凝叹了口气,有时候生活是最好的老师,楚吟秋的骄纵不必谁来教训她斥责她,将她也放在那样的境地,她便能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人生。   楚吟秋似是自言自语道:“一个女人做了媳妇,不管娘家再如何厉害,人家也是打骂不计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自己不想承认,也只能如此了。”   顾凝诧异道:“他们打骂你?”   楚吟秋摇头笑,“没,我有个嫂子,娘家比我们还强几分,可她过得不好。男人整日羞辱她,她日日以泪洗面,看着……真是让人恻然。”   顾凝扶着栏杆,看水面星星点点的光亮,轻轻道:“别管他人如何,抓紧你自己的夫君,他是你的一切。从前的所有都要忘掉,不要因为过去影响现在的生活。”   楚吟秋俯身趴在栏杆上,淡淡地叹了口气。   顾凝看她似乎变了个人一样,没了之前的嚣张骄纵,倒似柔弱的楚楚那样。   “他……”楚吟秋欲言又止,有些话对母亲和嬷嬷都说不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自己向来敌意的女人竟然有种倾诉地欲望。只是又不知道如何说,难道她要问他们夫妻欢爱是不是如自己这样?罗乐天是个懂情趣也温柔体贴的男人,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虽然温柔却又霸道得厉害,他的方式甚至会有一种让她超于羞涩有些羞辱的感觉。她若是反对又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也许都这样吧,就像罗乐天说的,“你看他们都人模人样,在床上哪个是正经的?”   楚吟秋心底里觉得最正经的就是顾凝,所以不由自主地好奇,她会……   她鼓足了勇气,还是问不出口,只得趴在栏杆上出神。   这时候后面传来楚长卿的声音,“三郎媳妇,三郎如厕去了,回来就带你家去。”   顾凝忙应了,招呼楚吟秋过去。楚吟秋摇了摇头,“让我再呆会儿。”去了婆家才觉得娘家的一切都那么亲切,以往她极其讨厌杨姨太太的院子,可现在才发现其实比罗家让她更亲切。   顾凝和小池回去,路上被人碰了一下,她刚要躲却落进他的臂弯里。那人抬手扶住她的腰,低笑道:“嫂夫人如今可要注意身子。”   顾凝顿觉羞窘,忙站直了身子,小池也立刻上前扶住她,刚要斥责,见竟然是罗四少,只好忍下去。   顾凝知道他是故意的,因为她和小池走得稳稳当当,若不是他来撞她根本无事,只是又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以前见了,并不觉得他有什么轻浮的地方。   罗乐天一双细长眼因为酒气迷离着,望着顾凝那张精致的脸蛋,作揖赔礼道:“在下喝多了,请嫂夫人见谅。”   顾凝冷冷地看着他,“你是喝多了,吟秋在桥上呢。”   罗四少施礼,向后走去,顾凝回头看他,脚步轻快,根本没有什么虚浮之态,不禁蹙眉哼了一声。   “不要跟少爷提,免得他多心。”顾凝嘱咐小池,然后去跟楚元祯会合。   今夜喝得是淡酒,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顾凝嗅着楚元祯身上的气息,趴在他胸口目不转睛地看他。楚元祯被她看得有点发毛,抬手挑起她的下颌,“夫人,看什么呢?”   顾凝抿了唇,目中浅笑,“看来看去,还是我的夫君最好。”她咯咯轻笑。   楚元祯欢喜不尽,却依旧板着脸不笑,“夫人甜言蜜语,必有所求。”   顾凝笑了笑,搂着他的腰窝在他怀里,“夫君英明睿智,这都知道了。带我出去走走吧,闷死啦。”   楚元祯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头吻她的额头,轻笑道:“我家夫人也会撒娇,我都以为养个女儿呢。”然后身体滑低,与她额头相贴,轻啄她的唇,开始谈条件。   两人嘻嘻哈哈许久才睡去。   顾凝鲜少主动要求出去玩,既然开了口,楚元祯自然有求必应。两人乘了马车,慢悠悠地去铺子,让人将小火炉放在马车上,一直煲着汤和酸甜茶出去逛街,悠哉了一天夜里才回转。楚元祯因为要照顾她,一直提着十二分心,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回到家觉得很累,看顾凝却轻轻松松,神清气爽没半分疲惫的模样,他又感慨没媳妇的时候想媳妇,有了媳妇倒老了,再说顾凝便拿眼剜他,他只好陪着笑请夫人就寝。   十一月各人发了过年的新衣服,主要是织锦袍儿,富丽华贵,绚烂精美。除孙氏各夫人们凑一起互相品评,纷纷说四夫人订的比以往好看,还便宜,真真的好。顾凝一直静静地听着没出声,这批织锦缎样子是很好,但是丝线的分量品质却也有偏差。从前是纯丝,如今混了面纱,加了捻可又不够,对于那些夫人来说是新奇,可顾凝从前见多了,也就不足为怪。   四夫人的大度,让大家更加信服欢喜,她又帮二夫人的儿子女儿张罗亲事,上上下下和乐融融,老太太也说她办事牢靠。   冬天夜长,晚饭后媳妇们都凑在老太太屋里说说话。   四夫人对老太太道:“二嫂家元孝定好了,二哥的意思能不能把三郎家西北边空着的那座小院给他们住。那座小院比三郎家的还小,正经的用处也派不上。”   老太太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疙瘩,不时地擦擦手背,她起眼看过去,二夫人一脸期待地看过来。老太太眯了眯眼,“照我说出去赁座好点像样的院子,现在住的那座不是也常说漏雨返潮吗?二嫂年纪也大了,得注意着点儿。”   二夫人张了张嘴,看向四夫人。   老太太接着道:“四嫂,赁房子从家里出钱,别太远,一家人也好走动。”   四夫人见二嫂还想说话,便看了她一眼,又对老太太笑道:“老太太,还是您的主意好,就这么办。”   从老太太那里回来,五夫人跟顾凝一起家去说话。年底事情多,就算大部分都由几个掌柜的来管,楚元祯还是要看不少账册,他让五婶和顾凝说话,自己去书房忙活。   顾凝让人熬了滋补养身汤给他,便在房内跟五婶做针线说话。   五夫人低声道:“阿凝,五婶向来说话直,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我看你四婶买的这批绸缎有问题。东西大批得买回来,那银子怎么可能不流水地花出去,难道她就不亏空?你婆婆是向来只管花钱,买东西都由几个婆子管着,她自己不知道好坏。这次你四婶多给她做了两身衣服,礼数也做了个周全,处处尊她上风。你婆婆虽然没说好,可也没说坏,看这样子倒是也承认了。”   顾凝笑道:“四婶不是说了吗?绸缎庄是她娘家那边开的,她是按本钱拿的,只给我们自家做衣服,也没多少。回头让三郎胭脂水粉的也比别家便宜点给他就是了。”   五夫人撇撇嘴角,“我说啊,难办。今儿说那栋小院子,老太太让他们出外买去。阿凝,你们自己也要打算打算了。我的经验,老太太心里正在盘算什么,一般人看不出的。”   顾凝道了谢,说自己会多多留意。   等五夫人走了,顾凝亲自送出门口,回来便拐去书房。白纱灯里楚元祯笑吟吟地望定她,目光如水,情意沉沉。白日顾凝无事的时候也会帮他看两个时辰的账册,他怕她伤神,不肯让她多忙。   顾凝走到桌旁,看着那一摞摞的账册笑道:“今年生意如何?”   楚元祯放下紫毫细笔,握住她的手,“有夫人监督帮衬,自比往年好很多。”   顾凝笑了笑,偎在他肩头道:“叫我说如今天下太平安定,民生富足,三少也该想想除了作坊生意,再做点其他的。”   楚元祯揽着她的腰,“钱庄?”   顾凝微微颔首,“你那么多朋友,几个人合作,未尝不可。到时候你只入份子,不必细管。赚了钱也只拿小头,却也有保证,岂不轻松?”   楚元祯喜道:“这倒是好主意。咱拿的少,到时候就算有问题担得也少。就算以后朝廷可能会有禁令,我们也不必太怕。而且有了这个我们自家的生意也方便。放弃的北方生意也能靠钱庄补足。”   两人说了一会,甚至投契,说起来就算要入那门生意,只怕也是来年很晚的事情,楚元祯已经习惯妻子给他出很多主意让他选择,每次讨论他都会做一个小录,如今也订成一本集子。   临睡前顾凝问楚元祯,“以你对老太太的了解,她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想分家?我看五婶就这样想的。”   楚元祯揽着她轻笑:“老太太不会分家的,她的想法我们不必去猜,只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在一起过在一起的日子。分开了,那当然更好。”   63 亲上加亲   冬至月冷起来顾凝便一直窝在家里,除了去东院走走大部分时间便呆在房内做针线。   董璧君临返京前邀请他们夫妇去吃酒喝茶,顾凝因为身体缘故加上不想凑热闹,便让茗雨随楚元祯去送了礼物,一些惠州土仪。董璧君留楚元祯吃饭,他推说铺子有事还要回家照顾妻子,只喝了两盏茶,说了几句香楼的事情便告辞。董璧君再三询问顾凝如何,茗雨便很客气地替顾凝邀请她家去说话,让楚元祯脱身告辞了。   顾老爹看了一次女儿,捎了几坛他用上好的状元红竹叶青等酒调出来的新酒送老太太和大爷尝,老太太很欢喜留他吃了饭,又送了些礼物给他,还亲切地说了一会话,聊了顾冲的事情,询问可有合意的人家之类。老爹说已经请了媒婆给留意。   这个秋末冬初因为茗雨几个照料细心,加上楚元祯贴心,顾凝自己心情舒畅身体一直康健如常,而进了冬至月以后,她甚至还略见丰满,原本尖尖的下颌稍见丰润,惹得楚元祯独处的时候总喜欢去摸两把,然后自夸一番劳苦功高,将一个瘦弱的女人终于养得丰腴起来。   他每日离家的时间越发晚,回家的时间却越早,期间叮嘱顾凝千万别出去乱走,免得路上下了霜雪地滑。等他一回家便带顾凝出去散步,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个怕磕的珍贵瓷器一样。   冬至大如年,家里厨房准备了饺子、面条、米线,各房都吃了,晌午准备了祭品,一起去家祠祭拜了先祖。回头在老太太屋里歇了说话,没一会她就将大爷等几个兄弟赶走,单留了媳妇们说话,四夫人给老夫人算了算帐,又跟妯娌们聊了聊年底的计划和开销准备,让她们都提提意见。   末了问大家伙儿还有什么意见,都说没,二夫人的媳妇鲁氏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婆婆又看四夫人,最后看着老太甜,支支吾吾地道:“那……那个,月例钱,能,能不能……”   “元亨家的,你说什么呢?没事儿回家看看孩子去。别天天在外面晃荡。”二夫人立刻不乐意了,眼睛一瞪,甚是凶悍。   不等别人说话,孙氏冷笑道:“哟,老二家的,别不让媳妇儿说话呀?”   二夫人撇撇嘴,半扭着身子不说话了。   四夫人笑道:“元亨家的有话就说,别拘束。”   鲁氏偷眼看自己婆婆,又看孙氏和宋氏,最后还看了看老太太以及这边的顾凝李秀姐,才犹犹豫豫地说了她的意思。月例钱每次都是各家单独领,可二夫人常氏总是把她那房的都领了去,然后回家再分,这样到了手里就比本来的要少一半,怎么盘算都不够花。   二夫人一听立刻不乐意了,眼睛一斜瞪着自己儿媳妇,“元亨家的,你想干嘛?”   鲁氏立刻不敢吱声儿了,偷眼去看四夫人。   孙氏冷笑,“哟,这大过节的,还真热闹。你们就别拿这鸡毛蒜皮的事情烦老太太了。 什么事儿自己说去。不就那么几两银子的事儿?”   四夫人看老太太,却见她正跟顾凝低头说话,拿她手里的玉疙瘩擦蹭顾凝的手背,便给鲁氏几个使眼色,让她赶紧住嘴。   房内一瞬间沉静下来,老太太的声音便清清楚楚地传入各人耳朵里,她笑道:“阿凝,说了早晚你不用过来,就别按点儿来,隔两天或者晌午的时候来走走就好。注意自个儿的身体,想吃什么就让小池给你做,别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烦心。”   顾凝点点头,柔声道:“老太太,我好着呢。”   老太太笑了笑,“还是你让我省心。”   下面众人面色各异。   晌饭媳妇姑娘们都在老太太这里一起吃,饭后楚元祯来接顾凝。   楚元祯揽着她去看了看文氏。跟张姨娘住了个把月,文氏最近过得顺心如意,面色好了许多。张姨娘如今对她再也没有脸色,甚至可以说小心翼翼,顾凝越发佩服这个婆婆。   楚元祯从张姨娘手里接过茶盏,对文氏道:“娘,依我看您还是搬去我们那里,住在东间就好。”   文氏看了顾凝一眼,笑道:“不用,我在老太太这里住些日子,回头搬回原来地儿就好。”然后又拿出自己做的针线活给顾凝看,都是准备给婴儿的小衣服。   说了一会话,楚元祯怕顾凝受累,便跟文氏告辞,说明儿再来看她。   楚元祯从小池手里接过顾凝那件柔蓝色镶兔毛的斗篷给她披上,又将手炉塞到她的棉套筒里,然后揽着她的腰往外走。   刚下过雪,风平云静,路上的雪都堆在小河边,莹白如玉,折射着水光日光,甚是璀璨。   小池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从后面看着前面亲密相拥的两人,藏青色衬着柔蓝色,在雪光梅影里,美如诗画。   日头偏西的时候两人正在书房画九九消寒图的时候顾冲跟王允修来探望他们,茗雨端水给他们洗了手,又重新上了香茗细点。   王允修把手里的礼物递给楚元祯,几人寒暄着进了书房,落座喝茶。顾凝看了看,礼物里有点心,糯米菊花团子,还有一副字画。   一池湖水映莲花,姿态各异,远近相间,盛放与含苞交相辉映。   盈盈碧荷衬着未填色彩的素荷花,有一种无言的情愫,顾凝想起从前那些年,每一年王允修都会为她画一副九九消寒莲花图。   这应该算是最后一湖莲花,她笑了笑,向他道谢。   顾冲嘻嘻道:“姐姐,茗香本来要来看你的,但是她有喜了,夫人留她在家说话呢。”   顾凝欢喜地看向王允修,“二哥,真的吗?”   王允修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眼帘,然后又冲着楚元祯点了点头。   顾冲在院子里溜了一圈,对茗雨道:“听说你要嫁给那个秦越?”   茗雨抿了抿唇,微微有点害羞,却点了点头,“是啊。他说过两日就提亲,来年春天成亲。”   顾冲歪头朝书房看了看,悄悄对茗雨道:“茗雨,陪我去河边走走呗。”   茗雨瞪了他一眼,“少没正经,我跟你走啥?”   顾冲一撇嘴,不乐意道:“哼,怎么,有了秦少爷,就不认我这个顾少爷了?”   茗雨嗤了一声,“拉倒吧,你还少爷呢?要不是姐姐和二公子,你还少爷,你要饭去吧。”   顾冲摆了摆手,“好好好,你就损我吧,我自己走走去。”说着就往外去。   茗雨忙吩咐小池和巧针盯着书房伺候茶水点心什么的,然后追着顾冲跑出去。她出门往北去,一抬眼吓得忙退回来躲在墙角,光秃秃的紫薇树下,顾冲正跟楚清梅说着什么。她心下嘀咕了两声还是回了院子,打算等王允修走后再跟顾凝说。   楚元祯和顾凝留王允修吃饭,他却不肯,以没跟母亲说过为由告辞。楚元祯看了他们一眼,笑道:“二哥,老爹前两日送了几坛新酒,你等着我去搬一坛,你带回去跟夫人尝尝。”说完他跟顾凝笑了笑,让她先陪二哥说说话。   楚元祯一走,书房内便静下来,王允修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顾凝便也找不到话打破沉默。   她笑了笑,“二哥,前阵子听茗香说你还吃药,现在可大好了?”   王允修看了她一眼,眉梢动了动,笑起来,点头道:“大好了,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的话,最后王允修笑道:“让顾冲留下住两日吧,在家陪你说说话解解闷。”   顾凝应了,王允修又道:“他好像挺喜欢你那位小姑的。”   顾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阿凝,”王允修顿了顿,轻笑起来,“今年的消寒图算是我送给你们的贺礼,以后……”他知道顾凝明白,便没有说下去。   屋里又沉静下来,炉火毕啵有声,暖暖的。没一会楚元祯回来,他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寒气,笑道:“幸亏还没被他们分光,我抢了一坛,让人送去车上了。”   王允修便趁势告辞。   夜里吃晚饭的时候,顾凝一个劲地盯着顾冲看,看得他发毛了,放下筷子道:“姐,你嫌我吃得多?还是嫌我住下?”   顾凝哼了一声,“你做了啥你还不知道?要我提醒你?”   顾冲急了,看向茗雨,“好茗雨!你出卖我。”   茗雨白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好值得出卖的,真是不害臊。”顾冲又去跟姐夫求援,说还是姐夫好之类的话。   楚元祯心下欢喜,顾冲自来跟王允修亲近,对他一直有抵触心理,这些日子来倒是亲切起来。看起来自己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一直和从前一样,做生意过日子,可顾冲对他却已经改观。   他笑道:“女人善变,你得包容。”   顾冲叹了口气,故作委屈道:“还是姐夫好。”   夜里睡觉的时候顾凝跟楚元祯说顾冲的事情,问他到底知不知道顾冲跟清梅的事。   楚元祯一边习惯地抚摸她隆起的腹部,笑道:“你放心,如果他们两情相悦,我去跟父母提。”   顾凝瘪了瘪嘴,“我还不同意呢,我想让顾冲娶个安静,家世一般的丫头,这样亲上加亲,总觉得别扭的很。”   楚元祯笑起来,“有什么别扭的,不是很多吗?姐妹几个嫁到一家去,甚至嫁给一个男人的都有呢?有什么稀罕的?我们不过是一娶一嫁。”   顾凝哼道,“怎么的,你还想我有个妹妹姐姐的都嫁给你呀?”   楚元祯忙告饶,“夫人饶命,为夫可不敢。”   顾凝得意地笑了笑,拉着他的手玩他修长的手指,“谅你也不敢。”   楚元祯嗯了一声,“一个就够受的刚好白头到老,要是两个,我肯定得英年……唔……不敢了!”   顾凝松了手指,却开始在他平实的腹部摩挲,听得他抽了口气,得意地道:“让你胡说八道。”   第二日楚元祯特意不去铺子,领着顾冲去给老太太等人磕头,还去见了文氏,等见礼之后送顾冲回小院,他则跟文氏问意见。   文氏一直在做针线,神情安定,“三郎,连你的婚事我都不能做主,清梅的我更管不了。你问你爹,她说行就行。”   楚元祯自然知道她管不得,可她是母亲,总归要尊重她,而且孩子的婚事多半是要老太太同意。回头他又去老太太那里接顾凝,说了两句,老太太倒是欢喜,说顾冲不但生得俊俏,嘴巴也甜,如今也能干,肯定是个疼媳妇儿过日子的人。   顾凝出于伦理上,不是很喜欢,可出于感情自由,她也不能干涉,勉勉强强同意,只不过这些都藏在心里,断断不会让人看出来就是。   顾冲住了两日,楚清梅来找顾凝学了两日针线。顾凝本来发现她一直在绣香囊的,可等顾冲一走,那香囊却不见了,她心下也知道怎么回事儿,顺便打趣了清梅两句。   楚清梅倒也不恼了,还嘻嘻呵呵地跟顾凝开玩笑,很是亲昵。   顾凝笑道:“你如今便也知道我当日讨好你的心情。好在我已经嫁人,断然不会在家为难你半点就是。”   楚清梅脸颊微红,扭着腰道:“你尽管取笑,我绝不还嘴就是。”   顾凝笑微微地看着她,楚清梅的脸越发红,最后一跺脚,“我可不是怕你。”   两人正说笑着,茗雨陪着垂首拭泪的楚楚进来。   楚清梅忙跑过去,“五姐,谁欺负你啦?”   楚楚摇了摇头,忙擦干了泪,给顾凝见了礼,道:“没,我娘在跟大嫂吵架呢。”   64还以颜色   二夫人家的事情顾凝他们如今或多或少的也知道些。二夫人当年是老太太给二爷定的,刚进门那些日子也很会讨老太太欢心,但日子一久便越来越差,到后来还闹到老太太不想见她。二夫人娘家普通无权无势亦无钱,大儿媳妇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自从有了儿媳妇二夫人便处处拿媳妇儿说事儿,不但要求自己管着这房的月例钱,还不断地吩咐媳妇干活。媳妇儿鲁氏为人也有点古怪,整日跟人说婆婆如何虐待她,百般诉苦,可若是有人替她出头想跟二夫人说几句话,她又立刻摆着手撇清关系说自己一点也没没那么个意思。弄得说合的人里外不是人,谁也不愿意管她。以往五夫人性子爽利,喜欢管点闲事,鲁氏跟她抱怨多了,便帮她说说,结果她自己立刻就去讨好婆婆,表忠心,半点也不敢反抗。把韦氏气得再也不愿意搭理她。她却还喜欢找人诉苦。   今儿还是因为月例钱的事情,鲁氏不知道受了什么鼓励,竟然理直气壮地在老太太屋里提这事情,老太太没管,回到家里二夫人就暴怒,关了门撕打鲁氏。   楚楚劝了两句,被母亲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哭着出来的时候正撕扯得不可开交。   顾凝让她放宽了心且在这里住两日,不必回去理会就是,她也不主动去掺和二婶家的事情,就当做不知道。后来向柔来串门,趁着楚楚去西厢的时候告诉她那头打得天昏地暗,老太太听了只脸一沉,说了句“祸害”。   向柔轻声道:“少奶奶,老太太最疼您,这话知我听见,您可要往心里去。”   顾凝虽然不懂她这话何意,还是笑了笑,“向姨娘客气了,老太太自然是气得厉害。我听过就算,不会再想起就是了。”   向柔笑了笑,“少奶奶自己无欲无求的,自然不在乎这些。其他房恨不得将老太太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掌握呢。”说着她叹了口气。   顾凝曾听人说老太太护短,偏向亲生的儿子这些话,可自从搬回来住,倒没怎么觉得,想来可能是吃斋念佛久了,心绪就平。   楚元祯夜里回来看到楚楚在家也没多问,独自去正院请了安,回来就寝之后跟顾凝聊起来,说了说二夫人家的事情。老太太似乎很反感,但是也没明着斥责,只让她们两个最近不要去请安了,免得再生事端。   顾凝悄悄地道:“这事情也蹊跷,以前二嫂很少如此,这次竟然敢当着大家伙的面儿跟二婶叫板。她早就知道老太太反感她们,还如此,真是蹊跷了。”   楚元祯笑了笑,“说起来,还不单是这点事情。估计跟二爷他们提议的重新划分家里的任务有关。”他见顾凝没有困意,便翻了个身,以手支头说给她听。   如今楚家的进项主要是靠土地、果园、鱼塘、茶园等等这些,生意已经退居次要。当年老爷子发家时候的胭脂水粉生意是靠赵家扶植,一直受他们挟制,很多时候老太太也拿这个来挤兑老太爷。后来老太爷发了狠,培养了楚元祯发展熏香的生意,慢慢做出成绩,楚家的生意便基本一分为二。老太爷交给楚元祯的生意开始也只有熏香这块,但是他手下忠心的掌柜、师傅等人却也跟了楚元祯。原来的生意赚的钱依然入楚家的帐,归老太太这些人支配。初始楚元祯还帮他们打理的,但是后来跟老太太的亲信发生了矛盾,便慢慢地退出,尽量不管事情。后来老太太觉得赚钱越来越少,便逐渐全都转移入地,依然大量购买田地,那块生意除了门面便也没有多少了。   但即便没多少,那也是能生钱的差使,老太太的亲信,家里的爷们儿也都想插一杠子。原本二爷管着果园和鱼塘,最近他说元亨成家许久却不曾立业,希望能够多分派他一点活干,可以让他去管管铺子之类。大爷向来游手好闲,自命清高,不趟凡夫俗子浑水,这些事情都是大少爷和三爷在管。大少爷自然听母亲的,不肯让元亨管。二少爷楚元亨便跟父亲提议,他可以帮忙管鱼塘,这样一个管果园,一个管鱼塘。谁知道二爷怒了,斥责了他一顿,让他别惦记老子这点东西,去争其他的。鲁氏因为丈夫受了憋屈,又可能被什么人挑唆,便在老太太面前提月例钱的事情。   于是事情激化,结果就是老太太越来越讨厌二房的人。   顾凝叹了口气,“所幸不关你的事情,让他们随便争去吧。”说完她又觉得不对劲,看向楚元祯,“你说如果他们是针对你,到时候想让你交出生意该如何?”   楚元祯俯身吻了吻她,笑道:“怕什么,他们想要就给他们。但是我的铺子不值钱,值钱的是那些客商,还有我的秘方,六大掌柜八大师傅,把铺子给他们,我照样可以开起来。”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在她胸口,拉着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况且,我一直觉得,我最珍贵的是夫人和没出生的小鸟人,只要你们在,就算净身出门咱也不怕。”   顾凝摸了摸他的脸颊,前世不管是电视也好,报纸也罢,看过太多中途失败负债累累一夜沦为穷光蛋的人,但是她相信楚元祯不会是那样没有准备的人,就算他们真的离开楚家,他照样会给她一个温暖的小家。   转眼到了腊八,府里熬了香浓的腊八粥,窗外大雪纷纷,窗内粥香融融,顾凝惬意地仰在楚元祯特意帮她订做的格外结实的摇椅上休息。   今儿老太太打发丫头来说让她不必去请安,在家好好呆着就行。如今文氏和张姨娘已经回去大爷院子,楚楚住进老太太院里,每日陪着向柔做做针线,跟老太太说话解闷。据说二夫人给楚楚找了门亲事,被老太太骂了回去,说她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让她年前都不必去大院请安,闭门思过。   前几日秦掌柜带儿子来提了亲,这事情本来只要顾凝答应就好,还是让楚元祯陪她去跟老太太回了,老太太倒是很欢喜,说都是一家人,如今亲上加亲是最好的。甚至还赏了茗雨一身头面,又让顾凝不必让茗雨干什么活,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来年春天恰好成亲的。   如今巧针和小池已经被茗雨教会做领抹,等她出嫁便由他们给顾凝做。顾凝晃悠了一会看她们正在勾勒花边,起身去拿起细紫毫蘸了妃色的颜料走到梳妆台前将裱糊挂在上面的那副莲花消寒图填了一瓣,又顺便做了阴晴记录。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得她手一抖,蹙眉往外看,李婶早去应门。来人是孙氏房里的丫头小穗,她只气呼呼撂下一句夫人请少奶奶赶紧过去转身便跑了。   李婶进来回话,道:“少奶奶,不如我和小池姑娘去看看什么事儿,然后回来报您知道。”   顾凝看了看外面下雪的天气,因为要过一座小拱桥,生怕路滑几个丫头扶不住自己,便同意了。没一会小池自己先跑回来,衣裙上沾了很多雪,似是路上跑得快,摔了一跤。   顾凝直觉出了什么事情,让她慢慢说,等小池说完她紧蹙了眉头。原来孙氏娘家也有座酒坊,因为楚元祯需那个以酒换香料的客商求量大,除了自己酒坊酿酒,还要从其他酒坊买。楚元祯让管事儿的自己挑,为了照顾亲戚也指出了五夫人和孙氏两个亲戚的。   五夫人姐妹家的还好,孙氏娘家的酒坊最近由侄子学着打理,那酒就开始不纯。今儿送了今年最后一批酒过去,顾老爹尝了尝酒说他这酒成色不行,还掺了水,当初用的粮食也有坏的,让他们把酒都拉回去。孙家的伙计回去跟大少爷一说,他们立刻火了,纠结了人把顾老爹和几个管事儿给打了,扬言再也不要和楚家做生意,把酒卖给别人。   那孙少爷立刻亲自坐车来找孙氏诉苦,说楚元祯几个欺负他,污蔑他家的酒不好,还口出恶言,说他们孙家都是靠楚元祯养活之类,顾老爹还指挥伙计打了他。   如今李婶还被孙夫人留下,说她自作主张,竟然替三少奶奶赴会,让人打了她两巴掌。   顾凝听说父亲和李婶挨了打,顿时有些坐不住,就算从前父亲喝酒卖疯,她都不肯他受罪,更不允许人家羞辱他,如今他好端端的,却凭空受孙家这一通打骂羞辱,这口气她一点都不想忍。她略略沉思了一下,便吩咐了几个丫头,然后开始躺在床上。   没多久老太太打发李秀姐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小池抽抽嗒嗒地说了一遍,大夫人让少奶奶过去,少奶奶因为今日有点不舒服先让李婶去问问是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结果大夫人打了李婶,让少奶奶赶紧过去,少奶奶寻思可能是大事,便急忙往那里去。谁知道走得太快,在小桥滑了一跤,她们几个硬将她拦回来的。   李秀姐一听皱眉斥道:“三少奶奶有个好歹你们这些丫头能担当得起?还不叫郎中?”然后快步进屋里去看。   顾凝脸上涂过自己特制的香料,面色发黄,歪在引枕上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见李秀姐进来欠了欠身。李秀姐忙问了好抢将上前,惊呼道:“我的奶奶,您就赶紧躺着吧,这到底怎么回事?”   顾凝叹了口气,不想开口,见李秀姐一脸急切知道她得回老太太便有气无力道:“别告诉老太太,让她白白地担心,我无事,今儿多亏了小池这丫头。我滑了一跤她在后面抱住我,将她摔得够呛,膝盖都蹭破了,我只是吓了一跳,其他的一点磕碰都无。”   李秀姐说了一通关心话,又问保胎药有没有按时吃,郎中什么时候过来,之后放低了声音,道:“少奶奶,大夫人那里到底什么事情?大雪天儿的,老太太都吩咐不必晨昏定省的,她这是要干什么?”   顾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婆婆叫得急切,我也不好耽误,不想……真是没用。”   没一会儿,五夫人三夫人几个也来探视。宋氏也随即进来,见顾凝无事便又悄悄地离开。五夫人气愤道:“三郎家的你也别怕,这事情我今儿也听说了,大嫂那个侄子也忒不像话,打了亲家老爹竟然还恶人先告状。”   二夫人忙悄悄地推了推她,示意她别说话。   李秀姐大致问了问,说回去跟老太太回话,二夫人聊了几句便也告辞,五夫人和三夫人便留在这里陪顾凝说话。没过多久李婶回来,脸上因为被扇了几个嘴巴了,肿得有点厉害。她自己也知道孙夫人不过是报复她后来跟三少爷夫妇一心忘记了孙夫人让她呆在小院的初衷。   晚一点的时候四夫人领着郎中匆忙进来,一进门便道:“侄媳妇没大碍吧,把老太太急死了,非要亲自过来。她这两日不舒服刚吃了药,我们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拦住。我一直在安排过年的事情,才抽了点时间去老太太屋里便知道了这档子事情,紧赶着就来了。”   郎中给顾凝号了脉,告诉她们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受了一点惊吓,脉像稍见虚浮,仔细修养,注意别动气不可大喜大悲便无大碍。   郎中留下方子便告辞,四夫人又打发丫头跟前门的小厮说一声,用马车将郎中送回去。   顾凝一直强调让他们不要惊动老太太和楚元祯,不过宅门里面没秘密,没多久大家都知道,杨姨太太打发疏柳来看过两次,送了一枝上好的山参。申时末楚元祯顶着大雪回家,天地苍茫得如同入夜一样,他走得太急,几次险险摔倒。   一进院门,他匆匆往屋里走,李婶忙上前帮他解下大氅顺便低声告诉他夫人无事让他别担心,又伺候他换了轻软的棉鞋,然后巧针抱过一旁的小暖炉在他身边从头到脚晃了晃驱掉一身的寒气,免得让顾凝不舒服。   楚元祯虽然大大松了一口气,却依然担心,他一接到顾老爹挨打的消息就赶去处理,生怕顾凝知道特意让人瞒了消息,却没想到孙家这般嚣张,竟然先上门告状。家里小厮去报,当时他真以为顾凝动了气,受了惊,急得恨不能飞回来。   众人见他回来,忙纷纷让开,让他近前看望顾凝。楚元祯也顾不得太多礼数,粗粗做了揖便抢到床边,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阿凝……”   顾凝看他紧张的模样,心下有点内疚,便也没怪他当着这么多婶子的面如此卿卿我我,五夫人见他们小夫妻要说甜蜜话,忙笑着喊其他人都告辞。   楚元祯起身送到屋门口,又让茗雨去送,然后迫不及待地回了屋,自己解开腰带脱了外袍棉衣,披上顾凝让丫头给他做的便服,又洗了手,然后爬上床,趴在顾凝身边看她。   “夫人,你吓到我了。”他抬手轻轻地爱抚她的脸颊,吻了吻她的鬓发,用轻软的语调抱怨。   顾凝笑了笑,“那我跟夫君道歉,可如果不如此我该如何讨回自己的公道呢?大娘如此不也就是想看看她说话还好不好使吗?不如且让他们都表表态,免得都没机会。”   楚元祯叹了口气,俯首吻她,声音低沉深情,“不管夫人想要什么,为夫自然全权支持。”——   65以柔克刚   翌日老太太的暖阁里,只有婆媳二人。孙氏坐在炕沿上偷眼看歪着绛紫色靠枕的老太太,她手里把玩着那块剔透的玉疙瘩,脸上看不出表情。   “娘?”孙氏试探地唤了声,见老太太没有要理睬的意思只好又收了声。   沉默了一会,老太太咳嗽了一声,“你也将近五十的人,到如今还没有一点气量。”   孙氏委屈至极,“娘,你现在怎么都是看我不好的,老四家的比我好,三郎家的也比我强。他们那么仗势欺人,让珉儿到我这里来哭诉,我若是不……”   “糊涂!”老太太眉眼一凛,“就算他真的被打了,你也该问问事情来龙去脉,不问青红皂白便斥责别人,成何体统?”   孙氏不服气地要辩解,被老太太看了一眼,只好忍着低下头。   “你要学会约束自己的亲戚朋友,别让他们做出什么事情来丢我们楚家的脸。”老太太声调依然平和,就好像话家常一般,只是眉梢眼角的冷意,孙氏也感觉明显。txt全本小说最多的网站--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可娘,事情也不只是你想的那样,珉儿家一直提供酒给我们,结果三郎岳丈说了句不要就不要?那么多酒要给谁?要是亏来年的生意还怎么做啊?您也别不承认,是三郎家的借您的宠爱,挑唆她父亲啥的。往年三郎都要往家里补贴银子,今年看这样子倒是不会给了。他爹来年春天的那些用度,到现在也没给,都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天大的事情能有老子的事情大?我看他就是有了媳妇就不要爹娘的那……”   “够了!”老太太加重了语气,蹙眉瞪她,看起来有些人是真的不可教,更不可寄予什么期望。老太太叹了口气,也不想再蘑菇什么,直截了当地道:“秀姐让人去探望了顾老爹和珉儿,事情原委如何,一问便清楚得很。你竟然问都不问,可见糊涂。别说了,中午来我屋里吃饭,给阿凝说句软话,这事儿就算过去。”   孙氏急了,“娘,让我跟她说软话?我这脸往哪里放啊?”   老太太瞅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把玩自己的玉疙瘩,淡淡道:“脸和命相比,哪个重要?”   孙氏一撅嘴,有那么严重吗?她一个媳妇还敢翻天不成?就算自己侄子打了她爹,她还想做什么激烈的事情不成?   老太太叹了口气,缓缓道:“就这么办,我不和你多说,你去请阿凝来,路上好好照顾她。她若跟你来就算没事儿,她若不肯,你以后还要找机会向她委婉道歉才是。就算她肯来,改天你也记得让珉儿带了礼物亲自去道歉。”   孙氏肚子里窝了火儿,可老太太不给解释,她便越发觉得老太太偏向了外人,心下不喜,拉着脸道:“娘,我有些不舒服,午饭就不吃了。您老歇着吧。”   老太太瞄了她一眼,眉梢几不可见地挑了挑,“随你。不过我还是嘱咐你那句话,人可以没有脑子,却不能忙于树敌。与人为善,才是生存之道。”   孙氏不乐意,心下想的是老太太当年跟几个姨娘斗得热火朝天那样,什么与人为善,刘姨太太倒是与人为善,可如何,还不是死不瞑目。要说大宅门的生存,那自然是掌了权,拿了钱,处处小心免得被人算了去才是。她不给人吃亏就算了,今番儿让人给她亏吃,这也太滑稽。老太太终究是年纪大了,耳根子软,犯了糊涂,竟然不知道亲疏远近。楚元祯是妾生子,她堂堂大夫人要给他媳妇儿道歉?看他们脸色过日子?就算老太太死了,家产分开也是大房占大半,剩下的才让他们去分,到时候自己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才是最主要的。   她心下不乐意,脸色便流露出来,告辞离开也不去顾凝那里,顾自回屋发脾气去。   晌午吃饭的时候,老太太让人叫了各房的媳妇和姑娘们,连二夫人婆媳也被允许入席。顾凝是跟文氏和五夫人一起来的。   文氏主动去找顾凝,恰好五夫人顺路搭伴,三人一起前来。文氏对顾凝关怀备至,一直挽着她的手入座,神态也很是亲密谦恭,没有半点飞扬之态。   五夫人扫了一圈,笑道:“怎么没见大嫂?”   宋氏忙道:“婆婆她身体今儿有点不舒服,出门不小心吹了疼,偏头疼呢。我才给她揉了揉好一点刚睡下。”   五夫人看了顾凝一眼,扬眉道:“这事儿好办啊,阿凝会治。我前阵子也是偏头疼,阿凝给熏了个香,又用艾灸灸了灸便好了,这都个把月一次也没疼了。”   宋氏撅着嘴,瞅了顾凝一眼,哼了一声,“那倒不用,弟媳妇身娇体弱,动辄昏倒啥的。到时候要是累出个好歹,那可麻烦。”   不等顾凝说话,五夫人冷笑:“阿凝如今也五个月的身子,倒还真没生什么病,别说大病,头疼脑热的都没,也难怪,大郎家的整日忙得不见人,也不见去阿凝屋里坐坐,自然不了解她的情况。”   宋氏脸上登时挂不住,自从顾凝怀孕受老太太宠之后,她就鲜少去小院,有几次老太太让她替顾凝拿点东西传个话儿她当面答应背后便推三阻四的,今儿被五夫人这样一番抢白,很是不乐,碍于老太太的面子也不能如何。   顾凝一直笑微微地听着也不言语,等宋氏不说话了,便转首跟老太太寒暄。老太太问她睡得如何胃口如何,顾凝都说好,还给她讲自己做的很好玩儿的梦。   老太太低笑道:“你莫要担心亲家翁,我让秀姐亲自去看了,没大碍。”   顾凝微微颔首,“老太太操心了,其中肯定有点什么误会,解释清楚也就好了。我父亲虽未做过大事,但是只要做事向来认真,容不得人家马虎。性子也是很倔强的,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也得提点一二才是。”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腕,“你放心,亲家翁做得对,生意归生意,亲戚归亲戚,若都混为一谈,那也不成体统。”   顾凝忙道谢,之前老太太很是护短,所以孙氏再不堪也能被培养做当家主母,这些年看来老太太是真的失望了?四夫人和李秀姐招呼人上菜,两人一左一右亲自布菜,让丫头将老太太和顾凝喜欢吃的菜摆在她们跟前。   归置整齐之后,四夫人入座,笑道:“这两日老太太身上舒服,心情也好,我们也跟着沾沾光,聚堆乐呵乐呵。”坐定之后她又笑道,“老太太还有一件喜事儿呢。”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说出来给我们大家高兴高兴?”   四夫人接过身后丫头递来的手巾擦了手,笑道:“北边通州的章家托了媒婆上门,想跟咱家连亲呢,说要娶一个温柔可亲,容貌可人的小姐去。我想了想,我们柳珠也到了年纪,前两年三伯总说她小任性不懂事,怕她做不得人家媳妇。这两年跟着老太太言传身教的,自然也该了。”   老太太自然知道这通州章家,跟楚家算是门当户对的,点了点头道:“那倒是好的,且先问问对方少爷人品如何,别委屈了咱们柳珠。”   四夫人笑道:“老太太尽管放心,媒婆来的那日,是我和三嫂同去的。”   二夫人在离老太太较远的位置,撇了撇嘴,然后不满地看向四夫人,楚楚比柳珠年纪大,要出嫁也该先轮她吧。章家在通州也是往上数的人家,自己一直想给楚楚找这样的,四夫人竟然先去巴结三夫人,真是过分,枉自己当日支持她做当家的。   跟清梅楚楚坐在一起的柳珠也沉了脸很是不悦,要搁以前她肯定要当面反驳,可如今在老太太的饭桌上,她只能一忍再忍。   她给清梅使了个眼色,两人吃了几口便说自己饱了,去院子走走。   四夫人笑着说柳珠害羞了,然后让丫头赶紧给老太太夹菜。   柳珠过了年便十八岁,黑眉杏眼,平日里自己最有主见,一说让她嫁人便不乐意。如今被四夫人说出来,她更加不喜,拉着清梅的手往东出了院子,顺着夹道去北边看梅花。   “你说四婶怎么那么烦人呢?我爹娘都没说要我出嫁,她倒是忍不住了。我看她是想巴结章家吧?章家是通州的金器大家,四婶娘家如今是绸缎庄,金器什么的都有涉猎,指定是拉拢人呢。”   楚清梅点了点头,“反正我支持你的,你想怎么就怎么的,不过我也觉得离开家没什么不好。找个跟你情投意合的,好好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在家里烦死了。”   柳珠嗤了一声,“你没婆婆,嫁过去也就是小夫妻卿卿我我,章家什么人家?只怕比我们这一家子还乱呢。我干吗去趟人家的浑水?”   楚清梅想了想也是,“可,你也不能不出嫁吧。”   柳珠执拗道:“我就要做老姑娘。”   楚清梅忙嘘了一声,拉着她的手紧张道:“你混说什么呢?让老太太听见该不高兴了。你没见二婶巴不得让楚楚姐姐嫁过去呢。”   柳珠哼了一声,“她是想卖掉女儿,谁家钱多,自然想让谁买了。”   饭后大家闲谈,顾凝跟老太太说了几句,因为四夫人他们一直在商量几个姑娘的亲事,她也不多嘴,聊了一会便先告辞回去。   回到小院,顾凝觉得父亲那事情也不好那么拖着,老太太这番也是想让她不要计较,算是变相地替孙夫人道歉,她自然不能不知好歹。   想了想,她写了封信让李婶找前院小厮给楚元祯送去,那批酒如果楚元祯拒收,孙家就卖不出去,砸在手里也是大笔钱。不如让楚元祯压价买进,再用合适的法子改进一下,做成其他的淡酒花酒,转手再给那些海外客商,也未必不成。   这些日子孙氏一直装病,老太太也不理睬,大家的日子照旧。   小年那日,老太太特意让楚元祯请了顾老爹来吃酒。   大家正谈论着,孙少爷亲自带了礼物,随孙氏来给老太太磕头,又给老爹和顾凝赔罪,希望以后照旧合作。老太太故意板着脸,教训道:“你虽说也成了家,可总归还稚嫩得很。做生意要诚信,为人要正派。切不可听一些人胡乱挑拨无事生非。顾老爹是我们亲家翁,跟你们对我的意义是一样的,若有人敢不敬他,我是不依地。”   孙少爷立刻道:“老太太教训的是,我爹我娘差点就要家法处置我,多亏我姑姑拦着。老太太,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我已经把那个吃里扒外,见天儿挑唆我生事儿的三管家辞退了,以后我一定严于律己,本分做人。”   老太太溜眼扫了一瞬当下的几个媳妇,“大家也都该记住了,我们这个家不是单单一个人就撑起来的。要团结,心里想着大家,别只打自己的算盘。”   二夫人撇撇嘴,低着头挑了挑眉。   四夫人忙上前扶起孙少爷,笑道:“老太太,事情这般解决,至好不过的。   顾老爹宽宏大量,大侄子知错能改,这都是好事儿。今儿,大家可要陪着老太太多吃两杯才是。”   入席的时候,孙氏扶了顾凝一把,说了句:“想吃什么让丫头夹,别拘着。”语气很是和善。   顾凝笑了笑,道了谢。   老太太歪头瞅了一眼孙氏,淡淡道:“你想明白了?”   孙氏低垂了眼,笑得有点勉强,却还是笑了,“娘向来是为我们这个家着想,为儿女着想,我若不明白,我可不是糊涂虫了吗?”见老太太神色温和许多,便又道:“这两日着实是头痛,前天让丫头跟阿凝要了一点药香,熏了熏,又拔了拔火罐,倒是舒畅了许多。让娘跟着操心,真是罪过。”   老太太点了点头,“好了就好。”——   66钥匙   为过年府里张灯结彩热热闹闹,里里外外忙成团。只有顾凝是真的清闲,有几个丫头陪着解闷,做做针线,或者去跟老太太话。如今熟,知晓老太太喜欢听故事,尤其喜欢那些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情情爱爱。顾凝便不断地编故事,编就给讲,有时候个,有时候讲段,结果老太太听得如痴如醉,恨黑得太早,第二大早就让人给楚元祯递话,让他先把顾凝送去的院子再忙活去。   年过,亲戚间开始递帖子拜年,人人都忙活。顾凝因为有身孕,加上外面冰雪地,楚元祯也舍不得出去吹风。娘家那边接老爹和顾冲来住两,楚元祯又带茗雨去探望王夫人,还送老爹回趟历城拜访娘舅等亲戚。   顾凝则每日在家陪着老太太几个话讲故事,其他夫人都要走亲戚,正月里难得空下来。到十五元宵节,亲戚也走动得差不多,大家便热热闹闹地看花灯。年轻人上街看,老太太夫人们都在家里,也带着丫头们扎精致的灯笼,顾凝几个画各种花鸟人物图画糊上,还做灯谜让人猜,老太太很感兴趣,大家起玩得不亦乐乎。   日楚元祯带茗雨去作坊看看,顾凝吃过早饭,照旧领着小池几个去老太太院里做针线讲故事。进入七九,河边杨柳新绿,地面湿润轻软,河面春冰消融,流水潺潺。停在河边看会,如今楚元祯已经开始准备请人来门前池塘上盖雨亭,整齐地码着些黛瓦青砖。   呆会小池笑道:“少奶奶,虽然开春,可气还是冷,们过去吧。”   顾凝抱着手炉头,然后转身去东院,经过大爷院墙外恰好碰到张姨娘。竟然主动上来给顾凝问好,还请家里坐。   顾凝笑笑还礼,改日去,今儿先去给老太太请安。   小池也倍感奇怪,跟顾凝小声道:“少奶奶,看来张姨娘真的被文姨娘收拾乖,起住些日子,如今张姨娘不但对好,就连们也跟着和气起来。”   巧针笑道:“以前是仗着大爷宠爱,可家里是老太太做主,要是认不清形势,能行吗?”   谁知道进老太太院子,顾凝立刻就感觉股不平静的气息,给小池使个眼色,立刻碎步跑进去先打探下,没会儿回来告诉禀告,楚楚和柳珠在老太太屋里哭呢。柳珠不想嫁去通州,太远,楚楚因为什么没打听到。   顾凝想想,还是领着人进去。   守门的丫头立刻进去通报,然后请们进暖阁。   老太太靠在炕上只黄花梨束腰小桌上,脸色沉沉的,原本很喜欢拐着的沉香色引枕随意地扔在侧。屋子里气氛压抑,原本暖融融的炉火反而让人觉得透不过气地闷。   顾凝看楚楚和柳珠跪在地上,个泪痕满面梨花带雨,个扬眉撅嘴,脸倔强。笑笑,对老太太道:“外面柳树好看得很,现在正是梅红柳绿呢,看还有几丛迎春花都零星开,不如今儿们出去走走。”   老太太重重地叹口气,看眼,“幸亏还有,否则真个要气死的。”   顾凝笑着给丫头使眼色,让们扶起地上跪着的两人,“是怎么啦?大过年的,正月还没出呢。”   楚楚只顾拭泪,委屈的句话也不出。   柳珠气愤道:“二婶财迷,要将楚楚给四姐夫的哥哥做妾,三嫂算什么事情?二婶儿竟然同意,还撒泼耍赖地儿是养的,让大家谁也别管,谁要是管就不当是自己人。叫人话吗?”   顾凝蹙眉,二夫人真是越来越过分,看老太太定然是很生气的。或多或少也听二夫人直想分家,觉得如今住起处处被人挟制,吃得穿的都比人差,年底分红人管着鱼塘和果园,可他们家直是最少的今年也闹过,不过被三爷骂顿,都好。   顾凝觉得事儿也颇难办,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能反抗什么?当年被许给大公子,也想着反抗,可哪里走得?离家出走,被抓回来,就是辈子的污名,父母也跟着抬不起头。虽然相帮楚楚,可也不好话,二夫人次明显就是撒泼,那话将大家都噎住,谁若是替楚楚出头,就要管着他们二房分东西少之类的空额。话,自然只有老太太能。   可老太太看起来也不想管的样子。   老太太看们眼,“现在们的亲事,还真不好管。再多管,们父母都般老不死的,还要去管小辈的亲事。”   语气平平的,像气话,却如鞭子抽着楚楚和柳珠,吓得两人立刻跪下。   如今年纪大,家里虽然直是媳妇当家,可最终的大权自然还是在手里,家里的地契房契些也归支配。最近总有人传言,老太太年纪大,在找接班人,跟顾凝那么近,很可能会把当家位置传给。不管庶出嫡出,只要老太太选定的,把家里的钥匙交给,那就是当家的。虽然有人表面如常,可顾凝也感觉得出,那笑容里总多什么,沉甸甸的。   顾凝心中无愧也不去在乎那些流言,跟老太太如既往,不会特意献媚,也绝对不会刻意疏远。从去年来看,好多事情上,都现出各夫人爷们儿对老太太把权的不满,总想着大家还是分开的,就算家小儿,可各人管个人的。   柳珠四夫人想巴结章家,所以挑唆母亲将嫁去通州,二夫人想巴结罗家,多得钱财,所以卖儿去做妾,们父母是断然不听的,可老太太是当家的,应该为们句公道话。   柳珠不服气道:“那个罗家三少爷,比他弟弟还不如,整日花酒地,拈花惹草。兄弟两个出去放荡寻欢,同叫个歌姬,甚至……甚至还有倌儿,样糜烂的人,怎么能把楚楚姐姐推进火坑去?他不过是上元节就着灯光那么扫眼,就好看。那回去仔细看够,不得明儿就扔。那楚楚辈子可怎么办?再,四姐还在罗家。原本的姐妹,如今个是妻,个是妾,让如何抬得起头来?”   柳珠的对,可顾凝看老太太脸色越来越差,便个劲儿给使眼色,柳珠虽然领会,却还是口气个痛快。   顾凝见老太太不话,又向外看看,李秀姐四夫人都没来,看来事儿都是早就知道的,只不过今儿才拿出来商量。   如果老太太插手,二夫人会接茬闹吧,至少上次老太太已经骂过卖儿,今儿给楚楚找的门亲,门当户对,只不过是做妾。但是二夫人打着对楚楚好的旗号,让老太太便不能啥,毕竟罗家三少爷虽然传闻花心,可也不曾虐待妻妾,又门当户对,亲事便驳不得。   没多久四夫人等人便相继来,纷纷来劝老太太别生气,也有人楚楚两个不懂事,拿些事情来烦老太太什么的。   老太太似笑非笑地哼声,淡淡道:“们都回去歇着吧,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既然老四家的当家,那就要把家当好。年纪大,消息也不灵通。不便再管什么的。”   四夫人忙道:“看娘您的,媳妇儿不过是替您跑跑腿儿,主意还得您来拿。”着又吩咐人赶紧摆饭桌,让老太太吃晌饭。   顾凝悄悄地问五婶,“五婶儿,事儿就真的么着?楚楚妹子去做妾,怎么都……”   五夫人扯扯的袖子,哼声,挽着的手往外走,道:“多都没用。罗家如今跟四嫂也有生意做的,以为们不知道。难道们都是傻子不成?”   顾凝叹口气,看来事儿还真不是那么简单,想到楚楚……也觉得闹心,索性先不去管。   柳珠的事情大家多无理取闹,因为章家公子是极好的人品,相貌英俊,彬彬有礼,也算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   柳珠只不愿意嫁,三夫人性子向来和顺,次竟然也不惯着,只让别任性。   柳珠气呼呼地道:“自然,们都嫌碍眼的。”完头也不回地跑。   几个夫人都如今越发奇怪,小时候很是乖巧可爱,那时候三爷将放在肩头,领着出来见人,模样俊俏,嘴巴又甜,大家都长大可不得。谁知道如今却又古怪又倔强,大当婚大当嫁都不懂。   孙氏瞪三夫人眼,“都儿随娘,怎么都没看出柳珠哪里像,也不知道们夫妻怎么教孩子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三夫人脸上惨白,嘴唇哆嗦下,个字也不出。五夫人看不过,讥讽道:“大嫂拿自己的歪梁当正梁,自然人家都歪。”   孙氏冷笑,“哟,就姐妹情深?还真当别人什么都不知道呢。”   五夫人脸色沉,声音也尖利起来,面相发凶,“大嫂,可把话清楚,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别拿自以为是的东西来吓唬人。”   孙氏撇撇嘴,“不做亏心事,也甭心惊。”   五夫人脸色铁青还要纠缠,暖阁的老太太咳嗽声,外面众人只得闭嘴。   李秀姐从暖阁出来,打个手势让大家都各自散,又对顾凝道:“三少奶奶,老太太请您留着起吃饭话呢。”   孙氏横们样,哼声,甩袖子飞快地走。   五夫人气得直大喘气,三夫人脸色如土,二夫人在旁窃窃冷笑,几人也不话,各自离开。四夫人叹口气,低声对顾凝道:“才过年,大家火气就大起来。”   顾凝看着几位夫人离开的背影,缓缓道:“元宵节不是还笑笑的吗?”   四夫人摇摇头,“谁知道们怎么想的,最近倒是奇怪起来,元宵节堆夫人们坐起聊,个个都是锦衣华服,金玉满头的,倒是们家的妯娌们朴素得多,被人比下去,大家心理都有不满吧。可是老太太不肯加月例,也不肯提高大家的头面开销,眼瞅着三月踏青,大家自然不想落人下风。”   顾凝微扬扬眉,每逢过节,些夫人哪个不是装扮得花枝招展,还想如何扎眼?要论款式之类的,自然不能跟那些以开首饰铺子的人家比。些不行,可熏香类上楚家也是独领风骚的,们为何看不到呢?   四夫人看顾凝眼,“侄媳妇才来么短时间,可在老太太眼里,比们得力多。话也好使,现在老太太也喜欢听话,不如跟老太太,看看加月例增加用度,行不行得通。”   顾凝笑笑,“四婶,不是不帮忙,委实也不好开口。如今四婶当家,若是去,倒让老太太觉得侍宠骄纵,管不该管的事情。四婶当家,自然有权力决断的。”   四夫人嗯声,“快进去吧。”   等们都走后,顾凝便进暖阁陪着老太太用饭,李秀姐伺候完,带领丫头们把饭桌撤,老太太让自去忙活,留下顾凝讲故事听。   老太太朝顾凝招招手,亲切道:“阿凝,来身边坐。”着亲自拿个豆绿色厚厚锦垫给,顾凝道谢坐下。   老太太从身后摸出只绣着大红牡丹花的黑缎小荷包,笑微微地递到顾凝手里。   “这个收着,谁也不要告诉。”老太太神态无比端庄。   顾凝慢慢地扯松系带,见里面是把大大的铜钥匙,诧异地看着老太太,“老太太是什么?”   67 难产   “是咱家收在手里的那些东西,如今交给保管。”笑笑,然后指指窗外的西耳房,“祖父的灵位下面的高头大案桌,就是只箱子,是钥匙。们想要的都在里面。个家等死后,由来当。”   顾凝吓跳,慌忙推拒,“老太太,不行。家里有大娘四婶们的,而且老太太身体康健着呢。”   看向沉静从容的顾凝也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老太太哈哈大笑起来,拉着的手安抚道:“别怕,别怕,人没有不死的。到时候定会处理妥当,跟大家宣布当家。”   笑会,垂下眼,似是自言自语道:“要强辈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不饶人的。就算祖父都不能耐和,跟他作对的日子也不短……哎,知道,他直到死也是恨的。”   顾凝有些惶恐,老太太向来享受生活,吃斋念佛,很少有样颓废的神态,不禁有些担心。   老太太又道:“有时候想,人要强辈子到底为什么?当年和祖父有段日子过得艰难,为生意他东奔西走,借贷度日。那时候就想如果能有足够的钱,将儿养大成人过安定的生活,就够。后来生意做大,心却更远。直到有家里发生惨事,大家携手并进,终于熬过去。可风雨之后,也得承认,有些东西是怎么都回不去的。争斗辈子,到最后,只有个人,守着些早就不和心的儿,自己都觉得……哎,若是让他们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偷笑。”   顾凝心下悲伤,嫁给大公子的时候浑浑噩噩度日,嫁给楚元祯才觉得人生算是重新开始,每日都觉得新鲜让人充满期盼。   因为他,心中充满温暖,让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老太太的悲伤能体会到,那种强辈子,心却仍然是软的,不服气的,可却没有办法再去争,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打出去的拳头也没有着力。老太太和老太爷的故事知道的少,但是想来也不是平淡的夫妻,老太爷妻妾不少,最宠杨姨太太,老太太自然心有不甘的。   再过个把月就是老太爷的祭日,些年每到时候老太太都要病上场。顾凝柔声安慰,让多多想开,又提议坐车出去走走,现在开春回暖,冰雪消融,外面的空气很是清爽。   老太太朝笑笑,“无大碍,且回去。些都斋戒的,们也不必再来请安。”   顾凝有些担心,但是老太太直如此,也不好再劝,只得带丫头回去。   下午顾凝都心神不宁的,做针线也没意思,手里死死地捏着那只小荷包只觉得像是定时炸弹样。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会突然做样的决定,将钥匙交给。知道家里还有只木箱子,里面放着账本、当年的地租收入等等进项,那些都是当家的人管。   个只怕就是孙氏们的老太太直死攒着不给人的那些。   叹口气,只觉得比以往更加思念楚元祯,只恨不得立刻见到他,坐在屋里觉得闷,便让小池给披大氅去外面透透气。   寒凉的空气中带着丝温暖,呵着气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小声地跟婴儿话,介绍和楚元祯规划的雨亭模样。过会,便听见马蹄脆响,心下喜,对小池道:“少爷回来。”   小池笑道:“是的,少夫人您还是快回家等,免得少爷知道您等半日该心疼。”   顾凝嗔眼,丫头本来羞涩得紧,现在倒是也能开玩笑。   片刻,暮色寒风里,人步若流星,姿态俊逸,让的心如少看到初恋的心上人般激烈地跳动起来。往前迎几步,几乎忍不住要扑过去,吓得小池忙贴身扶着。   楚元祯路小跑到跟前,伸手要去扶,顾凝却主动地偎进他怀里,当着人是第次如此主动,他便趁机喜滋滋地抱住。   小池和后面跟上来的茗雨笑笑,两人悄悄地回院子。   楚元祯怕自己满身寒气让太冷,便解开自己的大氅将并裹住,垂首笑道:“夫人今儿是怎么?般热情。”   顾凝眼眶酸疼,摇摇头,低声道:“没事儿,就是……好想。”   楚元祯顿觉狂喜溢满胸腔,抬起的下颌,不敢置信道:“夫人可当真?”   顾凝嗔他眼,“难道要么肉麻的话来骗么?”   楚元祯心口紧,也不管是在外面,扣着的后脑便吻下去,良久,顾凝挣扎开,脸颊绯红,嗔道:“呀,三郎好过分,是在外面。让五婶他们看到要笑话的。”   楚元祯揽着往家走,“随便他们笑话去,反正亲的是自己媳妇。”   吃晚饭之前顾凝让楚元祯自己去看看老太太,陪老太太吃顿饭再回来,如此,楚元祯便也不拒绝。等他回来顾凝自己也吃过饭,他神色稍见凝重,却随即又松懈下来,揽着的腰去廊子底下逗画眉。   夜里顾凝跟他楚楚柳珠的事情,还有大夫人们“如今看起来,倒像是大家合起来对付老太太样。”   虽然没人明着表示什么,可敏感地感觉到异样,可能是老太太对太好,让大家嫉妒怀疑吗?如今老太太又把钥匙给自己,那岂不是更加不妥?   跟楚元祯,他让自己管着,不要怕什么,老太太给可能就是对其他人太失望。   顾凝不解,低声道:“可也没做什么让老太太喜欢的事情啊?又没有展露什么之家才能让刮目相看,为何要给?”   楚元祯爱抚地捏捏的脸颊,“没什么表示反而比任何表示更好,老太太个人很奇怪,太出众,特别是还有能力的,会反感。有本事却韬光养晦,反而喜欢。跟好,是真的无欲无求,比谁都看得通透,日久见人心,通过细处看人,不听人什么大话,也不用什么大事来考验人,招跟老太爷是样的。”   顾凝叹口气,“们家真是麻烦。”   楚元祯捧着的脸颊吻过去,等求饶才戏谑道:“还是家吗?”   顾凝被他喷在脸上的温热气息弄得□无比,只得道:“是们家好吧。”   老太太二月二**寿,但是自老太爷仙游之后再也没有贺过寿,从二月二就开始斋戒,念佛,自己独守清净,不肯人打扰,直到三月老太爷祭日。   二十六那日独自呆在西耳房,明明炉火融融,温暖异常,却还是病倒。老太太生病脾气就变差,不喜欢人家都守在跟前。从前生病都是四夫人伺候,如今也不例外,只是孙氏也日日守在那里,就算老太太让们都各自回去也不肯。   老太太心烦对们话便没那么温和,孙氏虽然不喜却也忍着,四夫人向来解老太太生病时候的脾气更小心翼翼地陪着,服侍饮食吃药睡觉等。   因为老太太生病,家里人也没心情去踏青郊游,加上春要安排年的事项,大家都很是忙碌。四夫人既要管家,还要伺候老太太也很是忙碌。   日顾凝照例来探视,老太太看起来精神好,早上喝碗皮蛋瘦肉粥,还吃只青团。   “老四家的,如今照顾也累得很,还要照理家里的大小事务,看以后不用每日来,也没大碍。”老太太靠着厚厚的锦缎靠枕,有气无力道。   四夫人忙道:“娘,您是什么,您病,自然要先照顾您,其他的事情也没那么大不的。”   老太太看孙氏眼,“不是有大嫂吗?”   四夫人忙笑道:“娘,媳妇笨手笨脚,可孝敬娘的心可不比大嫂少,大嫂身体也不好,日日伺候自己身子也顶不住。还是跟起分担的好。”   老太太面有难色,“若又管家又照顾,着实受累。”   四夫人忙接话:“娘,不累的,年轻,受得住。”   老太太头,怜惜地看着,“但是不能让如此受累,看样,凝丫头也懂管家之道,让帮着处理些事情。”   四夫人愣,忙道:“娘,真是病,侄媳妇还有三两个月就要临盆,让帮忙,不是累着吗?要是累出个好歹,那三郎还不得拿是问呀。”完笑起来。又道:“不是有秀姐吗?娘就算不相信,难道还信不过?”   顾凝眼皮跳,瞥眼从四夫人眉梢捕捉到丝闪而逝的冷意。   老太太无奈地摇头,“们呀,就是样,为们好,们总以为要如何。好吧,想受累就样吧。也不管。”   四夫人看孙氏眼,笑笑,“大嫂,昨夜守大半夜,休息去吧。白日让三嫂和老五家的守着。”又对顾凝道:“阿凝,身子沉,最近就别常走动。在家呆着等临盆之后再其他的。”   顾凝看老太太眼,头,然后又几句,便告辞离开。走后孙氏却也不走,只在外面床上歇歇。   三月初老太爷的祭日过,中旬就开始准备楚楚和茗雨的亲事,因为个是顾凝的妹妹,个是嫁人做妾,且老太太还病着都没有多声张。   只是茗雨有楚元祯张罗,秦家甚是看重,那边办得倒是热热闹闹。二夫人得大笔的钱财,儿的陪嫁却没多少,因为罗家到时候会有丫头伺候楚楚,二夫人便连陪嫁丫头也省,留下以后照顾元孝的媳妇。   出嫁那日楚楚面色惨白,泪水涟涟,特意来辞别顾凝,感谢年来的照顾,虽然认识时间短,却比家里别个都有情有义,让享受过被人呵护的滋味。临行前去辞别老太太,因为哭得泣不成声,惹得老太太伤心至极,病反而有利害的趋势,孙氏狠狠地将楚楚骂顿,让人赶紧送上轿离开。楚楚便哭哭啼啼地嫁出去。   顾凝也有心无力,只跟楚元祯,让他素日里跟罗家兄弟们多打打交道,生意上往来多,给好处,楚楚总也不会太吃亏,丈夫多少也会回护些,不至于被大房欺负去。楚元祯他安排好,让安心待产,不要管其他的事情。   因为老太太身体不好,家里应喜事都简办,三月里文氏几个还有四月初楚元祯的生日都只吃碗长寿面。郎中算日子,顾凝应该是五月底生产,但是向柔却是四月里,所以家里早早地请好稳婆。   四月十二日,痛夜的向柔终于开始分娩,应为疼痛叫声阵阵地越发凄厉,就算隔着大院顾凝几乎都能听到。   想着听来那些生孩子很痛苦,很多人难产大人孩子双亡的,顾凝心里越发忐忑,没由得就觉得自己肚子疼。喊小池:“叫李婶来,……肚子很痛。”   小池吓跳,忙上前扶坐下,“少奶奶,您别紧张,是向姨娘生产,好着呢,您别胡思乱想。”   顾凝却觉得自己肚子越来越疼,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割样,疼得大叫声,脸色唰得白下来。   小池也吓跳,忙让巧针李婶赶紧去唤郎中,又让人去请三少爷回来。   两个月顾凝直和着保胎药,身体很好没什么事情,所以熟识的王郎中也有个月没来。他随着李婶匆匆进来,净手之后坐在床前,小池把顾凝的手从罗帐内小心地捧出来放在垫布上。   王郎中搭脉,神色立时凝重起来,“掀起帐子给老夫观观色。”   小池吓得手都抖,忙撩起罗帐,王郎中看眼,然后起身走去外间轻声问:“可直在吃老夫开的方子?”   小池忙头。   王郎中又问可吃别的什么药,孕妇忌口的东西,小池急得都要哭,连没,他们直份外注意,孕妇不能吃的都不碰,就连屋里其他人都不吃。几个月少奶奶身子利索地很,除王郎中给的保胎方子,其他的半也没沾。   王郎中捋着胡子思索半日,方回屋拿出针包暂时帮顾凝止疼,让稍微好过。做完些他又转去外间让小池拿保胎药的残渣给他看。   没会小池派去的人回来,老太太的药渣也被人倒在们倒药渣的地方,混在起没法分。   王郎中根据多年的经验,或多或少也猜到儿,忙给顾凝开新的方子,让人赶紧抓药煎药,又让人去熬参汤,他在外间守着。   茗雨不在,小池几个甚是惶恐,小丫头问要去请哪位夫人来主事儿安慰少奶奶,李婶想想,“三夫人和五夫人吧。”分别派丫头去叫,然后又让人也告诉声四夫人,虽然很忙,还要照顾老太太,可等大事是当家的不能不告诉   68生女   顾凝做个很长的梦,回到前世,又忆起那个有着蓝白云样干净气息的人,那个在睡梦中贴在耳边喃喃低语遍遍爱的人。拿着为他调配的情人香水,看到的是他和未婚妻在挑订婚戒指。他是的同行,也是的竞争对手,效力于不同的公司。他拿走为公司研发调配的新产品,也拿走全部的感情。不是个没有感情就活不下去的人,但是没有嗅觉就没有生命。熟悉得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的实验室,却被自己个小小的失误导致爆炸,临死的时候才意识到什么,却也为时已晚。毕生都没有机会报仇。   可生不同,不会再有次生命,要害的人,绝对不会放过。   要活下去,跟楚元祯白头到老,他那么爱,那么爱……   耳边交织的是捶心彻骨的声音,今生前世都混在起,让分不清到底是谁。眼前似乎隔着片雾,前方却有两个出口,边闪烁着警笛的光芒,下意识地走过去。   站在出口的地方,看着那个就算狼狈至极却也英俊非凡的人抱着已经烧焦的“”撕心裂肺地呼唤的名字,笑起来。   为何要在失去的时候样子?是忏悔吗?   步步地倒退,心里充满渴望,想快回到楚元祯的身边,为他愿意留在那个不熟悉的世界,为他拒绝前世为敞开的门。   朝着那无底洞飞身跃下,坚信他会在出口接住,阵剧痛之后是无尽地空虚,昏死之际耳边传来声婴儿的啼哭,还有楚元祯温柔唤的声音,笑笑。   看着唇角的笑意,楚元祯颗要胀裂的心才慢慢地平复下去,的脉象虽然轻,却稳稳的。王郎中无碍,少奶奶福大命大,母子平安,休息阵子就好。   是个孩儿,声音洪亮,七斤六两重,很健康。他亲亲在襁褓中安睡的儿,便让人都退下,要求独自留下陪伴他的妻子。   他含着参汤地喂给,看似没意识却喝得很乖,甚至会吸吮他的舌尖,喝完参汤他才觉得自己也是疲累至极,搂着安稳地睡过去,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等顾凝醒来已经是第二傍晚,外面春光灿烂,室内帷幔低垂,温馨暗昧。他以手支头,眼波潋滟,深情无限地看着笑。   “夫人,饿吗?”他俯首吻的额。   顾凝感觉身上热热的,但是整个下身却麻木地疼,几乎没有什么知觉。   时候外面有人掀帘进来,脚步清浅,声音温柔,“姐姐,吃东西吧。”   听竟然是茗雨的声音,顾凝喜得就要起来。楚元祯忙按住的肩头,用哄孩子的声音道:“别起得太猛,扶靠着吧。”   他小心翼翼地把顾凝抱起来,拿厚厚的靠枕垫在后面,小池立刻摆炕桌上来,茗雨将几样清淡却精致的小菜摆上来。   茗雨如今嫁人,绾发,髻上插着嵌宝金钗,露出洁白美丽的脖子,整个人褪去少的稚嫩,多分成熟风韵。顾凝看得满心欢喜,让坐下话。   茗雨笑道,“还是姐夫跟姐姐话吧,他等姐姐醒来等得都要疯。”完扯扯小池退下去。   顾凝看楚元祯眼,眉梢眼角的喜色掩不住那份担忧疲累,心下怜惜,将头靠在他肩上,“让夫君为担心。”   楚元祯喂吃完饭,又亲自去抱小婴孩给看,怕累,便自己抱坐在床沿让靠着他。   婴儿红红的,小脸皱巴巴的,胎发稀稀疏疏却很黑。顾凝拿指头戳的小嘴,笑道:“好丑呀!”正在熟睡的婴儿小嘴张张,舌尖舔的手指。   顾凝忙拿开手笑笑让楚元祯赶紧放去睡觉,又问奶娘来没。   楚元祯让躺着什么都别管,奶娘是四婶找的,向柔那里也是,向柔也生个小丫头。他将屏风移过来挡在床外,样不必放厚帐子,免得闷。   两人会话,小池进来给送碗豆腐鲫鱼汤,还有几片小米糕,顾凝吃饭少,丫头们便想着给额外加餐。分娩的时候难产,但所幸大人孩子平安无事。老太太虽然病着却亲自嘱咐让人去给老太爷上香烧纸钱,还让楚元祯亲自去给祖宗磕头上香,给庙里多多地捐香油钱。今年开春北方涝南方干,大家预计青黄不接时候可能会有灾民,流落于此,各寺庙已经开始准备粮食准备不施。   楚家往年都出大笔银子,今年老太太亲自发话,多出倍银子从西边提早买粮,并且交给四夫人夫妇去办。因为是为楚家祈福积善,加上老太太如今身子不好,家里原本不满老太太在外面摆阔家里紧张的想反对的人也不敢明着什么,表面还得很是赞成,赞声老太太菩萨心肠。   顾凝醒过来,各房也都打发人来,楚长卿送张婴儿睡的小床,那床底下带木轱辘,能推动,顾凝很喜欢。   为照顾,楚元祯便将事情带家里来做。湖面的亭子尚在施工中,工匠虽多,可干活利索没有什么大的杂音,杂锯木头等都在小树林西边,并不会吵,等出月子,基本就能竣工,只等填漆涂彩即可。   开始五六顾凝还躺得住,半个月就是熬着过去,进入五月,什么也呆不住,想下去走走。楚元祯完全将当母猪养,坐月子不能吹风,最好不要下地,不要看书,不能做针线……顾凝问他能做啥,他“可以吃呀,睡觉,想看书给读。”笑着反驳,“吃多,难道不怕牙坏掉,不怕胃坏掉,睡多不怕脑子坏掉,听多不怕耳朵坏掉?”楚元祯便搬来堆医书妇科杂症跟事实讲道理,给讲不认真坐月子的危害。   顾凝呆得久觉得脑子都懒惰起来,越发辩不过他,便开始耍赖,“只是想去廊子下躺着,看看光景,外面热乎起来,根本不怕。”然后开始自己要闷死要发霉。   楚元祯拗不过却又不妥协,将抱去窗下的长榻上,又将儿抱来放在身边勾引,然后拿本朝轶事始给读。他自己有分寸,不能读惹流泪的,也不能捧腹大笑,那对坐月子的人都不好。他努力将下面的故事搞笑读成让会心笑,生气的让微蹙眉,不会有大的情绪波动就好。   顾凝看两眼,见外面阳光明媚,去年楚元祯自己设计带人垒起来的假山上爬满蔷薇花,前面小片水池养几尾锦鲤,活泼泼地游来游去。王允修送的火莲也被他移到小池中,莲叶亭亭,很是雅致。   扭头逗逗儿道,“为生个小丫头,可遭罪。”又听楚元祯念到逗笑处忍不住浅笑盈盈,随意靠在木榻的靠背处,边听故事边逗儿。   楚元祯抱孩子给老太太看过,请给赐名,老太太小丫头福大命大,也会给父母大家带来福气,就叫“福妞儿”,大名自然由父亲自己起。   楚元祯虽聪敏,可对于文人雅好那些书籍读得并不很多,想想跟顾凝商量不如请二哥赐名,他学富五车,起个名字是小意思。   顾凝自然同意,等福妞儿满月时候提。   关于顾凝为何难产,如今在月子里,楚元祯不想伤神,不问不,只暗暗地让人去仔细查问,又不让人惊动老太太,免得弄得家里不和。王郎中得清楚,虽然药渣混,可他凭经验知道三少奶奶的药里被人加入些活血化瘀,破气散结的药,而类药老太太正在吃。   顾凝的药是和老太太分开药罐和炉灶单独煎的,不同人负责不同药,根本不会弄混。   楚元祯让院里人不要流露出什么,不许跟任何人透露他们怀疑事情。他边愤怒边庆幸,看来人笃定阿凝会早产甚至会尸两命,所以药用得不毒,若是下毒性大的药,那只怕才真的是尸两命。不过如果那样,家里自然会警觉报官,到时候谁也别想安稳。如今番做来,若不是王郎中直给顾凝诊断,解的脉象,只怕也不会怀疑是有人在药里动手脚。   顾凝近来见他时常会陷入沉思,心下明为何事,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之前平平安安的,就是分娩前那几日开始觉得有不舒服,但不明显加上孩子动得厉害也没在意。原本如果只是药也能辨出跟之前的味道有稍许不同,只是丫头们怕苦,每次都放很多红糖,便没觉得如何差别。那日昏昏沉沉也听见王郎中几句话,大体明什么意思。   从没想过,家人真的会有般的恨意,能够不动声色地想要让尸两命,自问没得罪什么人。但也知道,有时候未必是得罪人,只要在个位置,可能掌握将来那个机会,就会被人厌恶憎恨,想除之而后快。   知道楚元祯不想费心,只想让好好坐月子养好身体,也不破坏他的好意,便当做什么不知道。跟奶娘个人带孩子太累,总要起夜个人忙不过来就让李婶帮忙,跟奶娘睡在东间。   福妞儿满月,老太太精神见好,自己沾福妞儿的福气,让人摆酒,请亲家等要好的人来聚聚,其他的且等百日再。   与王允修夫妇同来的还有董璧君,穿着春水色的衣裙,气质娴雅,跟那位林小姐很是熟稔。王林氏和董璧君都与楚元祯未曾成亲的那位林大小姐交好。   王林氏模样周正,并不是多美,跟顾凝见礼,也不生分,拉着的手热络道:“早就听妹妹贤名,可惜直没见着。妹妹心灵手巧的,以后可要多多走动才好呀。”比顾凝要小几岁,叫妹妹自然是随王允修。   顾凝谦逊又不失礼地夸回去,会便从奶娘怀里抱福妞儿请王允修给福妞儿起个大名儿。   王允修将白白胖胖的福妞儿接在怀里,看着骨碌碌的大眼粉嫩红润的小嘴也不多想顺口道:“福者心诚心正福泽绵延,瑞气浩然,楚家子不排辈,那就叫心瑞。”   众人皆好。   茗雨把孩子从王允修怀里接出来生怕尿在他身上,笑道:“二公子,既然名儿也起,等百日不如再收个干儿也好。丫头出生时候那么能折腾,肯定是个想要人关爱的小祖宗。”   王允修笑着逗孩子,扭头看向顾凝和楚元祯,见他们脸欢喜笑笑,便应。   入席之前王林氏对董璧君小声道:“真是糊涂,们自己还没孩子,他倒先收人家儿做干儿。”   董璧君笑笑,轻扯的衣袖,两人便跟过来请们入席的顾凝连连道喜,拉着的手起去。   夜里客人们都走,顾凝抱着孩子跟楚元祯去看老太太。向柔也在,小名儿也是老太太起的,因为十二日是小满,丫头便叫个名字,大名随心瑞,借王允修那句话,叫作楚心绵。   向柔看眼跟老太太话的顾凝,问道:“少奶奶,们小满叫心绵个名字,不要紧吧。”   顾凝回头朝笑,“当然不要紧,心绵是个好名字。”   向柔忙道谢,扶着儿的小手让给顾凝作揖,“快拜谢三婶。”   笑番,老太太让向柔和丫头把两个孩子都抱下去,跟小夫妻两句话。   向柔立刻让人抱着孩子去廊下看画眉,边替老太太守着门。   69审问   老太太笑微微地看着顾凝,轻声道:“当日也不是不满意,不过是跟老头子置气,今儿得实话,俩生对,很喜欢,很喜欢。”然后示意楚元祯扶起来坐会儿。   楚元祯劝道:“老太太,您还是好好休息,爷爷其实根本没有跟您生气。他当日还,奶奶估摸着要反对,但是又不明着,其实不是反对们。是跟置气呢,么些年,也不是为置气,就是那么个习惯。”   老太太眼睛蓦地亮,“爷爷,真的如此?”   楚元祯笑,头道:“是真的,其实爷爷从来没生您的气。”   老太太笑笑,往后倚在靠枕上,歇息下,道:“三郎,奶奶对没有太大的要求,只有个愿望……”   楚元祯握住的手,安慰道:“奶奶,有话您尽管吩咐。”   老太太看眼外面,道:“们夫妻,放心。没其他要求,只希望们能保守们楚家的家业,让们的祖坟宗祠直受着香火就好。家就交给们。不管嫡庶,们总是姓楚的。家业到他们手上,要么没能力保住,要么心存歹念……”热切地看着他,直到他头才笑,然后拉着顾凝的手笑笑,“别怪奶奶当初想把向柔给们,也别计较奶奶当初不那么信任们……老,没有那么多后悔的机会……以后,就算元坤混蛋,们记得帮衬柔丫头把,挺可怜的,是耽误。”   顾凝答应,然后老太太便自己累,要休息,让他们不必日日来请安。像今儿样找个机会话也不容易,平日里堆人围在里,最近看没那么快死,有人便挺不住回去。   两人抱着孩子回去自己院子,顾凝进屋给孩子喂奶,然后交给奶娘,跟楚元祯会闲话便洗漱睡觉。他放下纱帐的时候,听顾凝随口问句,“三郎,药的事情查问的如何?”   楚元祯怔下,随即明白知道,略略理理将自己查来的告诉。   和老太太的药都是中和药铺抓来的,药铺里肯定不会抓错,也绝对不敢动手脚。药抓回来为安全不会发生混乱,他都是让小池放在西厢,等要煎的时候再包包拿去。煎药的时候小池多半是守在那里的,偶有出去也请小兰帮忙照看。小兰负责煎老太太的药,向很认真,煎药些活计从不假手于人,煎药之前都会先称称包的分量,跟郎中的样才装进药罐熬药,填水量也丝毫不会错。   当然有可能别人趁着们不注意往小池的药罐里扔其他的药材,或者趁们不注意往药罐里倒其他的药汁,甚至是将老太太的药倒些在顾凝的药里也有可能。   但个也需要时间,两人不曾全部离开过熬药的小厨房,药是如何被动手脚便匪夷所思。   第二日两人便将小兰和小池都叫在跟前,让们两个仔细想。丫头们做事向来有规矩,谁做哪样便专管哪样,又都年轻记性好,所以就算过两个月,与素日不太样的东西也能想起来。   顾凝地问,小池甚至能记起那些穿什么衣服吃的什么,小兰也清晰地记得自己熬药之前做什么,跟什么人话之类的。   两个丫头也很是为难,只有次小池闹肚子,去如厕,小兰个人盯着,虽然有人进出开火做汤之类,可不曾离开过,就算家里几个孩子冲进去乱翻也不曾离开过小厨房。孩子们虽然常去玩儿,可他们只是找吃的,不会去碰药罐子。   楚元祯让们不要对任何人起被问过药的事情,又让们平日留意关于那几药的事情。从小兰第进楚家他就认识,他不让的事情断然不会。但是有心人自然会明白他为何突然找小兰来问话,做过亏心事的人总有会露出马脚,不主动露,他便帮它露。   福妞儿满月之后楚元祯突然不再去铺子,有事情只让人来家,秦越、李桂明几个见跑。除定期去看看老太太,楚元祯几乎足不出户,来家里串门的人也只招呼声便将自己关在书房。   来串门的人难免都要好奇问句,顾凝每每都笑着道:“知道呢,三郎最近奇怪地很,那日找小兰来不知道问过什么,都不让知道。”   日鲁氏陪着回娘家的楚楚来串门,楚元祯也只打个招呼便钻进书房,鲁氏关切道:“福妞儿娘,他爹忙啥呢?”   顾凝笑笑,番套话,便请们屋里喝茶,让奶娘把孩子抱出来跟大家起玩。   过会楚元祯从书房出来,洗手进屋,打招呼笑道:“真是不好意思,直在研究药材呢。”他走到榻边逗逗孩子,看着鲁氏道:“大嫂,们从家里的常备药材房里拿些药,怎么啦?谁不舒服?”   鲁氏听忙摆着手道:“三郎,可不是,没拿,是婆婆拿的。”完又急忙道:“可别是的。”   楚元祯笑笑,做出很随意地样子道:“二嫂误会,因为正在研究个,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鲁氏笑笑,见顾凝若有所思地看便如坐针毡,忙起身道:“陪小姑过来,小非还在家哭呢,先回去看看呀。”   顾凝起身送。   楚楚聊会,顾凝问在婆家如何,只叹气,最后句,“三嫂,人生也就么回事儿,得过且过。活算。”   顾凝想安慰,又不知道什么,里的人,哪个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相夫教子为己任,日子如何,都在那上面。也只能尽可能地提供帮助,问楚楚生活如何,若是需要钱让尽管开口。楚楚不缺,出嫁的时候,楚元祯给钱的,除跟四姐见面稍微尴尬,也没什么。   告辞的时候楚楚低声道:“三嫂,以后当心二嫂,有事情别让知道,知道那就是下人都知道。”   顾凝也知道,笑笑向道谢,送出去,到门口,楚楚又道:“二嫂喜欢躲在屋后听墙角。”   顾凝惊讶地看着,脸地不可思议,随即笑笑,摇摇头。   楚楚无奈道:“夏日坐在厅房话,是听得见的。”   等楚楚走,顾凝跟楚元祯,他恍然道:“怪道那日看在大哥家屋后徘徊,结果簪子掉。”想想他又将院子需要改建的图纸拿出来,将院子围道围墙,样到时候房间后墙直接开窗,透风清爽,顾凝也同意,反正外面在盖亭子,把围墙并砌起来也好。   五月底老太太身体见好,让三爷和李秀姐陪去上香,回来上香碰见知府家太夫人,多年朋友,改要去拜访,过几日由楚元祯和孙氏陪着去的,回来的时候老太太神清气爽,大家都觉得病完全好。   六月六日,老太太让人去请出嫁的姑娘回家团聚,也恰好小湖面的雨亭正式落成。楚元祯见老太太精神好,请大爷等人起祭拜祖先,然后又请大爷为亭子书名。大爷赋诗首,起名“居安亭”。   居安亭是座面东的飞鸟离巢式凉亭,后半部分是规矩的八角凉亭,只不过前面与鸟尾相连,鸟尾细长为游廊,鸟腹为前部凉亭主体,两翼为两弯小小的浮桥,可以戏水采莲。覆草廊曲桥自小院门口起步,连接居安亭之后往东南接岸。整座亭子青瓦红柱,绿栏紫竹帘,甚是雅致。   日光照水,珠帘叮咚,菡萏摇曳生香,碧波潋滟沁凉。老太太惬意地头,从李秀姐手里接过茶,呷口,笑笑,道:“亭子甚好,三郎能干。”   孙氏扫眼,“娘,亭子是工匠盖的,别个有钱,别个也盖。”   老太太眉梢挑,毫不客气地道:“们哪个没钱?”扫视瞬,叹口气,“要没钱,老五家没,老五不争气,整日提笼架鸟的,没出息!”   老五委屈地低头往后靠靠,韦氏白他眼,掐他把,想将他往前推,他却更加往后躲。   老太太看眼,继续道:“老五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些年只管吃喝玩乐,家里供着,可告诉们,下没有人能坐享其成辈子让人家来养活。老二把果园放给老五管也好,如今年纪大,茶园让元亨帮着管。”   老太太话音落,二夫人和二爷立刻脸色大变,二夫人急道:“娘,二爷管么多年,突然让老五管,也不对呀。”   老太太瞥眼没话,五夫人哼道:“二嫂,什么意思?原本就是因为五爷偷懒,让二伯多多出力给管,若是二嫂不舒服,那就让们老五帮二伯也管个十来年好。”   二夫人见自己家直管着的果园要被人拿走,虽然平日抱怨受累,白出力不得好,可真要交出去又舍不得,急得当场就哭起来。   二爷阴沉着脸,看大爷眼,索性豁出去,“既然要分,那就分得清爽才行,让三郎把生意也放出来,三弟把地租些都放开,大家重新分配。”   三爷瞪他眼,冷笑道:“二哥,分的庄子,没问题,反正每年只督促着收租,收十两交十两,自己半分也不落下。若不行自己来管管看,看能不能收得起些数目。可有样不对,三郎的生意是三郎自己打下的,当年大家也都看得清楚,老爷子连本钱也未曾给他,不过让他跟着跑生意罢。如今他做出成绩来就要分,也忒不厚道。凭什么分?出过力还是钱?”   二爷脸色越发铁青,孙氏打断三爷的话,“三叔话也不能么,难道三郎就不是们楚家培养出来的?”   三爷气得哼声,没再搭腔。   顾凝直在旁边逗弄福妞儿,见气氛越来越紧张,便将孩子交给小池,“送回家哄睡吧。”小池立刻抱着福妞儿告退顺着曲桥回小院。   楚元祯直不主动话,假装不注意他们什么,握着顾凝的手去浮桥那边看荷花。   阳光虽烈,居安亭下却非常凉爽,顾凝蹲在浮桥边撩水洗把脸,原本清瘦的脸颊如今丰润起来,白嫩中透着莲花的嫩粉色,如同成熟诱人的果子样。他看得心中荡,顿时忘记眼前的烦恼,笑着弹滴水在的腮边,深情款款地看着。   顾凝瞥他眼,低笑道:“傻样儿,大家都在呢……”   楚元祯却混不在意,只是笑微微地看着。   顾凝问:“前去哪里?竟然整?”   楚元祯笑笑低声道:“去给准备惊喜,过两日便知道。”   水边柔情蜜意,亭中却暗流涌动,火气渐生,二夫人脸恼怒副不肯罢休的样子,不时地拿眼去看四夫人。   老太太咳嗽声,对李秀姐道:“有乏,不如放帘子在里歇息片刻。”李秀姐知道烦,想赶大家走,笑着好,打发丫头去放竹帘。   四夫人笑着道:“老太太累,大家都回去歇着,自己忙去吧。”   二夫人满心不乐意,走到曲桥边的时候老太太淡淡道:“老二家的,留会儿。”   二夫人心下忐忑却不想示弱,走回来。   老太太也不看,问句:“老二家的,也没病没灾的,为什么要拿那么多药材去?桃仁、肉桂、当归、附子等等的?”   二夫人愣下,眨巴着眼睛看着老太太,“娘,,,就是随便熬自己喝喝。”   老太太不冷不热地看着,“熬吗?”   二夫人头又猛地摇摇头,“还没。”   老太太眉梢扬,眼角便敛起分厉色,“那去拿来给们看。”   二夫人“扑通”声跪在当下,用力摆手颤抖着道,“老……太太,三郎家的那事儿可不是做的!”   70雨意云情   老太太眉眼不动,表情如一,淡淡地看着她,眼神却如刀锋一般凛冽。看得二夫人不住地打寒战,举手发誓道:“老太太,我发誓,我发誓,我拿了府里的药材都送给了我妹子,老太太也知道她的,她……嫁得不好,病得厉害要买很多药……不过,我就,就拿了家里闲置的药材送给她。”   半晌之后老太太才开口,“老二管着果园茶园的,你们帮衬你娘家几个妹子也不少,我以为你原该有分寸懂得收敛。四月初十那天,你是拿了一包药去小厨房的,路上你碰见过柔丫头,还有几个人,小兰和小池两个丫头在熬药,却没看到你去,那你的药呢?”   二夫人脸色发白,使劲摇着头,“不是我。我本来要去煎药的,因为那两日身子发沉,就拿旧方子配了药,路上碰见向柔,然后……我,我也记不太清,哦,对了,我本来要去的,但是馨儿、盈盈,小非还有小蓉几个孩子在那里玩滚圈,我怕他们掉前面小水泡子去,就把药让馨儿给我拿着,我去抱淘气的小非,结果小非鼻子破了,我一时就忘了抱着孩子回去了。”说完她“咚咚”磕头,“老太太老天爷在上头看着呢,我要是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天打雷劈!”   坐在水边的顾凝听见二夫人的声音,扭头看了一眼,又拽了拽楚元祯的衣袖,他却握住她的指尖让她什么都不要管,有只蜻蜓飞过来,落在顾凝铺散裙摆边缘绣着的茉莉花上。   他让她别动,顾凝便听见老太太慢悠悠地道:“你让孩子们进厨房翻腾东西,让小非和小蓉往药罐里扔过东西吧。二嫂,那两个孩子还记得清清楚楚的,你要不要再去问问?”   二夫人连声说自己没有,随即却又闭了嘴,脸色如土。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小非那件青色小袍子上的洞,难道不是那时候烧出来的吗?”   二夫人一言不发。   老太太哼了一声,“你先回去吧。”   二夫人慌忙膝行爬上前,抓着老太太的裙摆,“娘,娘,不是我,求您别把我交给官府。”   李秀姐用力地推开她,“二嫂,你就别再气老太太了,还是交代你的同谋,你为什么要害三少奶奶是正经。”   老太太摆了摆手,“让她走,都打量我年纪大,不中用,隔天就要死的人,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不想在一起过日子,我也成全你们。”   李秀姐见老太太动了气,立刻让边上的丫头和婆子拖二夫人回去好好看管着哪里都不许去。   等她们一走,老太太招呼顾凝和楚元祯过去。   夜里顾凝跟楚元祯一起哄女儿睡了,如今婴儿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甚是可爱,她便时常舍不得将孩子交给那个叫黄英的奶娘带。她不是很喜欢那个奶娘,有好几次她听见奶娘给福妞儿喂奶的时候在嘟囔什么“姐儿今儿你吃了我的奶,以后可要对我好”“姐儿生得真俊,爹好看孩子就好看”“你又不是个小少爷,少爷还对你那么好,真是好福气”。顾凝天生鼻子敏感,奶娘涂涂抹抹的整日香喷喷,那指甲还涂着鲜红的蔻丹,她总怕会对福妞儿不好,为了孩子自己可是时刻注意。那奶娘每次见了楚元祯都羞涩慌乱的模样,手足无措地忙活一阵子,开始她以为不过是女人羞涩些,后来却发现楚元祯独自进东间看孩子的时候,那奶娘根本又没那么娇羞,甚至会主动地对他抛几个媚眼。   楚元祯见她拿小指比量婴儿浓密的长睫,笑了笑,揽着她肩头道:“夫人,把孩子给奶娘李婶我们睡吧。”   他紧贴着她的后背,胸膛火热,欲/望炽烈,不允许她忽略,结实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肢将她用力压向自己,附耳低语,“夫人……”   他独守空房了许久,好不容小鸟人出生又出了满月,这个月他才过得惬意点,如今要将孩子带在身边,那不是变相扼杀他的幸福么。   这些日子她身体无碍,他的痴缠便越发肆无忌惮,单是想顾凝都觉得神魂酥软,被他一撩拨更是浑身无力,他的手顺着衣摆探入,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猛地坐起来,理了理衣服喊道:“李婶,把姐儿抱出去吧。”   李婶几个在外间做针线,听她唤忙挑帘进来,上前从顾凝手里把孩子接走去了东间。   当珠帘垂下门扇闭合,罗帐飘落围出暧昧缱绻的私密空间,她来不及说什么唇便被他吻住,他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着她的,进入的瞬间让她心醉神迷,忘掉世间一切,只愿此间更缠绵。   她有点怕他的,每一次都要到极致,俨然纠缠不休的架势,那般热烈痴缠像是初尝禁果的毛头小子,恨不得一次将她榨干。等她累极睡过去连他带她去沐浴也没了记忆,昏昏沉沉的只想明儿让他去书房,十天……不对,一个月一次就好,身体第一,这般纵欲迟早是要透支的。   岂知妻有计,夫有梯,第二日顾凝拐弯抹角跟他说完,他也不恼也不耍赖,说家里烦心事儿太多,带她出去散心。香楼已好,她这个老板娘不能不去巡视一番。   原来这就是他给她的惊喜?顾凝很是欢喜。   自怀孕之后顾凝出门极少,生下女儿这两个月也一直呆在家里,这两日老太太好一点,看样子又要整理家务,没她的事情,留在家里还会被人烦。一大早鲁氏就来过,楚元祯接待的,自然是为了二夫人那事儿。   顾凝想了想,如今离开倒是不错的主意,既然老太太要处理那就处理个彻底,自己若在这里他们一个个来找如何应付也头大。   这样一想便去给老太太请安,见四夫人在也不多逗留,只说去香楼看看,可能会住两日,若老太太有吩咐就只管让人唤他们回来。   老太太笑着让他们好好玩玩,散散心。   给老太太请了安两人也不耽搁,放了奶娘两日假,让她也回家看看,他们带了李婶小池巧针几个去香楼。香楼特意避开繁华的大街,但是交通也甚便利,整齐宽敞的青石板街道,两旁列植杨柳槐树。   香楼实际是一座别馆,里面荷池曲流,小巧画廊,亭台楼阁,甚是幽美。楚元祯原本想租临街店面,后来却觉得应该另辟蹊径,便找人合作,对方出园子,他和王允修等人管装潢布置,香料茶酒点心等等。   虽然还未正式营业,却有人慕名而来,捷足尝鲜了。   顾凝让他抱着女儿,几个人四下逛了逛,除了香楼还有小院,皆是冬暖夏凉,除了夏天风扇冬天地暖,墙壁的涂料等也别具匠心,并不是单纯的石灰和泥浆,而是用纱布、糯米浆,红薯块等等通过独特的加工让后砌成的墙,糊了墙纸便也看不出异样。这样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独特的香气。   有座园子专门为他们几个入股人准备的,顾凝去看了自己的房间,是她跟楚元祯都喜欢的样式,当时她怀着身孕,他有空便给她讲里面如何还要问她的意见。卧室窗下有一张美人榻,楚元祯让小池他们抱孩子去那边随便看,他则悄悄地给她炫耀那张榻的机关,被他那么一摆弄顾凝那张白嫩的脸在透窗过来的阳光中红得像五月的石榴花一样。当初可没说过这些东西,她恼了,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却被他一把捞住腰身,往榻上一坐,贴着她耳底勾引道:“不如晚上……”   顾凝啐了他一声,感觉他的瞬间顶着自己,在他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不正经,还没晚上呢!”   他轻咬着她的颈项,呼吸急促,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衫炙烤着她,“这里没人……”   她拐了他一下,突然外面院子有人笑道:“哟,三郎夫妻来了,怎的也不通知我们一声?”   顾凝立时一恼,在楚元祯腿上狠掐了一把,飞快起身迎了出去,走到门口便见董璧君和王林氏款款而来。董璧君那腰身细得几乎一掐就断,似乎比以前更细,脸颊皮肤光洁粉白,荡漾着未婚女子特有的光泽。   顾凝唇角扯了扯,她这腰以前也没那么细,不禁想起女儿满月那天,谁说了句顾凝的腰生完孩子还是那么细,楚元祯随口说了句,“阿凝的腰现在丰满得很。”   夜里缠绵动情处他曾说以前总怕将她的腰弄断不敢太大力,如今丰满一点,绵软软地时刻提醒他温柔些。   他没嫌过她腰变粗了呢,倒是有人嗅到了味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得深了,这醋就容易浓。   “三嫂,我们原本还想去约你,今儿你来了,正好一起品香。”董璧君上前挽了顾凝的手,踏步欲往屋里去,继续道:“三郎躲着不敢见人么?”   顾凝眉头微蹙,拖住她道:“董小姐,我们去你那里坐坐吧,三郎正在哄孩子睡呢。他如今可不怎么有时间,孩子黏他比黏我多些,夜里要他哄,白天要他抱。”   董璧君一直微笑着,垂了眼睫笑了几声,连说三郎是个好父亲。   顾凝笑道:“三郎自然是极好的,对我没二心,又不会想纳妾。”   董璧君眉梢挑了挑,说了声恭喜羡慕,穿过了月洞门,便到了她的小院。   董璧君的院子里有几棵玉兰树,还有一架紫藤,跟顾凝方才的院子倒是极为相似,进了屋里,顾凝眉头立刻拧起。   这摆设装饰,倒跟她的一模一样。   董璧君见她不悦,忙笑道:“三嫂坐,”然后又让人上茶点,“当时设计屋子装饰的时候,是二公子出力,帮我们想的。我这个先弄好了,三郎说他也懒得想,便拿我这个去照样摆出来就是。”说完她拧腰坐在一旁的美人榻上,轻轻地靠在一侧的扶手上,神态妩媚慵懒,说不出的风流。她一直在透露着一个信息,女人不必绝色,只要有味道,将那股独特的韵味从骨子里散出来,举手投足便足以勾魂摄魄的动人。   说了几句话,顾凝借口还有事先回去,董璧君便说自己已经住了几日,这里熟悉,三嫂要是出门或者需要什么尽管跟她提。   她住了几日?顾凝蹙眉,前两日楚元祯自己来看过,早上出门,倒是晚上才回家的。   她气呼呼地回了自己院子,见楚元祯正抱着女儿够那垂下来的紫藤串,长身玉立风姿俊秀的男人,粉雕玉琢的婴儿,满架紫藤,一院美景。   她的心定了定,觉得自己这番醋吃得太没道理,自嘲地笑了笑,他回头看她,晏晏轻笑,“刚才她尿我一身,乐得嘎嘎大笑,坏丫头。”   她心下一荡,走上前朝女儿伸了伸手指,福妞儿立刻来抓她的手指。   “董小姐这两日住在这里?”她漫不经心地问。   楚元祯点了点头,“她从京城过来,住客栈自然没有这里方便。”   顾凝瞥眼瞧着他,“人家搬进来,你也没送点什么祝贺祝贺?”   楚元祯揪了一串紫藤别在她发簪上,引得福妞儿伸手去抓,笑道:“早送了。”末了补了句,“秦越准备的。一对上好的斗彩瓷瓶,不轻吧。”   顾凝哼了一声,“轻不轻你问我?我可没你那么人情世故,你们情分多重就送多重的呗。”说完拿着福妞儿的小手凑到唇边吻。   楚元祯瞅着她笑。   夜里别说用那美人榻,顾凝连正房都不肯进,非要跟福妞儿睡东厢,楚元祯连强带哄给她抱进房内,将她压在床上。   “夫人,我们好不容易溜出来享自在,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凝瞪了他一眼,没理睬。   他伸手解她的腰带,顾凝哼了一声,“我现在腰粗的很,你别碰我。”   他俯首吻她的耳底,戏谑道:“现在刚好,肉肉的,软软的,”手伸进她的衣摆,轻轻地抚摸她的肌肤,微微粗糙的掌心引得她一阵颤栗。   他用足够引起她欲/望的力道啃啮着她的肌肤,手掌在她身体上游走,握住胸前饱满的丰盈,微微用力引起她情不自禁地呻吟。   他隔着轻薄的纱衣轻咬着她胸前的樱珠,尝到香浓的乳汁,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顾凝意乱情迷,感觉他轻吮自己的胸忙推他,“喂,不要抢女儿的奶喝,你今儿给她吸空了,明儿她没了要哭的。”   他握着她的腰肢,将自己挤在她腿间,吻着她的唇道:“送她回家咯。”   她嗔了他一眼,却醉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身子蓦地一颤,他便顶了进来,惹得她叫了一声。   他轻笑,含着她的唇,戏谑道:“夫人,你叫得太大声了。”   她忙咬住自己的舌尖,他却坏心地用力进出冲撞,让她无意识中呻吟地更大声,全身心融化在他的深情里.   71 吵架   第二很晚顾凝才醒过来,睁开眼见福妞儿躺在旁边踢着小脚,吮着自己的小舌头在那里玩,黑溜溜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不时地发出两声咿咿呀呀,看得心下暖流涌动不止,也不顾自己身无寸缕便将抱进怀里喂奶。   喂完孩子穿衣起床,听得院子里董璧君的笑声,不禁蹙蹙眉,大早就来找别的人,到底要干嘛?顾凝穿好衣服,顾不得洗漱,走到窗口喊道:“三郎,福妞儿尿,来抱孩子。”   楚元祯起得早,因在外面也不让人叫顾凝起床,他早先让李桂明另找的奶娘也来,喂孩子把尿便抱去放在床头,让顾凝睁开眼就能看到。他在西厢看会书,结果董璧君来访,跟他商量生意的事情,虽然他交代过秦掌柜他们,但是既然董璧君问也就会。   听得顾凝喊他忙跟董璧君告辞,董璧君笑道:“三郎真是顾家的好人。也去看看嫂子和福妞儿。”着跟楚元祯起进屋。   顾凝本来骗他,结果回身发现福妞儿真的自己踢来踢去把床给尿,忙去给收拾,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到董璧君竟然跟他起进来,两人有有笑甚是融洽,不禁脸沉,“大早跑哪里去?孩子扔里也不管。”瞪他眼,然后对董璧君笑道:“听董小姐许通州徐家,不知道婚期定没?董小姐就是好命自由,跟们样被栓牢的人不样。孩子就是麻烦的。”董璧君笑而不语,然后上来逗福妞儿。   楚元祯蹙眉,扭头唤小池几个过来,然后对顾凝道:“陪董小姐书房喝茶去,孩子给吧。”   顾凝轻哼声,将福妞儿重重地塞进他怀里,又笑着请董小姐去喝茶。   董小姐笑着道:“那床帐挺好的吧,是从京城带来的,透气清爽,挡蚊蝇,还有淡淡的香气呢,不用熏香。”   顾凝眉梢扬扬道谢,“真是让董小姐破费。”些什么礼物根本不知道,那还礼怎么还得,还得什么,楚元祯竟然提都没提?真是过分。   倒是不怀疑楚元祯对的感情,也不觉得他们定有什么,可董璧君般粘粘糊糊,定亲竟然还住到香楼来,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听得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就是不爽。才便想回家,对楚元祯道:“香楼不适合福妞儿,妖气太重。”   怀孕的时候脾气有古怪,生孩子脾气又古怪起来,楚元祯也不在意,回家就回家,还抱着福妞儿去跟董小姐告辞,回来顾凝更不给他好脸色。   他随即便意识到什么,回家路上在马车里笑道:“夫人,吃醋?”   顾凝瞪他眼,“自作多情。跟别的人怎么啦还要吃醋?”   楚元祯将和儿起抱进怀里,“什么也没怎么的,董小姐是的朋友,当年在京城董家给过诸多帮助,都是生意人也不能太冷落。再人家要成亲……”   顾凝立刻截断他,“要成亲为何不在家待嫁,非要跑到惠州来住在们隔壁,什么意思?”   楚元祯笑道:“叫无理取闹,既然入股,有座院子,自然想来就来的,难道能不许来。二哥和他新婚夫人不是也可以随意来去吗?”   顾凝哼声,“来,就巴巴地也来,腰细找去。”拧腰从他怀里离开,坐在边,福妞儿咿咿呀呀地吐着舌头,小手不规矩地在胸前摩挲。   顾凝把孩子放楚元祯怀里放,“以后干嘛都抱着,让什么赵钱孙李董小姐的都知道是个有家室的人。”   楚元祯被那句别人来他也来,谁腰细找谁的话弄得很无奈,想哄可看气鼓鼓的样子倒是以往不曾见的,若吃醋他自然是开心的,可醋莫名其妙又气性如此大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笑笑,凑到跟前柔声道:“好,不喜欢董小姐,便不见,样总行吧。人家有人家的性子,也不要太明显,本来人家对也没怎么,让,就太尴尬。”   顾凝冷冷瞥他眼,“尴尬?那般不懂规矩地跟人家人随便眉来眼去,就不尴尬?都定亲还在外面游来荡去,跟别人的丈夫……”   “阿凝!”楚元祯蹙眉,蓦地截断的话,“阿凝,要对不满,自然可以训的,为何要人的是非长短?”   顾凝咬牙,转首不理他。   行人到家,立刻觉得家里气氛异常沉重,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李秀姐老太太歇着呢,大家都不必去,各自回去。老太太斥责过二夫人,并没有将交送官府,那意思倒像是想将二爷家撵出去,闹将日,现在老太太正气着,谁也不见。   夜里五夫人鲁氏几个来小院坐会儿,顾凝强打着精神陪,等们走立刻让人关门,不管谁来只睡。   四夫人给找的黄奶娘见他们又带个回来,有些不乐意,李婶因为顾凝心情不好,便让给喂次,言辞间几句不怎么中听的,那意思既然又找个怎么不让新来的喂什么的。   李婶便陪着笑姐儿还是习惯家里奶娘喂,新奶娘刚来,还没混熟。   黄奶娘便两句姐儿自然离不开之类的话。因为是四夫人找来的,顾凝平日对不是很亲近,加上还让李婶跟起,早有不满,两日出去玩打发,对顾凝便越发怨愤。觉得少奶奶嫉恨自己生得丽质,怕三少爷会看上自己,所以处处让李婶盯着,三少爷来看孩子多跟两句话,李婶就插话。   顾凝在外间听见也不去理睬,顾自上床睡,楚元祯在书房忙会,去东间看看福妞儿,结果黄奶娘正敞着怀,露着对丰乳逗呢。   楚元祯怔下立刻转身,家里规定夜里主人不来看过孩子,奶娘是不能先睡的,喂奶的时候也必须在屏风后面,今儿奶娘倒是昏头。   黄奶娘见他背过身去,忙悉悉索索掩好衣襟,问安便抱起福妞儿走到楚元祯跟前递给他。   楚元祯凝目看,奶娘生得有几分姿色,十八岁的年纪,鲜嫩丰满,可下姿色上佳的人多的是,他若要被勾引也不在现今。他每进奶娘的房间都提前声,步子声音也比较沉稳,没理由听不见,既敢明目张胆地勾引试探他,那也明心思不纯。   他把孩子接过来,淡淡道:“明儿自己去回四夫人。”   黄奶娘扑通跪下,“三少爷,求您宽宏大量,不是故意的,刚才给姐儿喂奶,喜欢跟玩儿,时疏忽,家里还靠着奶姐儿的银子买米下锅,求三少爷!”   伸手拉他的衣摆,顺势抱住他的腿。   楚元祯蹙眉,冷冷道:“放手。”   情不自禁哆嗦下,松开手,听楚元祯道:“知道怎么回话?”   黄奶娘啜泣道:“回三少爷,知道。”   楚元祯再不理,抱着福妞儿去西间。   李婶和小池进来立刻知道怎么回事儿,啐口,帮黄奶娘收拾下,立刻让自己去回四夫人。   顾凝躺在床上,外面的事情也听得清清楚楚,自从知道家里有人要害死,原本那与人为善的心突然有些硬,也知道黄奶娘回去肯定被骂,被赶走,以后敢用的也少。可如今无法服自己去管那些,个结婚的人,越来越干巴苍老,总有也是凋零的花朵。可个结婚,孕育子的人,却是他成熟的开始,褪去那些青涩和幼稚,剩下的只有成熟和担当。因为子,流露出从前不曾有的为人父的柔情,如同那直熬着的汤,酿着的酒,越来越香浓,越来越醇酽。   可有人竟然要在的眼皮子底下勾引他,直忍着,看他如何做,如他敢下不为例,就绝不原谅他。不想做第二个老太太,生都在跟自己的丈夫斗气,跟那些妾室算计。   楚元祯将福妞儿放在床上,拍拍顾凝的肩头,轻声道:“阿凝,睡吗?”   原本不想理他的,可他般温柔又撑不住气,翻身逗弄孩子,楚元祯看片刻便让李婶来抱孩子。顾凝却要自己带。   李婶笑道:“少奶奶,还是老奴和奶娘带吧,们带孩子习惯。”   楚元祯示意抱孩子出去,然后随后关门,回来坐在床沿上看着顾凝。   顾凝想翻身朝里,他伸手扣住的腰,“阿凝,们话好吗?”见顾凝不反对,他笑笑,脱鞋子上床,侧卧在旁边,“关于董小姐。”   顾凝蹙眉,“要在的床上个人吗?”   楚元祯扣着的腰,让面对自己,“阿凝,别孩子气,知道对董小姐也比别个好,也是早年承……”   顾凝冷冷道:“没兴趣听。对自然是好太多。个还不够?还想弄多少个红颜知己,知己知彼的真是让人恶心!”   那两间模样的房间,模样的床帐,还有那张他……真是不要脸,那东西也能两张模样!   楚元祯没想到顾凝会样刻薄的话,时间扶在腰上的手便不再动,顾凝挥手拂开他。   拼命给他生孩子,差死在他的家里,为他宁愿回来里,爱他爱得无法自拔,他跟董小姐!就算他对那个人没心思,难道他不知道那人对他的心思?他还能言笑在在地跟谈地?般假模架势地劝别介怀,不要对董小姐太针锋相对?   他不许董璧君的坏话,因为之前他承的情,什么情?既然两人有情,他又何必回来娶自己?知道自己太疑神疑鬼,可没法控制,醒过来的时候想过,如果死,他还在的。他会伤心,可过不多少日子,他可能就重新收拾心情,娶别个人。   他是爱,可对于个人的命来,那爱那么轻飘飘。   特别是个时候,他竟然跟董璧君那般眉来眼去。   越想越难过,有的没的都想当然地当做有,如果他要开口便跟他吵,想让他不要跟董璧君那么近,不要理睬那个人,可他就连也不肯,不肯哄,不肯答应,甚至还要来教训让不要那么小气,无事生非。   是不是董璧君爬上他床的时候,他还要维护是因为房间样走错?   不要脸。   越想越乱,便句话也不肯。   楚元祯也倍感委屈,他跟董璧君,董璧君对他,向来矜持有度,两人只是朋友,就算在很久之前他伤心欲绝的时候有过可能的暧昧,可他忍住。他告诉,他生都只爱顾凝那个人,若不能跟在起,他宁愿终身不娶。董璧君谅解,祝福他,他们坦坦荡荡,从没有谈过丝感情。而董璧君有自己爱的那个人,还请他帮忙找过,传过话,可惜那人离开京城杳无音讯,黯然神伤才迟迟不嫁。当初因为同病相怜,他们是走得近,可那不过是痛苦之下互相慰藉,起聊聊,什么都没做过。   他不明白顾凝如何能吃董璧君的醋,他哪里让误会般不饶人的要无理搅三分。   如果要吃醋,和王允修同屋檐下进进出出出双入对那么多年,那他是不是……他叹口气,觉得自己被气得也混乱起来,竟然些没影子的事情。   “阿凝,跟保证,和董小姐只是相互帮助的朋友。就算已经定亲,但是想做生意,既然找到,不能推拒。况且人家坦坦荡荡的,若是像的不去理人,那像什么?让别人楚元祯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底下的人都对他有企图呢。将心比心,如果个交好的友人,对他没有半企图,可他妻子硬是有,让丈夫不理睬。会怎么想?他丈夫会怎么想?”   顾凝冷笑,蹭得坐起来,冷眼看着他,“哟,不对,没考虑们的心情,不知道们怎么想。就是觉得不舒服,们没什么。有室,有家,们?”   楚元祯觉得很头疼,他不知道顾凝怎么突然么不讲理,火气大得吓人。他想抱,可怒火隐隐的眼让他有却步,似乎只要他敢碰就是他心虚样。   楚元祯坐会儿,起身去书房。他走顾凝的眼泪就流出来,哭会又觉得自己今太冲动,就算董璧君对他有企图,可他对没有那种想法。自己也知道不是不相信楚元祯,只是生气董璧君对他那么明显的企图,他非要没有,还不许董璧君什么不好。   明什么?的丈夫为人正直?还是太敏感小气?   只能董璧君做的太好,跟楚元祯过去的情意到底是如何的?竟然让他如此维护?   顾凝觉得自己很介意很嫉妒,不嫉妒是假的。   想去书房找他,跟他和好,可想到他连哄都不哄就去书房,很显然在怪。所有的淡定和以往的处事原则刻都不够用。   切还是明再,要好好想想,到底哪里不对,应该如何应对才能即不被他厌恶又抵挡外面的狂蜂浪蝶。当然,还有家里那些有的没的,明的暗的危机。   明……   72 释嫌   自那夜顾凝跟他生气,便再不肯谈董碧君的事情,楚元祯出门也绝对不问,他回来得晚也不管。知道他不会做什么,只是故意不理他,总觉得对他越好他便觉得无所谓。所以每每他向示好便淡淡地回应,他带脾气也不软不硬地顶回去或者没什么回应,让他多大的力气都没处使。   最近他忙着打香楼的生意,脚不沾地样,又早睡早起基本没什么时间来聊。好几次知道他进屋看,只是装睡不理,他会在床前站会儿然后轻轻叹口气再出去。第次数几十个数到后来数到几千几乎要坚持不下去,以为他识破自己要翻身面对他的时候他才转身出去。   如今只早晚去东院定省,其他时间便全部拿来陪福妞儿。小人儿如今粉白细嫩,很是可人,喜欢瞪大眼睛歪着头玩着舌头听轻轻地唱摇篮曲。   那日心血来潮抱着福妞儿坐马车带小池几个去逛街,给福妞儿买几样玩具又恰好逛到楚家的铺子去,只和丫头在前头那么转,小伙计去告诉三少爷。拦住自己只不过顺路看看片刻就走,等走的时候楚元祯从后面急匆匆跑出来,却已经上马车,掀开窗帘那么闲闲扫眼却装作未看见他并未让马车停下。   接着就到福妞儿九十九做百日,他早早地接顾老爹来,直想跟好好聊聊,结果却不冷不热,跟别人有有笑,独独见他便兴趣缺缺的样子,让楚元祯忙生意的时候还要将余下的心思全用来揣摩的心意。   顾老爹因为跟楚元祯早就商量好,所以那日也顺便给顾冲提亲,求娶楚清梅,老太太心情好精神便好,身上也利索,陪着顾老爹吃几杯酒。原本大家以为王允修不会出现,六月初他去苏州的,结果却于那日回转,正式收福妞儿做干儿,并送厚重的见面礼。大家都寻思他必定因过几日茗香要生产所以急着赶着回来。   好事连连之下也暂时冲淡二夫人家被赶出去的烦恼,老太太看着也舒服。   老太太特意找顾凝对二夫人的处置,因为总觉得事情还有蹊跷,二夫人虽然后来哑口无言可还是有不通的地方,便先只将赶出去不得返回楚家却没送官府。楚元祯直着人悄悄盯着他们,看看能否有新的发现。他们如此办顾凝自然没有异议,时候也不能做什么,有时候想做什么,反而要放下去,让大家都以为不在意,反而能比较容易成。表面装作毫不在意,别人什么便是什么。   过中元节,日头如火炙烤大地,蝉声急切嘈杂,让人心烦意乱。   顾凝之前跟楚元祯研究的雨亭现在是老太太的避暑之地,原本家人想去桃园住两个月,那里风景秀丽,凉风习习,可句自己想死在家里就将话给堵回去,让孙氏四夫人几个都很是无奈。   雨亭边上架起水车,迎风洒水,如碎玉琼浆,雨幕飞瀑,很是凉爽惬意,老太太待得开心,除回房睡觉几乎每日呆在上头。为过得更加舒适些,楚元祯从外面买艘中型画舫,平日浮在水面,人睡在上面如摇篮般,很是舒服。   老太太连连夸他有孝心,又让顾凝向柔没事就陪陪。   日顾凝抱着福妞儿陪老太太半日话,向柔抱着小满领着提食盒的丫头从曲廊上居安亭。顾凝见小满白嫩嫩的脸颊上条疤痕,忙问:“是怎么划的?”   向柔撇撇嘴,眼里水汽氤氲却只道:“丫头抱着在院子里玩,失手,被石榴枝划的。”   顾凝看表情心下然,只是惋惜那孩子,成大人的出气筒子,如此便越发坚定定要自己带着福妞儿的想法,万不能让受别人的委屈去。即便是,人家还不够解恨的,便心疼死。   小满那孩子怯怯的,瞪着双黑眼像受惊的小动物样看着福妞儿,半晌才敢伸指头去碰。顾凝架着福妞儿,笑道:“来,跟姐姐握握手。”福妞儿自两个月上就会嘎嘎地大笑,番跺着脚嗷嗷地笑,惹得小满好奇地看。顾凝看小满那样子又扭头悄然打量向柔副认命的样子心里有些酸涩,个孩子不管曾经如何,嫁人之后的路,总归是各有难处。   向柔被迫嫁不爱的人,就算嫁给所爱,可婚姻生活,看起来也般无二的吧。   老太太由丫头服侍用饭菜,摆手让们收拾下去,对顾凝道:“阿凝,两日三郎在忙什么?”   顾凝将福妞儿抱起来,坐到老太太旁边的小杌子上,笑道:“他忙着香楼开张的事情最近连坐下喝口茶的时间都没。”   淡淡地笑着,随即垂下眼睫,对上儿那双跟楚元祯很像的眼心下暗叹,亲亲光洁的额头,又道:“老太太,香楼里有座院子,是给们留的。过两日陪您去住两日如何?”   老太太笑道:“好,两日身子利索,想出去走走。把杨姨太太也叫上,最近直在给六叔物色亲事呢,出去转转开阔开阔心境。”   夜里楚元祯踏月归家,已是月上中庭,星河璀璨。顾凝给福妞儿喂奶让新来叫莲嫂的奶娘和李婶看着,则坐在书房里等他。   已经接连几日对他不冷不热,楚元祯很想跟话,可他忙得晕头转向,又睡得早,便没多少机会。原本想静静后来怕自己会吵休息不好,结果时间长,他有些害怕进卧房。原本想气会儿,跟他吵也便罢,可谁知道犯旧脾气不冷不热的,于是他又怪自己,原本就是样的性子,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冷冷淡淡的样子,若想跟吵架,花钱请都不肯的。   今儿见竟然在书房里看书知道在等自己,顿时抑制不住心头的欢喜,推门便入,笑道:“福妞儿睡吗?”每日不管多晚他都会去看看儿,从身上能嗅到妻子气息,幽幽若无,聊以慰藉。   月华流泻,夜风清爽,空气中氤氲着外面水车送来的雾气,贴着皮肤很是滋润,灯影里侧着脸,清眸流波,让他魂牵梦萦的颜色。   顾凝放下书卷瞥他眼,见他发髻疏散只用淡青色的玉簪挽着,湿漉漉地显然沐浴之后才回家的,夏他习惯如此,淡淡笑:“擦黑就睡,比梆子还准时。还道不回来呢。”完起身,回去睡觉。   他眼神黯,本以为在此等他的,却不料只是当他不回来。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想也不想把握住的手,柔声道:“阿凝,非要样对吗?”   顾凝乜斜着他,灯光映在他的眸子里,星光,笑笑:“三郎什么呢,么忙,自不打扰。”着要挣开他的手,却被他猛得拖重重地跌入他的怀里。   心突突直跳,鬓发散乱,慌忙扶着他的胸膛,恼意浮现在眸子里,“三郎,过分。”怕他再有什么过分的动作便道:“对,老太太两日想去香楼看看,不得要住两日,麻烦们接待下,可不是让去的。”   楚元祯黑眸沉沉地凝视着,根本不管那个谁让老太太去的问题,不悦道:“们?夫人不觉得话很奇怪吗?”   顾凝被他看得心头发紧,移开视线,道:“休息吧,先睡去。”   他却不放开依然撤着的手,又没辙,只能跟他耗着。   刚沐浴过,头乌云似的秀发用方莲青色的帕子包着,氤氲出幽幽香气,分分地沁入心脾,简直是对他缓慢而坚定的侵略。   他对上泠泠黑眸,淡淡道:“些为夫太忙,冷落夫人,以致夫人弄错很多事情。”他手紧将顾凝更紧地扣在怀里,俯身将打横抱起,不顾的反抗道:“切都是的错,好在香楼的事情全部处置妥当,明儿开始也轻松些,又可以守着夫人。”完抱着径直去卧房,恰碰上李婶从东间出来,见他们怔下忙手脚麻溜地帮他开门,复又带上去。   顾凝被他压在床上吻得心神俱颤,知道自己抵不住他分的柔情,更遑论般带着恨意却又深情款款地痴缠,他重重地吸吮着颈侧的动脉,恨声道:“阿凝,笃定爱发狂,所以才用般手段来制。宁愿扑上来咬,也不许那般冷淡地不理。”   顾凝想打起精神两句什么,猝不及防他腰身沉便顶进来,唇也被他密密实实地堵住,吻得神魂颠倒。   “除爱,什么都不想听。”他霸道地纠缠着,丝间歇也不给,直到受不住流着泪求他,他才肯温柔下来,抱紧,温柔地亲吻的泪水和肌肤。   第二日楚元祯没去铺子,亦不起床,歪在引枕上专注地凝视着,直到慵懒地睁开惺忪睡眸,水眸迷蒙,撩拨得他心里颤巍巍地酥。   他为什么要顺着的冷落竟然跟对峙些日子,真是傻透。他懊恼着,修长的手指握上尖俏的下颌,如软玉滑腻幽香,他温柔笑,“夫人,早。”   顾凝浑身酸软,意识模糊,伸手挑起纱帐,外面阳光耀眼,满园栀子花香,忙翻身起床,却被他勾便落入他清凉的怀中。   他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底,声音低沉带着丝丝戏谑:“夫人,日上三竿,今儿没去请安。”   等两人起身沐浴更衣,李桂明来报马车已经备好,请老太太和三少奶奶等人去香楼。   顾凝瞥楚元祯眼,与他目光相接,被他眼中□的挑逗气到,转身去抱福妞儿出去找老太太。   老太太原本邀请所有夫人,结果只有杨姨太太、五夫人几个跟随,孙氏和宋氏推要斋戒去华严寺还愿,而四夫人当着家大摊子的事情,脱不开身,只送老太太去就即刻回来。三夫人两有热伤风,生怕传染老太太让身子不利索,带着柳珠在家里。   路去香楼,路上顾凝强迫自己专心逗福妞儿,不肯主动给楚元祯笑脸,他却也不介意,在逗孩子的时候便上前掺和,若累他替揉胳膊肩头,甚至会当着孩子的面将吻得心悸气短。福妞儿虽然什么都不懂,却也乐得嘎嘎大笑,拿小脚不住地踢他,等他作势要咬的时候便咯咯地笑。   下车的时候,顾凝看到门口人淡紫衫,水色裙,腰身细如水蛇,脸上的笑却娴雅淡然,给人气质优雅若兰的感觉。   撇撇嘴,白楚元祯眼,讥讽道:“得此知己,是不是死而无憾?”   楚元祯无奈地笑,伸手去抱福妞儿,冷哼道:“不过去打招呼?”   楚元祯叹口气,他若先过去,自然要恼,明明不想他去,却要用样的话来挤兑他。可既然爱,又爱爱得无法自拔,他就不能跟计较,更不能跟置气,否则最后还是他难熬。生气把面纱遮,脸色冷清清的,看不出心绪,就算难过也淡淡的丝不露,他自是比不过的。如果做生意,他能做到极致,就算面对情敌,他也能,可独独对,真的没有丝抵抗力。   必定是吃定他个的。他叹口气,索性揽着的腰肢,过去跟董碧君打招呼。   董碧君视线在他拥着顾凝的手臂上凝凝,随即笑得疏朗明净的模样,厮见礼,便来逗楚元祯怀里的福妞儿。眼瞅着老太太的马车到,便随楚元祯他们去见礼。   老太太由李秀姐扶着踩着下马凳落地,看眼站在楚元祯身旁款款下拜的董碧君,又看另侧抱着福妞儿神色清冷的顾凝,笑笑,招呼道:“三郎,奶奶从没见过么别致的园子,快带们逛逛,让们些短视眼儿也见识见识。”   楚元祯答应,忙转身去唤李桂明,让他安排下。   董碧君看眼楚元祯走出去的背影,浅笑道:“老太太,还是领您去逛吧,三郎虽然是正经的老板,可还不如熟呢。他呀每日里悠闲得很。”   老太太笑笑,由搀着自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董碧君道:“听董小姐定亲,是通州徐家?”   董碧君略尴尬,笑道:“是的,已经订亲,来年三月办喜事。”前几福妞儿过百日,老太太问过次,没想过才么两日又问遍,看老太太是真的老,健忘得厉害。   老太太抬手拍拍脑门,歉然道:“董小姐别见怪,今年病场脑子记性就差很多,刚完的事情回头就忘。”   董碧君忙笑道:“老太太精神好得很呢,对,外婆也是如此,后来有人给个方子还有套按摩的指法,学来,不如给老太太试试吧。如果好用,便教给向姨娘。”   老太太拍拍的手欢喜道:“那可有劳董小姐,两日可要好好给讲讲京城的热闹事儿。”着热络地携的手去,请带自己家的人起逛逛园子。   楚元祯去吩咐事情回来,见顾凝抱着福妞儿在紫藤架下纳凉,笑着上前道:“怎的不去逛逛?后面有片花园,如今正好看。”   顾凝瞥他眼,装作若无其事道:“屋里的床帐还是董小姐送的吗?还人家什么?”   楚元祯笑着把福妞儿接过去让轻快下,笑道:“花钱买的,要还什么?董小姐从京城带来的烟云纱,和二哥都买的,还帮介绍几家绸缎庄,四婶娘家也在卖的。”   顾凝声,疑惑地看着他,淡淡道:“三郎专会敷衍人,当初跟抱怨装潢咱们的房子费多少精神,没想到竟是直接剽窃别人创意。”   楚元祯哼声,唇角勾勾,“夫人可真是冤枉。虽然得二哥诸多帮助,可房间都是自己想的,之后给听,同意才让人施工的。谁知道工匠会拿错图纸弄两间模样的?原本那间是二哥的,他自然不好意思住,董小姐为人大度,也不介意,就跟二哥换院子。”   顾凝怔下,么是王允修的房间装潢时候弄错?无形中觉得松口气,又笑自己吃些日子的干醋,心下歉然,便主动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福妞儿胸脯上,娇羞无限地句话,他没听清或者不敢相信会如此主动,欢喜得在儿娇嫩似花瓣的脸颊上连连亲两口。   73香楼机锋   杨姨太太难得出门,这次陪着老太太逛得兴致勃勃。董碧君在边上仔细地给她们讲这园子的好处和修建的不易,以及香楼这个想法的由来。   杨姨太太淡笑道:“董小姐真是七窍玲珑心,能想出这么有趣儿的园子来,以后不止那些客商会来,小姐夫人们怕是也要来避暑御寒的了。”   董碧君嫣然一笑:“这也是三郎和二哥满腹才艺,若没有他们鼎力相助,我这点想法也便无所实施了。”   五夫人和李秀姐跟在后面,看那园子雕梁画栋,曲桥凉亭,花木繁盛,流水淙淙,果然是极好的景致。听董碧君如此说,五夫人撇嘴笑了笑,对李秀姐道:“阿凝当日跟我说想要这么个地方,能喝茶打牌,听歌谈心,夏天有风扇,冬天有地暖,我还不信。今儿一见算是明白了。我们三郎对自己媳妇儿真是好的没话说,媳妇儿动动嘴,三郎跑断腿儿!”   大家哈哈笑起来。   杨姨太太对老太太道:“三郎小夫妻俩呢?怎么也不带我们逛逛。”   老太太挽着她的手,对董小姐道:“有董小姐带我们逛不是更好吗?三郎只要在他媳妇儿跟前就算万两黄金他都入不了眼,跟着他,我们什么都看不到了。还是董小姐耐心。”   董碧君笑了笑,领着她们去了前面的沁香厅,吩咐候在此处的华服美婢奉上香茗细点,雅厅馨香弥漫,凉风习习,厅外绿树成荫,鸟鸣啾啁。众人连说好地方。   董碧君请她们在此休息一下,她去后面厨房安排一下晌饭,老太太对她笑道:“这些粗活怎么好让董小姐去做,你且坐下,让秀姐去看看。”然后又跟董碧君说通州徐家的事情,徐家生意做的如何如何,徐家公子如何出众人物,董碧君也只得笑着相陪。   晌饭楚元祯和顾凝并未出现,却请了一支花鼓戏班子来陪着老太太热闹。老太太跟董小姐很是聊得来,听了戏也不觉得乏,让人陪她摸骨牌。   董碧君关切道:“老太太,累了一天,不如早点歇着。”   老太太呵呵一笑:“病了半年,歇得我骨头都僵了,难得你们陪我乐一乐。”   董碧君只得坐下相陪,又问三郎和少奶奶哪里去了,怎的不来玩。丫头们说他们去了铺子,劳烦董小姐相陪老太太等人。   董碧君摸得心不在焉,打得也随意,给老太太放了几次牌,轻笑道:“怎的不见文姨娘也来玩?”   老太太手里捏着一张牌,笑了笑,看了董碧君一眼道:“她和张姨娘在家做针线呢,清梅要出嫁,忙得很。”   惠州夏日的夜市喧闹拥挤,白日的铺面大多已经关了,热闹得是沿街叫卖或者摆摊的布衣小贩。除了各种吃食,还有琳琅满目的孩子玩意儿以及低档的女子饰物胭脂水粉等。   顾凝替福妞儿提着一只五彩画蝶,不时地扶一扶福妞儿头上那顶尖头小凉帽,她立在楚元祯的怀里很是好奇。楚元祯抱着女儿领着妻子惬意地逛着街,不时地跟她说这个好玩儿那个好吃,“阿凝,那边的甘蔗是福州来的桂糖蔗,脆甜,我去给你买。”   说完他抱着女儿喜滋滋地过去。   顾凝看他像孩子一样对逛夜市如此热衷,不禁笑了笑,紧了步子跟上,看着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自己挑甘蔗,挑完了还要跟小贩砍价,砍完了付的钱却又远超过那价格。   周围灯火阑珊,那人喜笑颜开,是她的良人。她心里暖暖的,此时他抬眼看过来,朝她晏晏一笑,她走上前替他拎了甘蔗,挽着他的手臂继续慢慢地逛。   福妞儿看得累了在他怀里睡着,口水将他胸口湿了大片,他却浑然不觉,携了顾凝的手欢喜地给她讲曾经听来的故事。   月亮爬上来,云缈星淡,他朝她笑:“如今老太太身体好了,夫人是不是该多帮为夫的忙?”   顾凝心情舒畅,放松了警惕,随口道:“好呀。”   楚元祯嘿嘿一笑,也不管周围有人,俯首亲了亲她的脸颊,喜道:“那你每日跟我去铺子,帮我打理生意。特别是香楼,董小姐在那里,我总归是不方便,况且香楼住得舒坦,夫人应该喜欢才是。”   顾凝白了他一眼,“我欢喜得很……”后面将对董碧君的意见咽了下去,免得说了他不爱听。她虽然不知道他们过去到底如何,可过去的总归不该再问,楚元祯是什么人她自己清楚,如果对董碧君有意,当初自然会发展既然没在一起,那就不会有什么。他被自己伤害的那段日子,随老太爷远赴京城做生意,虽然没说承了人家什么情,想来也曾得人诸多安慰。她虽然有点酸,可过去的毕竟过去了,其间的因果还在自己。   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她自不能让他立刻撇开董小姐不闻不问,如果她主动要求跟着他,又怕他觉得她想监视他心生反感,所以索性不理睬,总归心里还是不舒服。如今他主动开了口,她若拒绝反而显得自己真个就矫情至极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香楼的旺季,外面热浪翻滚,此处幽静清爽,不只是往来商旅,还有文人墨客,闲散公子阔少,都呼朋引伴,来此消遣。   顾凝答应了楚元祯,便暂居此处,那间一模一样的房间她丝毫未动,却挂了几幅画,有楚元祯画的母子图,她自己画的福妞儿逛百香园图。如今住在一处,她反而每日都抱着福妞儿找董碧君说说话。   老太太如今身体见好,又特别喜欢这园子,隔三差五地来逛一逛,吃吃茶,打打牌。   这日顾凝跟小池几个哄着福妞儿睡了便在一旁看账册,这香楼果然是个赚钱的法子,说起来就是休闲娱乐中心,雅俗共赏的地方,特别是那几座最豪华别院,给商人准备的便是金碧辉煌,为文人准备的便是雅致清幽,书香层递,让他们各取所需。   看了一刻,顾凝突然有个想法,如果将这里办成一个聚会,给一些人结交朋友的机会,岂不是更好?正想着外面小丫头说董小姐来访。   顾凝放下账册起身迎了出去请董碧君屋里说话。   董碧君打量了一眼屋子,笑道:“一样的房间,可少奶奶的房间就温馨的多。”   顾凝让小池上茶,看了一眼董碧君身上的烟云轻纱衣裙,道:“我们俗气些不像董小姐那般雅致罢了。”   董碧君呷了口茶,“少奶奶是玲珑精致的人儿,说这话小妹可真不敢当了。连老太太那样厉害的人都能对少奶奶交口称赞,没半点不满的,少奶奶可真是厉害之人呀,小妹可真要跟你好好讨教一番了。”   顾凝敛眸浅笑,淡淡道:“董小姐可言重了。董小姐如此雅致的人,虽然做媳妇俗了,可女人么总是要这一步的。况且董小姐亲切随和,交际广泛,什么人没见过。想必以后徐家的老太太会更加喜欢你才是。”   董碧君眉梢微扬,笑着岔开话题:“今儿有正事跟少奶奶谈呢,这香楼这几日的效益不尽如人意,比之前三郎管着少了许多,我们可不能让他们男人轻视了去。”   顾凝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嘲讽,这就是说自己来了香楼之后赚得钱反而少了,比不得她董小姐跟三郎合作默契?这香楼说到底楚元祯占了最大一份,王允修次之,她董碧君不过是细枝末节,倒真个当自己是老板娘了。她笑了笑,道:“昨夜里外子看了两眼还说效益比之前见好,看来倒是他哄我安慰我了,回头定跟他仔细理论才是。不知董小姐对于香楼的发展可有好的建议?”   旁人提的自然是建议,主人拿的才是决策不是?   董碧君扬了扬眉,“其实说白了,有些人就是来寻热闹,贪图舒服罢了。既然舒服那不如彻底一点。原本我们跟翠芳园的妈妈说好的,请她们当红姑娘们来吃酒唱曲助兴。请人的钱自然是贵的,这个之前三郎也就是随口一说,我寻思不如我们自己去买那些齐头整脸的小丫头来,着人□了,琴棋书画,以后也是香楼的一绝。自己楼里的自然比外头来的要可靠。”   请翠芳园的姑娘们来是顾凝的主意,她之前考虑不管是商人谈生意还是有些风流才子来卖弄才学,总是喜欢有娇媚的姑娘作陪。翠芳园里有的是才艺双绝卖艺不卖身的姑娘,请来香楼也有好处。况且此处她们认识的正经人愈多,赎身从良的机会也愈大,所以那些姑娘们很愿意来此合作,价格也公道合理得很。香楼下面的两个管事提议增加□在楼里,有些客人有这方面的需要,若是没有,总归要损失客人的满意度。   那两个管事是董碧君举荐的,如今她在这里住着一副打理此间生意的架势,楚元祯自然不好插嘴,王允修原本的乐趣就在于设计装潢点缀这里的房间院子,至于经营他自认不如楚元祯,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进来。   顾凝的意思,要让这里成为一个畅谈之处,商人为生意,文人为了吟诗作赋结交好友,另外还有院子以供夫人小姐们来此相聚谈天等等。若有了明面的□,那自然为女人所诟病嫉恨,不但不肯来,反而要想着法子破坏。别说女人不中用,她管不得妓院,只因那妓院就是卖肉的地方。你若打着高雅的旗号反而来行卖肉之举,那她们可容不得半分了。况且如今香楼也得知府夫妇关照,以后若添了那处经营,知府夫人这个大醋坛子就不容易通过。   “董小姐,歌姬舞姬如果我们自己着人训导要想成材怎么也要个三五年,不若暂时先从翠芳园里调派,她们的身价也还合理,况且当日一签是几年的契约,也不怕她们再涨价。”   董碧君原就备着她不允的,笑了笑道:“既然少奶奶如此说,那我也不好坚持。可是养个戏班子这总是可以的吧,也不必多好的角儿,可那些才子佳人的戏曲唱出来,不管老爷夫人是没有不爱的。”   既然驳了一个,顾凝不好驳她第二个,且戏班子来了,常常黄梅戏花鼓戏的,惠州人也喜欢。戏班子的事情是董碧君跟王允修媳妇王林氏一起安排,据说那王林氏自小好戏曲,虽是养在深闺,可那唱腔自比有些侵淫多年的小戏子还要正上几分。只是鲜少有人有这耳福罢了。   香楼别院日日宾客爆满,顾凝带着福妞儿呆在这里住得也格外畅快,自从老太太将钥匙悄悄交给她之后,她也能感觉出得老太太信任的益处。起码各项事上都安安静静,平静无波的,婆婆和大嫂再没故意生过事端。   七月底茗香生了个大胖小子,洗三那日楚元祯走不开,顾凝便自己去道贺。茗香自给王允修做二房之后,处处小心谨慎,性子也比从前柔敛了许多,对王林氏更是处处陪着小心。王夫人抱着孙子眼泪长流,连连跟顾凝说老天爷终于开眼,让他王家有后,对得起列祖列宗。顾凝因着与茗香的感情,加上王允修第一个儿子,自己与王家的那等关系,送了极丰厚的贺礼。待看到王林氏那般复杂的表情之后,她才悚然一惊。王林氏看了一眼礼物,笑得依然无懈可击,可声音中的冷意她听得分明:“送这样厚重的礼物可真让我们不敢受,但不知下一次送什么呢?”   下一次自然是指王林氏的孩子,顾凝暗暗责怪自己疏忽,只顾得高兴竟然没有细想。   王允修立刻笑着接话,“阿凝是我们自家的妹子,不管是送来还是拿去想来不必客套的。母亲不喜欢她太生分。”说着便把礼物接了过去,让一旁的丫头送去给茗香。顾凝一直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也不敢多呆,陪王夫人和茗香说了一会话便从忙告辞,与王允修统共说了三句话。   回来她把这事当教训跟楚元祯说了,他反而自责没有腾出时间陪她去,谁知道第二日王林氏跟王允修登门来访。王林氏亲热地挽着她的手,拐弯抹角地道了歉,让她可别生分,以后常去玩才是,又说她如今无事索性来香楼跟她和董小姐一起打理香楼,也算还有点用处。   自从王林氏住进来,顾凝便觉难熬。与那董碧君就算打了机锋也是笑微微地一团和气,可王林氏看着温柔,那目光却总别有深意地盯着瞧似乎要从她脸色瞧出点什么才满意的样子。   后日便是中秋节,顾凝原本想早点回楚府去,家里正准备中秋事宜。这是老太太身体好起来的第一个大节,四夫人的意思是要好好操办一番,还特意让她去帮忙。前两日董碧君却让她先去看看那班小戏子,个个模样俏丽腔调软糯甜美,皆是百里挑一的人,那银子自然也是大把花出去的。原本如果董小姐一人如此顾凝断不爽快答应,可她与王林氏一起,顾凝便尽量不去反对,能避则避过。   看完了小戏子们,又处理一干琐事,她终于得了空休息一下,自己抱着福妞儿在石榴树下看那还未熟透的大石榴,虽然皮上红霞可爱,可微微裂开的口子能看见里面籽尚未全红。福妞儿站在她的手臂上拿嫩嫩粉粉的手指去戳那石榴的口子,末了咯咯地笑。   顾凝瞥眼见一人从东边月洞门处过来,白色长衫飘然若举,气态闲雅唇角含笑,正是王允修。她抱着福妞儿迎过去,对福妞儿哄道:“福妞儿,看看谁来了!”   王允修笑着把孩子接过去逗了逗,笑道:“阿凝,今儿找你有点正事儿。”   顾凝一听忙要接回孩子,请他屋里坐。王允修摇了摇头,“没事儿,站这里说就好。”他抱着福妞儿轻轻地摇着她,将事情简洁明了地说了下。   原来苏州那边的生意反而大起来,她之前的熏香方子还有领抹很受欢迎,倒是引起一股复古风潮,如今那些闺中小姐们分成了两派,一派戏言粗鄙之人穿富丽堂皇的织锦缎,她们却独独喜欢那种简单清雅,独在领口衣襟绣边见精致的衣饰。反对的人自然说她们附庸风雅,酸气扑鼻。   顾凝倒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招,笑了笑,道:“这些茗香和茗雨都懂,到时候找一批绣娘让她们两个管就好。至于熏香我把方子给你,你自合去。”   王允修垂眸凝视着她,似笑非笑道:“阿凝如今不为银两犯愁,大方到让人尴尬。”   顾凝笑起来,“二哥说笑,原本也是你帮我们,如今我既不缺钱,老爹生活也舒心,弟弟的未来靠着你。我还要求什么?能帮上你们的忙,自然是好的。如果你嫌麻烦,熏香可以与三郎一道,若是你那里便宜,自己做更好。”   王允修点了点头,“既如此,生意分成还是照旧,我再去跟三郎商量一下,他合香自然是快捷方便,我也不走弯路了。”说完他想起什么,“对了,娘还念叨让你去陪她们几日呢,说茗香那丫头心事重,让你去开导一二。”   顾凝微微蹙眉,无奈道:“二哥,等茗香出了月子,你让她和夫人来这里吧。我去总是不大合适的。”正说着南边紫薇花树轻摇,两人娉婷而至。   董小姐浅笑道:“三少奶奶该罚,把事情都推给我和二嫂做。”   王林氏目光在顾凝和王允修上身扫视一番,上前招呼了一声,抬手逗了逗福妞儿,对王允修道:“这孩子真可爱。若是可心,女孩子比男孩子还好。”   王允修神色凝了凝,将孩子还给顾凝,道:“那我找三郎去,你们先聊。”又对王林氏道:“你做不惯这里的事情,不要太累。还是回家帮衬母亲去吧,如今她直嚷着说家里人手不够。”   王林氏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王允修离去的背影,回头对顾凝笑道:“你二哥真是啰嗦。”   董小姐揶揄道:“二哥这是心疼你,怕我们在这里使唤累着你。依我说你不忙家去,且让二哥也留在这里,此处环境清幽,份外有情趣……”   “哇!”福妞儿张大嘴巴哭起来,却是王林氏摸她小屁股的时候不小心指甲划了一下,顾凝忙起身让她们先聊她哄哄孩子。   74反将   中秋那日夜凉如水,桂子幽香,老太太心情舒畅让人在凉亭里摆了酒,家眷们一起热闹了一番。天心月圆,银辉泻地,映在湖面上,碎银闪闪。   她举着酒杯道:“小户人家求的无非是家庭和睦,衣食无忧。大户人间又何尝不是?我们这等普通人家就更要如此。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就知道一家人能和乐地住在一起是一种多大的福分。”   四夫人笑道:“娘,儿媳们都谨记呢,万事以家族为重,以家庭和睦为重。”   老太太叹了口气,看了孙氏一眼,她耷拉着眼皮,抿了抿唇角,却也点了点头,“娘,您就放心吧。”   夜里很晚酒宴才散,第二日老太太却又不舒服,本就多吃了两杯酒饭后又吃了一穗自家院子里摘来的紫葡萄,第二日嚷着不舒服让众媳妇各自忙活,不要去闹她。五夫人也有些恹恹不喜的样子,大家只当她中秋夜贪玩受了凉,让她好好将养便各自忙去。   这两日四夫人主动让顾凝帮她管家,顾凝几次推却未果只得参与。如此一来香楼她便又顾不上,只能隔几日去看看,因着王林氏每每都在,她意兴阑珊,加上中秋之后家里忙起来,她便脱不开身。顾凝大致顺了顺,四夫人把家当得甚有条理,她也只需按部就班即可,况且很多事情有了规矩,她也只循例下去就好。   这日顾凝跟四夫人商量完府里最近人情四事的分派,便看到李秀姐喜滋滋地走过来。四夫人笑道:“你个快嘴儿,有甚好事儿?”   李秀姐把嘴角一勾,“来,你们且猜猜,今儿我们家会有什么好事儿?猜对了我请客吃螃蟹宴。”   四夫人数了数家里的这些事件,道:“清梅的事情是定了的,要不就是柳珠。”   李秀姐一拧腰坐下,越发神秘,“四嫂,你单往年轻人儿身上猜有什么意思?年轻人是迟早的事儿。”然后看着顾凝笑道:“三少奶奶,你且猜猜看。”   顾凝笑了笑,将账册合上,想了想看着李秀姐笑道:“莫不是秀姨……”   四夫人立刻意会,捂着嘴笑起来,“好你个快嘴儿,还真当是老蚌生珠呀!”   李秀姐饶是脸皮厚也被她臊得满脸通红,“你们什么时候一唱一和来绕我了,你是假老蚌,我可是真的了。再猜,猜不中你们请我吃螃蟹!”   四夫人眼睛一亮,“是她?”   三人相视笑起来,顾凝起身道:“我们快去告诉老太太吧,然后再恭喜五婶去。”中秋节那日   李秀姐道:“老太太我来时就告诉了,一说完巴巴地就来找你们,谁知道你们先拿我打趣一番。”   四夫人握了她的手,欢喜道:“快走吧,先去告诉杨姨太太一声,一起去闹她吧。”   五夫人今年也不过三十有二,只是成亲十多年来只得一个女儿。别人没说什么,五爷更不敢有半点嫌弃可她自来要强,心里一直不痛快,加上自认有几分能力老太太却总看她不上。便越发觉得是无子人丁单薄之故,可实际家里却没因此薄待她半分的。   媳妇们一护拥地去了五爷院子,屋檐底下挂着十几笼画眉八哥的正婉转地唱着,院中两棵石榴树一架葡萄,皆是硕果累累。   四夫人笑道:“前儿我还说呢,这石榴葡萄独这里结得多,看来是早有好兆头的。”   五夫人由五爷扶着迎出来,一张脸喜气洋溢,平添了几分颜色。众人恭喜着凑过去,说说笑笑地进了屋。   过了几日顾凝和四夫人商量,如今五夫人有了身孕,是不是比循例给孕妇的供养多加两成,毕竟这个年龄总归是大了点。四夫人想也不想便笑道:“侄媳妇说啥就是啥,我同意,回头我跟老太太提一下就好。”顾凝便将账册上暂时分注了一二,写完合上账册笑微微的看着四夫人,“四婶,你跟五婶一般年纪,也该……”后面的话不说便笑起来。   四夫人知道她说什么,一张脸也禁不住红起来,却顺着话道:“也不怕你笑话,我自然是还想要个孩子的。只是这两年一直没动静,也顺其自然了。反正儿女一双也满足的。”说完看了顾凝一眼,轻笑道:“依我说最急的自然是你大嫂他们了,你五婶有了身子对她可是刺激不小,前几日去寺庙烧香许愿的,还见了几个郎中,配了一堆药单子回来。”   顾凝也知道宋氏想再怀而怀不上的事情,不过生儿子这事儿自然不是她能掌控的,原本寻思是楚元坤的问题,但是如今向柔生了小满,虽然不是儿子,可总归楚元坤没什么问题就是。只不过宋氏自然怕向柔先有了儿子,所以如今是着急了,全副心思都在如何生子以及盯着向柔上。   四夫人叹了口气又道:“最近大少爷常出门,夜里都要小厮去找,听说他又瞄上香楼,整日价去那里逛逛,还要给三郎指点指点。”   顾凝笑道:“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这几日家里忙,我都没时间去那里。想必有董小姐在,自是万无一失的。”说着她把账册一本本收好,重新放回红木箱子里,又拿锁头挂好推给四夫人。   四夫人接了去,自己放回柜子里。顾凝隐约看到一角淡粉色的丝纱,便道:“四婶,你也买了那烟云纱?听说是董小姐让她家的周管事贩卖来的。”   四夫人笑了笑,索性将柜子里的一匹妃色烟云纱抱了出来,放在桌上,“我娘家兄弟开了家绸缎庄,生意尚可,周管事托三郎帮忙去说合作的事情,我捡了个现成便宜,人家送我一匹。我本想送你的,三郎说你们有的,就搁着没动。”   两人聊了一会儿,文氏身边的果儿来说文姨娘不舒服。顾凝忙起身对四夫人道:“四婶,我去看看打发人请郎中去,你先忙吧。”   四夫人说自己要去老太太那里,顺便去看看文姨娘。   二人去了一看,文姨娘歪在床上,脸色蜡黄,一手按着肚子痛苦地呻吟着。二人上前关切,文姨娘却不说,只说是旧疾让她们不用管,过几天就好了。   顾凝便转身出去询问果儿文姨娘什么旧疾,以前吃什么药,果儿指了指小腹,说里面疼。顾凝想了想寻思可能是妇科病,想文姨娘一辈子过得憋屈,心情不畅再加上之前条件太差,总归是受屈。   等郎中来号过脉,也证实了顾凝的猜测。   顾凝忙打发人去抓药煎药,亲自服侍文氏喝了药然后安顿她睡下才回去自己院子。福妞儿睡够了由巧针抱着在院子里够葡萄串,似乎听见顾凝的声音立刻扭了头去看,然后嘎嘎地笑。顾凝心里软软的,张臂将她抱过来,随口唱着自己编得儿歌,惹得福妞儿瞪大了眼睛听,一边吸吮着自己粉嫩的小舌头。   夜里楚元祯回来,得知母亲生病先去探望了,又去请了安才回来吃饭。txt全本小说最多的网站--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 包 网   顾凝胸涨先去喂了福妞儿等她睡了便交给奶娘抱回去,陪楚元祯用了饭两人照例去河边散散步。如今楚元祯的生意越发做大,海外的客商络绎不绝,国内的生意倒是稍微放松了一些,让秦越帮他打理着,各地的铺子也越来越多让自己忠心的手下参与入份子,年底分红。   这几日他刚倒手了一批香料,只不过是进作坊加工了一番,换了精致的包装,再专卖出去便净赚了大笔银子。   “我打算开一家新的钱庄,惠州外商往来太多,我们本土的钱庄不能十分地满足他们,如果我们能够同时为海外客商服务的话,想必会更好。”   顾凝诧异地看着他,月辉漫漫,融着水光倒映着他俊美的脸庞,星眸灿灿,是无尽的自信和温柔。他这算是有“国际银行”的觉悟?顾凝忍俊不禁笑倒在他的臂弯里。   楚元祯握住她的下颌轻轻地抬起来,“夫人为何发笑?”   顾凝凝眸深深地注视着他,由衷道:“我太佩服夫君了,他这般聪明能干,以至于让我好生得意!”   楚元祯心下一荡,扣着她的下颌,准确地吻上她红润柔软的唇瓣。   顾凝忙缩在他怀里,嗔道:“三郎便是经不得人夸。”   楚元祯俯首贴在她耳底,柔声道:“虽然月色很美,可我更喜欢放下帐子欣赏月色。”说完浅笑着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回家去。   翌日顾凝慵懒地睁开眼,耳边是福妞儿咿咿呀呀的声音,她感觉胸口一阵凉,忙抬手摸了摸,顿时哭笑不得。福妞儿竟然趴在她的胸口玩舌头,结果流了她一胸口的口水。她忙把孩子抱在一边赶紧披衣起床,又叫了莲嫂过来抱孩子,她则自己去床后擦洗身体。   早饭时候果儿又含着泪跑了来,说她给文姨娘熬药,结果大少奶奶不肯她用厨房。顾凝忙打发小池去看看怎么回事,回来说是大少奶奶因为去上香许愿,这番吃药也是求子的药,文姨娘得的是女人脏病,会冲了自己的药仙,所以不肯让她用。   顾凝真是哭笑不得,不过宋氏如今是急了眼,自己也懒得去跟她争执,免得多生事端让老太太生气。楚府煎药的地方规定只能在老太太的小厨房和东北角的大厨房里,但是大厨房有规定每日除了饭间是不许见火的,免得走了水。所以平日里夫人小姐等的药都是在小厨房熬的,如今宋氏自己霸占着,便不肯给文姨娘用。   想了想,她便让小池拿了文姨娘的药,去杨姨太太那里借用小厨房熬药。但这也不是好法子,总不能每次都去那里熬。   饭后顾凝便抱着福妞儿带了小池去找四夫人商量。   四夫人正在调派三个丫头专门负责小厨房熬药的事情,责令她们仔细守着五夫人的药罐子,如果出现一点差池,煎错了药或者被人动了手脚的事情出现,哪个都脱不了干系。   “你们都给我盯仔细了,从抓药到五夫人喝进肚子都给我仔细盯着。煎药的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盯着药罐子,一个转身都不行。若是再有三少奶奶那样的事情出现,仔细你们没好果子吃。”   三个丫头忙应了。   四夫人便打发她们赶紧去,抬眼见顾凝进来,笑着迎上来,“这时候其他什么事情也得靠后,孩子是第一要紧的。当日你的事情就是我没想到让你受了苦,再以后是万万不能如此的了。”   顾凝笑道:“她们不是已经被赶出去了吗?”   四夫人哼道:“谁知道到底是谁?我倒瞧着没那么简单。反正大意不得就是了。”   顾凝点了点头,跟她说了文姨娘的事情。   四夫人叹了口气,“咱也不能插言,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暂时由得她吧。要不以后就来姨太太这里熬药,我跟姨太太说一声。”   顾凝摇头,道:“四婶,不要总麻烦姨太太。我打算让她们搬去香楼住段日子。那里环境幽静,适合修养。昨夜我跟三郎说,让他去跟知府大人请示一下,将严华寺的温泉引下来,到时候大家泡温泉便没那么麻烦。”   四夫人道:“香楼里熬药,会不会让客人反感?”   顾凝笑道:“不妨,有专门的地方,不会打扰到客人的。”   四夫人点头道:“那是最好的。我让黄婆子她们安排下马车。”   顾凝便替文氏去跟大房请辞,孙氏虽不乐意,但中秋那日老太太刚言语间敲打过,况且如今娘家的酒坊倒确实靠着楚元祯赚钱只随便说了两句就让顾凝带文氏走了。   到了香楼顾凝便安排文氏住在小跨院的正房,那里清静无人打扰,适合她修养,又怕她闷将小池留下跟果儿一起照顾。文氏喜欢听戏,顾凝吩咐小池只要她有精神想听就去找个小戏子来唱两出。   文氏见她如此自是又羞又愧,再三地谢了让顾凝自己忙去。顾凝将小池留下,自己带了巧针去拜访董碧君。恰好王林氏也在,便闲聊了几句。   董碧君热情道:“三少奶奶尽管放心,让文姨娘放心住着,你自管忙去,一切有我就是。”   王林氏拐弯抹角地说了一通话,顾凝听出她的意思,原本不想搭理她且看她如何拐出来说重点,后来着实烦了,便道:“两位且先忙了,我家里还有事儿。我婆婆住在此处,吃食药膳等一应开支都算在我这里,到时候照例与大家一般无二,从个人的分红里扣就是。”   她和楚元祯统共住不几天,这番文氏来住,王林氏既然有那个意思,那么她自然要把话说清楚了,不管是谁都要如此,她董小姐自然也在此列。别只单等自己来了才说这话。   看着董小姐脸上的笑容有点僵,顾凝浅笑着告辞:“如今天越发短,什么都没干便已经黑了,福妞儿还在家呢,我这便告辞,有劳董小姐。”说着转身离去,留下两人面色复杂地目送她。   75算计与信任   文氏在香楼住着,顾凝隔两日就带了福妞儿去探望她,傍晚时分等楚元祯过来说会话再一起回家。转眼到了重阳节,香楼与惠州第一等的酒楼合作摆出了菊花螃蟹宴,许多人家都邀了亲朋好友前来相聚,一时间香楼又是爆满。   楚家以大爷的名义在舒雅居摆了五桌,请了本家的爷们还有大爷的一些好友前来相聚,又在顾凝的院子摆了两桌邀请本家的媳妇以及王夫人、秦大掌柜老母和老妻等人前来。   众媳妇们簇拥着老太太先去后面一座石山登高,插茱萸戴菊花,在山亭上稍坐片刻,说了会儿话便去院子吃酒。老太太喝了两杯黄酒吃了一块蟹黄便罢了口,只让李秀姐服侍着吃了几样精致小菜。她笑了笑对王夫人道:“有日子不见你出来了。”   王夫人放下酒盏,笑得很是舒心,“老太太,我哪里有您那个好福气呀,这才抱上孙子,劳碌着呢。”   老太太又问了孩子多重,得知比出生胖了三斤乐道:“可别把他娘吃瘦了,让二公子心疼。”   王夫人笑道:“茗香如今补得好,下奶多,都不让奶娘喂。”   老太太欢喜道:“怎的也不让他们娘俩来,也好给我们看看大胖小子,我们福妞儿也胖得很。”   跟顾凝在一旁逗福妞儿的茗雨如今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子,肚子明显,听老太太如此说便执壶来给王夫人斟酒,道:“老太太这两日才刚好一点,还是少饮酒吧,夫人是喜事当头精神爽,可要多喝两杯。”   王夫人点了点头,又问她几个月了,感觉如何,茗雨笑着一一答了。   王夫人叹了口气,扭头看了一眼旁边酒桌跟董碧君低语的王林氏,恰好她看过来。王林氏似是没料到会对上婆婆的视线,怔了下忙笑着起身过来,道:“娘,虽然过节,可您老也不必年轻人了,酒还是少吃吧。”   王夫人笑了笑,说不妨事。   王林氏看了一眼旁边的茗雨,她穿了件海棠红的袄儿肚子隆起的地方亮亮地越发明显,看在王林氏眼里倒觉得她有意炫耀那份成就似的,嘴角下意识撇了撇。又听婆婆在关心茗雨要注意什么,便越发不喜,转身走开。   **********************   顾凝饮了几杯酒有点发热,跟福妞儿玩了会儿被她累得越发觉得燥热,便将孩子交给奶娘自己去别处走走。   秋日天蓝云淡,丽日清河,无不是极美的景致。每座院子乃至花园里都有人游玩,她转了片刻在一处小溪的下游停下。小溪是前面荷池延伸下来的,这边没有凉亭,芦苇轻摆,满江红瑟瑟如火,远处飘来桂香幽幽。   她走到溪边的碎石上掏出帕子洗了洗擦把脸,清冽的水泛着粼粼波光,沁着一股子残荷的余香。   “你,你最近是怎么了?躲着我做什么?我不会再借钱了,喂,你……你别走……芝儿……”后面传来男人急切的声音,顾凝回头去看,只见岸上一片夹竹桃和紫薇套种的绿篱,因为时间不长,枝叶并未泼洒开,能看到人影晃动。   难道有人幽会?她复又站起身来看了看,前面跑着的似是一个女子,突然她听那女子惊呼一声,然后便看见两人似乎拉拉扯扯地。她怕被人看见到时候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很尴尬忙蹲下去,随即便看到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地从绿篱后面跑出去,隔得远匆忙一瞥只觉得那身段有点眼熟,后面男子似是顾忌什么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慢慢地离去。他身上是普通的衣服看不出什么,转眼便消失在拐角的紫薇树后。   顾凝对别人之事向来没什么好奇心,只是怕人看见尴尬,躲了片刻,突然觉得脚底冰凉,才发现不小心踏进了溪水中,九月天凉水冰,她打了个冷战,忙离开小溪回院子去。   回来时候恰好遇到董碧君举荐的两个管事之一潜管事,她见了顾凝立刻上前见礼视线停在她脚上顿了顿,说酒宴已差不多,王夫人急着回去。   顾凝问道:“天尚早,夫人何事着急?”   潜管事撇了撇嘴角,看着顾凝湿透的裙摆和绣花鞋,“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顾凝经过跨院听到不远处人声嘈杂,立刻有下人跑过来,其中一个惊呼一声:“呀,少奶奶的裙子湿了!”她瞪了那婆子一眼,见是府里跟出来帮忙的粗使婆子也没斥责,便叫了个丫头问了下,竟然是茗香的儿子急症,让人来叫王允修,可四处找不到他,才刚匆忙过来。   顾凝听说孩子病了,忙快步去了院子,结果王夫人等人已经离开去前面做马车了,她只好急急地赶过去,在王夫人上车之前赶上。   王夫人低头看她湿透又拖上泥痕的裙摆,神情有些冷,顾凝扶她上车的时候,她一把推开顾凝自己上了马车,又让人赶紧走。王林氏上车的时候瞥了顾凝一眼,目光怨毒阴冷,让她禁不住心下一沉。   顾凝没看到王允修,问了下丫头们说他骑马先回去了。   她感觉大家对她有着不动声色的审视和怀疑,董小姐的目光里有着鄙夷甚至是幸灾乐祸的东西存在。等王夫人离开,她忙回去打算找小池几个问问到底怎么回事,结果李秀姐说老太太找她。   顾凝立刻去了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笑着让她坐下,“方才哪里去了?你不在她们都乱成一团,多亏了董小姐机灵。”   顾凝也没什么好瞒的便说自己去后面走了走,透透气,方才饮了酒头有些疼的。   孙氏看着她湿透的裙摆哼道:“去后面洗澡呀还是游泳,这时候去?没碰着什么人吧?”   顾凝眉梢一紧,没有理睬。   老太太瞥了孙氏一眼,“不要看见别人瓜地里弯腰就以为偷瓜。”又对四夫人道:“四嫂,安排一下我们也回家,跟亲戚们道别。”   四夫人应了声便去安排。   董小姐笑着上前道:“老太太不必生气,大家不过是替小娃娃着急,既然二公子已经回去也就算了,不必再查问三少奶奶了。”   老太太眉梢一扬,脸色沉沉地加重了语气:“这是我们的家事!”   董小姐顿时脸色一僵,很是尴尬,只得讪笑了笑告辞。   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道:“如果有点风,你们自己就当着大雨来了,那别人岂不是恨不能狂风暴雨地摧折?都给我把心摆正喽,别一天到晚的无事生非。”说完这些,又问了问顾凝香楼的生意如何,还有什么点子,她又说了几个自己的想法,跟顾凝商讨地很是融洽,又喝了两盏茶便带了人离开,让顾凝自己忙去。   酒宴之后四夫人跟顾凝商量,楚府摆的酒宴银子要算的,不能都让楚元祯担了。顾凝想了想,便让香楼的管事把酒宴之类跟外面有联系的银子算了,这部分付过来,至于香楼的入楼钱以及地场费用等就算了,大爷那边租的地面她和楚元祯承担就是了,这边的是在自己院子里也没甚关系。结果为这点儿事情跟董碧君那两个管事和一个账房蘑菇了很久,她一起之下发狠要整顿香楼。   *************   爷们那边的酒宴散的晚,王允修走后他们又待了很久,楚元祯找了个借口先回妞妞园。妞妞园就是他和顾凝在香楼的院子,那日讨论起名,董碧君也来凑热闹,帮忙起了几个很是雅致的名字,顾凝却不喜,看着福妞儿在一旁咿咿呀呀地便说叫妞妞园。楚元祯自然半点意见也没的。他去的时候顾凝她们已经回了家,倒是在那里碰上了董碧君。   顾凝回到家之后跟奶娘哄了一会儿福妞儿,等她睡了便去书房坐着看书。灯火轻摇,她却什么都看不下去,只觉得手脚发抖冰冷。等酒宴散了她问了自己的丫头,原来她去溪边的时候,没一会儿王家来人说小公子急症,王夫人立刻让人去找王允修,结果却找不到他,那边人说他刚刚自己出去了。找了一会不见人,没多久王允修自己回转,被小厮告知之后匆忙赶过来,大家看他鞋子湿了一只,也没当回事儿。谁知道他刚走顾凝便回来,且裙摆和一只鞋子也是湿的,立刻便有人怀疑她和王允修如何如何。   她扭头看了看窗外,廊下挂了一盏红油纸的气死风灯,映着星光黯淡,楚元祯还没回来,她有些着急,更担心茗香的孩子如何了。派去打探的人回来说郎中已经去过,初步判断可能是熏香出了什么问题,孩子不服那味道中了毒的。如今郎中给施了针,但还是很危险,随时可能夭亡,王夫人既紧张又绝望,自己苦苦守着孩子,不肯人去打扰,将家里照顾孩子的奶娘婆子丫头都打了一遍,关在柴房,王允修说了两句话便被她骂了一通罚去跪父兄灵位自己反省。   二更梆子响起的时候,她听得院内铜铃叮叮还有李婶立刻去应门的声音,便起身跑着迎出去,在东厢廊下被楚元祯抱住。   楚元祯揽着她进了书房扶她坐下,“孩子没事了。”   顾凝心头大喜,“真的吗?”   楚元祯点了点头,眼中是温柔的抚慰,“我亲自去看过。”   顾凝松了一口气,忙双手合十拜了拜,“谢天谢地。”   楚元祯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却有些凝重,“阿凝……”   顾凝唇角露出浅笑,“嗯?”   楚元祯摇了摇头,张开怀抱将她拥住,柔声道:“没什么。”   顾凝却感觉他有心事,仰头看着他,灯影里他脸颊的轮廓清晰优美,表情沉凝,她心下一凛,道:“三郎,你会不会也怀疑我……你也……唔……”   他用行动证明她的信任,他的吻坚定而温柔,没有丝毫犹疑。   良久,她软在他胸口细细喘气,“那你在生什么气?”   他笑了笑,火热湿润的吻顺着她的耳尖一路滑到锁骨,声音低沉地像是从胸腔里直接透出来一般,他似是遗憾道:“我不想任何人来诋毁非议你。”   她是他的妻,他笼在心尖上的人,他原本就自私地要命,母亲做错了事情他也会责怪,何况是别人?   顾凝用力地回抱他,“三郎,谢谢你。请你相信,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愧对你的信任。”   楚元祯低笑,“只因我先了解了你,后爱上你……”   第二日楚元祯特意放下铺子里的生意陪顾凝去了趟王家别院。婴儿已经无大碍,只要精心照料便可,茗香憔悴不堪,王允修也是神情凝滞,只有王夫人虽然疲累可神情欢畅。   王夫人携了顾凝的手,歉意道:“阿凝,真是对不住,一听孩子危险,我……我这心就跟死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凝笑了笑,“夫人说什么话,若是福妞儿如此,我怕是早急死了。”   她看了王允修一眼,恰好对上他的视线,歉疚、忧伤各种复杂的情绪隐在里面,她笑道:“二哥,珂儿的病已经好了,你该高兴才是。”   不等王允修答话,王夫人忙道:“对了,这名字起的不好,所以才如此多病坎坷,你看福妞儿,楚心瑞这样的名字多好,我说还是给孩子换个名儿。”   顾凝看了楚元祯一眼,道:“二哥学识渊博,那就再重新想一个吧。”   王夫人叹了口气,不无埋怨道:“不指望他了,阿凝,娘就信你,你给我们宝宝起个名儿吧。”   顾凝颇为难,楚元祯笑道:“阿凝,既然夫人喜欢,你就试试看。”   王夫人道:“小名大名一块起了。免得那个爹不得力,给我们起个坎坷的名字。”   顾凝笑了笑,道:“那不如小名叫康康,大名就叫无忧吧。希望他一生无忧无虑,无病无灾,快乐到老。”   王夫人抚掌喜道:“这个好,原本我也没指望他中状元还是做宰相的,能平安长大,娶妻生子,儿孙满堂我就满足了。”   顾凝感觉王林氏目光淬毒的刀刃一样让她着实难受,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   茗香眼里有泪,“姐姐,你这就走吗?留下吃饭吧。”   顾凝笑了笑,握着她的手安抚道:“等康康好了,你带他去我家里坐坐。福妞儿还在家,我得回去了。”   茗香嘴唇颤了颤,眼泪就要滚出来,紧紧地抓着顾凝的手。   王林氏冷冷道:“茗香,别不懂事,楚少奶奶家里忙得很!”   茗香打了个哆嗦,放开了手。   离开王家顾凝只觉得身心俱疲,靠在车壁上阖眸叹息。楚元祯伸臂将她揽进怀里,安慰道:“若是不痛快,就哭一哭吧。”   顾凝摇了摇头,淡淡道:“心里酸,可要说眼泪,又没。以前我自是要哭的,可现在又觉得淡了。”   楚元祯自知她是伤了心,她便是这样,性子冷清,可内心也火热的,被一次次伤了也就淡了。她早就没了娘,这些年一直将王夫人当做母亲侍奉的,这番事情,在她心里只怕是再也无法抹去了。   他垂首吻她的额,轻笑道:“你也是做娘的人了,可莫要孩子气,否则我们福妞儿要笑你。”   顾凝偎依在他的怀里,轻轻道:“有时候不管你多真心,可实际人家从不把你当回事,心里的酸楚就真的……”   楚元祯借口道:“要腌酸菜了吗?”   顾凝噗嗤一笑,“你拿我寻开心,你便睡书房去吧。”   楚元祯手上使力,身子伏低将她压在车内锦褥上,低笑吻她,直到她娇喘着求饶。   ********************   自从重阳节之后,顾凝除了在楚府帮四夫人管家事便是去香楼转转,其余时间抱着福妞儿去跟老太太杨姨太太等人说话。香楼中湿鞋子的事情,老太太和楚元祯不信,王夫人也表示了歉意,自然没人再敢说什么。就连孙氏都委婉地表示了自己听信人家嚼舌头,让顾凝受委屈之类的话。   这日她从老太太屋里去孙氏院,走到廊下便听见屋里宋氏跟婆婆抱怨,“娘,就算我吃再多药,可他一门心思出去耍混,我也没办法不是。”   顾凝为免尴尬便在廊下站了站,让门口的丫头通传了才进去。   孙氏和宋氏一左一右靠在南窗下的罗汉床上,顾凝请了安在下手落座,见宋氏一脸的委屈便也不多言。孙氏因着娘家跟楚元祯做生意以来,今年是稳赚不赔,如今心里想开了许多,加上楚元祯夫妇对她又极是尊重,这次香楼也请她拿私房钱入了份子,那可是很多人想入而不得的好事儿。她和气地跟顾凝聊了几句,末了看了宋氏一眼道:“三郎媳妇跟你大嫂去逛逛吧,我也没招了。你们年轻人总归是好说话的。”说完便露出一副困倦模样,想要小憩的样子。   宋氏只得起身告辞,招呼顾凝一起走了,两人信步去了居安亭。   “文姨娘好点了吧。”文氏自那日把脾气发给了文姨娘,心里也觉得不是那么个事儿,但若要她道歉那是万不能的。   顾凝知道她的心思,笑了笑,“多谢大嫂,见好。还养着呢。”   宋氏叹了口气,“文姨娘说起来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个生了几分面貌的贫贱丫头罢了,可有三郎这么个出息的儿子,这一辈子算熬出头了。所以说有子万事足。”   顾凝想她不过是发泄一下便也不接话,由着她说。宋氏唠叨了一番却也没了精神,看着顾凝道:“你也该上上心才是。”   顾凝愣了下,没想到宋氏会跟自己如此说,虽然语气不是很柔和,可那意思总归是很好领会。她笑了笑道:“多谢大嫂关心,可福妞儿才五个月,总归是要再等两年吧。”   宋氏瞪大了眼,“等两年?三郎家的,你当你很年轻吗?”她撇撇嘴,又道:“像你这般年纪,如今都该两三个儿女才是。”   顾凝笑,虽然自己几乎完全融入古代,可这生儿育女的年龄总是改变不了,若是十六七岁就生子,总归让她心里别扭,自己这番是刚好的。   这几个月她一直尽量用安全期来避孕,反正就算不能百分百地有效,总比无节制强一点。想到这里她心下一动,看了宋氏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跟她聊了会儿。没一会便把宋氏的月事情况问了个大概,又帮她推算了一下排卵期,反正不管成不成,机会也能大一点。   顾凝将那最易受孕的时间告诉宋氏,她一脸不信地盯着顾凝的脸,“真的?”   顾凝笑道:“也未必就准,不过据说大多数人是准的。”   宋氏默默地记在心里。   夜里楚元祯回来见顾凝披散着在调香,香气清幽却有一种让人砰然心跳的感觉。   他唇角含笑,目光风流魅惑,声音低沉道:“夫人难道对为夫不满,竟然要调这等香吗?”修长的手指绕着她柔滑的秀发,一圈圈地缠绕,一分分地拉近。   顾凝扭头嗔了他一眼,“去看福妞儿吧,她还没睡呢。”   楚元祯上前从后面将她拥在怀里,“这就去。”他心里美滋滋的,顾凝调的那香比外面卖的好百倍不止,怡情却无害于身体,自以为夜里要用的,欢喜地去准备。   结果好不容易等她进了屋,却不见她捧香炉,心里忍不住吃味,不知道她调了那等香是给哪个男人那般福气享用了。   顾凝上了床拉开银钩放下青罗帐,却被他勾倒在怀里。他轻咬着她的耳珠嗅着熏香混着她独有的幽幽香气,让人禁不住意乱情迷。当她的手攀上他肩头的时候,那香气愈暖,让人更加心神荡漾,他吻着她的唇,低笑道:“总该为夫是第一个尝试过的吧……”   第二日顾凝便亲自将熏香交给宋氏,告诉她最合理的熏法,至于其他的她相信宋氏自然懂,也不要人教的。宋氏道了谢又打听她要去看五夫人便道:“我与你同去。”   五夫人那里这两日比较热闹,别个孕妇喜欢清静,她却趁机热闹,来探视她的人便也多呆一会。五爷原本日日提笼架鸟地出去溜达,如今五夫人有了身孕竟然放下鸟笼子在家里陪着说说话,甚至还帮五夫人画画。一时间李秀姐等人都打趣他们夫妇宛若新婚一般。   三夫人和四夫人清梅也在,妯娌几个正在打络子说闲话,见了顾凝两个便让她们入座。   四夫人正在说杨姨太太给六爷定了门好亲,是通州薛家的女儿,可六爷竟然不乐意,非说要再呆两年,气得杨姨太太给他撵出去,让他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回家。   五夫人笑道:“小叔莫不是自己有了心上人?”又问三夫人道:“三嫂,柳珠的事情如何了?那丫头不是也拗着,跟她六叔倒一个脾气。”   三夫人有点心不在焉一直低着头打络子没吱声,五夫人又大声问了一遍,吓得她啊了一声,“什么?柳珠?柳珠就定通州章家,不能惯着她。”   这时候一直和馨儿在翻绳的清梅插了句话,“三婶也不能这样说啊,若是像二公子那样,还不如不娶呢。”一提二公子,大家立刻想到重阳节找不到王允修那天,王林氏那副阴沉晦暗的表情以及红了的双目。   五夫人怕顾凝尴尬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些事情都是没法子的。”   清梅撅起嘴角,对顾凝道:“三嫂,你又没做亏心事,自然是什么都不怕。可有人觉得你跟二公子一前一后地回来,两个恰好脚都湿了,那董小姐幸灾乐祸恨不得要替三哥让老太太捉奸的模样可让人讨厌得紧。”   她跟顾冲熟了,顾凝和王允修的事情便大致都了解,且根据自己的判断,三嫂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跟王允修再有私情的,说这话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宋氏。   宋氏自是感觉她话中的意思,也知道她如今要出嫁对自己便没那么多顾忌,虽然心下不喜却又生生忍住了。   顾凝见大家都在,既然楚清梅开了话头,给她机会解释便笑了笑,“呆的闷了,自己去后面散散步,溪边滑一点湿了脚。当时二公子也去了吗?我没看到他。溪流那么长,还有荷池之类的好几座,大家就算湿了鞋子也不能说在一处湿的。若是有人别有用心地歪曲那就没办法,不过好在我们自己家人是明事理的,老太太更半丝不信。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们自己家人自然没那么无聊,外面有心人,我们又无法控制她的想法,就算没有她自己编出个什么故事也是没法子的。只是她若一味地胡说八道,那我和三郎自然是不许的。”   她心中隐约怀疑,她们在家里说过的话,很可能有人跟董碧君说,既然如此,自然再烦那人捎个话了。   三夫人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声音略显强势道:“这事情本来就没必要解释,我们大家和老太太一点都没怀疑,若是其他外人有什么想法那就更加无礼了。王家二少奶奶也没必要那么阴沉,这事情本就是她们不对,就算心里焦急,也没个道理无凭无据乱赖人的。”   三夫人平日里极少这般,四夫人笑了笑,“原本我们都是这么想的。反正我们都是自己家人,关起门来也不怕啥,总归是王家少奶奶太多疑罢了。这事还是到此为止。”大家都说是,又立刻转了话题。   聊了一会顾凝便告辞回家看女儿,宋氏跟她一起离开,经过小院门口的时候,宋氏叫住顾凝道:“反正我也是不能当家的,总归争不过你了。你和老三做事情我和婆婆都心服口服的。与其嫉妒作对,不如好好地跟着你们也赚笔钱是正经。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一下,我问过小蓉,当日你怀着孩子,小池帮你熬药的时候几个孩子经常去那里玩,找吃的什么。小蓉看见四婶家的盈盈动过小池放在灶台上的药包,具体会不会像小非那样被人指使动点什么手脚就难说了。”   顾凝一直在留意这个事情,但是二夫人家的小非,四夫人家的盈盈,宋氏的小蓉她没那么大的机会接近,通过五夫人家的馨儿仔细问了问却也没发现多少实质的东西,且后来也没有半点端倪出现,便只能先放下,以期从二夫人那里得到突破。   宋氏说完便回家去了,顾凝去居安亭站了会,等感觉身上一片冰凉才回了家。   ******************   这些日子她留意过,家里没有叫芝儿的丫头,便觉得那日溪边听到的可能是其他什么客人的事情,与自己家无关,虽然那女子背影有点眼熟,可想想不过是自己眼花也没放在心上,而是又将注意力放在原先那件事情上。   夜里楚元祯回来,两人陪着女儿玩了一会,便洗漱休息。   顾凝将宋氏告诉她的跟楚元祯说了,他听完面色沉重,片刻道:“阿凝,这个事情交给我来查。我已经让人暗中接触了二婶家,希望到时候能查出点什么来。”   顾凝问他什么法子,楚元祯哼道:“二婶那般贪财的人不会太难。想必是有人给了她什么好处,所以她觉得从楚家被赶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近来他们买了三十亩地,日子过得倒是惬意!”   顾凝听他声音中有着恨意便抱住他的腰,轻轻道:“这事儿慢慢查吧,别让老太太知道。我看她身体不是大好。”   两人说了一会话儿,楚元祯突然话锋一转,道:“我从铺子里派了两个掌柜的去香楼,他们直接听你的话,原本的账房先生其中两个是董小姐举荐的,就让他们依旧做账房好了,其他的事情不必管。你若有事情可直接吩咐两位掌柜,等你去香楼他们会直接跟你汇报。”   顾凝诧异地问道:“三郎,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怎的突然如此?”之前他不肯跟董碧君有什么冲突,就算董碧君自己安插了大部分人,想随意改动香楼的规矩和经营项目,甚至想侵吞香楼的银子他都没什么反应,今儿倒是奇怪了。难道他一直不动声色,不过是想抓董小姐的把柄?   她笑着问道:“他们私吞香楼的银子了?”   楚元祯亲了亲她,柔声道:“没什么,虽然我一直没去管,可香楼的大账房可是我的人,就算她们过分也不能没有底线。”   顾凝扬了扬眉,灯影里娇颜如花动人心扉,看得他目光幽深。她浅笑道:“可董小姐如今还没那么过分呢,你这般就派了两个掌柜来,就不怕伤害了你们之间的‘情意’?”   听着她近乎恶狠狠地咬出那两个字,楚元祯笑了笑,怕她再纠缠俯首堵住她的嘴,不肯她再为他人浪费他们宝贵的时间。   顾凝跟楚元祯商量过以他的名义请商会会长发帖邀请各行精锐们来香楼洽谈惠州生意发展前景的事情,只要他们来,很多商旅自会慕名前来,到时候香楼就会更加有名气,如果每年春秋两季大会,这就能保住香楼稳赚不赔。再有酷夏严寒的温暖舒适,不赚钱都难。   如今这香楼实际是三个女人在管,所以她直接跟董碧君王林氏两个商量。   董碧君呷了口茶,笑道:“三少奶奶,可跟三郎商量过?”   顾凝扯了扯嘴角,淡笑道:“自然,如今我们不比董小姐这般自由,主意一个人拿就通过,我们就算是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夫妻商量。”   王林氏不无讥讽地道:“那想必前两天三少爷派两名掌柜的过来,也跟少奶奶请示过了!”   顾凝眼角一跳,却也不退缩,笑道:“自然商量过,如今香楼的生意越来越好,只有潜管事两人怎么能够。新来的黄掌柜和李掌柜都是个中好手,自然对我们大有帮助。”   王林氏眉梢一挑,哼了一声,道:“三少奶奶,这事情也得大家商量,要用什么人,也得我们三家都同意才行吧。”   顾凝笑了笑,回头示意巧针将账册递过来,她接过放在桌上,淡淡道:“两位要不要看看这本账册?”   王林氏抢过去翻了两页,脸色大变,立刻翻脸道:“你!既然不相信人,就不该说什么合作的事情。”   顾凝摇了摇头,看向董小姐道:“两位不要急,香楼是我们合伙开的,自然大家一起赚钱。近来我忙着在家里照顾孩子怠慢了这头,也寻思着两位在这我也就偷偷懒。既然你们做得多,第一年拿的多也就算了。我也不计较那么多,外子的意思以后我们还是请两位掌柜来打理香楼,我们三家只管着年底拿分红就好。毕竟女人家家的,有些抛头露面的事情也不那么好做。”   董碧君脸色唰得惨白,嘴唇颤了颤,“三郎的意思?”   顾凝点了点头,毫不客气道:“自然。”她们以为她不知道香楼每日有多少客人进出,价格几何,收支如何吗?她们以为自己掌控着两个管事就能控制整个香楼让她一无所知吗?小池在这里呆着也不是吃干饭的,自然晓得打探,楚元祯的大账房还有其他的小厮伙计,二管事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哪一个提起来也比那两个管事要强。   顾凝原本就觉得董碧君和王林氏私吞香楼钱财的,但是她没有确切的数字,加上生怕贸然提起来让楚元祯不舒服,只等找机会跟他提。没想到他先提了,甚至派了两个掌柜来,还提供了如此详尽的真实账册,这不能不让她欣喜万分。   三郎自然是她的三郎,他行事向来有底线,他和董碧君的交情不足以让董碧君为所欲为就是。   董碧君脸色灰白,将账册一拍,冷冷道:“罢了,既然三郎和少奶奶如此伤人,我们还是走吧。人说不能与朋友做生意,再多的交情比不过银子,确实是如此的。我们扣下的银子又没有私自分了,不过是去多买了几个戏子,生怕你们反对罢了。既然如此,真是好没意思。”   说着她起身便走,脚步踉跄而去,王林氏忙追上去。   顾凝看着她们的背影冷笑。买戏子是假,作别的是真吧。   76 董璧君急了   转眼过了下元节。王林氏因为顾凝清理账册替换香楼的管事掌柜一事很不开心,逼着王允修一起找顾凝理论,结果却被他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一顿。王允修向来为人和气从未那般与人说话,言辞犀利毫不温柔,让她心里那坛醋彻底翻了,在董璧君那里痛哭了一场,本想找顾凝闹一闹,结果却吃了几次闭门羹,自讨没趣便回去跟王夫人说回历城的好,还能让茗香修养,照顾康康。王夫人以康康需要王郎中为由,让她耐心再住些日子,等真的没大碍再回去。   自从顾凝接管香楼之后这一个多月来董璧君就病了,什么事情也不管,不肯见客,数日便见消瘦。顾凝和两个掌柜一起打理香楼,楚元祯基本不来,即便是来也不会主动去董璧君的院子。每次他来,潜管事都来问安,不管说多少废话都会绕到董小姐病了那一句上去,单等着楚元祯接话问。可他偏不问,她便也没辙,顾凝见他如此,心里份外欢喜,却也不表现出来。   原本香楼的事情是董璧君在管,顾凝也不得不佩服她有能力有手段,将香楼各处都安插了人,且对她极是信服。才几日便有人替她出头,扬言董小姐受尽委屈,为香楼那般尽心尽力却被人排挤,甚至有几个底层的管事伙同厨房罢工。   听巧针汇报完那些罢工的事情顾凝压根没当回事儿,说到底香楼的卖点在氛围创意,不在于卖菜卖茶卖点心,原来的人不能用那就再招,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雇工多得是。   顾凝先让新来的二掌柜去合作的酒楼茶楼借人,又让人去翠芳园借人来帮工服侍客人。   “给那些罢工的人算足了工钱,让他们另谋出路去吧。”吩咐了二掌柜,她继续带着福妞儿在院子里堆积木一丝慌乱也无。退一万步讲,就算香楼暂且停业又如何?难道她和楚元祯靠这个活着?有些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事儿她跟楚元祯连提都没提,他只要表态就好,既然他的立场是支持她,那么派两个得力掌柜就够了,其他跟女人周旋的事情不必男人出面。有人既然那么把自己当回事,她就偏不去理睬,能被人操控出现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福妞儿虽然还小只能歪在几只大引枕和被子之间却很喜欢捣乱,顾凝帮她垒好了积木,她立刻用胖乎乎的小手打翻,然后嘎嘎地笑,见顾凝冲她笑,又拿小脚去扒拉积木。   门外一人在门口招呼了一声进来道:“少奶奶好清闲呀。”   顾凝见是潜管事便请她落座让小池上茶,又将福妞儿抱在腿上玩着她的小脚,福妞儿则玩母亲腰间的深紫色丝绦,总想咬那颗珠子。顾凝揽着孩子问道:“董小姐好点了吗?”   潜管事叹了口气,“小姐本来身体就弱,这两日又受了风,邪气上升,就病倒了。”   顾凝顺口关切了两句,让她去请大夫看看。潜管事道:“其实说厉害也不那么厉害,不过是心病。啊,三少最近没过来?”   顾凝眉梢扬了扬,淡淡道:“他忙得很。香楼现在有我在顶着,他巴不得什么都不管。”   潜管事接过小池上来的茶,寻思怎么说自己的目的,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终于绕了过去,“三少奶奶,厨房那几个婆娘都是些没见识的,一时糊涂冲撞了少奶奶,您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她们也都是些家里不宽裕的,靠着赚点钱养家糊口。”   顾凝笑道:“我还说呢。她们若是需要钱可为何要跟钱过不去?既然出来做工,还要逞能么?若是说糊涂可她们个个又自己打着算盘呢。我也不是容不得她们,多个人少个人能有什么?不过吃着我的饭,想着替别人出头却是不能够。她们说什么来着?说我容不下人,说她们是这香楼的功臣?哈,什么叫功臣?”   潜管事尴尬无比,讪笑道:“谁还不说,这些个婆娘胡说八道。”   福妞儿在顾凝怀里扭来扭去,咿咿呀呀地打断她的说话,顾凝便停了话头专心哄她。潜管事半天也没法开口,只能干呆着。   顾凝把福妞儿哄开心了,笑了笑道:“潜管事,你去跟她们说,让她们安心呆着,我也不过是句气话,她们只要一心为香楼办事,我是不会难为谁的。”   潜管事忙起身谢过,见她忙着哄孩子,便告辞。   第二日早饭后顾凝照常带福妞儿来香楼,先各处巡视一番,跟大家打了招呼便回自己院子。以前董璧君喜欢自己处理事情,如今顾凝有两个掌柜,香楼发展大方向和项目等问题归她操心,其他的如何打理日常事务都由他们自己处理,顾凝很少过问他们,所以平日里很少出现什么忙乱的境况。   她给福妞儿唱了几支儿歌,便听得远处传来琴箫之音,音质清泠是好乐器,可那曲子……她蹙眉,让莲嫂看着孩子她带小池过去看看。   她原本就见过董璧君她们买来的那十六个小戏子,个个眉目如画,娇嫩妩媚,她一直没去管,不想她们今儿竟然演奏那些淫词艳曲。   还没到那里突然琴箫之音俱消,突然传来吵闹声,她们加快了步子过去。小戏子们住在佳音园,名字是王林氏起的。佳音园说起来是座花园,里面不规则散落着十几座宅子,每处景致不一,望之不俗。   如此秀丽雅致的院子里,住着十几个貌美如花的小戏子,个个色艺双绝,单单这消息放出去就令很多好色之徒心痒难耐,假借前来谈生意实则想拈花惹草的纨绔子弟也不在少数。从前是董璧君的人在招待顾凝一直没理睬过,不想今儿竟然自己碰上了。   那男人穿着华丽得太过庸俗,相貌倒是英俊的,可惜脸上明白地写着纵欲过度的后遗症,脸色清白,眼底浮肿,眼睛红丝遍布,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他正在追赶一名小戏子,草青色的袄儿月白裙,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好,被他吓得花容失色,东躲西藏。那男人淫/邪地笑着,“我看你哪里去,早点从了本少爷,否则你可仔细了。”   那小戏子慌不择路,撞在顾凝身上,小池忙扶了她一把。   男人朝顾凝直直扑过来,一副明知道扑错了也要占便宜的样子。顾凝哼了一声,扬手甩了他一巴掌,斥道:“什么东西!”   那男人嗷得一声,捂着脸跳脚,指着顾凝骂道:“你,你什么东西,敢,敢打本少爷!你也不瞧瞧你少爷是谁!”   顾凝懒得理他,每座大院子附近都有人巡逻,小池早喊了两声,立刻有人跑进来。顾凝也不跟那男人理论,立刻让人将他扔出去,然后看向那个小戏子,她想跟说话,顾凝却没心思听她啰嗦让人送她回去休息。   当初这几个小戏子被董璧君她们挑出来的时候,必然也是灌输过某些观点的,潜管事也暗中跟顾凝点了点她们的用处。说起来这几个小戏子留在这里,要说真唱戏自然比不过那些名角,无非还是那个用途。如果不是方才那个小戏子一副被迫的样子她也不会管,打算将她们直接送去翠芳园的。   回去院子她让人打听一下那个闹事的男人什么来路,又让大掌柜去问问那些个小戏子,她们自己想如何,如果想赚大把的银子,在香楼是不行了,如果要保住清白,就要做清白的营生。   大掌柜回来回话道:“少奶奶,她们几个的意思当初香楼买她们原就说唱戏的,不做其他生意。如果少奶奶不满意她们,她们愿意做下人端茶倒水都可以。只是不要去做那看着风光实际屈辱的营生。”   顾凝微微颔首,道:“那倒是我错看了她们,想当然了。你跟她们说,如果她们有学戏的心思,香楼出钱让她们去拜师,边学边在香楼试唱。这以后就只做这一样,绝对不勉强她们。”   大掌柜见她如此开明,欢喜道:“少奶奶,我替她们谢您了。这就去告诉她们去。”   顾凝想了想亲自跟他去安慰了那群姑娘,让她们放宽心,又让大掌柜加派人在园子里巡逻,免得有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捣乱欺负女孩子们。   夜里顾凝也没跟楚元祯提,翌日她请过安还在家里跟福妞儿玩儿,香楼的二管事来说昨日那人又来捣乱,他的来历也打探清楚了,姓王名成是知府大人的大舅子的二儿媳妇的娘家叔伯兄弟。只因为家里有钱,在外面拈三惹四的,狐朋狗友不少,官场上也过得去,所以平日里嚣张得很。   顾凝想了想,也不去正面跟那些混混冲突,让小池去请六爷来。楚长卿平日里慷慨大方喜欢结交八方好友,不管是官场江湖,还是市井田园,他的朋友遍布各行各业。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惠州谁是地头蛇,哪个地头蛇能强过楚家老六?   今日六爷正好在家被杨姨太太训斥不肯成亲的事情,小池一去请他立刻得了借口逃一样飞奔过来。进了小院门口呵呵笑道:“三郎媳妇,有什么事儿你尽管开口。”   顾凝看他一副乐不得的样子抿唇笑了笑,将事情说给他听了。   楚长卿修眉一扬,“嗯,就这点事儿,没关系,离杀人放火还远得很。我这就去问问。”   顾凝喊了他一声,他却已经出了门,转眼消失在外面。顾凝便让二管事先回去她随后到。等她晌午到了香楼捣乱的那拨人已经不见,香楼里却津津乐道楚长卿的威武风采。   也不知道楚长卿用了什么手段,隔了两日那王成携了厚礼上门道歉,言辞恳切,声泪俱下。他这一弄,着实宣扬了香楼的威名,再也无人敢无事生非到香楼来捣乱。   楚元祯知道这事儿之后专门请六叔来香楼喝酒,楚长卿也不拐弯抹角,喝干了酒道:“那厮是受人指使来的,说什么打赌如果敢来捣乱就给他三百两银子。我找了跟他打赌的,说是一个姓周的让他那么做的。那周什么不是本地人,如今也不在跟前。”   顾凝看了一眼楚元祯,似笑非笑道:“六叔辛苦,想必以后也没人敢再如此捣乱,原本我就觉得蹊跷,以我们三郎在外的名声,还敢有人故意上门捣乱,那不能不说他胆子很大。既然是有人指使,那就很好理解了。”   楚元祯握住她的手,用只有她懂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若真是如此,不必六叔出马,我自然替你摆平。”   顾凝笑了笑听着福妞儿醒了去将她抱过来,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叔侄两个喝酒说笑,不时地也说两句。这时候潜管事来请楚元祯,“三少爷,我们小姐有点事情想跟您商量一下。”   楚元祯举着酒杯淡淡道:“若是香楼的事情跟少奶奶说就好。”   潜管事瞅了一眼顾凝,轻声道:“倒不是香楼的事情,小姐说有点私事儿。”   顾凝看了他一眼,淡笑道:“三郎不是有事跟董小姐说吗?恰好也有日子没见,董小姐来问过好几次,不如去看看,别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才好。”   楚长卿一边喝酒,摆了摆手,“你有事就去忙,我不用你管。”   楚元祯握了握顾凝的手,起身跟潜管事去董璧君的院子。   院子里山茶盛开,在灯光下很是妩媚动人,楚元祯却没心思欣赏,看着背对他站着的窈窕身影道:“董小姐不是病了吗?怎的不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不常来,你可以告诉阿凝的,都一样。”   董璧君幽幽道:“一样吗?”她回头,目光哀怨,定定地凝视着他。   楚元祯坦然地对上她的视线,眉梢挑了挑没说话。   董璧君莲步轻移走到楚元祯跟前站定,似是无限惋惜道:“三郎,之前我们不是这样的。”   鼻端嗅到她独有的西域密香气息,他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我楚元祯对朋友之心,是自始至终不会改变。董小姐本是聪颖慧敏之人,当明白我的意思。”   董璧君讥讽地笑了笑,“我自然明白,从前你就说得很清楚,就算她伤你至深,可你依然无法忘记她。就算终生不娶也要全你对她那片痴情……呵呵,当初我以为你只是醉话,原来……你一直是清醒的。”   楚元祯垂下眼帘,淡淡地笑了笑,“让我醉似乎有点难。有事你便说吧,我家六叔还在那里等着喝酒。”   董璧君无比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对着那棵妖娆绽放的红山茶,“三郎,我知道你恼我那日提醒你她和二公子的事情,可能是我有所误会,我道歉。我不过是为你着想,我们是多年的朋友,如果对朋友一片赤诚说了不中听的实话,三郎要恼那倒是我识人不明了。”   楚元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声音温和而坚定,“阿凝是什么人,我自然最清楚。如果是别人那般言语,就算不斥骂我也是要绝交的,可我知道董小姐一片为着朋友的心思,想必也是听人嚼舌头,轻信了而已。那个周管事,如果再来惠州,我倒是想跟他喝两杯,谈点事情。”   董璧君神色一变,手指绞着帕子道:“周管事替我忙通州的生意,好久没来惠州,如果有人诬赖他什么,那可是不能的。”   楚元祯几步可察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先告辞了。”   董璧君见他转身,慌忙追上前,“三郎,你等等。”她咬着唇,面色苍白,声音发颤,“你……真的这样绝情?这么些年,你……真的不懂吗?”   楚元祯没有回身,声音清楚地送过去,“我以为我一直以来说得很清楚,我对阿凝的心思你也很清楚。所以,你突然说这样一句话,楚某委实不懂。”   董璧君泪水涟涟,颤抖着道:“你,你,你……你不懂,我救你的时候,你曾说这一生都欠我的,你伤心欲绝的时候我安慰你,你也说过如果没有她,也未尝不可……三郎,你,你……”她惊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77 据说有个孩子   十月底上天气冷起来,越到年底府里也忙,香楼因为天寒迎来又一波生意高峰。因为董璧君的甩手不理,顾凝也着实忙了几天,还要调整香楼的人手,家里四夫人那边事情也多,有几日跟楚元祯几乎是只在夜里才得几个时辰相聚。   这日顾凝忙了一大早终于得点空,拿了铜剪修大缸里盛开的那棵木槿,福妞儿穿着厚厚的棉衣胖嘟嘟地像只毛茸茸的布娃娃一样趴在西间窗台上朝着她笑。   顾凝隔着窗户逗了逗她,门外一人跟着李婶进来,来人是楚元祯香坊里的小伙计,叫柱子,她见过两次。顾凝放下剪刀擦了手让柱子进屋说话。   柱子见了礼,当下垂手立着说话。   “小的受三少爷吩咐一直盯着二爷那里。今儿得了信儿便立刻来报奶奶。小的们打探到楚二爷家前阵子做了笔生丝生意,赚了五百两银子。小的们仔细查了,今年生丝生意虽然好,可也没那么大的赚头,细查之后才知道不过是障眼法。那银子是通州永祥绸缎庄给的,而永祥绸缎庄实际跟四夫人娘家的绸缎庄从两年前私下来往便很密切,去年开始暗地里生意合作更多,今年更是有大笔的银两交易。而且这两家时常联手打压其他绸缎庄的生意,明着打擂台,按理分红利……”   顾凝不知道楚元祯用什么法子能将表面看不到的东西挖出来,却着实吃了一惊。她笑了笑,柔声道:“通州徐家、章家跟四夫人娘家也有生意往来吧。”   柱子张了张口下意识道:“少奶奶如何得知?”   顾凝浅笑,摆了摆手,“没事,你先回去吧。告诉你们少爷就说我知道了。”又让小池拿钱打赏了他。   柱子刚走,四夫人便来找顾凝商量来年将家里的银子拿去经商靠分红来生钱的事情。之前孙氏当家的时候楚元祯便给他们提过这法子,孙氏不肯,去年顾凝提议老太太同意,入股半年的银子便分了红,四夫人便又提来年的。再过半月下面的银子也收上来,除去过年急用的,闲钱就可以拿去入股,加入楚元祯即将筹开的四海钱庄。   聊完正事大家都觉口干舌燥,顾凝吩咐小池煮新茶,四夫人昨儿送的祁门红茶,比自己家茶园进来的茶自是好了许多。   四夫人笑着说了一番茶道。   顾凝笑了笑,“说到喝茶侄媳妇是真不懂不过是混喝罢了。从前喝过一种冰茶,算是胡人进来的奶茶一种,里面放了糯米薯粉等做成的黑珍珠,虽然煮过很久,可那珍珠有些总是特别硬,咬不动难消化,甚是麻烦。”   四夫人呷了口酽酽红茶,笑道:“那得小火慢熬了,火急了夹生,耐了性子,没有熬不化的。”   顾凝摩挲着茶杯叹了口气,“可总有怎么都捂不热的冰块,喂不熟的白眼狼,人啊,就是这样。”   四夫人诧异地看着她,低声道:“侄媳妇怎的了?是不是……又有人生事?”   顾凝摇了摇头,淡淡道:“也没什么,总觉得你对她再好,她也只是怀着算计的心思,眼里总把自己人做敌人。”   四夫人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也别太在意她了。依我看她不过是没见过世面,有人动点心思就有些摇摆罢了。回头让三郎好好跟她谈谈,要不我去跟她说说也就是了。”   顾凝眉梢一挑,没想到四夫人竟然说出旁人,便笑吟吟地注视着她。四夫人笑道:“文姨娘早就跟董小姐认识了,三郎去西域跑生意贩香遇到强盗受伤回来,听说病得极重是董小姐拿出家传的伤药和千年人参救了他,而董小姐也曾经遇到难事儿是三郎帮忙解决的,那些个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两人难免走得近点。后来又听那些跟去的小厮回来说三郎有一阵子消沉得很,常去一座园子喝酒,董小姐去得也勤一点,慢慢开导他。文姨娘知道这些之后也劝过三郎跟董小姐共结连理的,她早先在林大小姐去世之后就中意董小姐的,如今跟她走得近你也别太在意。婆婆么,她知道你和三郎终究是不会再分开必然也就想开了。”   顾凝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恢复如常,笑了笑,淡淡道:“这都是陈年旧事,董小姐对三郎的救命之恩,我们是片刻也不敢忘的。”   四夫人见她没什么精神,便告辞去看五夫人。   顾凝干坐了片刻,心思却又凌乱得很,他从没告诉她这些旧事,董璧君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们曾有交心的情意,此番自己这般对董小姐是对还是错?   楚元祯既然已经做出支持她的姿态,她又何必再对董璧君那般相逼?   可……   她叹了口气,似乎有点理解董璧君为何一定要参与香楼生意了。   或许不是为了钱,或许……   夜里楚元祯回来,她没有主动提二夫人等事情,只是抱了女儿来静静地陪他用饭。   楚元祯放下碗筷,侧身净了手,“阿凝,有话跟我说吗?”   顾凝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你那么累,还是早点去请安回来歇着吧。”   她平和的语气下掩藏着内心的情绪,他却听得出,眸子深沉地看着她,“你在生气?”   顾凝知道他一旦纠缠就不会罢休,只得笑道“三郎生意做大了,人也越发多疑起来,我不过是怕你白日太累罢了。”然后抱着福妞儿站起来逗引她叫爹,孩子只能发出嘤嘤的声音,好奇地盯着楚元祯的脸,伸着手让他抱。   楚元祯从她怀里将孩子接走,让她陪着去请安,顺便带孩子跟老太太玩一会儿。去请安的时候,四夫人也在,她将福妞儿接了去放在老太太炕上,玩了一会,回头对楚元祯道:“三郎,文姨娘的身体也差不多了,我看还是请她回家吧,香楼总归是做生意的地方。”说完看了老太太和顾凝一眼,笑道:“今儿我还跟阿凝商量呢,阿凝想让她多住些日子,可我想着总归是年底,早点回家也有人照顾。”   楚元祯笑了笑,“家里的事情自然是当家的说了算,明儿我去接母亲回来。”   老太太一边教福妞儿抓她的玉疙瘩,随口问道:“那位董小姐这番光景了还不回家吗,早点打听了我们也好准备礼物。”   楚元祯看了顾凝一眼,道:“这个孙儿倒不是很了解,明日让阿凝问问吧。”   第二日楚元祯夫妇去香楼接文氏的时候,见她正跟董璧君在房间里相谈甚欢的样子。   董小姐一身精致的苏绣袄裙,更衬她气质娴雅,只是眉宇间笼着清愁淡淡我见犹怜。见楚元祯他们来,她只是不冷不热地到了招呼,便告辞离去。   顾凝跟文氏说了大家的意思,年底将近,希望她家里休养,人多也好照顾一些。文氏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儿子,道:“也好,反正我好得也差不多。”   顾凝亲自带了丫头帮文氏收拾一应物品,回头想跟楚元祯说话却没看见他。直到收拾好东西之后送文氏上马车她也没看见他,便让丫头们先送文氏回去,她则叫了二掌柜来将小院收拾清点一下。   等他人都走了之后,顾凝带小池回去自己院子,她有点心神不宁便让小池等着自己出去走走。片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站在通往董小姐院子的曲廊外面。怔了怔,她转身往回走,这时便听到院中传来压抑的哭声,入耳只觉得哀切至极,是董小姐的声音。   顾凝下意识定住了脚步,想要离开,却不由自主慢慢地靠近站在院墙外面。   风梭梭地蹿过旁边的紫薇树,晚开的花依然固守枝头,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得那边声音凄凄,顾凝觉得心底冷寒一片,慢慢地往后退轻轻地离开。   楚元祯回院子的时候顾凝已经不见,想是等不得跟文氏先回去了,他也不急着回家,先去了前面班房,跟两个掌柜还有账房交代了一些事情才去借了马回家。到了府前他把马交给门房小厮自己步行回小院儿。院子里六叔正抱着福妞儿骑小木马玩。枣红色的马,锦绣鞍鞯,看上去看是漂亮。   楚元祯跟六叔招呼了一声,便请他屋里喝茶,楚长卿笑道:“我来看福妞儿呢,又不是为了喝你的茶,你怎的回来那么晚?”说着往屋里看了一眼对楚元祯低声道:“你媳妇儿看着有点不对劲,你小心点。”说完把裹着厚厚棉衣的福妞儿抱起来,举过头顶逗得她哈哈大笑。   “福妞儿,我们去跟两个太奶奶玩会儿好吧?”说着他便将福妞儿放在肩头,又拍了拍楚元祯的肩膀,让小池跟上,三人出了门。   楚元祯忙去洗手净面便进了屋,见顾凝歪在南窗榻上靠着一只绣花大引枕,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底略肿着,似乎哭过。   他心下蓦地一紧,趋步上前在旁边坐下,关切道:“阿凝,怎么啦?”   顾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有点累罢了。”   她的声音轻得没有什么情绪,没有一丝火气,让他顿时忐忑起来。   他抬起她的下颌,柔声道:“阿凝,你是不是去过董小姐的院子,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问的。”   顾凝推开他的手,懒懒道:“没,我在想四婶,二婶她们的事情。”   楚元祯将她揽进怀里,“这些让我来想,你不要烦恼了好吗?我让柱子来告诉你,只是想你知道就好。”   顾凝瞥了他一眼,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你让他来回我,不过是想告诉我,之前你不知道,而董小姐和通州徐家的生意跟四婶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她淡淡地看着他,清浅的声音里夹杂着几不可见的讥讽。他今日穿了件丝棉暗花长袍,胸口的位置尚有未干的水痕,衣服上散发着淡幽的玉兰花香,她冷冷地勾了勾唇角轻轻地离开他的怀抱,转身下了地。   楚元祯想抓住她,手上一凉,她的衣摆已经滑了下去。   “阿凝,时到今日,有话还不能说吗?”   他黑眸深沉,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与落寞,声音却平淡的无一丝波澜。   顾凝笑得似是而非,“三郎要如何呢?我又如何呢?我的丈夫有一位无法割舍的红颜知己,若是我太在意,说明我为人小气,可若我不在意,我又如何对得起自己那份感情?将心比心,我不想三郎难做。”   她的冷淡让他胸臆间怒气凝结,她总是如此,越是有事越要藏在心里,让别人气死急死却也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就算憋出内伤,左右都不让人见,也不看人内心的痛楚罢了。   “阿凝,我不过是跟董小姐说清楚,希望她能将生意和交情分开,安心等着收银子就好不必再管香楼的事情,更不必再因为你做什么而生气。”   顾凝目光冷淡地看着他,他自然是怕董小姐怄气生病气坏了身子,巴巴地就去安慰,他自是旧情难忘,他自是心存内疚怜惜,无以为报……   楚元祯心头一片冰冷,只觉得所有的努力和真情都被她这般无视了,涌在嘴边想要解释的话也突然没了力量,她要的根本不是他的解释,她已经自己定了他的罪,根本不想再听他说什么。   她冷淡的目光如同腊月的冰溜子,刺在他的心头,让他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屋。   年底铺子里忙楚元祯接连几日都是早出晚归,夜里宿在书房。   顾凝带福妞儿去拜访了一次王夫人,顺便将给康康做的小衣服送去。康康已经恢复健康,看着比福妞儿老实很多,安安静静地一双眼睛黑亮黑亮,清澈得像是纯净的泉水。王允修带顾冲去苏州处理生意,腊月再回转,王夫人这两天就打算带媳妇们回历城去。   几人聊了一会,顾凝觉得屋子里冷飕飕的,便替康康盖了盖小被子。外面丫头便从外间抬熏笼靠近门口一点,王夫人脸色一变,斥道:“没脑子的东西,不是说过小公子受不得这么重的烟火气,那香也不要熏的吗?”   两个丫头吓得忙将熏笼抬出去。   王夫人怒气未息,对顾凝道:“王郎中前几天说康康对香气敏感,特别是熏香会不舒服,喘息难受。上一次就是她们不懂在家里熏了一味西域来的什么香,哦,好像叫什么石头香的,才让康康那样子的。王郎中说那香本来挺少的,不知道你二哥从哪里弄来的,真是作孽。”   顾凝心下一惊,她知道西域有种天石香虽然香气无比但具有相当毒性,一直是大内禁品。楚家香铺并未卖过,之前王允修的苏州铺子处理过大内偷出来的天石香,也只有那么一次而已。他曾想给她一份让她研究一下去除毒性的法子,后来心有顾虑还是卖给了别人。   当下她问道:“夫人,那香家里还有吗?”   王夫人气道:“早让我打发人将家里的香都拿去泡水了,以后什么香都不许熏的了。”   顾凝想那香味道独特就算泡水也是可以分辨出来的,便假借好奇让丫头领她去看看。后院实际并没有太多残渣,但是恰好有那一味闻起来有点怪异,合香之后熏起来才能好闻的天石香。她用帕子包了一点放进荷包里,又回去聊了一会便告辞。   回到家她便将自己关在东厢合香,又给王允修写了一封信让他查一下当年的天石香卖给什么人,能买得起这种香的人一定要懂香还要有钱更要知道如何做不含毒的香。   合完了香,她亲自捧了香炉先烤香,等烤干了再放在云母隔火片上爇着静待香气散发。   天石香需要精心加工,添加中和性的香料之后,再加入两位中药研磨和蜜做丸子让毒性尽数去除。若不如此天石香直接炙烤就会散发毒气,对于成人短时间不觉得但康康是婴儿对此没有什么抵抗力,才导致中毒呼吸困难了。   她嗅着那让人有些上瘾的香气神思有些恍惚,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楚元祯的声音,“阿凝?”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推门而入。   楚元祯嗅到那馥郁清奇的香气蹙了蹙眉,“阿凝,你弄什么香?”   顾凝看了他一眼,笑道:“三郎闻到过?”   楚元祯微微颔首,“有点印象,好像董小姐那里……”他叹了口气,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我这么说不会让你误会什么吧?”   这六七天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两人都忙,最主要的是他感觉她的冷淡,又觉得心冷,便想暂时冷一冷,过两天等她心情好了,气消了再说。他了解她,生气的时候绝对不说自己生气,冷得就好像穿了一副冰甲拒人千里之外,但是她又是理智的,只要假以时日,她总归会想通透的。   今儿也是他的极限,有些事情她不问他也要告诉她,不过是恨她对自己那么冷清,一副说不理就不理似乎随时都可以踢开的样子。   她的脸半明半暗地陷在灯影里,表情看不真切,似笑非笑的样子,目光却让他感觉一阵冷意。   他上前几步,站在她的桌旁,将她看得清清楚楚,声音清晰有力地道:“阿凝,我已经跟董小姐说清楚,她过些日子就会离开惠州,以后香楼的分红只要派人送给她就好。”   顾凝扬了扬眉梢,冷冷道:“三郎真是情深意重,这就迫不及待地送她走吗?怕她不敢面对指控还是怕有些什么言论会伤害她冰清玉洁的本质?”   楚元祯蹙眉,声音沉了一分,“阿凝,有话能直说吗?为何一定要这般怪声怪气?”   顾凝坦荡地看着他,目光清寒如霜,“三郎,换药的事情,康康的事情元凶没有找到,你觉得董小姐这时候走,合宜吗?”   楚元祯眸子骤然眯起,慢慢地舒展,死死地盯着顾凝,“阿凝,这不是名声的问题,是人命关天,要有证据。”   顾凝纤长的手指笼着桌上小鎏金铜鸭香炉,淡淡道:“如果能证明呢?三郎要如何?帮她压住还是替她坐牢来还那份恩情?”   “阿凝!”楚元祯痛苦地闭上眼。   顾凝毫不心软,声音依然平和语气却更加尖锐,“三郎,你还没有回答我,难道你不知道她跟四婶暗地里的生意往来?如果那药是二婶受人指使换的,董小姐就一定清清白白没有涉及其中?就算我如今没有十足证据只是推测,那么三郎,你是不是连一丁点都没有舍得假设是她过?”   楚元祯被她迫得胸口胀痛,如同被巨石压住一般几乎透不过气来。   顾凝冷冷地看着他,声音像一把闪着雪光的刀,静静地刺进他的胸口,“三郎,如果是她,你要如何酬还她对你的恩情?她救过你的命,她在你几乎醉死的时候温暖过你,甚至……为你有一个未见天日的孩子,三郎,你告诉我,你要如何做?”   她从来没敢想过他会不会抛下她们母女去找那个女人,更没有想过他会为那个女人开脱罪责或者替她赎罪,甚至不敢想如果是自己做了那种事他会如何。   她只想问他,面对面的问,这些天的冷静给了她足够的勇气。   最坏的结果,她什么都不要,只带着女儿离开,甚至女儿也得不到。   “阿凝,你定了我的罪,难道连个申辩的机会也不给吗?”他定定地看着她,满目痛楚。   顾凝笑,“三郎,不要告诉我你醉得厉害,你将她错当成了我,三郎,那都不重要,结果就是她……”她胸口疼痛欲裂,让她再也说不下去,阖眸深吸一口气,感觉那针刺的痛意慢慢平复。   楚元祯心痛地看着她,“阿凝,如果我说没有,我没有将她当成你,我没有对她做过任何事情,你信不信?”   顾凝苦笑:“三郎,我拿什么相信你?她如此对你说,扑在你怀里痛哭求你怜惜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跟她说?”   “我现在已经跟她说清楚了,那天她太激动昏了过去,我没法说。”   顾凝如今只觉得辨不清真假,也许问题不在他到底和董璧君有没有过去,而在于他对于董璧君如今的态度。自己怀疑事情与董璧君有关,他却已经劝她离开,迫不及待地送她走。   “你当日不是信誓旦旦地跟我说她对你没那般心思吗?如今呢?三郎,我都替你难过了。”她冷冷地说着起身,将那只燃着另一个女人曾经的独特气息留给他,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想拦住她,瞬间的犹疑她已经走开。   这几天事情发生得多,他有些应接不暇,特别是董璧君。   当年京城相交,他感谢的不是她救过他的命,而是能够给他诚挚的安慰,让他能够走出阴霾重新振作起来,明了自己至死都爱着历城那个伤害了他的女人,愿意为她百折不回。   在找回自己之前他曾动摇过,甚至觉得如果没有她,随便哪个女人都好,董小姐是最适合的女子。但当他有这样的念头之时他无法说服自己忘掉顾凝,甚至鄙夷自己竟然想要用另一个女人来填补那份空虚。所幸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他们只是朋友。   这些年因着那份朋友情意,他为董璧君做的事情也足够多。除了爱情他什么都能给她的,如果不是她一定要跟他诋毁顾凝,他原也不想如何,就算香楼都给她,他可以为顾凝重新造一座。   他只是没想到董璧君会对他用情如此,这些年一直在默默地爱着他,为了他学习很多东西,甚至抛头露面,筹钱经商。那天她那般热烈地倾诉,哀求,再也不是往日那个淡然优雅,进退有度的高贵小姐。她流着泪,死死地抱住他,告诉他:“三郎,你还记得信春园吗?你常去喝酒,我去陪你。有几次你喝得人事不省,一个劲地喊她的名字。你醒来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不想你负担,不想你内疚,后来我有了孩子想要告诉你,可你却要赶着回去看她,我追不上你从马上跌下来,孩子就没了……三郎,三郎……你知道我有多苦,我又有多么爱你……”   他想跟她解释她却哭得气竭昏倒在他的臂弯里,没有办法他只能送她回去,找机会再跟她说清楚。   今日一早,他便去跟她说那件事情,谁知道她已经收拾好一切,正等着他。   “三郎,我终于死心。我要回家了。”她说得很平静,“从重阳节那日,你那般隐忍又厌烦地不再想跟我说话的样子,我就知道,就算我得到你,也是没用的。过去的便都过去好了。不过就算你不喜欢我背后说她什么坏话,我也要告诉你,她爱你吗?她值得你爱吗?她的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王允修。你可知道王允修到如今夜里睡觉还会叫她的名字,你知道为什么就算大家没看到他们幽会,可就凭一前一后进来,各人都湿了一只鞋子王夫人便那般脸色给她看吗?因为他们的私情从来没断过……别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不管你是不是喜欢,我都要说。我知道你不可能爱我了。从前不会,如今更不会。我知道是我一厢情愿,守不住自己的心。我没有她那般自私。只是我很寒心……”   “三郎,你不必再跟我解释什么,也不必再劝我,你已经知道我的心思,既然无法接受,我便不能留下来。看在曾经的情分上,你能否为我保守秘密?就当我喝醉了胡言乱语说了一腔梦话吧……”   冬至月初上接连下了几场雨,一直湿哒哒冷冰冰的,直到中旬还未见放晴。董璧君说走却又因为什么原因一直呆在香楼,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楚元祯冒雨出去办事,没说具体的细节,只带了李桂明和风发。   王允修冒雨从苏州赶回,径直去香楼找顾凝。   冰冷萧瑟的院子里,兰草无力地随风摇摆,藤架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不复先前的美丽幽雅。王允修匆匆进了院子,一眼便看到站在紫薇树旁的顾凝,他从未见她如此冷着脸,疾步上前,“阿凝,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查问清楚了。”   顾凝苦笑,抬起眼睫定定地看着他,“二哥,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她毕竟救过三郎,这样会不会让三郎……”她叹了口气。   王允修安慰道:“阿凝,一切在你,你想查就查,你想退却便罢手,我……无所谓。”   顾凝深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脊背,道:“二哥怎么可以说无所谓的话,那是你的儿子,康康差点给她们害死。”   王允修缓缓道:“若你下了决心,这事情很好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牢不可破的同盟。我已经修书给知府大人,他会派人审讯那几个家奴,是非曲直,蛇蝎之心,自无处可藏的。”   顾凝看着他,“二哥,你还是先回去跟夫人商量吧,这……毕竟是家丑,夫人……可能承受不起。”自己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做出毒害长孙的举动,她该如何面对?王夫人这样要强好面子的人,怎么能受得了?   如果他们自作主张把王林氏交给官府,而王夫人并不乐意,那以后王家可能就别想安宁了。   王允修将怀里的一本书册掏出来递给顾凝,“我这就回历城跟母亲商量。”   董璧君进来的时候顾凝刚要睡着。她已经接连几日无法入眠,一直反复的考虑那件事情。小池跟董璧君说了一句话她就立刻醒过来。   “董小姐,我们少奶奶刚睡着,您还是改天再来吧。”小池将人拦在门外。   顾凝道:“小池,让她进来。”   董璧君一身彩绣紫罗衣,浑身上下收拾的气质清贵,优雅端方,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   顾凝冷笑,毫无热情地道:“董小姐心情不错呀。”   董璧君顾自在榻前的交椅上坐下,浅浅一笑,“少奶奶心情看起来不怎么好。”   顾凝笑了笑,让小池上茶,“若是有个女人恬不知耻地赖着董小姐的丈夫,说自己多爱他,还差点给他生个孩子,董小姐心情会好吗?”   董璧君脸色顿时铁青,顿了顿,她娇笑起来,“少奶奶应该跟三郎好好问问才是,三郎那样本分又重情义的人,如果没有情是不会那么随便的。”   顾凝哼了一声,慢慢地端起茶盏,提着盖碗拨了拨茶叶沫子,笑道:“三郎虽然是生意人,可他从不撒谎。有人不知羞耻地黏上他,不惜拿自己的名声造谣,那也真是闻所未闻地下贱了!”她黑眸清亮,光芒迫人。   董璧君顿时脸色煞白,像被什么噎住一样,几次张不开口。   顾凝又慢悠悠地道:“三郎没跟她直说是因为她笃定三郎重情义,不会那般让她没面子,况且她戏演得好,适时地昏了过去。这一昏昏得好,当然如果她再闹闹什么寒心,断交,离开,甚至上吊抹脖子跳河之类的事情,三郎可能更内疚。”   董璧君面色如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凝呵呵笑了笑,放下茶盏,“在一个丈夫面前说人家的妻子如何不好,那可真是大忌中的大忌,想必董小姐也很憎恶这种了?如果有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妄想爬上徐少爷的床跟董小姐二女共侍一夫的话,董小姐自然恨不能给她拆骨扒皮是吧?说不得那女子恶毒一点,趁着董小姐生产之际在药里动点手脚,让你趁早一尸两命,她恰好可以入住正房,做个名正言顺的徐夫人。哈哈,董小姐当如何?难道任由她嚣张跋扈,演戏蒙蔽你的丈夫?董小姐七窍玲珑心的人,自然是有的法子对付那些贱人的,可我就不同了,嘴笨脑子笨,又不能跟丈夫撒娇,还不能太小气免得伤了和气,更不能自作主张请官府来查,你看看,是不是真可怜?不过我虽然骨子里喜欢安分,可有时候我就真的想赌一把,试试看,人能不能争过命。我能不能留住我的丈夫,让他将那所谓的红颜知己扔到粪坑里去。”   董小姐霍得起身,无意识地带翻了旁边小几上的茶碗,“啪”的一声,清脆无比。   顾凝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如刀锋般锋利,“董小姐,像信春园那种地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果真有点什么见不得人的恶心事儿,不会密不透风。如果一个女人真的流掉了孩子,不会雪那样无声无息的化掉。当然如果一点动静也没,只能说明她自己编造出来而已。你以为三郎那么傻吗?他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没有他算不到的,就算他去买醉,身边不也总跟着个李桂明吗?你以为他不在?可老太爷难道能放任自己的孙子胡作非为坏人小姐的清誉吗?你以为三郎是那样饥不择食,随便找个女人就能买醉忘情的人吗?还是你以为在大是大非面前,三郎会顾念旧情徇私包庇?俗话说的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墙看着再厚,她也透风!”   董璧君浑身发抖,手指努力地指着顾凝,却几乎端不住,她晃了晃一跤跌在地上,又忙爬起来,嘴唇颤得几乎发不出声,“你……你……血口喷人!”说完她踉踉跄跄地往外冲,撞在门口的花几上,“砰”得一声,一盆君子兰碎在地上。她却不闻不问,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   顾凝看着她慌不择路跑出去的背影,慢慢地收敛了清冷的笑容,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无以描述的疲惫。从心底里说她不是不信楚元祯,他从没对她说过谎,况且董璧君说的那事儿只要肯花心思,绝对不是查不出真相的。楚元祯敢坦荡地对自己说他没做过,就说明当时他也是有怀疑特地调查过的,所以这些年他才能跟董璧君相处地那么坦荡。   理智地相信是一回事儿,感情地抗拒又是另一回事,人的感情总是受这样那样的因素影响,她亲耳听到董璧君那般跟他倾诉,他对于那些事情半点的犹疑不管是出于道义还是交情还是其他的什么,都能让她不舒服。   如果她趁楚元祯不在的日子,让人彻查此事,若是与董璧君有关,将她绳之以法,他会如何?会不会恨?他这番离开算是逃避还是默认自己对董璧君做点什么?   不管哪一样她都不舒服。她对楚元祯有怨,所以便想让他知道,她不是无所谓的。   见过董碧君之后,顾凝便带小池回了楚府。   一见少奶奶回家,李婶立刻将孩子交给莲嫂,上前低声道:“少奶奶,大院出事儿了。”   78 果然是她   见过董碧君之后,顾凝便带小池回了楚府。一见少奶奶回家,李婶立刻将孩子交给莲嫂,上前低声道:“少奶奶,大院出事儿了。”顾凝眼皮一跳,“何事?”   李婶压低了声音道:“老奴只是听了几句,好像三夫人……三夫人跟她表哥有什么私情被人看到,老太太气得不轻,刚刚背过气去了。”   顾凝嗯了一声,立刻转身快走了两步又顿住慢慢转回来。三夫人她或多或少也了解,话不多为人温柔安静老实,,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除了对待柳珠的亲事上一直都很是和气,连句大声的话都没。听说她跟三爷一直相敬如宾,成亲之初两人很是恩爱,后来可能因为她太过安静,三爷有些烦腻,可也没有说过纳妾之类的话,夫妻关系向来是平平静静的。三夫人这人除了相夫教子,侍奉婆婆,似乎也没其他的交际,就连门都少出的……顾凝突然想起香楼那日听来的两人,那个芝儿莫非……   顾凝让李婶跟她去书房,将听来的事情仔细说一说。三夫人那个表哥姓潘名时,两人青梅竹马,原本也曾谈婚论嫁。但是潘家家境每况愈下,后来三夫人就嫁给了三爷,婚后也没见三夫人跟表哥有什么接触。只是从去年上,潘表哥因为生活窘迫上门借过几次银子。   这次的事情是四夫人和李秀姐一起抓到的,她们去上香恰好遇到三夫人和潘时表哥在寺院禅房偷情,李秀姐惊慌之下叫了一声,那潘时便丢下三夫人夺门而逃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听完之后顾凝又问了问大院那边的事情,听人说大家都在,她看看天色已经黑下来便带了小池过去。   顾凝一进门见四夫人等人都聚在老太太屋里,三夫人和柳珠跪在地上,夫人们表情各异,炕上老太太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五夫人看到她,悄悄地起身拉着顾凝出屋去院中角落说话。   “五婶,到底怎么回事?”   五夫人拉着她的手,气道:“谁知道到底怎么啦。真是邪门儿。你三婶之前跟我说过她那个表哥找她借钱,她当时没多少还跟我借了二十两银子。这次她去上香无意碰到潘时,潘时说要还钱给她,她便带了丫头跟他去禅房拿,两人说了会话,丫头肚子痛出去商贸侧。她便也不想耽搁她拿了钱就要走,谁知道潘时突然轻薄她,也就在这时候李秀姐和你四婶就到了。”   顾凝问道:“老太太想如何处置?”   五夫人哼了一声,“现在是没抓到潘时,无法对质。你三婶那嘴向来木吱吱地说不出啥话,这番更是被缝上一样,我还是好歹着骂着求着问了两句。   顾凝道:“五婶,这事情还得找着那个潘时,否则任三婶怎么说也都没用的。三叔下去庄子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我们还是先让人找潘时的好。”   五夫人点点头:“我看是这样。”   这时四夫人的丫头叫她们进去,说老太太要问话。两人进了屋,顾凝扶着五夫人落座,自己则靠炕沿站着。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道:“阿凝,你说这事儿如何办?”   顾凝欠了欠身子,“老太太,这可能根本不是个事儿,至少不是三婶的事儿。得先找了那个潘时来,双方都对质过,才好论其他的。”   四夫人道:“侄媳妇,这个事情是我和李秀姐亲眼看到的,难道还有假?”   顾凝笑了笑,问李秀姐,“秀姨,你们是抓奸在床,还是如何的,能跟我们说说嘛?”   李秀姐也很是郁闷,她不过是临时肚子疼,所以让四夫人扶她去休息一下再走,哪里知道一推门就看到两人抱在一起。她清了清嗓子道:“倒没那么厉害,只是看到两人抱着而已。”   顾凝扬眉,“秀姨,要说清楚是两人互相抱着还是只有男人抱着女人,这差别很大。”   李秀姐摇了摇头,“我当时着急,就看见抱着,忍不住叫了一声,潘时就跑了。”   顾凝走到她身边,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秀姨,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可一定说仔细了。我有个疑问,当时潘时是推开三婶跑掉的,还是你一叫他立刻放开三婶就跑掉的。”   李秀姐想了想,道:“好像是……立刻,我一叫他就朝我冲来撞了我和后面的四夫人跑掉了。”   顾凝转身看向老太太,道:“老太太,这事情初步可以判断是潘时想对三婶意图不轨,三婶反抗挣扎的时候恰好秀姨和四婶推门进去,潘时一着急立刻放开人就跑了。甚至可以说,这其中很有问题,怎么会那么巧!”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疑问。   柳珠立刻磕了头道:“老太太这肯定有蹊跷的,我见过表舅几次,他是个本分的读书人,因为想要读书考试,又加上那个好赌的表舅母总借债,他一时缺了钱才找我母亲借钱的。每次说话都规规矩矩的,没有半点逾越,这次这般模样,肯定别有隐情。我们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还我母亲清白。”   顾凝看向她,“柳珠,你最后一次见你表舅跟你母亲说话是什么时候?”   柳珠想了想,道:“应该是八月初上,他来还了两吊钱,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很正常。”   顾凝看向四夫人笑道:“四婶你们太着急了。只看到表面就以为三婶偷情,却没想到她却是被害么?不过也幸亏你们及时进去,否则三婶岂不是要被那畜生伤害了?”她目光清冷地看着四夫人,直盯得她心头发麻。   老太太气哼哼地道,“这个白眼狼,秀姐拿我的帖子去拜会知府夫人,将我们的情况告诉她,让她出面请知府大人秘密缉拿那个潘时,我要个真相,如果有谁捣什么鬼的,休想瞒天过海!”   顾凝立刻上前把三夫人扶起来,让柳珠和丫头扶她回去休息,好好看着她,不要出点什么差错。   接下来几日,顾凝便一直呆在府里陪着老太太几个,家里的一应事务她尽量都照顾到,将香楼她自己招去的厨娘调了几个回家,在厨房里帮工,免得会有什么人故意使坏捣乱。   十九那日下起了雪霰子,噼里啪啦打着窗户。顾凝抱着福妞儿去陪老太太吃了早饭,丫头报说王允修来访。顾凝早已经将那事情跟老太太透过,便吩咐丫头请二公子老太太暖阁来说话。   小池在外面帮王允修解下大氅,扫了扫雪粒子挂在火炉旁的架子上。   王允修进了屋给老太太问了好,便落了座,喝了杯热茶。   老太太待他喝了茶问道:“夫人可还好?孩子也好着吧。”   王允修道了谢,拱了拱手,“今儿是有事来告诉阿凝的,关于康康上次急症的事情,果如阿凝所料没那么简单,之前我们半点没怀疑,只以为是孩子对有些熏香反应大,却没料到竟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老太太啊了一声,惊道:“竟有这等事?”   王允修点了点头,外面阴天下雪,屋里黑沉沉的,只有炉火的红光投射出来,“是。”   老太太恨声道:“竟有人如此心毒,对个孩子……”她叹了口气,随即也了然,便未再说下去。   王允修想了想又道:“那香是董小姐给的。具体是她要的,还是主动送的这个还没有问出来。而且她们矢口咬定不知道那香对孩子有毒,是不小心才伤害了孩子的。但实际上懂香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天石香具有毒性,特别是没有经过去毒处理的更是毒性加倍。那香家里虽然有,可我是锁在柜子里的,平日家里的丫头从不敢乱动。家母的意思如果她不肯就实说就交送县衙。到时候这势必牵扯林家董家等诸多人家的关系,所以让我事先跟老太太招呼一二。”   老太太微微颔首,“你母亲顾虑也对,毕竟出了这等事也不是一人之事,必定会牵扯家族的利益,处理不好便结了仇怨,大家一个州府,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总归是不好处事。你放心,我们楚家自然是理字当头,站在正的这头,不会管他什么这个势力那个上头的。这些日子三郎也出外办事,相信很快会有结果。到时候大家一起看吧。”   王允修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礼。   老太太对顾凝道:“阿凝,我也乏了,你带丫头陪二公子去你六叔那里坐坐,喝杯水酒暖暖身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六叔人脉也广,行事便宜些。”   顾凝应了然后告辞,就小池的手将斗篷披上,一起去杨姨太太院子。除了商量那件事情,顾凝特意请王允修利用他的人脉寻找那个潘时,一定要将他活着抓回来。六爷也知道了这件事,托了朋友帮忙找人,相信不久便有消息。   冬至节前一天三爷几个回转,听说了那事气得他一脚踢碎了一把榉木椅子,又亲自去安排人一定要将那潘时抓回来,剖了他的心看看是不是黑色的。   “平日里我时常让人送些柴米油盐地去接济他,不想他竟然做出这等泯灭良心之事。”他双目赤红,却没半点怀疑三夫人的意思。   三爷不是个温柔的人,对自己妻子鲜少有什么亲昵的动作,更不必说什么交心。三夫人心里曾一直怪他不解风情,脾气暴躁不够温柔,除了刚成亲的几年后来的温存越来越少,甚至话都少说。她知道他烦她闷葫芦,不够俏皮,而她也曾跟表哥倾诉过,甚至因为他的开导而有了一种仿若新生的力量。可她从没想过要对不起自己的丈夫,他的维护让她清泪长流。   看她哭了三爷有点手足无措,他最讨厌女人动辄就哭,她向来闷得像葫芦一样,怎么着都行,问她这样还是那样,她也不吱声。可他相信她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别哭了!”他安慰她,语气硬邦邦地倒像是斥责,见她泪珠子更多,他有些不知所措,恨恨道:“你便是哭,看我不剁了他的爪子。”   三夫人流着泪道:“你剁他爪子做什么?近来几次见面我觉得他有些古怪,一直想套他的话,他却不肯说。我表哥原本不是十分贪财之人,为人也本分守礼的,这么多年一直规规矩矩,突然如此,我自然想弄明白的。原本他几乎要说了,可突然她们推门进来,他才把我给抱住的。之前……并没有的。”   三爷冷笑,“照你说,倒是有人指使?你若包庇他,你可仔细我不会轻饶他。”   三夫人气道:“我包庇他做什么?我把真相跟你说,你莫要出去嚷嚷,若要说也只跟三郎家的和老太太说就是。”   三爷扭头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没跟她们说实话?”   三夫人咬了咬唇,“那般蹊跷的,我说了白说,反而害了表哥,说它作甚。”   三爷哼道:“你还是包庇他。”说完一甩袖子大步冲了出去。   今年的冬至节只照旧祭拜了祖先,其他的却都没了心思,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转眼过了十天,王允修传来消息,潘时被他的朋友在北边抓到,又过了两日便送来楚家。   潘时看上去三十四五岁的样子,白净面皮,瘦削身材。   三爷见他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揪住他的脖子,当心就是一拳,疼得潘时嗷一声惨叫,伏地不起。三爷一脚踩着他的肩头,气哼哼地道:“潘时,你若说了实话,咱饶你一命,你若不肯说看我会不会拆零碎了你喂狗。”   潘时闭紧了眼睛一言不发,末了扭头在人群中看,看到三夫人的时候歉疚道:“对不起。”   三夫人上前两步,柳珠忙拉住她,三夫人问道:“表哥,人家给你多少钱让你做这样的事儿?你之前不这样的,是不是有人找了你,给了你钱?你怕什么?”   潘时点了点头,三爷脚上一使劲,疼得他又是嗷得一声,才道:“是有人给我一大笔钱让我这么做的,可我不知道是谁,他们用麻袋套着我,有个男人跟我说完话便走了,手边放了一锭银子,后来会有人送小纸条给我让我怎么做。无非就是让我找表妹借钱,跟她套套近乎,重阳节还让我偷偷去香楼找她,然后就是严华寺的事情。其他真的没了。”   他脸色惨白,身上青布棉袄破败不堪,露出里面陈旧的棉絮,随着身体的哆嗦一下下地颤抖。   四夫人道:“我看我们还是将他送交官府,这样的无赖不用大刑是不会招认的。他既然敢有胆子说是有人指使他意图对三嫂不轨,那么自然也有胆子做别的。真相到底如何,还是请衙门来审理就是了。”   五夫人气愤道:“这么喂不饱的白眼狼,自然要送官府去。好好拷问他到底是谁指使的。”   三爷将潘时暂时扣在柴房里,让几个壮硕的男仆盯着他,别让他饿死冻死寻死什么的,等楚元祯回来再说。夜里媳妇们聚在老太太那里听她训话。老太太听李秀姐念了几页账册,对四夫人和顾凝道:“这么点事情怎么错处连篇?家里有事可也不能误了生计。”   四夫人忙道:“娘是儿媳疏忽,这两日分心了。”   老太太嗯了一声,关切道:“我看四嫂精神不是很好,想必是近来太过操劳。家里的事务先让阿凝多多费心管着吧,你且好好休养一下,我们娘们年底也好好歇息一下。”   四夫人面色一阵黯然,却瞬即消失,笑着道:“老太太心疼我,那我且偷偷懒,让侄媳妇多多受累。明儿我将账册钥匙都交给侄媳妇。”   顾凝既然早先拿了老太太的钥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也不去说什么虚套话。老太太跟她们笑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我想跟四嫂说说体己话。”   众人便都退下去,李秀姐送出门去却不放心,只让向柔回去看孩子,她自己复又回去,在外间候着。   四夫人将老太太的青瓷手炉捧过去又从火炉里夹了块烧红的炭放在手炉中间铜胆的香炉灰中,拭了拭温度,递还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了过去捧在手里,用手指摩挲着手炉上面的棱角,笑道:“四嫂,这些媳妇里,你是最孝顺的。每日晨昏定省从不间断,在我生病的时候也是亲奉汤药,近身伺候。虽然老四不是我亲生的,可你这个媳妇自比我亲生儿子的媳妇还要孝顺。”   四夫人忙道:“娘,您说见外话,这些都是媳妇该做的。再说娘也从没对媳妇两样,跟大嫂她们都一样。”   老太太左臂歪在炕桌上,手指轻轻地点着手炉,道:“四嫂,这些年娘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有什么意见或者委屈,今儿说说吧,咱娘俩儿也掏掏心窝子,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咱们开诚布公地说,你看可好?”   四夫人受宠若惊地道:“娘,媳妇可从来没有什么不敬的想法。娘早年虽然严厉,可后来慈和亲切平易近人,家里个个都说您越来越有菩萨心肠呢。谩说媳妇没有委屈,就算有个一星半点,做媳妇的,又怎么能十全十美呢?倒是媳妇哪里不对的,娘才应该尽情打骂,都指出来才是。”   老太太笑了笑,“四嫂,你是明白人,我也不糊涂。咱们说透亮的话。你二嫂……你二嫂为什么做那些事情?毒害阿凝对她有什么好处?”   四夫人眉心跳了跳,抬手擦了擦眉梢,道:“娘,我也不怕背后论人是非了。二嫂跟二伯自然是早就对家里不满的。总觉得做得多拿的少,大嫂不当家之后二嫂自然觉得应该落在她的身上,可娘让媳妇当家,二嫂自然不满的。媳妇想,二嫂可能是想给家里点颜色看看?况且……”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怕二伯对刘姨太太的死因总是耿耿于怀的……”   老太太轻轻地哼了一声,一双眸子清湛明亮,没有半点浑浊,“四嫂,我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就算我百年之后,你们有本事的各自发展,没有本事的也能衣食无忧。三郎是重情义的人,他答应的绝对不会食言。我们婆媳两个掏心窝子说实话,只要你跟我承认的,我自然会替你担当一二,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你们也知道,我没有多少时日好过的,我只希望临死前能看到儿孙和睦一堂,幸福地过日子就好。四嫂,你明白吗?”   四夫人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勉强地笑道:“娘,您说的很奇怪,这话应该让二嫂来听听的。媳妇儿虽然帮着娘家做点生意,可绝对没有对不起我们楚家的。而且生意也是三郎出手帮助的,就像他帮大嫂老五娘家一样的。”   老太太微微颔首,“好,这样就好。我也知道大家的心思,可看着一手创立的家族分崩离析总归是难过的。我也知道等我入土之后你们是断然过不到一块的。这样……也好,大家各自心安,不悔就好。”   四夫人柔声道:“老太太,我服侍您歇了吧,时候也不早了。如今夜里冷。”   老太太将手炉放在她手里道:“这些年不管如何,你对我最上心,虽然我不说,可我感觉得到。外面天冷,手炉你拿着路上御寒。回去歇着吧。”   四夫人笑了笑,帮她拉开被子,服侍她睡下,然后捧着香炉出了暖阁看李秀姐站在外面,便将手炉放在桌上,转身往外走。   李秀姐紧追两步在廊子下道:“四夫人,我有句话想问你。”   四夫人看了她一眼,“你问。”   “约我去上香,四夫人早有目的了吧。”   四夫人哼了一声,“你们都想我有目的,我若辩白还有用吗?”   李秀姐道:“四夫人,我向来觉得你亲厚为人良善的,你又何必这般煞费苦心?对你有什么好处?”   四夫人冷冷地道:“你真当是自以为是,你想是我就是我了吗?我什么都没做过,任凭你如何说就是了。”说完拂袖而去。   79 人生如梦   腊月初六,从半夜开始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夜,洁白晶莹的雪压得院中石榴树枝嘎嘎作响,不时地有枯枝断裂的声音。   顾凝站在廊下,看着东厢廊下被风吹落的薄雪上印着几个清晰的脚印,她扭头看向旁边扫雪的李婶。   李婶忙上前低声请安,“少奶奶,少爷昨夜下半夜回来的,不想吵醒您,就歇在书房了。”   顾凝摆了摆手让她自己忙去,他歇在书房也不是为了不打扰她,离家之前就曾经夜不归宿,歇在铺子或者香楼的。   她站在书房门口,犹豫着是进去还是离开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拉开,他穿着单薄的雪白中衣站在面前,那张让她日思夜想的脸上颇是风霜之色,青青的胡茬从下巴探出来,让他过于俊美的脸多了几分英气。   “回来了。”她淡淡地问候。   他点了点头,开门让她进去,又去推开窗户。   顾凝见屋内的炭火早熄灭了,炭盆里的炉灰灰蒙蒙的,不禁埋怨道:“夜里不知道多备些炭火吗?这么大的雪。”说着让人拿木炭来。   李婶立刻去正屋将顾凝的炭盆端来放在屋里。   顾凝瞥眼见他着单薄的丝衣立在窗口当风的地方蹙眉道:“三郎出了趟门,倒是修炼了金刚不坏身。”   楚元祯抱臂倚在冰冷的窗台上,凝视着她淡淡地道:“就算真有,也是阿凝给修炼出来的。”   顾凝叹了口气,“你若想吵架还是省省吧。你暖和一会,我让人给你打水沐浴。”说着转身出去吩咐小池去厨房让人送水来,又亲自去给他找了干净的里外衣抱过去。   楚元祯无奈地看着她,挑了挑眉梢道:“你让我在书房洗澡吗?”如今这般太气,在这里洗澡倒真的是金刚不坏了。   顾凝笑了笑,“夜里这般冷,三郎也熬过来,怕什么?”说着瞥了一眼开着的窗子和他身上单薄的衣衫。   楚元祯忙去披上厚厚的皮袍子,指了指桌上一只淡蓝色绣鸳鸯的挎包,“那里面是证据,证明我的清白,还有四婶的一些东西,当然还有你以为我会不舍的那些。”他咬牙切齿一般重重地咬着不舍的那三个字。   顾凝却没有去看,淡淡道:“你是当家的,还是你自己处理吧。这毕竟关系楚家和好几家的关系,我并不熟悉其中利害。”   外面李婶回话道:“少奶奶,热水已经帮少爷抬去暖阁了。”   楚元祯裹着皮袄走到顾凝身旁站定,他身上的热度透过衣服传出来,是不容忽略的气势,她退了步后腰抵在书案上。楚元祯静静地看着她,在她以为他要出去的时候却转身逼近,双臂撑在书案两侧将她圈在怀里,俯身深深地望着她。   “阿凝,我想问你句实话。”   顾凝心悸神乱,深吸了一口气,“你问。”   他俯首继续靠近,唇几乎贴在她的鼻尖上,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阿凝,你到底信不信我?”   独属于他的气息包裹着她,让她无力思考抵抗,她垂眸看着眼前放大的脸,轻轻道:“我自然是信的……”还要说什么嘴被他的唇飞快地堵住,他敞开皮袄的衣襟将她死死地压进怀里,深深地吻着她,辗转纠缠……良久他依依不舍地撤离她的唇,“阿凝,你信,可你还是那样对我。”   顾凝软在她怀里,用力地抵住书案,道:“我理智信你,可感情生气。我气,气你被她那般要挟无赖,气我吃醋,气你对她的情意。三郎,我只是个普通女人。”   他痴缠地吻她,低声喃语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爱你这个女人,爱得无法自拔,一点办法也没。”   ***************   第二日楚元祯去跟老太太商量,将自己收集的证据给她看。四夫人一直跟周管事暗中联系,互相勾结,也是她指使二夫人挑唆孩子给顾凝的药动手脚。周管事收买潘时勾引三夫人,一次次不成之后便直接用无意中抓奸的方式,希望能够破坏三夫人和三爷的亲事,折损楚家的名声,让老太太引以为傲的儿子颜面尽失,进而打击老太太让她的病更加严重。如今大夫人失宠,三夫人再做出这样的丑事,老太太自然会急怒攻心,命不久矣。   她只是没想到顾凝会那般命大,不但无事还生下健康的宝宝。   她与董璧君勾结,想要联手争夺楚家的生意,如此董璧君能够掌控楚元祯……可楚元祯的经商能力无人能及,就算他们抢这一块可他能开辟出另一块……让董璧君破费脑筋只能贴着他走,利用从前的交情入伙他的生意,楚元祯似乎早有防备,只让她入了香楼,香铺作坊等却不肯别人染指。   董碧君一直想勾引楚元祯,可她也知道这招行不通,便希望破坏他和顾凝的感情。谁知道一次次地破坏,却只能更加坚定楚元祯对顾凝的信任和爱恋。后来她只能通过顾凝给他们制造矛盾,让顾凝误会楚元祯,却没想到顾凝根本不信,甚至指桑骂槐狠狠斥责她一番。   她输的一败涂地,却心有不甘,再无力量。   “伤害阿凝,是你给四夫人出的主意吧。”楚元祯直截了当地问她。   证据之下,她无从狡辩,坦然承认。   周管事,王林氏的丫鬟,二夫人,还有四夫人暗中操控娘家生意的掌柜都已经被楚元祯用各种办法写下供词,签字画押,再无从抵赖。   楚元祯请了知府大人,让他来定夺,虽然有董家林家一起其他几家望族的勾连,却毫不犹豫。事情一泄露,通州徐家立刻退了婚,甚至董家大老爷和夫人也递了话儿,有想要将她踢出家族,将一切罪责推卸在她那曾经做歌姬后来病死的娘身上的意思。   楚元祯去探望她,她面目憔悴不堪,目光出奇得冷。   “三郎,你看见了,对不对?你曾经问我为何,这样的结果,你是不是很满意?我只不过求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原本以为你能给我的,可你……我不指望你心中有愧,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我救你而你也给了相应十倍的银两。在你眼里,我曾经的恩情不过是用钱买到的,所以你不觉得亏欠,可你……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她清泪长流,面如死灰。   楚元祯叹了口气,遗憾道:“如果你只是要钱,只要我能给的,本为所谓。可你不该……你想要的太多,我根本不可能拿得出。”   她凄然道:“我真是羡慕她,有那么多人爱,能嫁一个如此真心相待的夫君……我的命……自小便那么苦……”   楚元祯摇了摇头,认真地道:“阿凝小时候比你苦多了,可她从未想过抱怨,一直尽量地过得更好。董小姐,命运只能摆布你生在哪里,却不能决定你死在哪里!”   董璧君颓然倒地,目光如炉中的炭火,越来越暗淡。   ***********   顾凝没去看过董璧君,她想了很久,决定原谅她。也许不是别人如何,而是自己心底如何。当初自给那般介意,所以才会在理智上分析觉得楚元祯不会做什么的时候,还是选择伤心,就因为她觉得楚元祯欠了董璧君一条命。天大的人情会让很多事情暧昧不清,所以她决定原谅,然后选择淡忘,老死不相往来。   董璧君却没想到在众叛亲离的时候能得敌人原谅,她没有去道谢,在离开府衙之后便消失了。   虽然林家通过各种方法暗示王允修,他还是休掉了王林氏,虽未将茗香扶正却也不想再娶妻。王家有了香火,茗香又有身孕,王夫人虽然无奈却也接受王允修不想再娶妻纳妾的事实。   至于四夫人,大家请老太太决断。这个家毕竟是老太太和老太爷一生的心血,就算散了也该以体面而尊严的方式。   老太太语重心长道:“出于正义我自然希望她受到惩罚,可出于亲情,我又总觉得人生不过这么仓促几十年,给她个机会改过,让她承受她应该承受的罪责,让生活去讨伐她,她会为所作的付出代价。众叛亲离,再也没有什么朋友。将她逐出家族吧。”年轻时候她也要强,杀伐决断,眉头不眨,自从老太爷去世以后,一切也都淡了。生不过百年。   家里平静之后老太太亲自主持了大房、三房、五房的分家事宜,将家里的田产房屋等悉数分割,各家自行经营,大房却由顾凝当家。三爷五爷表示虽然分了家,可还想一起过,兄弟们一起管理庄子,钱交给楚元祯开钱庄生钱。   年底老太太让人操办了清梅和顾冲的亲事,楚元祯于惠州为其置屋,供养顾老爹于此。第二年三月,老太爷祭日,老太太溘然长逝,遵照她的遗愿,与老太爷合葬。   *************   三年后。   楚元祯的钱庄已经遍布南方各州府,王允修入伙,秦家也有了自己的份子,不再单纯是楚家的掌柜。顾凝的香楼如今也遍地开花,根据各地不同风格建造风格迥异的香楼,很受欢迎。   四月十二。   福妞儿和小满生日,楚元祯送了一栋树房子给她们。树房子建在一片小林子里,后面是翻新的大院子,花台楼阁,环境幽静,如今花园牡丹吐芳。   楚家出了孝期,又盖了新院子,新开了几家钱庄,今儿邀请了诸多亲朋好友,生意伙伴前来热闹,一时间觥筹交错,宾朋满座。   茗雨也领了儿子秦川来给福妞儿过生日,看着以福妞儿为首的几个孩子跑来跑去她忙着追赶让他们别靠近湖边,可福妞儿滑溜得跟小泥鳅一样,眨眼就不见,一会躲在菖蒲丛里,一会又爬上矮墙,让茗雨一颗心时刻提着。   顾凝一袭柔蓝色春衫,面色淡然,唇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看茗雨被福妞儿耍得即将大发脾气,才道:“你都是孩子娘了,还这般脾气。跟个四岁的臭丫头理论什么,她若不听,你只管拎来啪啪一顿揍,看她还调皮不。”   说着就要去抓福妞儿,福妞儿却哧溜又跑掉了,三拐两拐藏在树林里,见康康紧跟着跑过来,不悦道:“笨蛋王康康,你跟着我做什么?”   康康婴儿时候受过毒害,虽然活了一条命,脑子终究受了损伤,想象他父亲那般学富五车是不可能了。他喜欢跟福妞儿玩,可福妞儿总嫌他笨,虽如此他黏着她,她却又不忍心甩脱,只大声地斥责他。他不在意,她便也带了他玩,俩小孩儿奇怪地合拍。   “妞妞,外面去,妖怪有。”康康紧张地抓着福妞儿。   福妞儿白了他一眼,“傻瓜,才没有妖怪,娘说了这世界上就没妖怪,还有,你要叫我姐姐,不许叫我名字。”   康康不解地瞪大了黑亮的眼,“他们都叫你妞妞。”   “你要叫姐姐。”   “姐姐妞妞。”   “姐姐。”   “姐姐妞。”   “笨蛋,算了,随便你。”   康康无辜地看着她,“妞妞姐,妖怪。”   福妞儿挫败了,拉着他的小手往外走,“你才妖怪!”   *********   夜风清浅,沁着幽幽的花香,月亮爬上来,照着院中明亮如霜。   顾凝看着白日像只野猴子一样的福妞儿终于睡着才松了口气,颇感疲累地道:“也不知道她随谁,真是要命!”   楚元祯揽着她笑道:“自然是随舅,你看顾冲小时候。”   顾凝笑了笑,“幸亏君儿安静得很,跟他姐姐一点都不像。”   楚元祯陪她去看了尚在襁褓中的儿子,看他抿着红润的小嘴,微蹙着眉头,不禁笑道:“倒是十足你的模样。”   顾凝俯身亲了亲儿子,回头看向她越发成熟俊逸的夫君,月华如水,人生如梦,她的梦美得让她沉迷其中,心甘情愿。   她浅浅一笑,风华无限,“三郎,谢谢你。”   正文完 <-- -------------------------------------------------------------- 书籍名称:商人妇 作者:潇烟漠漠 本书籍由网友“小蘑菇”上传 日期:2010-11-3 10:58:43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